第51章

    这样的惨剧不止这一家,几乎每一处营地里都有这种自作聪明不肯听话的灾民,也都有坍塌了的地洞。

    只有惨剧在眼前上演,那些人才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拿自己和全家人的命开玩笑,然而让他们醒悟的代价却是过于惨烈。

    胤礽听着鄂伦岱汇报各处或爆炸或坍塌的情况后,闭上了眼睛。

    之前鄂伦岱曾经问过他要不要用武力强行逼着那些人听话,他拒绝了。

    因为康熙跟他谈及民怨之时,曾经教过他,堵不如疏。

    大清入关之初曾经用过太多强制的手段,虽然那时亦是情势使然,但康熙依旧觉得过于粗暴,反而不利于万民归心。

    被康熙碎碎念久了,胤礽的想法也开始趋同,故而他觉得与其强行压制导致这些人,倒不如一开始就先顺着他们,让他们自己受了苦,就知道听话了。

    但谁也没想到初雪来得这么早。

    胤礽已经在安排人去那些营地里巡逻,看着他们不要在地洞里生火,本以为最多就是塌了顶,而他们用的木材都薄,便是塌了,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大事。

    但就是这么巧,在八旗子弟们组织的巡逻队上岗的前一天,接连发生了几起爆炸,埋葬了数条性命。

    胤礽有些懊悔,若是他再早些安排,哪怕只早一天,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惨剧了。

    “太子爷,您用不着心疼他们,”

    鄂伦岱却不这么想,“就算是巡逻队去了,也拦不住想死的人,咱们也不可能每家每户的站门口看着,天一冷,他们一样会偷偷生火,该炸的,迟早会炸。”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毕竟好几条人命,胤礽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之后的几日,胤礽一直没什么胃口,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这段时日天气骤冷,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上书房里王掞第一个告了假,伴读里张廷玉和隆科多也病了,故而康熙干脆叫先停了课,等都痊愈了再说。

    胤礽没了小伙伴们陪着,武课也干脆不去了,整日懒散在乾清宫里,自然心事难以纾解,而康熙最近又一直分外宠爱宜嫔,几乎没怎么回乾清宫住过,所以也没注意自家小太子的心情。

    林抱节瞧着不对,想去请太医来瞧瞧,却被胤礽给拦住了。

    胤礽觉得自己没事,就是有些烦闷而已,便叫林抱节取了披风来,往御花园里溜达溜达,想要散散心。

    胤礽其实很少往后宫里面来,若是进来,基本都是去延禧宫找胤褆或是去钟粹宫看胤祉,基本不会独自在御花园停留。

    一来后宫嫔妃众多,他虽然还没到需要避讳的年纪,但也不想招惹事端,能避就避;

    二来这御花园虽然名字好听,但实际上也就丁点大的地方,还没现代街边的公园好玩。

    今日是实在闷得慌,他才会突发奇想,跑到御花园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花还开着,能带回去赏玩。

    胤礽没叫人清场,但宫里的奴才们都耳聪目明,远远的看到乾清宫的人,便知道躲开。

    故而这一路逛过来,胤礽也没遇到旁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是御花园,这大冷天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梅花尚未盛开,其他花却都已经凋零,除了长青的树木之外,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

    “主子,外头冷,如今能开的花儿都收进了暖房,您要是想看,叫他们捡开得好的送到乾清宫就是了。”

    林抱节劝道,“今儿风大,要不早些回去?”

    胤礽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点头,却突然瞧见假山上站着一个女子。

    远远的瞧不清,只是看着身量不高,不知是个子矮还是年纪小。

    这大冷天的,她站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吹冷风,是要做什么?

    胤礽觉得十分奇怪,便对林抱节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林抱节小跑过去查看,又很快跑了回来,禀道:“主子,是钮祜禄格格,也不知道为什么爬那么高,奴才喊她她也不理会。”

    “钮祜禄格格是谁?”

    胤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如今住在永寿宫那位。”林抱节答道。

    原来是她。

    胤礽记得那姑娘年纪挺小的,还曾经暗暗吐槽康熙老牛吃嫩草,但好像也未听说过康熙宠幸于她,就一直叫她不尴不尬的在宫里住着。

    所以,这是呆闷了出来吹吹风散散心,还是熬不住了起了争宠的心思呢?

    “去告诉她是我在这里,叫她早些回去吧。”

    万一是冲着康熙来的,就别叫她在上面受冻了。

    谁知林抱节去传了话之后,钮祜禄格格不但没走,反而跟着他过来了。

    胤礽抬头看向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一张小脸圆鼓鼓的,婴儿肥未消的模样,倒也挺可爱,就是在这冷风里站久,脸蛋被吹得红彤彤的。

    “见过太子爷。”

    钮祜禄格格颇有些自来熟的模样,“我在屋子里待得太闷了,想着这么冷应该没人出来逛园子,便一个人跑来散散心,没想到撞到了太子。您也是在屋子里待闷了吗?”

    胤礽点了点头:“是,我本想来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花开着,没想到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了。今儿天冷,格格逛够了还是早些回去,当心风寒。”

    钮祜禄格格笑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摘下腰间的荷包,打开往手上摊开的手帕上倒,却倒出了许多干花来。

    “这些是我之前晒干的,虽然没有鲜花好看,但总比没有强,就送给太子吧,”

    钮祜禄格格将那些干花全都倒在了手帕上,包好递给胤礽,“荷包就不给你啦,这是我额娘给我的,我舍不得。”

    十来岁的小姑娘满目真诚,不舍又期待的看着胤礽,胤礽看向林抱节,林抱节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手帕,见只是纯白没有任何标记,便捧到了胤礽的面前。

    “多谢格格慷慨,叫我没有空手而归,”

    胤礽拱手致谢,然后告辞,“那你自己玩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钮祜禄格格没有挽留,福身相送,胤礽带着人离开了御花园,又回了乾清宫去。

    “等会儿你叫御膳房给永寿宫送几样果子去,说是我的谢礼。”

    胤礽一边吩咐林抱节去给钮祜禄格格回礼,一边将那些干花倒在桌子上玩。

    这些干花一看就是钮祜禄格格精心保存的,尚且还能看出鲜艳的颜色来,胤礽叫人找了硬一些的纸板来,将干花固定上去,做成一幅花团锦簌的干花花束,然后又拿了笔来,捡着认识的品种,在旁边挨个给提上名字。

    康熙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太子正在冥思苦想。

    他走过去一看,却见桌子上一副别出心裁的干花画,大半花朵旁边都写了花名,虽然那字迹仅仅算是横平竖直,但瞧着却也有些意思。

    “阿玛您来得正好!”

    胤礽看到救兵来了,立刻将位置让开,“这里好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阿玛来帮我写!”

    康熙笑着应下,拿了笔挨个顺着写,写着写着却发觉不对劲了。

    “你这花是从哪儿来的?这好多品种宫里都没有,有些朕都没见过。”

    康熙放下写了一半的笔,神情变得郑重。

    胤礽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他都有数,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种宫里没有的东西?

    胤礽实话实说:“我去逛花园的时候遇到了钮祜禄格格,这些干花是她给的,说不定是进宫的时候带进来的?阿玛放心,叫太医瞧过了,是压干的花,也没有熏香,花瓣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康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笔来继续写,写到最后,竟还有三种认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钮祜禄府上哪里搞来这么多奇花异草的,先收着,明儿叫法喀进来问问都是什么。”

    当年遏必隆毕竟是做过辅政大臣的,府里会有各地的进贡并不稀奇,康熙也没太在意。

    法喀自从袭了爵之后一直很安分,与嫡母巴雅拉氏的关系也缓和了,再没闹出什么事端,让康熙颇为满意。

    故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叫法喀往宫里走一走,也算是告诉朝臣们他优待故臣之后,安抚人心。

    接到了圣旨的法喀很懵,赶紧去问巴雅拉氏,自从舒舒觉罗氏被送走了之后,巴雅拉氏一直很照顾法喀,法喀也越来越信任嫡母。

    巴雅拉氏看着旨意上写的进宫赏花,也觉得有点不能理解。

    这大冬天的,赏得哪门子花呢?

    就算真有什么奇花异草要赏,怎么就轮到了法喀头上?

    巴雅拉氏可不是认不清自己位置的舒舒觉罗氏,当初孝昭皇后还在的时候,他们府上都没有这份儿荣耀,如今宫里就只有一个十来岁的二姑娘,还尚未册封,怎么也不可能惠及娘家吧?

    “皇上既然给了恩旨,你就别多想,只管好好的去就是了,”

    巴雅拉氏自己迷糊,但却不能叫继子跟着迷糊,装作镇定的模样,“你要记得,如今咱们钮祜禄府的荣耀都是皇上赏的,无论皇上叫你做什么,你都要尽力去做好,懂吗?”

    法喀是性子软没本事,但他听话,嫡母这么说了,他就这么记着。

    第二日进了宫后,法喀便被人直接领去了乾清宫。

    康熙免了他的礼,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小舅子长得有点像孝昭皇后,白白净净的,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束,”

    见法喀抿着嘴有些拘谨,康熙笑道,“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儿太子得了你妹妹的一袋子干花,里面有些品种朕都没见过,所以叫你来说说看。”

    法喀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康熙去了胤礽屋里,见了礼之后便去看桌上的干花束。

    这一看,却是傻了眼。

    他原本以为妹妹送给太子的应该是从他们府里带出来的干花,那他自然都能认得,可现在一瞧,却是分外的眼生。

    别说康熙不认识的那三种了,便是康熙写了名字的,他许多都未曾见过。

    法喀性子单纯,也没想那么多,直接说道:“回皇上,太子,奴才眼拙,没见过世面,这些花臣也不认识,想来应该不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吧。”

    康熙原本在撸儿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法喀兀自不知,还趴在那儿细看:“这干花瞧着色泽最多也就三四个月的功夫,若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放到这会儿早就失了颜色了。”

    钮祜禄格格自从进宫之后就没出去过,若不是从家里带来的,又是哪里来得这么稀罕的花?

    康熙脑海里翻腾过数个念头,越想脸色越黑,沉声道:“去将钮祜禄氏带过来。”

    梁九功领命而去,法喀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吓得跪倒在地上,却又不知做错了什么,尬在了那里。

    胤礽拉了拉康熙的手:“阿玛,不过是几朵花儿罢了。”

    他知道康熙为什么要叫法喀进宫,所以提醒康熙息怒。

    本是为了示好,若不是大事,也没必要弄成了恐吓。

    他与钮祜禄格格说过了话,觉得她是个挺单纯可爱的姑娘,大方活泼,不像是有坏心思的。

    他觉得,左不过就是钮祜禄格格喜欢干花,想办法从哪里买来的。

    康熙也觉得钮祜禄氏无缘无故的不敢对太子不利,舒了一口气,叫法喀起来,又道:“不必害怕,朕就是叫你们兄妹见见面罢了。”

    直觉告诉法喀并不是如此,但他也不敢质疑康熙,乖乖的站起身等在一旁。

    不久之后,梁九功匆匆回来,禀道:“皇上,钮祜禄格格身体抱恙,说是昨儿出门吹了冷风,如今正发着烧,不能起身。”

    这么巧么?

    康熙心里难免疑虑,胤礽却帮着解释:“昨儿我瞧着钮祜禄格格站在假山顶上吹风,想来是着了风寒了。”

    法喀有些担心妹妹,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后宫里探望,只能在康熙叫他告退后乖乖离开,但一出宫便对跟着的管事的道:“回去往宫里送些银钱,别叫妹妹手头紧了。”

    嫔妃的家人们往宫里送银子是很正常的事儿,管事的答应了就去办,可谁知之前每次都能送进去,这一次却是被挡在了门外。

    因为钮祜禄格格病得很蹊跷。

    原本说是风寒,可喝了一天治风寒的药,却不但没见好,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伺候的宫女见状不好,赶紧回了佟佳贵妃,佟佳贵妃又叫了太医去看。

    这一次去的太医不像之前那般只在屏风外问诊,而是进了内室诊脉,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钮祜禄格格这哪里是着了风寒,看脉象,分明就是要出痘了!

    宫中出了痘可是天大的事儿,太医不敢耽搁,立刻禀告了康熙,康熙一边叫人封了永寿宫,一边快步赶回了乾清宫。

    康熙进来的时候,胤礽正窝在躺椅上看书。

    虽然是冬日,但殿内炭火足,很是暖和,胤礽看着看着书就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

    康熙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伸手去摸胤礽的额头,触手却并不烫。

    康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胤礽迷茫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懵懂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朕就是怕你着了风寒,”

    康熙将胤礽抱起来,送回床上,用被子盖好,“最近宫里得风寒的人多,等会叫太医来给你诊诊脉。”

    胤礽觉得热,挣扎着要出来:“诊脉就诊脉,阿玛您捂着我干什么?!”

    康熙这才发觉自己慌乱之下行为有些失常,放开了手,让儿子能喘口气。

    “最近别出去乱跑了,就在屋里呆着,上书房一时半会开不了课,叫容若在宫里住段时日陪着你,好吗?”

    康熙不放心的又去摸胤礽的额头。

    胤礽抓住康熙的手,敏感的问道:“阿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康熙失笑:“哪有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问?”

    “要是没出什么事,您能舍得叫容若住进宫里来陪我?”

    胤礽狐疑的看着康熙,“前几天您不是还嫌弃他不回家天天赖在乾清宫的吗?”

    康熙:……

    康熙气愤的扒拉了一下胤礽的脑袋,怒道:“难道你阿玛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就算你再稀罕他,也是朕的儿子,便是他日日在你身边,还能把你给抢走了?”

    胤礽:……呵。

    他可没想那么多,有人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父子两个又笑闹了一阵,梁九功方才带着李太医进来。

    李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日常请平安脉用不着他,胤礽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不由得好奇问道:“怎么今天是李太医来请脉?”

    李太医慈祥的笑着:“近日宫中风寒者众多,底下的小子们都忙得很,就臣一个清闲的,太子爷将就一下可好?”

    胤礽笑嘻嘻的伸出小手让他把脉,李太医神色一直未变,把完脉后道:“太子爷康健。”

    胤礽得意的看向康熙:“看吧,我就说我好得很,阿玛却非要担心。”

    康熙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嘱咐他不要总躺着看书,然后带着李太医走出了门去。

    离了胤礽跟前,李太医收了脸上的笑意,对康熙直言:“皇上,太子爷是否染上痘疾,如今从脉象上还瞧不出来,也没有症状。您暂且安心,太子爷虽然接触过病人,也不一定就会传染上。”

    康熙揉了揉眉心:“朕如何能安心!那干花检查的如何?”

    “已经送去给几位太医一起检查过了,干花没什么问题,钮祜禄格格贴身的东西也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李太医也觉得奇怪,这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怎么就会突然得了天花呢?

    “京中情况如何?”康熙又问。

    李太医回道:“目前也没听说哪里有痘症。臣已经派了太医往京郊的灾民营去探查了,若有消息,即刻回禀。”

    天灾之后总会伴有疫情,特别是灾民聚集之处,更是很容易出现疾病。

    康熙早就命太医院注意京中的情况,没想到外面还没出事,反倒是宫里先出了痘疾。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封了永寿宫,再仔细调查钮祜禄氏到底接触过什么生人。

    “皇上,臣还有一事,”

    李太医继续道,“臣观太子脉象,似有积郁于心,血脉不畅之相,太子年幼,身体尚未长成,皇上还需怜惜,不可叫他思虑太过,容易伤身。”

    康熙愣了一下:“积郁于心,思虑太过?这怎么可能!他这段时日连课都不上了,每天练字读书都随心,朕从未强求过,怎么会心绪不佳呢?”

    他听出来李太医的意思是觉得他对太子严苛,可他着实冤枉。

    康熙自问是很宠儿子的,吃穿用度全都随着儿子的心意不说,就算是功课上,他也从未曾刻意要求过什么。

    胤礽一向是想学便学,想玩便玩,想做事他也全力支持,怎么就会郁结于心了呢?

    康熙不解,便叫了纳兰性德过来问。

    纳兰性德将灾民那边死人的事情给康熙说了,叹道:“太子心善,想来是有些内疚了。”

    就为了几个灾民自己作死的事儿?

    康熙不太能理解。

    他是总觉得自家儿子哪哪都好,跟天上的神子下凡一般,但毕竟是太子啊,也不能心软到这种地步吧?

    胤礽该做的都做了,该劝的也叫人劝了,那些愚民自己蠢不肯听话,怪得了谁?

    若不是胤礽想到了地窨子,又组建了教学班,叫那么多人去盯着灾民们挖建,让他们有个可以取暖的地方,这一场冬雪还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这分明就是普度众生的大功德,他正想叫人上书为胤礽表功,怎么胤礽就因为死了几个糊涂蛋而心中郁结了呢?

    他的太子可以是神子圣人,但神子圣人亦是渡万民而不渡一人,心怀大义便足够了,不能拘泥小节,反而失了超然的心性。

    “这段时日,你就在乾清宫守着胤礽,多给他讲讲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得把他这过于善良的性子掰一掰,这么下去,别哪天给朕跑去出家了!”

    康熙忧心忡忡。

    他的汗阿玛就笃信佛家,特别是到了临死前的那段时日,简直恨不得出家当和尚去。

    他一直觉得,若不是那群和尚蛊惑,他的汗阿玛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叫天花夺了性命。

    如今胤礽也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相,叫康熙如何不急?

    不行,说什么都得立刻给他掰回来!

    第52章

    在这个紫禁城里,康熙真想要查点儿什么,并没有那么困难。

    很快,钮祜禄格格之前接触过的人的名单就送到了康熙的手里。

    康熙一看,立时怒了:“去将贵妃叫来!朕要问问她,这后宫她是怎么管的,竟然任由嫔妃与外面私通!”

    亲自来送名单的顾问行开口拦道:“皇上,如今宫中疫情不明,贵妃娘娘还养着四阿哥,您之前已经令承乾宫闭宫以保万全了。”

    康熙重重拍了下桌子,却也没再说叫佟佳贵妃出来的话。

    四阿哥尚未满月,当真是一点风险都不能冒的。

    查清了钮祜禄格格接触过的人,再顺藤摸瓜去查就容易多了,很快京郊便排查出了痘症的来源——

    正是孝昭皇后和钮祜禄格格的亲额娘,舒舒觉罗氏所在的那座寺庙。

    地震之后灾民众多,出家人慈悲为怀,在寺外设了粥棚,又空出了客院给灾民们暂住,故而寺内外人员冗杂,一时间人手也不够用。

    舒舒觉罗氏在这寺庙里住了大半年,一向老实,从未有过任何想要逃跑的举动,在地震之后她不但主动捐出银钱为灾民们买米,还说想亲自去照顾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孩子们,寺中人便相信了她。

    她照看的孩子里,有个三岁的小女孩爹娘都死了,十分可怜,她便养在了自己屋里。

    小女孩一直在发烧,她说是着了风寒,因为灾民们生病的也不少,故而并没有人在意。

    这次排查的时候,先是查出了钮祜禄格格这几日曾收过一个小太监出宫时给她带进来的东西,而那小太监出宫去是为了探望妹妹。

    小太监的妹妹,正是被舒舒觉罗氏收养的小女孩,她知道那小太监在宫里当差,便请他帮忙给钮祜禄格格带了个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小太监出于感恩,便答应了。

    钮祜禄格格得了额娘亲手做的荷包,自是分外珍惜,用来装了她最喜欢的干花,随身携带,正是那日胤礽看得的那一个。

    至于那些干花,却又是她从另外的宫女手中买来的,说是那宫女跟着去园子里的时候用落花做成的,却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钮祜禄格格怎么也没想到,她亲额娘给她的荷包,竟然会是个天大的祸患。

    负责调查的侍卫和太医闯进了舒舒觉罗氏的屋子,才发现那小女孩已经因为感染天花而过世了。

    而舒舒觉罗氏听说钮祜禄格格也得了天花,不但不担心,反而笑得十分的开心。

    侍卫们觉得不对劲,请了可以用刑的旨意,还没打上几下,舒舒觉罗氏便招了。

    原来她给钮祜禄格格那个荷包,竟然是用那得了天花的小女孩的贴身衣服做的里子!

    她就是瞧见了那小女孩出了痘,才故意将她带回房中养着,得了那衣裳做了荷包,就等着有机会能送进宫去。

    没想到事情这么巧,那小女孩的哥哥正好在宫里当差,这荷包便轻而易举的到了钮祜禄格格的手中,而钮祜禄格格也如舒舒觉罗氏所愿,因此感染了天花。

    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太皇太后气得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这是多么恶毒的心肠,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康熙冷着脸道:“她觉得是孝昭没用,害得她被连累,而小钮祜禄氏入宫之后也没有替她求情,是狼心狗肺,再加上法喀如今也一心听嫡母的话,她便恨上了自己的儿女,不止是小钮祜禄氏这里,连法喀那边也收到了她送过去的所谓亲手做的荷包!”

    太皇太后觉得荒谬至极。

    舒舒觉罗氏之所以到如今这地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贪心不足吗?

    亲姐姐是皇后,法喀这个皇后亲弟弟的国公之位还能跑了吗?

    而舒舒觉罗氏身为皇后的亲额娘,即便是侧福晋,也比巴雅拉氏这个嫡福晋更风光,荣华富贵那是享不尽的。

    可她偏偏心急,不管不顾的寻来那虎狼之药害了闺女,才会落得被驱逐到寺庙中的下场。

    至于钮祜禄格格为什么不救她,她也是真好意思埋怨闺女。

    若不是因为她,才不过十岁出头的钮祜禄格格又何必进宫来做这个没名没分的尴尬格格,她想让闺女救她,难道就不考虑考虑闺女的处境吗?

    而法喀,自小便是个耳根子软没主意的脾气,舒舒觉罗氏不在,他自是就听巴雅拉氏的话了,但也并没有不管舒舒觉罗氏,康熙都知道他总叫人往寺里送银钱,否则舒舒觉罗氏又哪来的银子捐出来买米粮?

    太皇太后皱眉问道:“国公府那边如何了?”

    康熙答道:“说是也有发热的,但还没出痘疹,尚不能确定。我已经叫人封了府门,让太医过去看着了。”

    “城外寺庙里呢?”太后又问。

    “寺里已经有多人发了疹子,他们每日都住在一起,怕是其他人也难逃,”

    康熙也是气得头疼,“若是能早些发现,早些防范,至少不会波及这么广,如今一开始那些灾民早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若是去了其他营地里,只怕是要有一场大疫。”

    这些事情,康熙特意不许告诉胤礽,只叫他安心的在乾清宫里待着。

    可是胤礽原本不受拘束惯了,如今突然连门都出不去,又如何能不怀疑?

    他不想为难纳兰性德和其他人,便想堵住康熙询问,可谁知康熙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压根看不见人。

    这日夜里,康熙终于与内阁安排完痘疫之事,回了乾清宫洗了澡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后,才悄悄摸进了胤礽的屋里。

    屋内早已经熄了烛火,康熙本以为胤礽睡着了,可刚一伸手,就被一双小爪子给抓住了。

    黑暗中,胤礽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康熙。

    “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觉?”

    康熙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之后才也上了床,“这是白日里晒太阳睡多了,睡不着了么?”

    胤礽腾开位置让康熙躺下,然后滚进他怀里靠着:“我在等阿玛回来。”

    “这几日朝中事忙,”

    康熙解释道,“你若想朕了,叫人与朕说一声,朕便早些回来,又何必大半夜熬着不睡。”

    胤礽抓着康熙的衣襟,低声问道:“阿玛,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康熙一惊:“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是不是纳兰性德?”

    “不管容若的事!”

    胤礽用爪子在康熙的胸口挠了挠,“是我想去找哥哥玩,他们却不许我出去。”

    宫里这几个阿哥公主都没出过痘,如今全都各自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胤礽想见,自是见不到的。

    康熙听着儿子声音里带着委屈,赶紧哄道:“如今天气冷了,宫里到处都有人受风寒,你们几个小的就都不让乱跑了。不只是你,胤褆现在也老老实实在延禧宫待着呢,一样不许他过来找你。”

    风寒。

    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胤礽却知道,风寒感冒那是不会传染的,根本没必要将他们都隔离开。

    他原以为只是自己精神不好才不许出去,现在一听所有阿哥公主都不准出门了,便知道,定然是出现了很严重的会传染的病。

    “王师傅讲课的时候说过,自古天灾之后皆伴有大疫,之前地震那么厉害,是不是京中出现瘟疫了?”

    王掞自然是不会给胤礽讲这种,但他人不在宫里,胤礽便不客气的将锅甩给了他。

    康熙暗自怒骂王掞什么都敢给胤礽说,嘴上却道:“哪有什么大疫,这是京城,又不是乡野。灾民的营地你不都派人盯着呢么,饮食和水源都是检查过的,又有地窨子取暖,哪里会那么容易生病呢?”

    这倒也是。

    瘟疫传播一般还是因为食物和饮水不干净导致的,胤礽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一定要注意干净,井水要过滤烧开了再喝,食物也都是煮熟的。

    朝廷给了木炭,他又用善款给加了不少,足够灾民们过冬,而地窨子里的火柱子下面余热就够烧水热饭了,灾民们也应该不会舍不得用。

    所以康熙说的话,胤礽还是相信的。

    既然不是天灾导致的大疫,那就是人为的了。

    胤礽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正是自从听说钮祜禄格格病了,他的行动才受了限制,而钮祜禄格格送给他的干花,被康熙拿走了后,也再没还给他。

    “是因为那些干花吗?”

    胤礽猜测道,“是有毒,还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康熙也知道瞒不住,只得说道:“干花没有问题,但装干花的荷包有问题。”

    荷包?

    胤礽不敢置信:“那荷包不是她额娘给她的吗?那日她给我干花的时候,还说舍不得将荷包送给我。”

    这事儿康熙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康熙没有迁怒钮祜禄格格,而是叫太医好生给她治病。

    虽然舒舒觉罗氏该死,但在这件事里,钮祜禄格格是无辜的,也是因为她对舒舒觉罗氏那份孺慕之情,才没将那罪魁祸首的荷包给了胤礽,也叫胤礽可能逃过了一劫。

    既然胤礽已经猜到了,康熙便不再瞒着,将事情都给他说了清楚,胤礽想过是后宫倾斗的腌臜手段,想过是朝政之争的遗患,甚至想过是反清人士的报复,却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一个母亲想要自己儿女的命。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帮她,她就要他们的命吗?

    可他们也并不是不惦记她啊!

    若他们真的心里没有她这个额娘,又怎么会将她给的荷包贴身佩戴,又怎么会叫她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害了去呢?

    胤礽想,法喀和钮祜禄格格收到舒舒觉罗氏叫人送来的荷包时,应该都是万分开心的,在他们心里,他们的额娘一定是很爱很爱他们的。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叫儿女孝顺听话,可这世上也真的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啊,做孩子的,又该如何反抗?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

    他此时想着叫那些子女反抗,可前世的自己被妈妈抛弃,被爸爸家暴的时候,不也只是懦弱的承受,不但不曾反抗过,还pua自己,总想着爸爸还是爱自己的。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人呢?

    胤礽将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蹭在康熙的衣服上,抽了抽鼻子。

    康熙察觉不对,赶紧将他提溜到眼前查看,无语的笑了:“舒舒觉罗氏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掉眼泪?在你眼里,是不是连猫儿狗儿的命都很重要?”

    胤礽点了点头:“众生平等。都是生命,没有谁的不重要。”

    康熙:……

    就知道儿子被养歪了!

    什么众生平等,谁跟他的太子说了这种混账话!

    他的太子天生就是最尊贵的,哪里来得平等?

    说这话的人当真其心可诛!

    “容若最近给你说佛道了?”

    康熙不动声色的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容若不信那个,他说天地万物自有其规律,不因神佛而动。”

    换成现代的话,纳兰性德就是个唯物主义者。

    他不信神佛,所以在卢氏故去之后虽然伤心欲绝,但却从未曾想过什么轮回转世,他知道人死如灯灭,故去的人就是回不来了,所以宁愿孑然一身,也从不曾去其他女子身上找卢氏的影子。

    康熙却是半信半疑:“除了他,还有谁会同你说什么众生平等?朕记得年初那会儿,你还特意给他要了七日假,让他回去为亡妻做法事来着。”

    那日纳兰性德靠射箭给自己赢来的七日假,用在了卢氏的忌辰之时。

    纳兰府请来了皇寺的主持,摆了一整日的道场,京城皆知,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会觉得是纳兰性德带歪了胤礽。

    “容若说,祭奠只是为了寄托活人哀思罢了,与亡故之人没有半点干系,”

    胤礽替自家侍卫解释,“不过明珠似乎不懂他,觉得做个法事能叫他心里痛快一点,便办了,容若不好拒绝,只能顺着了呗。”

    “倒还算他通透,”

    康熙终于点了头,“明珠跟宗室那些老顽固呆得久了,越来越是一身迂腐气,倒是可怜了容若,平日里被明珠折腾得够呛,难怪朕说叫他留在宫里陪你,他答应得那么痛快。”

    父子俩的话题就这么跑歪了,又说起了纳兰性德跟官氏的亲事,说着说着,胤礽便没了动静,康熙低头看他已经呼呼睡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跟胤礽说天花有潜伏期,尚不能说一定没事,他怕胤礽会害怕。

    所以他故意扯到了纳兰性德身上,引着胤礽说歪了,便算是将天花之事糊弄了过去。

    如今距离胤礽接触过钮祜禄格格已经过去了七天,太医说只要过了半个月,胤礽就不会有事了。

    康熙轻轻抱着胤礽,叫他能睡得更安稳些。

    但康熙自己,却久久无法入睡。

    他不信神佛,但他现在却希望这世间当真有神佛的存在,能保佑他的保成平安康健,永远不会生病。

    ……

    因为钮祜禄格格身份尴尬,平常很少出门交际的缘故,她的病情虽然来势汹汹,但却也只限于永寿宫里有两个宫女被传染了,紫禁城里的其他地方,暂时都没有发现痘疾。

    几日后,钮祜禄格格的高烧退了下去,人清醒了过来,吃了药喝了粥,也有了精神。

    太医说,这就算是熬过来了,不过还得等她身上的痘痂慢慢全部脱落,才算是痊愈。

    京郊的痘疫也控制得不错,几个大营地里幸运的没有人感染,病人主要就集中在那寺庙以及附近的几个小营地,但因为地窨子的推行,灾民们没有混居,被感染的人并不算多。

    太医院派出了有经验的太医去了寺里,将附近的病人全都转移过来统一隔离,统一治疗,虽然依旧有许多熬不住的,但大半都转危为安了,比之前预想的更好些。

    眼看着情势大好,胤礽也没什么异常,康熙的心放下了大半,终于有空往后宫里去转转。

    几个有孩子的嫔妃,他还是要注意些,并不好现在就去,挑来选去,决定去翊坤宫看看宜嫔,却又被拦在了门外——

    宜嫔是没孩子,但她宫里的郭庶妃,她的亲姐姐,怀孕了。

    为了这孩子,宜嫔咬牙没让康熙进门。

    康熙站在翊坤宫的门口,沉声问道:“梁九功,这偌大的后宫,就没有朕现在能去的地方吗?”

    梁九功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试探着问道:“皇上,要不叫个庶妃小主儿来伺候?”

    这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嫔妃,后面不远的储秀宫里就住着安嫔、僖嫔两个嫔主子呢,怎么可能叫康熙没地方去呢?

    梁九功揣度着康熙这么说,便是另外几个嫔主子他都不想去见,便这么试探着一问。

    果然,康熙点了点头:“朕记得跟宜嫔一起入宫的秀女里还有没见过的,叫一个到绛雪轩伺候吧。”

    这会儿康熙自是不会将人带回乾清宫去,但他自己又不愿意去庶妃那逼仄的住处,便选了绛雪轩。

    那里本是宫中赏景的地方,倒也适合赏美人。

    康熙先行离去了,留下梁九功一个人琢磨该请了哪位小主儿过去。

    上一批秀女里尚未承宠的还有好几个呢,皇上也不说清楚了,让他一个太监怎么选?

    梁九功亲自往庶妃们的住处去了,只管往院子中间一站,心里想着皇上这会儿定是需要一朵解语花,所以这些庶妃们哪个先出来,就说明哪个更有热情,便叫哪个去好了。

    可谁知听说他来了,几个庶妃竟是几乎同时出来迎接,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哪个更早些。

    梁九功正犹豫间,却见一个女子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在看清那女子的一瞬间,梁九功愣住了——

    这女子神态慈和,眉眼间竟与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

    “这位小主儿是哪家的啊?”

    梁九功立刻上前问道。

    那女子慢条斯理的福了福身:“我是内务府司库戴佳卓奇之女,戴佳成晚。”

    其实论相貌,戴佳氏在一众庶妃中并不出众,所以才会入宫这么久都没得过召见,但她与仁孝皇后这三分相似,却叫梁九功无法忽视。

    得了,反正皇上也没说要谁,他瞧着这些庶妃莺莺燕燕的都长得差不多,不如就选了戴佳氏去吧。

    戴佳氏本不想争这个先,所以才故意落后的几步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被梁九功看中了,只能在其他庶妃的白眼中,跟着梁九功出门。

    “小主儿不必害怕,如今时辰还早,您过去就是陪皇上说说话,伺候皇上用膳,若是做得好了,晚上敬事房会为您安排的。”

    梁九功依旧愿意结个善缘,温声安慰道。

    戴佳氏点了点头,她虽然紧张,却行止有度,丝毫没有乱了脚步,错了规矩。

    等到了绛雪轩的时候,康熙正在院子里看花房刚送来的花。

    暖棚的花四季都开,今日康熙心情不错,便叫捡了鲜艳的送来,其中一盆大红的牡丹开得分外惹眼。

    康熙看着那大红牡丹,便想起了与仁孝皇后大婚时的场景,新婚之夜,屋里也摆着几盆这样的牡丹,一样的红艳华贵。

    他正回忆着,蓦然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而来,恍然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仁孝皇后。

    戴佳氏恭敬的蹲身行礼,仪态大方稳重,只是手指不由得微微发抖。

    她半低着头,康熙看不清楚面容,只觉得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记忆里的那个女子,也是这般明明心里害怕,却偏要强撑着做出端庄的模样。

    康熙一时出神,没留意力气,将一朵大红牡丹花给生生掐断了。

    他看着眼前请安的女子,恍惚间竟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牡丹花,插在了那女子的发髻间。

    梁九功见状暗道不好,赶紧高声道:“皇上,这是庶妃戴佳氏,司库戴佳卓奇之女。”

    那可是大红的牡丹花,哪里是一个庶妃能戴的?

    皇上一时看错了眼,可别回过神来迁怒了他。

    康熙被梁九功一嗓子喊醒,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顺手又将牡丹花摘了下来,说道:“这花开得不错,送慈宁宫去吧。”

    梁九功看着那被康熙薅秃了的牡丹花,一脸无语。

    这花是开得挺好,但如今就剩下花杆子了,给太皇太后送去看什么?

    皇上怕是又想被太皇太后撵着锤了!

    康熙瞪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认命的搬起花盆往外走,交到小太监手里,大声嘱咐道:“去花房寻一盆跟这个一样的花儿,送去慈宁宫。”

    康熙抻着耳朵听着,这才满意了。

    不错,梁九功如今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

    第53章

    康熙其实并不信什么转世之说,更何况以戴佳氏的年纪,即便仁孝皇后当真转世,也转不到她的头上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他对仁孝皇后的感情,故意将戴佳氏调教成这样送进宫来。

    特别是看到戴佳氏眉眼中与仁孝皇后那三分相似后,他更是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神色也变得冷厉起来。

    戴佳氏压根不敢看康熙,即便是被康熙抬着下巴打量,她依旧是垂着眼眸的。

    她并不知道康熙在怀疑她什么,她只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

    进宫之前额娘教过,就算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皇上一定不会喜欢一个瑟瑟发抖到失了体面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相貌普通,从未曾指望过能多受宠,只想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犯错,不连累家里,便是最好的了。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康熙先松了手:“长得不错,起来吧。”

    戴佳氏没想到康熙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称赞她不出众的相貌,不由得愣了一下,抬眼有些不解的看向康熙,却不知她这一抬眸,眼波流转之间,更像仁孝皇后了。

    康熙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心道果然是故意勾引他来的,声音也变得冰冷:“不准这么看着朕!”

    戴佳氏一慌,没蹲住跪了下去,却是再也不敢抬头了。

    康熙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虽然他猜测是有人故意送了戴佳氏进宫,但也见猎心喜,觉得若是戴佳氏当真像仁孝皇后,他也不是不能留着她,便是当成会动的画像看看也不错。

    可如今见戴佳氏瑟缩的样子,又不觉得像仁孝皇后了。

    赫舍里氏再害怕的时候,也不曾低下头。

    那是真正骄傲的女子,她会担忧会恐惧,但却不会失了尊严弃了骄傲。

    那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而眼前这个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的赝品,连做她的画像都不配。

    “既然不愿意伺候,就下去吧。”

    康熙冷冷的说道,然后转身进了屋子里。

    戴佳氏的眼泪滑落在地上。

    天气很冷,而她的心里更冷。

    她已经努力克制了,可还是没做好,如果今日她就这么被撵回去,只怕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一想到出来之前那些庶妃嫉妒得想要吃掉她的眼神,戴佳氏就觉得,康熙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在内心不断的劝着自己,终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没有如康熙所言的离去,而是勇敢的走进了屋里。

    康熙没想到戴佳氏还敢进来,盯着她打量,这一次戴佳氏没有躲闪,而是主动走到康熙身边,福身道:“奴才,愿意伺候皇上。”

    她刚哭过,眼圈还红着,但眼睛却很亮。

    这么一看,就又很像仁孝皇后了。

    康熙觉得好像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微微勾起嘴角,对着戴佳氏伸出手:“过来。”

    戴佳氏轻轻吸了一口气,举步上前,将手放在康熙的手上,然后顺势被他拉坐到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康熙轻声问道。

    “奴才戴佳成晚。”

    “是哪两个字?”

    “已致归成晚,非缘去有程。”

    康熙笑了:“许彬的《北游夜怀》?这诗太凄凉了些,不适合姑娘家,不如改成初绾云鬟的绾吧。”

    初绾云鬟出自柳永的《迷仙引》,写的是一位身陷污泥却心向自由的歌伎,是难得的大胆之作。

    可这词再好,也不适合用在宫里的嫔妃身上。

    康熙就是在故意试探。

    戴佳氏盯着康熙许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最后,她咬牙起身,拜别康熙:“皇上恕罪,奴才虽出身微末却也是清白之人,您的厚爱,奴才承受不起,奴才告退。”

    她可以劝服自己努力去讨好康熙,但却绝对忍受不了康熙将她比作歌伎。

    她宁可回去被嘲讽被欺负,宁可一辈子都不受宠,也不想认下这份屈辱。

    戴佳氏转身便走,一副即将慷慨就义的模样,一直走出了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康熙的声音:“成晚,朕与你说笑的。你的名字很好,朕很喜欢。”

    戴佳氏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康熙温柔的看着她,再次对她伸出手:“别气了,来,陪朕说说话。”

    戴佳氏很迷惑,她不懂为什么康熙的态度变化莫测,但康熙软语相邀,她也无法再决然而去。

    她终究还是走了回去,这次康熙没再胡闹,只是问她家里的情况,二人之间保持了一个安全却又暧昧的距离,叫戴佳氏手足无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康熙本就是个中老手,撩拨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是手到擒来,不多时,戴佳氏便慢慢放松下来,目中含羞,却乖巧动人。

    康熙瞧着喜欢,就慢慢靠近,戴佳氏虽然羞怯,可也没有躲闪。

    就在康熙马上要触碰到戴佳氏的脸颊之时,梁九功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皇上,太子发了热,您快回去看看吧!”

    ……

    在突然晕倒之前,胤礽真的觉得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还在窃喜果然有主角光环。

    然而事实证明,苍天从未饶过谁。

    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又痛又冷,仿佛是被人打断了骨头丢进了冰箱里,从骨子里冷得发疼。

    “保成,保成,看看阿玛,阿玛在这儿呢——”

    胤礽眨了眨眼睛,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正看到康熙坐在床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阿玛,我疼——”

    前世的时候,胤礽即便再难受,也从不曾对爸爸喊过疼,可是现在,他就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委屈,想哭,想撒娇。

    “那阿玛抱着你好不好?”

    康熙换了个位置,将胤礽抱起来搂在怀里哄着,“乖啊,保成最厉害了,坚持几天,就好了。”

    胤礽将爪子伸进康熙的坎肩里,手心火热热的,可他却还在说冷。

    康熙一边催着梁九功去拿药,一边将胤礽抱得更紧,不断的低声哄着。

    梁九功匆匆端了药碗进来,康熙将胤礽翻了个面,让他背靠着自己,然后试图用这个姿势亲手喂他喝药。

    然而这个反人类的姿势显然并不合适,第一勺药就被康熙送歪了,怼在了胤礽的鼻子上。

    胤礽这会儿清醒了许多,捂着鼻子软绵绵的道:“阿玛,您是打算呛死我吗?”

    康熙立刻瞪眼:“说什么呢!也不知道忌讳!”

    这也就是胤礽自己说,但凡换个人现在说个“死”字,康熙必得立刻送他去见阎王。

    “我自己喝。”

    长苦不如短苦,胤礽自己伸手接过药碗,试了试不烫,便仰头一饮而尽。

    康熙这下不生气了,喜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保成当真勇敢!”

    他最怕儿子奄奄一息喂不进药,现在瞧着胤礽虽然难受,但状态还好,能自己喝药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可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多笑几声,胤礽就小脸一皱,俯身哇的一声,将刚喝进去的药都给吐了出来。

    康熙惊得一抖,胤礽却还淡定,吐完之后立刻嫌弃的喊梁九功给他换被子,然后捂着自己的小肚子道:“不给吃饭就让喝药,瞧瞧,吐了吧?”

    康熙简直哭笑不得。

    “谁叫你喝那么猛的?”

    康熙拿起手帕给胤礽擦嘴,“本该慢慢喂半碗,让你歇歇好吃饭,结果你倒好,不等人说话就一饮而尽,真当自己的肠胃是铁做的?”

    胤礽也很无语:“若是只喝半碗,为啥要给煮一整碗?”

    这不是浪费么!

    听说胤礽吐了赶紧过来的李太医却道:“无妨,便是吐了,也差不多有半数喝进去了,太子先休息一刻钟,再用些汤粥,等胃里舒服了,再用一遍药就是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叮嘱了一句:“这病症内外兼有,此时肠胃最是脆弱,无论是吃食还是汤药,都不可一次多用,每次少用一些,每日多用几次,才最稳妥。”

    他怕自己不说这一句,等会儿皇上给太子喂撑了,指定还得吐!

    康熙认真记下了,在梁九功送来米粥的时候,只肯给胤礽吃三勺,便叫人撤了下去。

    感觉只尝了个味道的胤礽一脸问号,控诉道:“阿玛,您不能因噎废食!”

    康熙将人抓回来哄着:“不是不给你吃,等一刻钟消化消化再用。你若吃得下,要多少有多少。”

    行吧,反正他病了也没别的事能做,慢慢吃就慢慢吃吧。

    胤礽无奈的重新躺好,仰头看到康熙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开口笑道:“阿玛,我这一病且得好些时日,这才刚开始您就这幅模样,过几天可怎么办?”

    康熙叹了口气:“你这小东西自己倒是不怕,却不知朕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自己幼时也是出过天花的,如今记不太清具体的情况了,只记得自己难受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死了去才舒坦。

    如今最心爱的儿子也要经历这么一遭,他如何能不心疼?

    更何况天花的死亡率那么高,万一保成他——

    康熙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胤礽抱得更紧。

    不会的,他的保成绝不会出事的。

    有他陪着抱着,他的保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熬过去。

    康熙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七,太子出痘。

    康熙令各部府衙将奏折全部送往内阁,非紧要之事,全部交由内阁处置,而他自己,则是留在了乾清宫,全心全意的看护胤礽。

    刚开始的几日,胤礽就是断断续续的发热,浑身酸疼。

    等他身上开始出现红疹的时候,他再没了自己吃饭喝药的精神,只有康熙亲自哄着劝着,才能喂进去几勺。

    再过两日,胤礽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整个人烧得红通通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康熙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熬了一夜又一夜,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礽日渐虚弱,却束手无策。

    他怒骂过太医,摔翻过药碗,甚至暴躁的威胁要杀了所有人,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发一语的沉默的抱着胤礽,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儿子的命。

    十二月初三,天降惊雷,太和殿大火,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纳兰府内,明珠和几个宗室王爷在书房密会,商议易储之事。

    几个王爷走后,纳兰性德直闯进明珠的书房,怒斥明珠不忠。

    纳兰性德一向性情和顺,以前便是再急,最多就是顶一句嘴,何曾有过对明珠如此不恭敬之举?

    明珠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该生气。

    “我与几位王爷商议正事,你在外面偷听还有理了?”

    明珠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更何况太子病重是因为天花,又不是我害的,我怎么就不忠了?”

    “太子重病,您与宗室不但不祈求他平安康健,反而在此密议易储之事,若传扬出去,不怕被人说是诅咒太子吗?”

    纳兰性德满脸怒气,“阿玛,我实在不懂,太子爷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跟那些王爷,竟让你们盼着他死!”

    “混账!”

    明珠怒斥,“什么都敢瞎说!我何时盼着太子不好了?太子得了天花是事实,太和殿遭雷劈起火便是上天给的预警,天要收了他,难不成还怪我们议论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京城里谁家不在担忧太子夭折!”

    太子病重之时太和殿突然着火,当真是不祥之兆,便是纳兰性德这种不信鬼神之人,此时也难免心怀忌讳。

    若不是他如今进不了宫,得不到太子的消息,他也不会不顾礼节跑到明珠的书房在偷听,更不会忍不住冲进来发火。

    “容若,人有的时候要信命,”

    明珠知道儿子与太子亲近,如今正心里难受,故而没有对他发火,而是劝慰道,“当初皇上不顾宗室反对非要立太子的时候,便该考虑清楚太子的命格是否能担得起这份重担!我等如今想要易储也是为了太子好,若没了储君的名分,说不定他还能转危为安。”

    其实说到底,宗室们反对的不是胤礽本身,而是不满康熙执意立储之事。

    在他们看来,康熙不经八王合议便擅自立的储君本身就不该被宗室承认,只有换成他们都认可的人,才符合祖宗规矩。

    至于太子是不是贤德,他们根本不在意,一个不被他们认可的太子,便是天神下凡,也得不到他们的忠诚。

    如今胤礽得了天花病重,而太和殿又这么巧遭雷劈起火,在他们看来这便是老天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之前康熙因为祈雨一事故意给胤礽造势,说太子乃是天授,那如今他们也能用雷击起火一事依样画葫芦,让百姓们知道,太子不是神子,是得不到上天认可的。

    这种利用百姓迷信的心里制造舆论压力的方法虽然并不能直接伤害到胤礽,但却让人觉得下作,特别是真心担忧胤礽的人,更是难以接受。

    纳兰性德如此,康熙自然更甚。

    太和殿着火之事已经够让他闹心了,外面又传出了上天示警要收回不堪其位的太子的谣言,眼看着儿子日渐衰弱,康熙气得红了眼,直接下令将散播谣言者全部抓起来。

    若不是太皇太后强撑着阻拦,康熙差点就直接拿那些人祭天了。

    “玄烨啊,我知道你心疼保成,我也心疼啊,我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他平安!可如今保成病危,就算是为了替他祈福,你也不能妄造杀孽,无论如何,都要等保成好了再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康健,因为胤礽病重,她在乾清宫里也守了一整日,神色分外疲倦。

    她不是心软要保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她是真的怕上天因此怪罪到胤礽头上,带走了她的小孙孙。

    那些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死,就是现在不行,决不能连累到太子。

    康熙勉强压下怒火,将太皇太后送到别的殿内休息,然后重新回到胤礽的床边。

    胤礽已经一日未醒了,除了中间抽搐了几回之外,再无声息。

    药自然是喂不进去的,只能拿了参片让他含着,然后不断的给他擦身体降温,但一切都好似徒劳而已,看不出半点作用。

    胤礽其实并不是彻底无意识的,他知道有人在给他擦拭,但意识却是剥离在身体之外的,根本没办法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意识仿佛被什么召唤,穿过了重重迷障,回到了曾经生活过二十余年的现代,回到了他的家里。

    他见到了自从出国之后一去不复返的妈妈,她正在哀戚的抱着他的衣服哭泣。

    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起来比以前邋遢了些,脸上的胡子都没有刮。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你要是真心疼他,你当初为什么不给他带走?十几年都没回来看过他一眼,他死了你想起来你还有个儿子了?”

    爸爸按灭了烟头,对着妈妈怒吼。

    妈妈也跟着吼道:“当初分明是你非要跟我争抚养权的!你说他是你们老殷家的种,不能跟别人叫爸爸,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如果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他,他怎么会跑出去被车撞了?”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他都上大学了,难道出个门我还得领着吗?我告诉你,轮不着你来指责我!我儿子就算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胤礽不想再听了。

    他小时候就很讨厌爸爸妈妈拿他来吵架,现在依旧很讨厌。

    他们想吵架就吵他们自己的,为什么非要说他呢?

    就算他死了,也不叫他安生。

    胤礽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里飘啊飘,瓢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小小的,满满的,采光不好,所以不开灯就会暗暗的。

    床脚边,一个小姑娘正蜷缩成一团,呜呜哭着。

    那是他的妹妹,他很喜欢却不敢太过亲近的妹妹。

    她怎么哭了?

    是不是被他连累了,让爸爸骂了?

    胤礽凑到妹妹身边坐下,用手碰了碰她,却是一穿而过。

    对哦,他已经死了,他不能抱抱妹妹安慰她了。

    “哥哥,是你吗?”

    妹妹突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四处张望,“你是不是听到我哭了,悄悄来看我了?”

    然而她却看不到就坐在她身边的胤礽。

    “哥哥,你看,这是你给我画的画册,我捡回来了,好不容易才拼好的,我很喜欢,谢谢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妹妹拿出怀里抱着的破破烂烂的本子,那是胤礽亲手画的,还没送出去就被爸爸撕碎了的画册。

    胤礽看着那画册上精心拼接的痕迹,能想象出妹妹晚上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一点点修好的模样。

    他的妹妹真的很可爱,她大概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真心爱着他的人吧。

    可惜,他以前太怯弱,不敢大大方方的去关心她,爱护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她去看电影,还叫她摔伤了腿。

    胤礽伸手摸向妹妹膝盖上的伤口,想问问她还疼不疼,可却发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哥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磨着你带我出去,如果我能小心一点别摔跤,你就不会被爸爸打,也不会离开了。哥哥,我不疼,真的不疼,你能不能回来啊——”

    小姑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说给她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哥哥听。

    客厅里依旧在争吵不休,但胤礽此刻却突然释怀了。

    罢了,也没有人规定,父母就一定要爱子女的。

    至少他的爸爸还将他好好养大了,妈妈该给的抚养费也从没少过,总比舒舒觉罗氏那种连亲生儿女都想杀的人强。

    他还有妹妹,这个世界里也不是没人爱他,这就足够了。

    胤礽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在消散之前,他拼尽全力凑过去在妹妹的额头上亲了亲,给她最后的祝福。

    妹妹啊,别哭了,要好好长大,替哥哥活下去。

    妹妹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怔忪的捂住了额头,然而此时的胤礽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第54章

    胤礽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乾清宫里。

    他慢慢睁开眼睛,床边却是空无一人。

    出什么事了?

    他记得之前还有许多人围着他给他擦身子,阿玛也一直都在,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难道,他死了?

    胤礽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痛。

    所以,他没死啊,怎么就没人管他了呢?

    胤礽一头雾水,缓缓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灵魂去了现代逛了一圈补充了能量的缘故,他现在觉得自己不但不发烧了,还有力气了,一点都不像之前想动都动不了的模样。

    胤礽想要喊人,张嘴却发现嗓子很疼,又闭上了嘴。

    他掀开被子,殿内烧得热热的,一点儿都不冷。

    他正想爬下床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却突然发现床对面的窗口,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正跪在地上对着窗外而拜。

    “苍天,若你真的有灵,求你保佑保成平安,只要他能熬过此劫,朕必会踏遍山河神庙,亲祭各方神灵,朕愿用自己的寿数,换他康健如初,绝不反悔!”

    是康熙。

    胤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知道康熙是不信鬼神的,可如今他竟是对天而拜,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是帝王,帝王一诺绝不会反悔,他说要为了他踏遍山河,他还说,愿意用自己的寿数来换他的命。

    可他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就算他是太子,真就值得他以命相换吗?

    难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寿命更重要吗?

    他的阿玛,真的,这么爱他吗?

    胤礽一直不敢去相信康熙对他的爱,因为他知道历史,他知道他们父子最终会走到怎样的境地。

    可如今,他看着康熙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却又如何能不信这份父子天性呢?

    他的爸爸或许从不爱她,可他的阿玛却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此时此刻,胤礽无法再将康熙当成冰冷历史中的帝王,而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父亲。

    他曾经做梦都想要的父爱,爸爸未曾给过他,可阿玛却给了他太多太多。

    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历史,不肯敞开心扉去接受眼前人呢?

    是他错了,是他一直辜负了阿玛的爱。

    以后,不会了。

    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愿意承受,因为他再不想做一个没人爱的孩子了。

    “阿玛——”

    胤礽沙哑的哭出声,听在康熙耳中却仿若天籁。

    康熙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自己坐起来的胤礽,内心狂喜。

    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将他的儿子紧紧抱住。

    他的儿子不热了,他的儿子哭得很有力气,他的儿子,活了。

    “保成啊,你可吓死阿玛了——”

    康熙也哭了,“你刚刚都没气了你知道吗?你这小混蛋,你怎么能这么吓唬阿玛呢——”

    原来,他刚刚真的死了。

    胤礽想到康熙对天的誓言,有一种感觉,是康熙将他唤回来的。

    是这份浓浓的父爱成了枷锁,束缚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灵魂,又将他从现代带了回来。

    “是阿玛救了我,我听到阿玛一直在喊我,我就回来了。”

    胤礽靠在康熙的胸膛上,喃喃的说着。

    康熙突然之间觉得或许这世间当真有神灵,他将胤礽抱得更紧,哽咽道:“可不是么,朕可是答应了老天爷,要去祭四方天地的,你快点好起来,你得陪朕一起去看天下。”

    康熙没有提以命相换之事,胤礽也没有提。

    这虽然是极其虚无之事,不能当真,但却也不能叫外人知道。

    刚刚被康熙撵出去后一直守在门口的梁九功听到屋里的动静,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在看到胤礽亮晶晶的双眼时,他直接跪倒在地上。

    “太子爷大安!太子爷洪福齐天!”

    康熙一边喊李太医过来给胤礽检查,一边大笑道:“赏,乾清宫上下都赏,紫禁城里全都有赏!”

    康熙十七年十二月初九,日出东方,漫□□霞,蔚为奇观。

    京城里的百姓们还在偷偷议论之前说太子被老天爷召回去的传言,就又听到了康熙昭告天下太子得天庇佑已经痊愈的圣旨,一时间倒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此时京郊受过胤礽恩惠的百姓们都站了出来,敲锣打鼓的恭贺胤礽痊愈。

    之前在宗室散布胤礽要死了的传言时,他们就没少跟胡说八道的人吵闹,甚至还有大打出手的,如今听到官差念了康熙昭告天下的圣旨,如何不开心?

    他们恨不得举着锣鼓上那些之前胡说的人门前敲,叫他们知道知道太子爷洪福齐天,是真正的神仙降世,绝不会有事!

    官差们跟着这些人去查之前与他们发生争执的人,又抓出了不少收了钱故意散布流言的,顺藤摸瓜很快就将背后使坏之人的名单列了出来,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一边看着胤礽不许他抓痒一边随手将那名单丢到一边:“让刑部审议,那些造谣者,全部流放出京,不准他们再回来。至于宗室这些人,先不用理会,叫明珠进宫见驾。”

    若按康熙的意思,这些敢诅咒太子的人,全部都该死。

    但在失而复得了儿子之后,康熙也开始有点相信玄学了,担心杀戮太重对胤礽不利,故而只是将人流放出去,也算是为胤礽积福。

    至于那些始作俑者,现在还得再忍一忍,等三藩战事一了,再同他们算账。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现在能清算一下,那就是明珠。

    康熙忍明珠已经很久了。

    明珠有才有能,康熙对他其实颇为看重,只是他这人就跟犟驴一样,非得跟那些宗室搅和在一起,几次三番被宗室派出来当枪使。

    当初康熙之所以要将纳兰性德给胤礽做侍卫,也有几分是为了让明珠能收收心,可如今看来,这点敲打对明珠来说没用,必须得下点狠手才行。

    “叫纳兰性德也一起进来。”

    康熙又补了一句。

    胤礽一边自己抱着碗吸溜米粥一边听着康熙处理政事,听到这句时,突然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赶紧警惕的问道:“阿玛,你是不是又想欺负容若了?”

    这谣言的事情或许跟明珠脱不了干系,但纳兰性德绝对不会参与其中。

    这点把握胤礽还是有的。

    康熙嗤道:“这叫父债子偿,懂吗?”

    胤礽哼唧:“那以后汗阿玛做了坏事,也要我来偿还吗?”

    康熙眯起眼睛:“朕会做坏事?”

    胤礽转头看向太皇太后:“乌库妈妈,若是您以后想要揍阿玛,可千万别牵连我啊!”

    太皇太后摸了摸胤礽还有痘痂的小脸:“那可不行,你阿玛说了,父债子偿。”

    胤礽:……?

    不对,他出天花之前,乌库妈妈不是这样对他的!

    眼看着胤礽的小脸垮了下来,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康熙哈哈大笑,继而屋里伺候的奴才们,也都带上了笑意。

    胤礽又哼唧:“行吧,我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这怎么能算呢,你又没穿彩衣,”

    康熙不怀好意的说道,“朕已经命人给你制新衣了,等你彻底好了,就穿上新衣跟朕上朝去转转,堵上那些人的嘴。”

    胤礽立刻摇头:“不要,你让人做的新衣肯定特别丑!乌库妈妈救我!”

    太皇太后将胤礽搂住,含笑道:“保成如今出过痘了,是可以带出去见见人了。”

    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出痘是天大的事。

    当年康熙之所以能坐上帝位,与他出痘早也有关系,而胤礽如今熬过了天花,便算是逃过了命中的劫数,可以多与外人接触了。

    胤礽毕竟是太子,不是能一直被他们圈在怀里的小娃娃,之前的传闻之所以会那么凶,就是因为朝臣们对太子的了解太少。

    对大部分人来说,太子只是一个尊贵的称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胤礽。

    所以太皇太后和康熙商议之后,都认为是时候让胤礽出现在人前了。

    “明年仁孝皇后的祭礼,我打算让保成亲自去,”

    康熙早已经想好了,“保成长大了,也该去看看他额娘了。”

    提起仁孝皇后,康熙突然想起了那日被他丢在了绛雪轩的戴佳氏。

    这些日子胤礽病重,他完全没有心思想其他,一直素着,如今胤礽大好了,他又开始动心思了。

    等明珠和纳兰性德到了之后,康熙便离开了胤礽的寝殿。

    刚一出门,他就吩咐梁九功:“叫戴佳氏搬到永和宫去住,给她挑些赏赐一并送去。”

    他可不想去庶妃那逼仄的屋子里,既然想要戴佳氏,便要给她一个合适的住处。

    戴佳氏这段日子过得是真的很不好。

    按道理怎么说胤礽得天花这事儿都跟戴佳氏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巧她运气不好,正赶上她陪着康熙的时候出了事,便有人故意将此事跟她扯在一起,明里暗里说她命中带煞冲撞了太子。

    若是在平常,这种离谱的传言佟佳贵妃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但偏生为了避痘承乾宫封了宫,而协理六宫的惠嫔和荣嫔也都因为养育阿哥一起封了门,这宫中事务便暂且交到了敬事房的手里。

    敬事房的太监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庶妃们之间这点拈酸吃醋的小事儿只当不知道,反倒助长了那些胡说之人的气焰,叫她们更加放肆。

    冷言冷语还不算什么,她们甚至敢公然祸害戴佳氏的吃食,若不是有好心的宫女暗中接济,这段日子戴佳氏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御前的旨意送过来的时候,戴佳氏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没了光彩。

    她强撑着出来接了旨,再回头看向那些仿佛见了鬼一般的庶妃们,冷冷一笑:“这段时日承蒙各位姐姐‘照顾’,以后妹妹定当加倍报还!”

    说罢,她连东西都不收,只叫了那这段时日接济了她的宫女陪着,昂首挺胸的走出了院子。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看上她这张脸,但既然皇上喜欢,那就是她的资本。

    她想要在这能吃人的紫禁城里好好活着,就得紧紧抓住这资本,皇上喜欢什么样,她就要是什么样。

    皇上不喜欢她胆小怯弱,那她就要昂着头学会骄傲,她再不想被任何人欺负!

    此时的乾清宫里,明珠和纳兰性德父子俩正跪伏在地上。

    康熙故意不叫他们起来,他们自是头都不敢抬。

    “来人,将纳兰性德除了外衫,绑到外面柱子上去。”

    康熙突然开口吩咐道。

    梁九功立刻带人进来拿人,纳兰性德自是不敢反抗,当着明珠的面就被扒掉了盔甲和外衫,只着白色的中衣被拉了出去。

    明珠大惊,磕头道:“皇上,一切都是臣的错,容若从未参与其中,求您开恩,饶了容若吧!”

    康熙冷冷道:“立储也是朕的决定,太子何其无辜,你们又饶过他了吗?”

    明珠额上见汗,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啊,宗室不断针对太子,实际上并不是对太子本身不满,而是冲着康熙来的。

    那些人还在暗中笑成这叫“父债子偿”,可如今轮到他儿子来替他承担罪过,他心里却是如刀割般的难受。

    他的儿子,如兰如玉,现在却被扒了衣裳绑在乾清宫外,这传扬出去,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这可叫他今后怎么活!

    “皇上,容若是太子爷的侍卫,他丢脸,伤得也是太子爷的颜面,求您开恩!”

    明珠无法,只能搬出胤礽。

    康熙嗤笑:“现在你想起太子来了?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诅咒太子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容若是太子的侍卫,你纳兰明珠一家的荣辱都跟太子脱不开干系呢!”

    “朕如今不想动你们,是因为八旗将士在外征战,朕不想伤了他们的心,不是不敢办你们!明珠,今儿朕就叫你好好体会体会,朕这段时间的心情!梁九功,叫人抽纳兰性德三十鞭,罚他护卫太子不力!”

    梁九功立刻答应,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了鞭子的声音。

    明珠只觉得心如刀绞,双目赤红以头杵地:“皇上,奴才愿替子受过,您要打,就打奴才吧!”

    第55章

    胤礽的寝殿里,正在换上新衣的纳兰性德听到外面的鞭子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胤礽趴在窗边意图透过窗纸往外看,却是完全看不清。

    “我怎么听着没有惨叫呢?”

    胤礽回头看向纳兰性德,“我阿玛应该不是在打你阿玛吧?”

    纳兰性德将衣裳穿好,迟疑道:“奴才觉得,皇上可能是在打奴才。”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胤礽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杀鸡儆猴啊!”

    纳兰性德:……

    这成语用的,也不能说不对,就是听着不怎么得劲儿。

    “太子还是离窗子远些,当心着凉,”

    纳兰性德穿戴整齐后,上前对着胤礽伸出手,“奴才抱您回床上去吧。”

    胤礽知道他定然一直在担心他,故而没有推辞,叫纳兰性德给抱了起来。

    “太子瘦了,”

    纳兰性德颠了颠怀中人的重量,颇有些心疼的说道,“奴才刚听抱节说,您如今还不肯吃肉菜,只喝粥?”

    胤礽抱着纳兰性德的脖子:“嗓子难受,太医说胃里也有痘才会这样,等彻底好了就能吃了。”

    他知道纳兰性德是出过痘的,便问起纳兰性德当初的情况,纳兰性德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给他细细讲来。

    “我瞧着你一点痘印儿都没留,真好。”

    听罢后,胤礽感慨道。

    纳兰性德翻开领口给他看:“这儿也是留了的,但脸上没有。那时候奴才痒的厉害,总是忍不住去挠,额娘就将奴才的手用柔软的布包起来,叫奴才没法挠。”

    胤礽觉得有点意思,于是伸出爪子:“那我也包起来,我脸上好几颗大痘痂,我不想跟阿玛一样,留下印子。”

    正说着,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手里刚好拿着两个圆圆的手套。

    这些时日太皇太后惦记胤礽,便干脆住在了乾清宫后殿里,苏麻喇姑自然陪着。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给胤礽做了手套,戴上之后,胤礽的双手就变成了两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完全没办法伸出手指去挠痒。

    一开始戴上的时候,胤礽还觉得有趣,可戴的久了,就发现不方便了。

    他的圆爪子连书都拿不住,更别说拿药碗饭碗了,一朝之间他的自理能力倒退三年,只能张着嘴等人来喂!

    胤礽十分不习惯,意图自己将手套摘下来,在尝试数次未果后,他将双爪伸向了纳兰性德:“容若,帮我拿下去。”

    谁料纳兰性德却摇头:“那可不行,您说了不想留疤的,恕奴才不能从命。”

    胤礽:……?

    纳兰容若你是故意气人的吧?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纳兰容若啊!

    纳兰性德在见到胤礽安然无恙后亦是万分欣喜,开怀之下便与胤礽开起了玩笑,故意逗着他气鼓鼓的。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甚至还有样学样,将想要上前帮忙的林抱节给挡住了,不叫这唯一个老实人听话。

    胤礽:……

    他觉得,自从他好了之后,这个世界对他不如之前友善了!

    以前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将他当成瓷娃娃一样捧着,可现在,却好像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从容。

    胤礽不知道这种变化除了因为他大难不死大家都欢喜之外,也是因为他自己如今不再如以前那般拘谨,更加鲜活了。

    胤礽看着自己的圆爪子,委屈的瘪了瘪嘴,但心里却是快乐的。

    他很喜欢这种被所有人当成亲人疼爱的感觉,不关乎身份地位,只在乎心意。

    纳兰性德陪了胤礽许久,一直到陪着胤礽用过了晚膳,才起身告退。

    出去之后,他径直走到康熙的书房门口求见,康熙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招呼他走近。

    明珠还跪在地上,已是双目无神。

    在他看来,儿子是被人扒了衣服拖出去捆在柱子上抽了鞭子,然后就那么生生的示众了半日。

    他以为儿子此时定是无比凄惨,生不如死,可谁知却看到纳兰性德一身新制的锦衣,俊逸儒雅的走了进来。

    明珠一瞬间脑子有些发蒙,呆愣愣的看着儿子上前行礼,又看着儿子凑到康熙身边,去看康熙叫他看的折子。

    一直到纳兰性德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后,明珠才回过神来,苦笑起来。

    得了,原来都是演戏给他看的。

    “皇上,奴才——”

    纳兰性德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康熙打断了。

    “知道了,你带他回家吧,”

    康熙挥了挥手,“明珠,朕准你三日假,下次再叫朕逮着你胡来,你就给朕去跪皇陵。容若,明日开始照常当值。”

    明珠磕了头,被儿子扶了起来,勉强撑着退出了门外。

    刚离了康熙的视线,他立刻就要往地上倒,纳兰性德赶紧叫人帮忙将他扶到了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往外走。

    明珠长吁短叹:“这你混蛋小子,知不知道你阿玛我多担心你?为了替你求情,我头都要磕破了!”

    纳兰性德疑惑:“阿玛,皇上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您替我求什么情?”

    明珠愕然。

    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康熙叫他一直跪着不肯松口。

    是啊,错的是他,容若又没犯错,他不反省自己错在哪里了,一直在给容若求情,这不是糊涂了吗?

    明珠搂着儿子坚实的肩膀,叹道:“幸好皇上没舍得当真罚你,不然你真要被我连累惨了!”

    “太子刚好,皇上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在乾清宫门口罚我呢,阿玛是关心则乱了。”

    明珠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当局者迷,忘记了儿子一向得太子青睐,皇上就算是当真要罚,也不可能当着太子的面儿罚。

    “皇上说,咱们纳兰一门的荣辱是系在太子身上的,容若,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明珠又问道。

    纳兰性德淡然道:“我没想过那么多。但我知道主辱臣死,今日就算是皇上当真要我的性命,我亦无怨。”

    他是太子的侍卫,他的阿玛攻讦太子他却无能为力,本就是无能,今日皇上那句护卫不当,说的当真没错。

    可太子没有一丝怪罪,皇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未曾为难他,他其实受之有愧,心中难安。

    “阿玛,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如何的富贵荣华,但我如今却只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纳兰性德沉声道,“我自入宫以来,太子便分外信重,皇上也许我跟着学文练武,将我当成自家子弟一般培养。地震之时,我不过是尽了当奴才的职责,并不能说上有功,可皇上却因此将我晋封为一等侍卫。”

    “阿玛如今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我亦忝居三品,这荣耀还不够吗?您便是再争,还能如何呢?”

    明珠此时也有些迷茫。

    是啊,他身为叶赫部后人,能官居至此,已是天家重恩,如今儿子又得太子信重,未来定是前途无量,他到底为什么还任由宗室摆布呢?

    是因为旧恩吗?

    可是他这么多年来为他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又帮他们揽了多少财富,这份恩情,早就还完了。

    但他还是沉浸在宗室所谓的“倚重”之中,迷失在一声声恭维和所谓的趋从中,真的以为自己是宗室一派的领军者了。

    然而实际上儿子说的对,他到底要怎么样的荣华富贵呢?

    就凭他的家世和夫人的身世,皇上是不可能给他爵位的,那么如今他已是位极人臣,再高,还能高到哪里去?

    他最盼望的,就是儿子们都能成才,可现在容若得了太子的信重,将来还能差吗?

    而有他和容若在,皇上想必也不会叫他的两个小儿子蹉跎。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久来一直坚持的,好似有点可笑。

    那些宗室其实也早已经想到了这些吧,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将他给推出来,想要在他醒悟之前,榨干他的最后一点儿价值。

    看看今日的结果便知,皇上不会动宗室,却可以动他。

    他若是废了,宗室再重新挑一个朝臣出来供着便是了,倒也没什么不同的。

    “容若啊,你阿玛我是不是特别蠢啊?”

    明珠有些丧气的问道,“你看着那些人拿我当枪使,却怎么都劝不动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纳兰性德将明珠放在马车上,仰头看着他:“阿玛,儿子只是心疼您。我知道为了咱们的家世和额娘的事情,您处处受挟制,一路走到现在很是艰辛,我也知道,您也会有不安和彷徨,不敢轻易舍弃了宗室的支持,可如今,您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纳兰性德回头看了一眼威严的宫门:“阿玛,三藩随时可平,到时该清算的,都会被清算的。”

    明珠默然。

    是啊,如今仗着三番未定,还有许多人心存侥幸的在蹦跶。

    可吴三桂都死了,这战事迟早要结束,到时候,他们还能有什么倚仗呢?

    “我知道了。”

    明珠闭了闭眼睛,“走吧,回家,我受了罚,皇上叫我闭门思过,我自是要好好闭门思过,有些人,便再不用见了。”

    纳兰性德笑了,翻身上马,护着明珠的马车一路而去。

    ……

    乾清宫里,胤礽却是正在跟康熙对峙。

    康熙本来瞧着儿子已经没事了,便想去永和宫一探香闺。

    可谁料胤礽知道他要去后宫,却是怎么都不肯,非要他继续陪睡不可。

    “你生了一场病,怎么还小了好几岁?”

    康熙盯着抱着他胳膊不放的儿子,哭笑不得,“难不成以后都得朕陪着你才能睡着?”

    “以后再说以后的,反正在我完全好了能出门之前,阿玛不许走!”

    胤礽不是故意胡搅蛮缠,而是觉得康熙没常识。

    他如今虽然是不发烧了,但身上的痘痂还没脱落呢,传染性还很强,康熙整日跟他在一起,即便自己不会被传染,但谁能保证身上不带着病毒呢?

    康熙见朝臣的时候还要先问清楚是不是出过痘呢,怎么就敢现在往后宫里钻!

    康熙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在乾清宫里闷的太久了,而如今外面又没了痘疫,他本想清洗妥当之后出去,这几日就再也不回来了,可这话却是不好跟儿子说。

    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好意思公然跟儿子谈论自己要去睡嫔妃之事。

    “朕都陪你这么久了,还没去看过小四,你这当哥哥的,不能这么自私吧?”

    康熙忽悠儿子,“小四都满月了,还么见过阿玛,多可怜!”

    胤礽立刻抱得更紧了。

    小四,胤禛,雍正大帝诶!

    他说啥都不能让康熙现在去祸害他,绝对不能!

    胤礽从小就乖巧懂事,未曾这般不讲理的黏人过,康熙瞧着新鲜,倒是熄了离开的念头,脱了外衫上了床,搂着儿子嘲笑:

    “外面都传太子爷是神子,真该叫他们都来瞧瞧神子耍赖的样子!”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阿玛真幼稚!”

    “大胆,竟然敢说朕幼稚?!”

    康熙伸手抓向儿子的腰间,“说,还敢不敢了?”

    胤礽痒得吱哇乱叫,满床打滚,苏麻喇姑看不下去了,上前阻止道:“皇上别闹太子,他身上的痘痂不能蹭掉!”

    这白嫩的小太子若是不小心留了一身痘印,多可惜!

    康熙讪讪的停了手,将儿子抓过来搂着,然后对苏麻喇姑道:“保成如今是彻底没事了,朕想着还是让玛嬷回慈宁宫住吧,乾清宫毕竟住着不舒服,玛嬷都没地方练太极。”

    苏麻喇姑低笑:“皇上说得很对,所以太皇太后如今应该已经在慈宁宫的寝殿里安枕了。她不放心太子,叫奴才再留几日,伺候太子。”

    胤礽从康熙怀里探出头:“我没事啦,苏嬷嬷也快去休息吧,您都守了我半日了。”

    苏麻喇姑年岁也大了,虽然身体要比太皇太后好些,可也不能真叫她一直守着。

    好在她看得开,在殿里也是坐着歇着,并不当真干什么活儿,不然胤礽早就叫她去休息了。

    苏麻喇姑也不强留,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便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胤礽喝了晚上的药,又亲手喂他吃了几口粥压一压,眼见胤礽忍不住去摸脸上的痘痂,又赶紧叫人拿来了止痒的药水,给胤礽涂上。

    胤礽乖乖的仰着脸被涂药,然后又乖乖的靠在康熙的胸膛上,康熙随手拿了几个折子一边看一边给胤礽碎碎念,说的却是东南的战事。

    康亲王原本战绩颇佳,本来预计今年过年前就该能将郑家撵回台湾去,可自从吴三桂死后,东南突然就没了动静。

    康熙派人送信去问,康亲王只说东南梅雨连连,八旗将士们不适应,如今多湿寒之症,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从十二年出征到如今已经五年多了,八旗将士们突然就不适应阴雨了,这样敷衍的借口他都说的出来,全然将朕当初傻子糊弄呢!”

    康熙很是不满。

    胤礽不解问道:“康亲王不是一向不涉党争吗?”

    康亲王杰书一直都是康熙最信任的宗室,他的伴读巴尔图就是康亲王的儿子,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康熙冷笑:“天高水远,谁知道他身边如今都是些什么人?那些宗室眼见着安亲王已是强弩之末,自然着急找下家,还有比康亲王更合适的人选吗?”

    “即便如此,康亲王也不该这么轻易就倒向他们吧?”

    胤礽依旧不解。

    “他不是倒向宗室,他是在试探朕的心意,”

    康熙解释道,“他如今,也不是年少时郁郁不得志的杰书了,他这是在跟朕讨好处呢。”

    胤礽这次懂了。

    康亲王不是想要接替安亲王的位置依附宗室,而是想要借此机会,从康熙手中谋得更多的利益。

    利之一字,终究最得人心。

    “保成啊,你说说,朕该不该对他许以重利?”

    康熙问道。

    胤礽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不管怎样,先让他将东南平定,然后把人骗回来再说。”

    不是说天高水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吗?

    那就先想办法叫他回到京中,再收拾也不晚。

    康熙笑着用力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儿:“小机灵鬼,不错,知道先收复了东南再将人骗回来,还算是有点见识。”

    目前对于大清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平定三藩。

    为此康熙连宗室欺负到胤礽头上都能忍,更别说只是许给康亲王一些利益了。

    第二日,康熙就给康亲王回了信,其中到底许诺了什么,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被迫知道了,那就是安亲王。

    安亲王看到康熙给他的密信中写的是给康亲王的承诺,第一反应是信送错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康熙故意给他看的。

    东南西南同时开战,西南的战事进度本就落后,若是当真让康亲王先回了京城,得了头功,怕是这信中所写的承诺当真都会实现。

    别的不谈,只一条令康亲王前来接管西南战事,就是他决不能接受的。

    安亲王知道康亲王很有领兵之能,若是当真让康亲王到了西南,不但会破坏他苦心安排的一切,更有可能直接夺了他的兵权,以西南大捷为功劳,彻底顶替他在宗室中的地位。

    到时候他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回京领罚,自此说不定就要被圈禁一辈子,要么就是赌上全家的性命,起兵反抗。

    可那些表面上对他唯命是从的八旗统领们到底有多少人能愿意跟着他起兵,安亲王并没有把握,一个不好,他就会成了他们邀功的工具,甚至性命不保。

    安亲王三日未眠,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只有妥协一条路。

    在东南战事重启之时,多时未曾动过的西南清军,也开始了攻城。

    两军战报送达京城的时候,胤礽已经彻底好了。

    在所有人的精心看护下,胤礽的小脸没留下痘疤,只有浅浅的痕迹,等待岁月来消除。

    紫禁城终于彻底解除了封禁,而此时的北京城里,痘疫也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多日来再无新增,只等京郊那寺中的患者都痊愈后,便算是解决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乾清宫解封的那一日,康熙给胤礽换上了整套的太子朝服,亲手领着他走进了尚且留有火烧痕迹的太和殿。

    大清朝的皇太子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受百官朝拜。

    这一日,大清的官员们终于都亲眼看到了他们未来的君主,正如同传言中的那般钟灵毓秀,贵气天成。

    胤礽乖乖的坐在康熙的身旁,腰杆挺得直直的,一脸肃容。

    他不但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有的吵闹,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认认真真的听着朝臣们说话,虽并不插嘴,但却让人能感觉到,他听得懂。

    整个朝会,康熙都没有与胤礽说话,仿佛胤礽只是个大号摆件,可是从今日起,再没有朝臣敢将胤礽再当成摆件。

    皇上既然已经将太子带上了朝堂,那么今后就不会再将他困于后宫的方寸之地了。

    从此刻开始,太子不再只是一个象征着传承的符号,而是真真切切的储君。

    下朝之后,康熙领着胤礽往慈宁宫请安。

    不是作为曾孙向乌库妈妈请安,而是作为大清的太子,拜谒太皇太后。

    百官尽数相随,于慈宁门外跪拜。

    胤礽正正经经的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了全礼,太皇太后、皇太后亦是朝服凤冠,端正以对。

    行礼过后,太皇太后、皇太后赐太子如意等吉祥之物,贺其痊愈,百官山呼千岁,方才退了出去。

    外人终于都走干净了,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小太子,一下子就倒向了康熙。

    康熙吓了一跳,俯身接住儿子,才看到胤礽正对着他嬉皮笑脸的眨眼睛。

    “臭小子,多装不了半刻,”

    康熙伸手解开胤礽的帽子,“刚刚索额图还在那儿念叨说你少年老成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

    胤礽头上的重物一去,立时松了一大口气。

    趁着康熙双手拿着他的帽子的功夫,他直接撇下康熙,爬到了太皇太后的座椅上,也伸手去帮太皇太后解开看着就不轻的帽子。

    太皇太后含笑等着胤礽笨拙的帮忙,在他终于拿掉了之后搂着他道:“我的小孙孙是越来越懂事喽!”

    康熙啧了一声:“玛嬷,您总这么说,他会当真的。”

    “怎么就不能当真了?”

    太皇太后不满道,“保成本来就很乖,不像有的人,一把年纪了还叫我操心!”

    皇太后刚自己拿掉了帽子,听到这话立刻辩解:“我没有,我最近一直在帮保成祈福,没惹祸!”

    太皇太后:……

    康熙:哈哈哈!

    胤礽从太皇太后椅子上爬下来,靠到皇太后的身边,小大人一般点头道:“嗯嗯,玛嬷给我祈福,我能感受到的。”

    皇太后惊喜:“真的吗?真的能感受到吗?”

    胤礽一本正经:“是的,我都知道的,谢谢玛嬷,多亏了你,我才能好得这么快。”

    皇太后更高兴的,叫胤礽坐在身边,说以后会继续为他祈福,还说想跟他一起去骑马云云。

    胤礽只管答应着,哄得皇太后开心极了。

    太皇太后叹气道:“这也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我瞧着,还不如保成懂事!”

    康熙安慰道:“太医说皇额娘的身子无碍,只是没那么多思虑罢了,也不是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皇太后如今这般越来越孩子气的模样,明显是不正常的。

    太医说身体无碍,可能是心病,然而却无人知道,皇太后到底有什么心事。

    她年幼之时便嫁到宫里,虽从未曾得过顺治的宠爱,但有太皇太后护着,也没吃过委屈。

    她虽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康熙对她也是敬重,没有半分亏待,阿哥公主们也都愿意与她亲近,将她当成亲玛嬷一般。

    没有人知道,在这份风光和幸福背后,皇太后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的,而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敬着宠着,期盼着她能自己解开心结。

    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随即就看到胤褆第一个冲了进来,一把将胤礽给抱住了。

    “我想去陪你,额娘说什么都不让,还把我锁屋里!”

    胤褆大声告状,“我要立刻搬回南三所去,再也不回延禧宫了!”

    胤礽:……很好,多日不见,他哥坑娘的本事依旧不减。

    “你快松开,勒到保成了!”

    大公主跟二公主一起合力将胤褆从胤礽身上扒拉开,然后两个人一人拉这胤礽一只手,仔仔细细的打量。

    “瘦了,”大公主目中含泪,“但看着气色还好。”

    二公主已经哭了:“衣裳都松了!”

    “不是衣裳松了,是这衣裳本来就做大了!”

    胤礽手忙脚乱的安抚,“本来该是明年穿的,阿玛非让我现在就穿,能不松吗?”

    他身上这套朝服本来该是等满了六岁后才上身的,可康熙着急,非要今日就显摆儿子好了,又来不及临时再做,只能先拿来凑合穿着,所以看着才宽松。

    三公主怯生生的也凑过来,低低道:“好看。”

    三公主只比胤礽小三天,却因为天生体弱,看起来好像小上一两岁的样子。

    她的生母兆佳氏并不受宠,十六年大封后宫之时,只得了个常在的位份,但对这个闺女却是捧在手心里养着,什么好的都舍得给她,故而三公主虽然看起来瘦瘦怯怯的,但却并不是个软弱性子,相反,她比二公主更有主意。

    只不过天生的外貌让她看起来怯弱可人,叫人忍不住觉得她受委屈了。

    “三妹妹也好看。”

    胤礽对着三公主友好的笑了,然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没什么能送给姐妹的,便干脆拉着她们去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给他的贺礼,让她们自己挑喜欢的。

    三位公主平日里得过胤礽的东西多了去了,早已经习惯了弟弟的大方,并不推辞,叽叽喳喳的互相帮着挑,好不热闹。

    胤褆不喜欢那些东西,也不跟着凑热闹,而是将胤礽拉到一边,低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继续去上书房。

    胤礽奇道:“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上课了?我以为你想多玩几日,还特意求了阿玛,等过完年再开始上课呢。”

    “那怎么行!”

    胤褆急了,“你不知道,我在延禧宫的日子过得多凄惨!汗阿玛给我额娘宫里塞了别的女人,我额娘非要我避讳,等闲都不许我去院子里,憋了这么久,我连屋里有几块砖都数清楚了!这要是再待上一个年,弟弟啊,你就要没哥哥了!”

    胤礽:……

    这话说的,当真是怨气十足啊!

    不过想来也是,胤褆也不是小孩儿了,他如今已经到了康熙的胸口,生得娇小的成年女子也不比他高多少,相处之下如何能不尴尬?

    “那要不你先求了汗阿玛搬回南三所呗,”

    胤礽觉得好解决,“反正是你的屋子,上书房不开课,你也可以回去住啊。”

    胤褆却苦着脸:“弟弟啊,你不懂,女人年纪大了当真不讲理,我额娘现在看我正不顺眼,我要是敢去求汗阿玛,她非追到南三所揍我不可。”

    要是没记错的话,惠嫔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哪里就年纪大了?

    胤礽总觉得他哥怪怪的,没什么道理的一直在坑娘。

    难不成,这是叛逆期到了?

    可他哥才八岁,是不是早了点啊?

    胤褆被胤礽看得发毛,讪笑着说道:“反正,反正我就是想回去住嘛,你帮我跟汗阿玛说说呗?如今他最稀罕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胤礽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晚便跟康熙说了。

    康熙听罢后啧了一声:“朕不准他搬回去,他就跑去磨你?这小子是当真欠揍了。”

    胤礽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胤褆怕惠嫔生气不敢跟康熙说,而是他已经说了,但被康熙给拒绝了。

    “朕跟他说了,只要惠嫔同意,朕就同意,估计是他没能说服他额娘,所以跑你这儿来想歪门左道来了。”

    康熙幸灾乐祸。

    胤礽表示无语,决定再也不掺和哥哥跟惠嫔母子之间的事儿。

    其实惠嫔也不是非要为难儿子,只是她舍不得。

    眼看着胤褆越来越大,能留在她身边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现在因为痘疫还能在她宫里住上些时日,等明年他九岁了,就真的不能再留宿后宫了。

    惠嫔觉得,这也许是儿子最后一次与她同住了,故而说什么也要再留他过个年。

    延禧宫里惠嫔母子两个斗得生龙活虎,而永和宫里的戴佳氏,也终于等来了康熙。

    经历了其他庶妃的磋磨后的戴佳氏,少了几分羞怯,多了几分从容,在康熙眼中,更像仁孝皇后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康熙与戴佳氏相处之时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尊重,不似与寻常嫔妃那般放纵。

    宫里见过仁孝皇后的奴才众多,当初选秀的时候就有人留过心眼,但那时的戴佳氏胆小怯弱,康熙又一直未曾宠幸过她,故而众人就没当回事。

    可如今她以庶妃之身独占一宫,康熙又一连几日留宿,心思活络的奴才们自然明白她是沾了仁孝皇后的光,都觉得她日后定会前途无量,开始费尽心思的巴结起来。

    初时戴佳氏全都拒之门外,可后来瞧着同样受宠的宜嫔平日里的做派,她便也有样学样,开始逢迎往来,也学会端起宠妃的架子了。

    一日在御花园中,她遇到了当初欺负过她的庶妃,令其在冰上跪了两个时辰,被人告到了佟佳贵妃处。

    佟佳贵妃正忙着准备过年的宫宴,也没空料理庶妃之间的这点儿小事儿,便令戴佳氏去向那庶妃赔礼,揭过去便是了。

    可谁知戴佳氏去是去了,但却没有好好赔礼,而是亲手将一碗滚烫的汤药灌进了那庶妃嘴里,烫得那庶妃嘴巴喉咙都受了伤,差点一头撞死。

    这次有许多人瞧见,佟佳贵妃也无法再息事宁人,正好康熙当时在承乾宫看四阿哥,便一起去了庶妃们的住处。

    康熙看到那庶妃的惨状,勃然大怒,可戴佳氏却是含着泪看着康熙问道:“皇上,您这就心疼了吗?那当初奴才被她,还有她们磋磨得差点活活饿死的时候,您又心疼过奴才吗?”

    她隐忍多时,终于替自己出了这一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奴才不是个爱嫉妒的人,也犯不着嫉妒她,奴才这么做,就是为了报仇,皇上若是觉得奴才错了,只管惩罚便是,奴才受着!”

    她的手在发抖,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因为康熙就是喜欢她骄傲的样子,她再怕,也要挺起胸膛。

    果然,康熙见状只是叹了口气,便伸手将她给扶了起来。

    “当初也是朕没有顾及你,叫你受了委屈,如今你气也出了,今后不准再闹了,知道吗?”

    康熙轻抚戴佳氏的眉眼,只觉得恍惚间又瞧见了那个骄傲的女子,“她们不值得你动手,你该高高在上的,干干净净的。”

    就像是她一样,将那些腌臜事都交给旁人去做,自己活得像个菩萨。

    戴佳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庶妃们,突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康熙说的对,只要她能一直高高在上,她就能干干净净的活着,不会被这些乌糟糟的人烦扰。

    康熙拉着戴佳氏离去了,佟佳贵妃却没有走,而是留在了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都起来吧,”

    佟佳贵妃叫人将庶妃们都扶起来,然后对着那受伤的庶妃道,“那药太医看过了,并没有加什么旁的东西,就是驱寒的。戴佳氏没想真害你,就像她说的,只是报复你曾经欺负过她罢了,也不算是无理取闹,你自己做过的事儿,本就该承担后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佟佳贵妃看着康熙维护戴佳氏而没有出声阻止。

    那庶妃依旧不服,哭个不停,佟佳贵妃懒得跟她再多费唇舌,吩咐宫女们仔细照顾后,便也离去了。

    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戴佳氏不再闹,便算是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大年初一的夜里,那庶妃竟然悬梁自尽了。

    宫妃自戕是重罪,要牵连家族的,这人一死,事情就再不能得过且过,原本并不算起眼的戴佳氏,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康熙便令她先禁足,等顾问行调查清楚再说。

    这些事是胤褆讲给胤礽听的。

    他被惠嫔留在延禧宫出不去,白日里无聊便偷听惠嫔跟其他嫔妃聊八卦,倒是比胤礽知道的清楚许多。

    “保成,你说那庶妃真的是自戕吗?”

    胤褆好奇道,“她若真想寻死,为何当时不死,非要等到大过年的惹晦气?我听说若她真的是自戕的,她家里都要被流放呢。”

    胤礽觉得,胤褆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从被那庶妃戴佳氏灌药到自戕中间隔了整整五日,她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更何况听说除夕夜她还跟其他庶妃们一起吃了年夜饭,一点儿都不像是不想活了的样子。

    以胤礽看了多年电视剧的经验,这其中必有隐情,那庶妃十有八九不是自杀的。

    可她不过是个寻常庶妃,又没得过宠,杀了她有什么用呢?

    “外面都传,是戴佳庶妃报复杀人,”

    胤褆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看,我就说女人不好惹吧?以后我可要离女人远一点!”

    胤礽却道:“我觉得不是戴佳庶妃,一来她原本就跟那庶妃有矛盾,此时动手未免太明显了,二来,她也是庶妃,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能悄无声息的在宫里杀人?其中想必另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所以,查吗?”

    胤褆怂恿道,“咱们帮汗阿玛查清楚真相,换我能早日逃离我额娘的魔爪,如何?”

    胤礽尚有些犹豫,就听到背后传来大公主的声音:“查啊,我帮你们查!保成不是说过吗,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胤礽:……

    早知道,他就不给他们乱讲柯南了!

    第56章

    康熙在听到闺女儿子们说要查庶妃自戕一事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那死了的庶妃跟这些孩子们都没有半分关系。

    不过在看到胤礽对着胤褆努嘴之后,他便明白了——

    这是胤褆闹不过惠嫔,想要另辟蹊径了。

    若是胤褆一人胡闹,康熙定然不会答应,但胤礽愿意插手,康熙却是乐见其成。

    相比于小霸王一样的胤褆,胤礽这个太子还是太老实了些,导致宫中很多人竟然会觉得胤礽软弱。

    一个庶妃的死因查不查的清楚倒是没那么重要,但若能叫胤礽借机在宫中立威,却还不错。

    于是,紫禁城调查小分队正式成立,并且完全不顾胤礽的反对,直接将他任命为队长。

    胤礽很无语,但让他更无语的是,大公主竟然把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拉了过来。

    这是要查杀人案,又不是去郊游,万一吓到姐姐妹妹们怎么办!

    然而事实证明,胤礽还是低估了姐妹们的心里承受能力。

    当他看到三个公主围在那庶妃的尸身旁听着仵作讲述伤势的时候,他觉得脖子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行不行啊?”

    胤褆觉得有些无聊,凑过来嘲笑胤礽,“不行你出去等着?”

    胤礽:……

    如果不是不想在姐姐妹妹面前丢人,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其实这尸体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死后再被吊上去那么明显的痕迹,又怎么可能不会被发现呢?

    既然至今的结论依旧是自戕,那从尸体上就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就比如,为什么大年初一别的庶妃都聚在一处喝酒聊天,只有死去的张佳庶妃独自一人在房中。

    这些尚未承宠的庶妃们,每人都只有一个宫女伺候,但这宫女还要负责屋里屋外的洒扫以及外出申领东西等等事务,比有名分的嫔妃们身边伺候的宫女要更加辛苦。

    伺候张佳庶妃的宫女喜儿便是这么说的,她说出事的时候她正好拿了张佳庶妃收拾出来的旧物出去丢,故而并不在屋里。

    胤礽盯着喜儿看了一会儿,喜儿双眼红肿,好似哭过许久,神情恹恹的,一看便是没休息好。

    也是,从昨儿夜里发现张佳庶妃死后到现在,她定然是一直在接受盘问,虽然瞧着没有受过刑,但想休息是不可能的。

    “太子爷,奴才已经命人核实过喜儿所说的丢东西的地方,确实找到了一套张佳庶妃的旧衣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阿哥公主们要查案,顾问行自然亲自坐镇,提前将该核查的东西都已经查清楚了。

    大公主上前用夹子翻了翻太监送上来的证物,点头道:“确实是旧衣裳,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都洗掉色了。”

    丝绸一类的布料虽然好看,但其实很怕过水,洗不了几次就会失了光泽和颜色,故而宫里的主子们但凡有些体面的,衣裳都是穿过几次就不再穿了。

    张佳庶妃虽然未曾承宠,但她家里算是富裕,进宫的时候揣的银子不少,平日里出手也大方,故而她丢旧衣裳是很寻常的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大公主又去问与张佳庶妃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几个庶妃以及她们的宫女昨夜的去处,却得知昨夜张佳庶妃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并没有人单独离开过。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再结合张佳庶妃自戕的伤痕,故而之前调查此案的人认定张佳庶妃就是自尽而亡的。

    一切好似都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疑虑,若不是宫里突然有了戴佳氏报复杀人的流言,此事也不会再调查下去。

    话问到此处,胤褆和三个公主都没了主意。

    来之前他们都信誓旦旦的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却又好似毫无破绽,是他们想太多了。

    胤褆有点泄气:“我就说哪来那么多冤案,故事果然只是故事而已。罢了,既然是自杀的,那咱们就回去吧。”

    胤礽却不急,他还在打量着喜儿,而喜儿却只是低着头啜泣。

    “喜儿,张佳庶妃平日里对你如何?”

    胤礽看清楚了自己想看的,继而开口问道。

    喜儿低声答道:“小主儿对奴才很好。”

    胤礽又问:“她对你的赏赐多吗?”

    喜儿回道:“小主儿很大方,不止是奴才,但凡伺候过小主的,都得过小主的好处。”

    胤礽抬手指向喜儿的脚:“你脚上那双鞋,看着不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是张佳庶妃赏的?”

    喜儿下意识的缩了缩脚:“是,是小主儿进宫时穿的,她进宫后只穿花盆底,这鞋便赏给奴才了。”

    胤礽敲了敲手指:“这么说,你跟张佳庶妃的身量应该差不多,所以才能穿下她的鞋喽?”

    喜儿咬了咬嘴唇:“是,奴才跟小主儿差不多高。”

    胤礽继续问:“张佳庶妃连鞋都赏你了,可曾赏过你衣裳?”

    喜儿不自觉的将头低得更深:“赏,赏过旧衣服的。”

    三公主在一旁听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她上前一手抓住胤礽的袖子道:“衣服有问题!”

    胤礽含笑示意三公主继续说。

    “喜儿说昨儿夜里她去帮张佳庶妃丢旧衣裳,可我瞧着那旧衣裳都没坏,宫女们还是可以穿的,怎么会直接扔出去呢?”

    三公主自小在生母兆佳常在身边长大,经常瞧见兆佳常在将不穿的旧衣服赏给亲近的宫女。

    那些衣服虽然旧了,但料子却是好的,宫女们得了之后自是很珍惜,不到穿坏了,是不会扔掉的。

    张佳庶妃既然连绣鞋都能赏给喜儿,那更不会吝惜几件旧衣裳,又怎么会直接丢掉呢?

    喜儿的神情愈发慌乱:“小,小主儿让扔,奴才自是要听命,哪里敢问那么多。”

    “胡说!”

    三公主斥道,“我刚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明白了,哪有人会初一往外扔东西的!”

    大公主立刻拍手附和:“是了,怎么可能初一丢衣服,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胤褆没听懂,一脸懵的看向胤礽,胤礽给他哥科普:“宫里有讲究,从除夕到初五,是不能往外丢东西的,不吉利。”

    胤褆不当家,自然不知道这种琐碎的规矩,但公主们都知道,更别说是张佳庶妃和喜儿了。

    便是张佳庶妃故意想要支开喜儿,喜儿也不该将衣服丢出去,而是应该先放起来,等过了初五再说。

    胤礽正是发现了这异常,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喜儿的话。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小爷都敢糊弄!”

    胤褆听明白了之后,直接上前一把将喜儿提了起来,“说,是不是你杀了张佳庶妃!”

    喜儿哭着求饶:“大阿哥饶命,奴才怎么可能会杀了小主儿,小主儿她是自尽的啊,不是奴才,奴才什么都没做过——”

    “哥,放开她。”

    胤礽制止了胤褆的暴力逼供,胤褆冷哼一声,又将喜儿丢回地上。

    “孤知道不是你杀的人,但孤也知道,你定然还有内情却没有说,”

    胤礽走到喜儿的面前,低头看她,“事到如今,就凭你说谎这一遭,孤就能叫你给张佳庶妃陪葬,但孤愿意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将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若你当真无辜,孤便放了你。”

    胤褆阴恻恻的说道:“跟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叫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一审,自然什么都瞒不住。”

    喜儿浑身发抖的往后躲了躲,她抬头看向胤礽,胤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叫她有种感觉,太子爷说给她机会,不是骗她的。

    喜儿怕死,所以她没得选,只能将实情说了出来。

    昨晚张佳庶妃本来是想跟其他庶妃们一起喝酒聊天的,便叫喜儿拿了银子去御膳房要些好菜来。

    喜儿在路上遇到了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的过来说要求见张佳庶妃,手里还拿着张佳庶妃娘家的信物。

    回来后,喜儿便跟张佳庶妃说了,张佳庶妃就推说自己头疼,没去赴宴,而是先回了屋子里。

    大过节的宫里走动的奴才多,外面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话,张佳庶妃便叫喜儿拿了自己的旧衣裳出去,给那小太监换了,扮做喜儿的模样混了进来,而喜儿则是按约定在宫里丢弃旧物的地方等着。

    过了许久,那小太监终于过来扔了那身旧衣服,喜儿这才走了回去,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张佳庶妃已经吊在了房梁上。

    喜儿吓得大叫,惊动了众人,而她为了撇清嫌疑,情急之下便扯了慌,说自己出去丢东西去了,而搜查的太监又刚好找到了那套旧衣裳,那丢衣裳的地点离庶妃们的院子并不近,算算一来一回的时间不够用,便信了喜儿的话。

    喜儿哭着道:“太子爷,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只是怕死才说了谎的,求您明察!”

    胤礽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只叫顾问行安排擅画人像的太监过来按照喜儿所描述的,将那小太监的画像画出来,在宫中寻人。

    康熙没想到还真叫这几个小不点查出点东西来,一边吩咐人按图找人,一边问胤礽:“听说验尸的时候,你吓得脸都白了?”

    胤礽怒目而视:“阿玛,您就不能听我点儿好事儿吗?”

    他那么机敏的一下子就看出了喜儿的破绽,难道不值得被夸奖吗?

    为什么只记得他害怕尸体!

    再说了,他害怕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好问的,哼!

    “朕可是听说案子是三公主先说破的,你就出言恐吓了几句,还没有胤褆吓唬得好,你还有什么好事?”

    康熙故意气儿子。

    胤礽:……幼稚,神烦!

    胤礽懒得搭理以欺负他为乐的阿玛,转移话题道:“阿玛,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张佳庶妃不过就是庶妃而已,为什么会有人费劲儿要杀她呢?”

    康熙嗤了一声:“且看后面是谁遭了难,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了。”

    以戴佳氏的相貌,被人惦记上是迟早的事,康熙心中早有预料,故而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原本他以为会先有人出手拉拢,却没想到上来就是杀招。

    后宫嫔妃最忌讳心肠狠辣,故而便是脾气再不好的主儿,都不会随意苛待下人,更别说是祸害其他嫔妃了,也就只有那些刚进宫没有人提点的庶妃们才会不顾颜面的拈酸吃醋。

    戴佳氏之前报复张佳庶妃的时候,做得已经有些过了,但毕竟是张佳庶妃欺负她在前,而戴佳氏也没下狠手,再加上康熙维护的态度,宫里的人权当是个笑话,没掀起什么风浪来。

    可若是戴佳氏还不肯罢休,甚至因此出手杀人,那便是她心狠手辣。

    戴佳氏如今虽然得宠,但却尚未晋封,只要坐实了张佳庶妃的死与她有关,那她这辈子便算是到头了。

    即便康熙依旧宠她,为了宫中安宁,也不会再给她位份,她这一生,就只能做个庶妃。

    在胤礽他们插手之前,康熙其实并没有想仔细调查张佳庶妃的死因。

    宫里流言越是直指戴佳氏,他越相信戴佳氏是无辜的,就让张佳庶妃“自戕”,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胤礽他们想查,康熙也支持,他信得过几个孩子,绝不会无端冤枉了戴佳氏,若当真查出来跟戴佳氏有关,那戴佳氏便留不得了。

    在有人证的情况下想要在紫禁城里找一个人,其实并不难。

    很快喜儿说的那个小太监便被送进了慎刑司,但他却是除了喊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

    胤礽一开始是反对严刑逼供的,但拖到了初五惹得康熙不耐烦了,便叫人动了刑。

    用刑后胤礽再次见到那小太监的时候,他蜷缩在慎刑司刑房的一角,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几乎看不出个人模样了,但却依旧没有松口。

    “就算当真是你杀了人,最多不过是一死而已,难道不比如今痛快?”

    胤礽走近问道,“孤查过你的身世了,你家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株连,你如今这般顽抗,到底是有何求,不妨说给孤听听,若不过分,孤可以帮帮你。”

    那小太监还不到二十岁,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个,否则也不可能穿得进张佳庶妃的衣裳。

    他吃了这么多苦却依旧不肯松口,心中定然是有比死更重要的执念。

    小太监微微抬起头看向胤礽,嘶哑道:“奴才,但求一死。”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当真觉得,你死了,你想保护的人就安全了吗?”

    胤礽也看着他,“汗阿玛已经下令严查,今日你不说,明日来的就不是孤而是刑部的人了。到时候就算是你想通了,孤也不会再帮你,孤只给你这一次几乎。”

    小太监有些犹豫,眼神开始闪烁。

    可胤礽却不给他纠结的时间,见他不答,转身就往外走。

    “太子,奴才若是说了,您真的能帮奴才吗?”

    在胤礽踏出刑房的最后一步,那小太监终于忍不住问道。

    胤礽停下脚步:“你只能赌孤会言出必行,因为你没得选。”

    那小太监闭了闭眼睛,咬牙道:“好,奴才告诉您。”

    是啊,他没得选。

    他在这里待了五日,熬过了种种酷刑,就是想等一个能帮他的人出现。

    然而除了胤礽,再没有任何人来过。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一个,他只能选择去赌年幼的太子能说到做到。

    站在门口的林抱节打了个哈欠——

    不枉费他在这外面守了这么多天,绝不放一个人进去。

    果然如同他家太子爷所料,那小太监等不到想等的人,就会松口。

    “太子,您走近些,奴才只想跟您一个人说。”

    那小太监喘息着说道。

    胤礽却没有动,平静道:“这刑房内外都是孤的人,你要说便如此说,若改了主意,孤就走了。”

    他不知道那小太监是当真不想被外人听到还是想骗他过去做什么,他不会冒这个险。

    无论是何人指使,都与他这个年幼的太子无关,他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那小太监见胤礽当真要走,终于急道:“是索三爷按住了张佳庶妃的家人,叫奴才传话给张佳庶妃,逼她自戕的!奴才当真只是个传话之人,什么都没做过!”

    有人拿张佳庶妃的家人威胁她这件事胤礽早就想到了,但张佳庶妃家里却是一问三不知,照常过年没有任何异常。

    也不知是那什么索三爷叫这小太监骗了张佳庶妃,还是另有尚未发现的痕迹。

    “索三爷,是谁啊?”

    胤礽问道。

    那小太监诧异的看着胤礽,喃喃道:“是您的外祖父啊——”

    胤礽:……?

    什么玩意?

    他外祖父不是噶布喇吗?

    哪里又来了一个索三爷?

    ……

    从慎刑司回来之后,胤礽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一直以为,张佳庶妃的死是后宫倾轧,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竟然能牵连到自己身上。

    小太监口中的索三爷,他的“外祖父”,不是噶布喇,也不是索额图,而是他们的弟弟法保,胤礽在去噶布喇府上的时候,还曾经在门口见过一面。

    法保虽然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但论辈分的话,的确是胤礽的外叔祖父,可他又为何要杀一个庶妃呢?

    或者该问,法保为何要对付戴佳氏呢?

    胤礽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管。

    若那小太监没有说谎,此事正是法保所为,只怕会牵连到整个赫舍里氏。

    即便他跟赫舍里氏一脉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是他的母家,以血脉而言,胤礽该保住法保的。

    那小太监招供的时候,刑房里只有胤礽一人,守在门口的林抱节胤礽信得过,所以若是他想隐瞒,或是他叫人给法保通风报信让法保收拾善后,说不定不会叫人发现。

    但胤礽也有自己的底线。

    就算是他的亲人,杀了人就不用受惩罚吗?

    他的良知让他做不到包庇凶手,但叫他亲手揭发,又太不近人情。

    胤礽将自己缩在床脚,内心中斗争不断,而此时康熙听了顾问行的回话后,却只是说道:

    “你只当不知道,让太子自己处置。”

    慎刑司的刑房都是特殊设计过的,看似四面都是墙,其实预留了监听的孔洞,在隔壁是能清楚听到里面的声音的。

    所以那小太监与胤礽说的话,顾问行都听的清清楚楚,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康熙。

    康熙不打算干涉胤礽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这个选择对于胤礽来说有多艰难。

    他并不觉得胤礽必须要秉公而为才是对的,相反,他觉得若是作为太子而言,胤礽该保住法保。

    赫舍里氏是太子天然的盟友,而无论是索额图还是常泰,将来都会是胤礽背后最坚定的支持者。

    保住法保,就是向赫舍里氏示好,身为太子,巩固自己身后的力量,是必修课。

    但若只论私心,康熙自然是更希望儿子是一个正直的人。

    因为他很清楚,底线这种东西,一旦打破了,那就很难再树立起来了。

    今日胤礽可以不在意一个庶妃的死活而保住对自己有利的法保,那将来有一天,他是不是也会为了巩固权利而不顾天下万民的死活呢?

    康熙其实也很矛盾,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儿子怎么选,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将选择权交给胤礽。

    没有人能预知将来的事,无论胤礽怎么选,至少现在,他都是支持的。

    胤礽并没有纠结太久,康熙刚泡上脚,胤礽就钻了进来。

    轻车熟路的叫人搬来了小板凳,胤礽脱了鞋袜将自己的小脚也伸进了康熙的泡脚盆里。

    康熙张开双脚,将胤礽的脚团在自己的双脚中间,会心的笑了。

    儿子真可爱。

    胤礽往前趴在康熙的膝盖上不肯动弹,康熙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笑问:“怎么,今儿去了一趟慎刑司,被吓到了?”

    胤礽没抬头,闷闷的问道:“阿玛,你是不是跟大哥一样,都觉得我是瓷娃娃,一碰就碎啊?”

    惠嫔随口胡说的一句话已经快要成为胤礽的心里阴影了,现在就连三公主都无意间说过他容易碎之类的话。

    他那柔弱可怜的妹妹竟然试图保护他,简直离谱!

    “朕没觉得你软弱,但也没觉得你就该比旁人坚强。”

    康熙继续揉着,“慎刑司那种地方,朕去瞧过都觉得瘆得慌,你又看了受刑的人,心里不痛快是正常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他虽然也会“望子成龙”,但不会因为儿子早慧懂事,就对他有不切实际的要求。

    就像是胤礽怕尸体,他虽然拿来逗儿子玩儿,但也觉得很正常。

    第57章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样子。

    “男子汉怎么能胆子这么小呢?等天暖和些,朕带你去射猎,等你手上见了血,就不会再害怕了。”

    胤礽:“……可我才六岁。”

    康熙:“六岁不小了,胤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敢抓着箭直接往兔子身上扎!”

    胤礽:“……那是因为他准头不行,用弓射不中。”

    康熙:“那你准头就行了?能自己射到兔子了?”

    胤礽:……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他原本是想说什么来着?

    被康熙这么一打岔,胤礽心里残存的那点纠结也烟消云散了,干脆直言:“阿玛,我不是来跟您说打猎的,我是想说张佳庶妃的事情!”

    康熙垂眸敛去眼中的深意:“哦,那你说呗。”

    胤礽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阿玛,如果,我是说如果,鄂伦岱做错了事情,您会按律处置吗?”

    康熙明知道胤礽想问的是什么,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他又跟佟国纲闹起来了?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几天。”

    “不是,我是打比方,打比方而已!”

    鄂伦岱好不容易才肯回家过年,胤礽可不能给他甩锅,赶紧解释道,“鄂伦岱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想问问阿玛,如果是您亲近的人犯了错,您在处置的时候,可会容情?”

    康熙继续打岔:“不是鄂伦岱,那是谁?曹寅?还是你那两叔叔?”

    胤礽:……

    为什么一说起来,好像他们周围不靠谱的人真的挺多。

    康熙自然是故意不答胤礽的问题,因为他的答案并不能说是正确的。

    他一向是个很护短的人,身边的人犯错,他虽然惩罚起来并不手软,但自己罚可以,却不许旁人插手。

    如果真如胤礽所说,今日做下此事的是佟家人,他大概只会暗中处置,甚至会帮着湮灭证据。

    这不止是为了他额娘和佟佳贵妃,更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

    就像他明知道佟国纲对不起鄂伦岱,鄂伦岱是可以不原谅佟国纲的,却还要在年前逼着鄂伦岱回家,因为他不允许佟家这点子事儿闹大,成为旁人攻讦他的理由。

    不管暗地里有多少龌龊不平之事,但表面上必须得维持着让外人看的和睦,他自己如此,要求身边的人,也得如此。

    但对于胤礽,康熙却犹豫了。

    因为他觉得胤礽本身的性子就是慈悲太过,强硬不足,若还一心学他的护短,未免对身边的人太纵容,并不是好事。

    所以他选择不答,叫胤礽自己去选择要如何做。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坐直看向康熙:“阿玛,您都知道了是吗?那刑房里有机关能在外面听到声音?”

    康熙忍不住笑了:“小机灵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听到康熙承认,胤礽反倒松了一口气。

    既然康熙都知道了,那他就不需要再小心试探了。

    “阿玛,我想亲自去问一问法保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胤礽直言。

    “然后呢?”康熙反问,“他若是承认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若是咬死了不承认,你又该如何处置?”

    胤礽有些怔忪。

    “保成,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都该往后多想几步,”

    康熙温声教导,“查张佳氏的案子,你原本做得很好,为什么一听说与法保有关,就自乱阵脚了呢?”

    “那小太监分明刁滑,就算受了刑,他的话也未必可信,说不准就是故意想要离间你与赫舍里氏,而你若是不做好准备就冲去质问,不是正中他们的诡计吗?”

    胤礽咬了咬嘴唇:“阿玛觉得,不是法保做的?”

    “朕什么都不觉得,这案子朕也不打算插手,朕就是想提醒你,你既然想做事,就不能将自己当做无知的孩童,而是得作为大清的太子去考虑。”

    康熙满眼慈爱,“保成,朕从未想过要这么早就逼着你长大,但自从出痘之后,朕觉得,你自己是想早些长大的。所以朕给你机会,由着你插手,你也不必畏首畏尾,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总有朕在后面帮你收拾,你怕什么?”

    康熙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胤礽能思虑周全,又希望胤礽能骄傲勇敢,所谓胆大心细,便是如此吧。

    而胤礽,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爸爸对他的要求就是听话,而他习惯之后,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如此。

    所以在此之前,他连调皮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做任何事都会考虑一下康熙的想法。

    但现在,康熙却是在告诉他,他要学着自己去做决定。

    “阿玛,如果,如果我处置不当,又该怎么办?”

    胤礽小心的问道。

    康熙笑着将儿子抓起来,抱到腿上给他擦干脚上的水:“你才丁点大,做的不够好才正常,又不是当真神仙降世,能万事周全。朕何时不许你犯错了?人总是要经历过挫折,才能成长起来的。你呀,只管用心去做,朕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都有朕帮你收拾。”

    胤礽感觉,自己被康熙的溺爱给团团围住了。

    爸爸总说,不准做错,而康熙却说,做错了,他来收拾。

    胤礽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将他的犹豫和恐惧驱散,给他带来无尽的勇气。

    是啊,他现在还可以做错,他的阿玛,大清的帝王,也有能力帮他改正一切的错误。

    有康熙的支持,他几乎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不必退缩,更不用屈服。

    “阿玛,谢谢您。”

    胤礽紧紧抱住康熙,“您对我真好。”

    康熙挑了挑眉,拎着领子将儿子从怀里提溜出来,狐疑的问道:“突然嘴这么甜是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准备坑朕呢?”

    胤礽:……

    臭阿玛,真的是煽情不了一点!

    “啊对对对,我打算跟大哥联手,将乾清宫的屋顶给拆了,让您能躺在床上看星星!”

    胤礽挣开康熙的手,滚进床里面胡说八道,“到时候您半夜一睁眼,哇,月亮真美,多惬意!”

    康熙:……!!!

    就说儿子不能放出去吧?

    看看,这才几天,就想上房揭瓦了!

    ……

    胤礽没有将法保叫进宫来问话,而是借着常泰过生辰的名义,磨着康熙让他出宫去赫舍里家。

    正好鄂伦岱是一定要去的,康熙又叫了纳兰性德跟着,便准了胤礽出宫。

    这还是胤礽第一次自己带人出宫,没有康熙看着,他也更自由些,一路上走走逛逛,却没有直奔国公府,而是往郊外的地窨子营地而去。

    虽然这地窨子的主意是胤礽出的,他也参与了设计策划,但却从来没有亲眼瞧见过。

    今日一看,却见广阔的南坡上一排排地窨子整整齐齐的探着头,虽然门并不高,但却家家户户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年味儿十足。

    营地里有不怕冷的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断,男人们有帮着修屋顶的,有往营地里抬水的,还有不知道跑到哪里猎来了些许猎物的,正准备在营地中间的空地上升起篝火,烤熟了请邻居们尝尝鲜的。

    女人们有的收拾完家务,扶着老人出来透气,也给地窨子通通风,也有手里拿着活计,就坐在自家门口,一边看着孩子玩闹,一边做着零工,贴补家用。

    虽然只是临时住一冬天的避难所,但能吃饱穿暖,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家。

    “阿玛说,等天暖和了,灾民们的房屋都重建好搬回去后,让你们带着地窨子的图纸去走访,不说让人人都会搭建,至少每个村子里,都要有人懂得,这样万一再发生什么天灾,他们就可以就近在村子附近搭建起来,不必非要聚集在一起了。”

    胤礽对鄂伦岱和纳兰性德说道,“等今年冬天,咱们在园子里也挖一个试试吧,叫上伴读们一起动手!”

    鄂伦岱坏笑道:“那却也不用等冬天,奴才研究过了,咱们宫里那冰窖,就跟地窨子一样是半地下结构,除了没有火柱之外,别的都一样,您若是想,回去就能搬进去。”

    胤礽眼睛一亮:“对哦,这种半地下结构的建筑不但能保暖,也能纳凉,那确实也不必等冬天了,明儿你就去园子里挖坑,等天热了,我正好可以去避暑。”

    鄂伦岱:“……我,我挖?”

    “主意是你出的,你不挖谁挖?记得就按照宫中冰窖的规格来,图纸只管跟工部要!”

    胤礽故意欺负爱胡说的侍卫,“记得建结实点,不然明年塌了你还得重新挖!”

    鄂伦岱:“……不,不是,太子爷您不是说真的吧?”

    宫里的冰窖那么大,按那规格挖,他怕是要挖断手了!

    所以太子爷,您是说笑的对吧?

    “走吧,去外祖家。”

    胤礽不管一脸惊恐的鄂伦岱,关上了车窗。

    鄂伦岱欲哭无泪的看向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鄂伦岱:……

    不是,所以到底是不是说笑啊!

    纳兰狐狸,你给我说清楚!

    ……

    相比于去年的盛况,今年常泰的生辰过的分外平静。

    一则不是整寿,二则最近索额图府上一直在闹腾,噶布喇更不想张扬。

    故而胤礽的马车到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即便有鄂伦岱出面,依旧被拦了下来。

    鄂伦岱叫家丁进去通传,然后回来跟纳兰性德念叨:“平日里我过来的时候都是直接进去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连我都拦!”

    “许是因为那边太热闹了吧。”

    纳兰性德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车水马龙的索额图府上。

    鄂伦岱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索大人过寿呢!我师父可是正经儿的国舅爷,这些人拜山门也不知道拜对地方!”

    纳兰性德含笑不语。

    常泰是正经的国舅爷没错,可钮祜禄国公府上那位也是正经的国舅爷,还承袭了爵位,也没见到有多少人追捧。

    说到底,那些人看得还是眼前的利益,有索额图在前面横着,这边的国公府就热闹不起来。

    很快,进去通传的家丁便出来请鄂伦岱进去了。

    鄂伦岱平时过来身边一向是不带人的,今日除了纳兰性德和他的“弟弟”外,还带了两个侍卫一起进府,难免叫人觉得奇怪。

    国公府里的一个下人察觉了不对劲,却并不戳破,只是等人进去后,直奔另一座赫舍里府而去。

    胤礽等人进来的时候,常泰正在手把手教儿子射箭。

    自从宫里出了痘疫之后,上书房便停了课,多日未见,察岱仿佛又长高了一些,眼瞅着比胤礽已经高出了大半个头。

    胤礽有些忧伤。

    分明他才是哥哥,怎么就长不过表弟呢?

    明明他阿玛舅舅都挺高的啊,总不会他基因突变,将来是个矮冬瓜吧?

    胤礽正暗自忧伤着,那边察岱一箭已经倏然射了出去。

    毫不意外的,脱靶了。

    察岱懊恼的哎呦一声:“怎么回事啊,我明明已经瞄准了的!”

    “你都快歪到大门外去了,还瞄准了的?”

    鄂伦岱哈哈大笑,“就你这准头将来上了战场,是射敌人啊,还是射自己人啊?”

    察岱回头怒目而视,继而看到了鄂伦岱身后的胤礽,立刻放下手中的弓蹦跶了过去。

    “太子!你怎么来我家啦!”

    常泰也赶紧过来行礼,却被胤礽喊住:“舅舅,私底下就算了,反正没有外人瞧见。”

    常泰看了一眼纳兰性德,纳兰性德抬头看天。

    常泰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两个侍卫在研究为什么国公府的树冬天不开花。

    “舅舅,我也要学射箭!”

    最终,在胤礽脆生生的招呼下,常泰选择放过自己,跟着胤礽过去,半跪在他身后,帮他调整姿势。

    罢了,太子说的对,反正没有“外人”,就这么遭吧。

    胤礽的力气不足,拉不满察岱的弓,所以他瞄准的是最近的靶子。

    他这一箭,看着歪歪斜斜毫无力道,可偏偏就正好扎在了靶子上,距离靶心不过一指的距离。

    察岱不信:“定然是巧合!”

    胤礽放下那不合适的弓:“拿小弓来,我再射给你看!”

    常泰命人去取了察岱最早用的弓来,胤礽拉了拉感觉力道正好,便搭上了箭,拉了个满月。

    这一次,他瞄准了更远一些的靶子,却是正中靶心。

    “我这准头如何?”

    胤礽得意道。

    常泰点头:“力道虽不足,但准头着实不错。”

    察岱不服,非也要换了小弓来试,虽然比大弓强上些,却依旧歪斜。

    胤礽细看之下,发现了问题:“今儿是北风,你怎么还瞄着靶心射?”

    察岱一脸懵:“不瞄着靶心瞄哪里?”

    胤礽疑惑的看向常泰:这么基础的原理,竟然没教过?

    常泰:……他没教过吗?不可能吧!

    肯定是这臭小子忘了!

    不靠谱的亲阿玛一巴掌拍在自家崽子后背上:“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看风向,光知道傻不楞疼的往前射,能射的准才怪!”

    察岱:???

    ……真的,是他忘了吗?

    “太子,您要不要去见见我阿玛?之前您出痘的时候,阿玛万分担忧,在姐姐牌位前不停的上香,求她保佑您平安。”

    常泰无视儿子控诉的目光,转移话题。

    胤礽自然点头答应,然后对纳兰性德道:“容若,辛苦你教教察岱如何看风向瞄准吧。”

    鄂伦岱明显是想跟常泰师徒叙叙旧的,而他要去看噶布喇,纳兰性德跟着也尴尬,倒不如留下来教察岱射箭。

    更何况论射箭的准头,便是常泰也要对纳兰性德自叹不如。

    纳兰性德拱手应是,察岱自是十分乐意,立刻缠着纳兰性德求他表演一下射墙缝,去年他去了隔壁府里没亲眼瞧见,可是遗憾得很呢。

    “察岱瞧着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

    胤礽边走边感慨道,“其实在上书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舅舅不必太约束他。”

    那个在课上认真专注勤勤恳恳的懂事小孩儿,在家里也是个活泼灵动的小淘气,只是在宫中压抑了他的天性。

    胤礽一直都不希望伴读们太拘束,他更想跟他们成为朋友,更何况察岱还是他的亲表弟。

    常泰一边引路一边道:“我倒是不怎么管他,但毕竟是进宫伺候,叔叔那边叮嘱良多,察岱自然也不敢放肆。”

    果然又是索额图干的。

    胤礽之前就觉得以噶布喇和常泰的性子,不该养出过分听话的察岱,没想到竟又是索额图教的。

    一时间,胤礽对隔壁赫舍里府上的一家子都没什么好感了。

    索额图爱钻营奉承,总是说些他听着都臊得慌的话,如今又教得察岱故意疏远他,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不知抽什么风,竟然敢逼杀宫中庶妃的法保,那一家子,都不叫人喜欢。

    怪不得宫中传言佟佳贵妃进宫之后就不爱跟家里来往了,这么糟心的一家子,要是他,也不想搭理。

    胤礽跟着常泰进了正院,刚一踏进房门,就看到他亲额娘仁孝皇后的牌位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牌位前竟是供着十几道菜,香味扑鼻。

    “太子见谅,阿玛说姐姐辛苦了,过年得叫她吃点好的,这些菜是按一日三餐换样摆的。”

    常泰如是说。

    胤礽:……倒也不至于如此。

    “臭小子,对着太子爷浑说什么呢?”

    噶布喇从屋里出来,瞧着气色却是不怎么好。

    他亦是要行礼,一样被胤礽拦住。

    “过年的宫宴上就瞧着郭罗玛法似乎比去年瘦了,那时匆忙没能说上话,所以今日借着舅舅生辰来瞧瞧您。”

    胤礽拉着噶布喇的手往里面走,“阿玛说,今儿准我在这儿用了膳再回宫。”

    噶布喇含笑点头:“那敢情好,叫常泰将你额娘这几日用过的菜给你上来,让你也尝尝。”

    胤礽:……那倒也不必说的这么瘆得慌。

    胤礽跟噶布喇祖孙二人在屋里聊天,常泰则是带着鄂伦岱去了偏厅。

    等没了旁人,鄂伦岱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来对着常泰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恭敬向他贺寿。

    “你这是干什么!”

    常泰赶紧将人拉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要你磕头贺寿!都是御前侍卫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啥侍卫也是您的徒弟,给您磕头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鄂伦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师父,这世上能叫我磕头贺寿的,除了主子们也就只有您了,不管您是二十多岁也好,七老八十也罢,只要我还能动,这礼就一定到。”

    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每一个他都分外珍惜。

    皇上和太子对他好,还有些血脉天性在,而他也会用余生为他们尽忠相报,可师父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却救他于水火,传他武艺兵法,对他而言恩同再造,是他一生都报答不了的人。

    虽然常泰大不了鄂伦岱几岁,但在鄂伦岱心里,他既是师父,也是父兄,自是无比尊敬,亦无比亲近。

    “师父,太子今日前来除了贺寿之外,还因为——”

    鄂伦岱正要将他听说的法保之事说出来,却被常泰制止了。

    常泰正色道:“鄂伦岱,你是太子的侍卫,是太子亲近信赖的人,只有太子想让你说的话,你才能往外说,否则,就是背叛,懂吗?”

    鄂伦岱喃喃道:“可师父又不是外人。”

    “为何不是?”

    常泰神色严肃,压低声音,“我说句不恭敬的,除了太子,即便是皇上,于你而言,都是外人!鄂伦岱,你既然喊我一句师父,那我便再教教你。忠者,至公无私,一其心之谓矣。若有二心,便是不忠。”

    鄂伦岱默默听着,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原是觉得法保之事虽不算大事,但毕竟与赫舍里氏有关,该告诉常泰,而以常泰的人品,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徇私坏了胤礽的计划。

    但常泰却是告诉他,无论结果如何,他只要说了胤礽没叫他说的事,便算是错了。

    常泰希望他能做一个无私尽忠之人,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师父,我懂了,我会尽力去做的。”

    鄂伦岱认真道,“我会努力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像他?

    常泰摇了摇头:“像我做什么。你跟着太子,将来定然有机会建功立业,一定比我更有出息。”

    不像他,顶着国舅爷的名头,却一辈子只能窝在这院子里对着靶子自娱自乐。

    说到底,他跟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第58章

    胤礽本打算等陪着噶布喇用完膳,再往索额图府上走一走,可没想到饭菜还没上桌,索额图就领着法保过来了。

    一进屋,法保就往地上扑通一跪,磕头道:“太子救命!”

    胤礽却只当没看到,继续抓着噶布喇给他扒好的瓜子吃。

    “太子爷,法保这混账东西吃醉了酒跟人家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让人家当了真,他哪有那挟持人的本事啊!”

    索额图也跟着跪下,“都是奴才教导不善,已经对他动了家法了,请太子爷验伤!”

    边说着,他边伸手去扒法保的衣裳。

    “索大人,太子爷面前,别失了礼数。”

    鄂伦岱抓住了索额图的手,“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拿出来污了太子爷的眼睛的。”

    索额图怒目而视,鄂伦岱岿然不惧。

    胤礽对着常泰伸出手:“舅舅,我饿了。”

    常泰上前将胤礽抱起来,转身就往饭厅走去,鄂伦岱立刻跟上。

    噶布喇落在最后面,斜眼看着两个弟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索额图一边爬起来一边急道:“我说哥哥,您是真不打算要你的弟弟们了是吗?法保他酒后误事招惹了宫里的人,这事儿皇上可是交给太子爷处置了,您不帮着求情,还看热闹?”

    “酒后误事?”

    噶布喇冷笑,“宫里死了娘娘,你一句酒后误事就想推脱了?幸亏皇上英明,没有见怪于太子,否则我必亲手杀了这孽障!”

    法保梗着脖子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太子爷吗?宫里传来的消息,那戴佳氏跟咱们皇后娘娘可是生得一模一样,若叫皇上对她真上了心,能对太子爷有好处?那后位如今可是空着呢!”

    “后位空不空轮得到你来插手吗?!”

    噶布喇怒道,“佟佳贵妃在那儿摆着,佟国公府上都没动静,就你知道钻研,敢往宫里伸手?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咱们赫舍里氏再出个皇后吗?”

    这话一出,法保和索额图都不吱声了。

    噶布喇简直气笑了:“好好好,你们倒是都好算计,怎么,你俩谁生了能当皇后的闺女了?”

    赫舍里氏一脉女儿缘薄,除了仁孝皇后以外,如今只有他的小女儿算是养大了,索额图的闺女都还小着,法保更是没有闺女,难不成他们还能指望旁支里出来的姑娘入得了皇上的眼?

    索额图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无人,继而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家舒儿如今是愈发像她姐姐了,你就没想过,叫她进宫帮着太子吗?”

    噶布喇立时瞪圆了眼睛:“你疯了吗?舒儿才几岁!”

    “过了年虚岁就十岁了!”

    索额图觉得自己很有理,“孝昭皇后的妹妹不也是十岁进的宫吗?钮祜禄氏都那般境地了,还不忘叫另一个闺女进宫去先占了位置,咱们赫舍里氏难道还舍不得一个舒儿?”

    “哥哥,就算舒儿当不成皇后,那也能当妃、贵妃、皇贵妃!眼瞅着各宫主位都快占满了,咱们舒儿若不早点进宫,难不成将来让她屈居人后?那可不止是咱们赫舍里氏,就连太子爷面上也无光!”

    噶布喇用手指着索额图,气得手指都哆嗦:“我的闺女就非得往那紫禁城里挤吗!索额图我告诉你,你愿意折腾,折腾你自己闺女,少来打舒儿的主意!为了赫舍里氏,我已经搭进去一个闺女了,如今只剩舒儿这一个,我恨不得给她招赘,以免她嫁出去受苦,你竟然还想叫她进宫去?我告诉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这是目光短浅!”

    索额图也急了,“眼瞅着阿哥们接连出生,宫里嫔妃的位份越来越高,若是后宫里没有咱们自己家的闺女,你叫太子爷如何能安稳!难不成你要等那些嫔妃吹了枕边风,害了咱们太子爷吗?”

    “索额图,孤看在额娘的情面上,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了,你真当孤能任你摆布吗?”

    屋里吵吵的动静越来越大,胤礽还是没忍住回来看看,却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索额图这一篇那他做筏子的言论。

    他原以为法保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脑子犯浑,如今却听明白了,原来这背后真正的主使,该是索额图。

    “孤原本不想因为你们的事儿扰了舅舅的寿宴,但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必掖着藏着,说开了便是。”

    胤礽大步走进去,拉着噶布喇的手重新坐下,看着索额图,“孤最讨厌在背后使手段利用孤的人,今日孤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说什么,行不行孤都不跟你计较,但若是还有隐瞒,日后叫孤知道了,孤绝不轻饶!”

    小小的太子坐得端端正正,面色严肃,言语冷静而威严,让索额图心中一凛,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糊弄过去算了的心思立刻收了起来,不敢再敷衍。

    胤礽板着脸听完了始末,方才知道,竟然只是因为戴佳氏长得有几分像他亲额娘仁孝皇后,所以才遭来横祸。

    “太子爷,奴才绝对没有伤害张佳庶妃的家人,奴才就是吓唬他们,想叫张佳庶妃给戴佳氏添点堵,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想不开自尽了啊!”

    法保辩解道,“奴才敢发誓,奴才当真没有害张佳庶妃,那可以宫里的娘娘啊,奴才也不是疯了,怎么敢动杀心啊!”

    胤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孤要证据。”

    法保磕头道:“张佳庶妃的哥哥跟奴才是酒肉朋友,这主意他也给出了一半,他总不会逼自己妹妹去死吧!太子爷可叫人将他拿了问话。”

    胤礽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个帮你传话的小太监呢?你又拿了他什么把柄。”

    法保:“他跟一个宫女对食,还跟那宫女在寺里的姻缘树下挂了牌子,叫奴才给发现了,他才肯去传话。但那宫女是在承乾宫伺候的,奴才可没本事动她,只是威胁而已。”

    承乾宫,佟佳贵妃身边的人?

    胤礽觉得事情好像比他之前想的更加复杂。

    怪不得康熙要叮嘱他仔细思量,果然里面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法保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个传话的小太监,估计有大问题。

    说到底,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跟张佳庶妃说了什么,若法保只是逼着她跟戴佳氏为难,她又怎么可能会自尽呢?

    而那小太监与宫女对食之事就算被发现,也罪不至死,他也不可能为此替法保卖命干掉脑袋的事情吧?

    至于法保会不会是撒谎,找张佳庶妃的哥哥问清楚便知道了,事到如今,胤礽觉得,法保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这件事,孤会继续调查下去,若人当真不是你逼死的便罢了,若是你,孤绝不会包庇。”

    胤礽看着说受了家法但脸色却没有半分苍白的法保,“但你妄图插手后宫之事是事实,孤希望你能长长记性。郭罗玛法,孤瞧着索额图家的家法没什么威力,还是请您管教一下弟弟吧。”

    他懒得再看索额图演戏,这种“熊孩子”,还是交给噶布喇来处置好了。

    这件事上,康熙的意思也是不想拿到明面儿上来处置,所以只能用“家法”,既要平息了康熙的怒火,也要让赫舍里氏上下都长记性,以后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噶布喇是赫舍里氏里尊崇且超然的大家长,交给他来处置,最合适不过了。

    噶布喇沉着脸拱手应是,说道:“家里出了这种事,是奴才们对不住太子爷,今日不敢留太子爷烦心,叫常泰带您去外面逛逛可好?”

    “不必了,孤正好要去审审张佳庶妃的哥哥,便不留了,”

    胤礽起身告辞,“坏了舅舅生辰的兴致,是孤的不是,孤命人备了寿礼,稍候送到。”

    说罢,他径自往外面走去。

    噶布喇给常泰使了个颜色,常泰赶紧跟出去送。

    屋里,法保可怜兮兮的看着噶布喇,求饶道:“哥哥,您不会真的打死我的对吧?”

    索额图也道:“来之前我已经抽过他一顿了,这段时日就叫他禁足在家里不准出去,让外人知道他受了罚便是了。”

    “你俩倒是兄弟情深啊,”

    噶布喇冷笑道,“怎么,瞧着太子年岁小,觉得好糊弄?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容不得你们欺侮太子!今儿太子说要我管教,便是打死了,你们也得受着,来人,传家法!”

    法保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然而噶布喇却是冷着脸,叫人将法保拖出去按在凳子上,用手腕粗的棍子往屁股上招呼。

    法保疼得嗷嗷大叫,声音传到了胤礽耳中,胤礽皱了皱眉,对常泰道:“舅舅回去吧,告诉郭罗玛法,别真打死了。还有,小姨还小呢,亲事慢慢看就好,不要着急,还是要她喜欢才好。”

    常泰点头答应,亲自将胤礽抱上马车,等马车走远了,才不紧不慢的回去传话。

    此时法保已经挨了不少棍子,疼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嗓子都喊破了,屁股后的衣服里隐隐渗出鲜血来。

    “太子都说别打死了,差不多可以了吧!”

    听到常泰的传话,索额图急急的说道。

    噶布喇又等再打几棍子后,方才松了口:“够了。”

    下人们这才停了手,将法保从凳子上扶下来,放在地上。

    “还不赶紧去抬担架来!”

    索额图看着弟弟仿佛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也是难受,立刻喊人来抬,可还没等担架过来,他先被噶布喇给按住了。

    噶布喇阴恻恻的说道:“该你了。”

    索额图惊得瞪大眼睛:“你还想打我?”

    噶布喇冷冷一笑:“你不是我弟弟吗?”

    索额图立时挣扎:“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明儿还要去上朝呢!”

    然而噶布喇看着病弱,但手底下的力气却不小,索额图根本挣脱不开,直接被噶布喇强按着压在了凳子上。

    噶布喇也不用下人动手,亲自抄起棍子就往索额图的屁股上招呼,口中怒斥:“叫敢你打我闺女的坏主意,今儿看我不打死你!”

    ……

    胤礽离开了赫舍里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叫纳兰性德找个有特色的馆子,说要在外面用了膳再回去。

    然而一行人刚进了街里,就被几个便装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胤礽一看,便知道这是谁到了。

    果然,随着侍卫们进了一个馆子的包厢,就看到康熙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

    “阿玛!”

    胤礽扑过去脆生生的喊道,“您不是说今儿没空出来吗?”

    康熙笑道:“本来是没空的,但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都不放心,便还是出来了。”

    “不算人”的鄂伦岱和纳兰性德:……

    “你俩也进来坐,”

    康熙招手道,“在外面不用拘礼,过来一起用膳,给我说说,咱们保成是怎么痛打叔祖父的。”

    胤礽:……说的好像他亲自动手打人了一样!

    鄂伦岱一直跟在胤礽身边,本该他来说,但他却看向胤礽。

    胤礽不解道:“你看我做什么,说啊!”

    鄂伦岱这才开口,事无巨细的将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个清楚明白。

    康熙听罢后不知可否,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鄂伦岱:“算起来,你进宫当差也有一年了,如今终于算是有点出息了。”

    胤礽没懂:“会讲故事就算有出息了?”

    鄂伦岱却是听懂了,低头道:“奴才只是尽本分而已。”

    “不错,本分点儿好,”

    康熙点头,“今儿你故事说的不错,便升你做二等侍卫,今后要继续尽好本分。”

    鄂伦岱俯身跪地谢恩,心里庆幸今日得了常泰的教导,才叫他懂得开口前要问过胤礽的意思,平白得了晋升。

    胤礽完全没看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疑惑的问道:“阿玛,您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给鄂伦岱升职,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吗?”

    康熙:……

    康熙捏住儿子的小脸:“臭小子,你阿玛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鄂伦岱要是没做好,便是又天大的理由,看我给不给他升职!”

    父子二人笑闹了一阵,等菜上来了,才又重新坐好。

    胤礽出门没带林抱节,康熙也没带梁九功,故而桌边上并没有人伺候,在康熙给胤礽夹了一筷子没挑刺的鱼后,纳兰性德认命的继续干起了照顾孩子的工作。

    “容若如今是越发的温柔了,只怕以后会被官氏给拿捏了。”

    康熙突然感慨了一句。

    胤礽咽下口中的鱼肉,问纳兰性德:“你跟官氏的亲事还没解决?”

    纳兰性德手里的动作顿了一瞬,继而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胤礽的盘子里,方才答道:“奴才应是三月里成亲。”

    成亲?

    胤礽愣住了。

    纳兰性德不是一直不愿意跟官氏成亲么,怎么突然就松了口呢?

    “看见没,即便是纳兰容若,在婚事上也得听父母之命,”

    康熙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若是现在来求求我,我便叫你自己说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不然将来盲婚哑嫁娶了个母夜叉,可别怪我没选好。”

    胤礽提醒道:“君子一言九鼎,阿玛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我若不求你,你绝不会给我指婚的。”

    康熙啧了一声:“行,你如今还嘴硬,那就等着看吧,有你跪着求我的一天。”

    胤礽懒得搭理又开始幼稚的康熙,继续问纳兰性德:“可是明珠非要逼你成亲的?容若你别怕,等会儿咱们就去你家,我来给你做主!”

    谁知纳兰性德却摇头道:“不,是奴才自己答应的。”

    那日明珠在宫里罚了跪被纳兰性德背回家去后,当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静思了三日,后又与纳兰性德恳谈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远离宗室,尽量做一个纯臣。

    故而自那日起,他推掉了所有宗室的邀约,不再参与他们的任何事,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多年来习惯了压榨明珠的宗室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却还是心中不忿,散布谣言说明珠忘恩负义这种惯常用的手段不提,在朝堂上,他们也联手打压明珠,意图逼迫他改变主意。

    康熙自是知道这些的,但他却没有给明珠任何帮助,而是选择冷眼旁观。

    纯臣没那么好当,明珠若是当真下定决心了,那他就必须得经历这么一遭,彻底跟宗室撕破脸,才能叫康熙放心。

    故而这段时日,明珠过得并不好,而此时唯一站出来帮他的,却是官氏的阿玛颇尔喷。

    颇尔喷本就是康熙信重之人,他统领的是满洲镶黄旗的骁勇,天子近军。

    两黄旗只受康熙之命,与宗室并无攀扯,而颇尔喷的支持,也给明珠一个更快速与宗室割裂的机会。

    所以纳兰性德与官氏的联姻,至此更是势在必行。

    纳兰性德好不容易劝动了明珠远离宗室忠于康熙,又怎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亲事而影响了明珠的选择呢?

    所以他即便是再不愿,也还是点了头。

    “所以,当初明珠想让你跟官氏成亲,就是为了今日吗?”

    胤礽不解的问道。

    纳兰性德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他阿玛到底是早有计划,还是当真运势使然。

    “有些事,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康熙开口说道,“不管明珠是早就有心,还是临时起意,朕只看他今后的所作所为。容若,朕知道你不喜官氏,但这桩亲事对你和明珠都有好处,你便应下吧,想来明珠也不会当真逼迫你与官氏亲近的。”

    从始至终康熙都很看好这桩亲事,颇尔喷手握兵权,是他信得过的将领,而纳兰性德是胤礽信重的侍卫,他们联姻,对谁都有好处。

    至于纳兰性德喜不喜欢官氏,康熙并不在意。

    他自己都会为了制衡而选立并不喜欢的皇后,更何况是纳兰性德?

    胤礽看着明显心情低落的纳兰性德,不满的开口道:“难道非得逼着儿女结亲才能合作吗?那若是婚后他们感情不好,是不是也会影响朝堂上的站队啊?”

    胤礽是真的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会既追求利益至上,又觉得儿女姻亲能成为合作的枷锁。

    若他将来有儿女,绝不会叫他们为了利益嫁娶,不然真的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只会有更多的烦扰。

    康熙低低的笑着伸手揉儿子的头:“你还小呢,有些事情太过复杂,是说不清楚的。等以后你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慢慢就能体会了。”

    胤礽依旧不懂,但所有人都赞成,而纳兰性德自己也答应了,他也没了反对的理由。

    用过膳之后,康熙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带着胤礽往街上逛去。

    如今还没到正月十五,也就不算过完年,街上依旧分外的热闹。

    胤礽并不贪嘴,吃饱了之后对于街边的糖葫芦驴打滚之类的小吃便没了兴趣,反而喜欢那些粗糙却质朴的手工艺品。

    一路走下来,纳兰性德和鄂伦岱手里都多了许多有趣的小东西,灯笼,面具,蝈蝈笼子,还有许多色彩鲜明的绒花通草花之类的,并不精致,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等胤礽买够了,他们也走出了商街,转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房屋院落鳞次栉比,其中一户人家门口坐了个看门的护院,在朴实的民居中,分外显眼。

    康熙带着胤礽上前,对那护院道:“我姓艾,与你家老爷有约在先,请帮忙通传一声。”

    那护院倒也客气,拱手请他们稍等,便立刻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匆匆出来,躬身想让:“皇,艾先生,小公子,里面请。”

    来人胤礽认得,却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每日都会在宫中给康熙讲经的徐元文。

    胤礽拉着康熙的手,一路走进徐元文家,才发现外面看着朴实的院子,里面却是内有乾坤。

    见惯了紫禁城的威严大气,这小桥流水的精致小巧叫人眼前一亮,特别是水塘边的一些怪石,形态各异,各有风姿,让人忍不住细看。

    院中一位留着一小缕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宽衣大袖,大冬天的也不披件披风,就在那冰天雪地里冻着,似乎正在想办法破开水塘上的浮冰,去捞冰下的小鱼。

    “哎,季野兄,都说了那些鱼就是冰水里养的,您非要捞出来干什么!”

    徐元文见状赶紧上前阻止,“我说的客人到了,您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出来见客吧。”

    那人却是懒散的拂开徐元文,看也不看康熙一行人,转身就自顾自的回屋去了。

    第59章

    “皇上恕罪,这就是个山野村夫,懒散惯了的,不懂规矩。”

    徐元文管不了那人,便只能过来替他道歉,“他怪我将他拘在家里,才发脾气的,不是冲着您。”

    康熙笑笑:“无妨,是朕有求于他,自然该顺着他的性子来。”

    这下胤礽是真的好奇了。

    普天之下,能叫康熙说出有求二字的人,简直世所罕见,刚刚那中年男子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能让康熙亲自来求?

    “徐先生,那位便是万斯同万先生吧?”

    纳兰性德认出了那人,“之前就听说万先生性情直率,洒脱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徐元文无奈的摇头:“可不就是他么!若不是还要求着他来修《明史》,我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胤礽悄悄问康熙万斯同的来历,听康熙细细说来方才知道,原来这万斯同师从史学大家黄宗羲,曾博览天一阁藏书,博通诸史,尤熟明代掌故。

    康熙欲修《明史》,本想请黄宗羲出山主持大局,但黄宗羲素来以前明遗民自居,并不肯为清廷所用,故而直言拒绝了。

    后来浙江巡抚便举荐了万斯同,可谁料万斯同跟其师是一样的怪脾气,也号称绝意仕途,不肯出山。

    去年年底徐元文亲自跑了一趟,跟黄宗羲恳谈许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方才让黄宗羲认同了他的想法。

    修史之事,事关忠奸评判和子孙后世的大业,若无精通明史之人主持大局,只怕会有失偏颇,指不定将明朝写成什么样呢。

    故而黄宗羲思虑再三,亲自劝说万斯同下山与徐元文一同回京,参与明史的修著。

    但万斯同这人性子倔强得很,来是来了,可就是不肯入馆干活,说什么来京城是遵循师命,可不代表他就会屈从,于是往徐元文家中一住,便开始闲散度日,笃定了徐元文不能将他怎么样。

    徐元文当真是逼不得求不动,只能跑去向康熙诉苦,康熙觉得有趣,干脆亲自来会一会这位万先生。

    徐元文将康熙等人让进屋里,上了好茶,闲来无事,便说起了之前讲过的书来。

    康熙如今在研读的《资治通鉴》胤礽尚且听不懂,觉得无聊,便知会了康熙和徐元文一声,带着同样听不懂的鄂伦岱出了屋子去玩。

    一进院子,胤礽就乐了。

    只见那刚刚说好回屋去换衣裳的万斯同,竟又偷偷的溜了回来,趴在水潭边上继续研究里面的鱼。

    “先生是想将鱼拿出来养吗?”

    胤礽好奇的凑过去,“要不要我们帮忙?”

    万斯同见是个小孩子,态度倒是温和:“这冰看着通透,其实硬得很,你小孩子家家的离远些,当心碎冰伤人。”

    “先生用这小铲子砸,得砸到什么时候能砸开啊,一会儿徐先生出来,定然不会让你继续砸的,”

    胤礽给万斯同出主意,“不如趁着他此时没空,迅速破冰取鱼,先拿到了您想要的再说。”

    万斯同却摇头:“你这小娃娃说得容易,若是那么轻易就能破开,我还在这儿砸什么?”

    胤礽道:“我若是有法子呢?”

    万斯同不信:“你若能将鱼取出来,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随便你叫我做什么。”

    胤礽眼睛一亮:“什么都行?不反悔?”

    万斯同砸了这冰许久,颇有自信胤礽决计不可能轻易破开,便大胆应道:“我还能跟你一个小娃娃玩食言不成?”

    胤礽走到水潭边上蹲下来,接过万斯同手中的铲子敲了敲冰面,冰面纹丝不动。

    就在万斯同看好戏的眼神中,他又问道:“您是想要来文的还是武的?”

    万斯同好奇了:“这破个冰,还分文武?”

    胤礽将铲子放在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道:“若是只想要一个洞,不想破坏整个冰面,那便烧了热水来浇,若是想叫这个整个冰面全都碎裂,那便得请我这位表舅帮忙了。”

    “不行,不能用热水,姓徐的可宝贝这些鱼了,若是不小心浇死了,他非跟我拼命不可,”

    万斯同先否定了胤礽的第一个主意,然后看向也就十几岁大,稚气未消的鄂伦岱,满脸不信,“至于你这个表舅,瞧着也没多少力气,他能砸开冰?”

    胤礽也看向鄂伦岱:“如何,砸得开吗?”

    鄂伦岱单手系紧袖口,将辫子叼在嘴里,在万斯同还没搞清楚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突然抱起水潭边的一块石头,举过头顶,用力砸向了冰面。

    只听一声巨响,光滑的冰面上直接被石头砸出一个大洞,连带着整个冰面以那洞为中心,裂成了蜘蛛网状,看起来摇摇欲坠,好似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能全都砸碎。

    胤礽:“哇哦!”

    万斯同:……!!!

    听到动静从屋里蹿出来的徐元文:“……我的鱼啊啊啊啊啊!!!”

    鄂伦岱拍拍手上的土,无辜的看向胤礽:“小公子,这样算砸开了吗?”

    胤礽啪啪鼓掌:“不错不错,力道有进步,要什么赏赐,你自己说!”

    追着徐元文出来的康熙:……这是拆家拆到别人家来了啊!

    朕的乾清宫,怎么感觉也危险了呢?

    ……

    经过了鄂伦岱投石砸冰一事之后,万斯同明显有点恍惚,也不闹了,乖乖的坐在了康熙的对面,用一种带着敬畏的眼神盯着他们。

    康熙笑道:“孩子们胡闹,让先生见笑了,等回去我替先生罚他们。”

    万斯同喃喃道:“那倒也不必,是我见识浅薄了。”

    他的儿子弟子都是跟他一样的书生,在鄂伦岱这个年纪,都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见识过自小习武的八旗子弟的臂力?

    当真是有些震撼的。

    “这不算什么,”

    康熙强忍着得意,“不过是一块小石头罢了,若是朕的妻弟在此,徒手就能破了这冰。”

    鄂伦岱的力气是练出来的,但常泰的力气却是天生的。

    能拉开二十力强弓的臂力,怕是万斯同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识过。

    徐元文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要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常泰不准入内’,否则我这精心布置的院子,怕是要毁了!”

    胤礽:……噗。

    他舅舅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啥也没干,就被徐元文给记住了,多亏了康熙的吹捧。

    当然,也多亏了他这个好外甥和鄂伦岱这个好徒弟。

    “你是满人的将军?”

    万斯同招手将鄂伦岱叫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鄂伦岱目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状似憨厚的摇头道:“先生太看得起我了,我才十七,怎么有本事做将军啊。”

    万斯同仔细打量着鄂伦岱稚气未除的脸庞,点了点头:“那你当真是天生神力啊!”

    鄂伦岱又摇头:“我哪算天生神力,我师父还总嫌弃我臂力太差呢!”

    万斯同惊讶:“哦?那你师父可是个将军?”

    鄂伦岱继续摇头:“不是,我师父就是个闲散八旗子弟,从未进过军营。”

    八旗的闲散子弟,都这么厉害的吗?

    万斯同一直知道八旗军队骁勇善战,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可今日瞧见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鄂伦岱如此神力,又听说他的师父,一个八旗闲散子弟比他还神力惊人,心中震动。

    若是满人都是这般天资,那明朝覆灭当真是理所应当了。

    有这样的子弟和将士戍守天下,大清江山稳矣。

    万斯同长吸了一口气,不甘心的又问:“你师父住得可远?我想请他来见见,也叫我见识一下真正的神力,不知可否?”

    鄂伦岱看向胤礽,胤礽微笑点头:“万先生想见,又有何不可?只是徐先生庭院精美,不好施展,万一砸坏了花花草草,我怕徐先生要生气的。”

    徐元文一听要请常泰,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这院子可是精心雕琢的,一草一木皆有情致,你们要动武,赶紧换个地方!”

    康熙笑道:“这好办,万先生若是不忙,不如随我们往京郊马场一去?正好我新得了几匹好马,请先生点评一二,如何?”

    万斯同虽然是个文人,但却善于相马,听康熙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意动,却又故作矜持的好似不太想去。

    胤礽见状说道:“万先生,您刚刚可是输给我一件事,我要您陪我去看马,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万斯同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小孩,你确定要将这赌注用在这等小事上?”

    他虽然不认识康熙等人,但从徐元文的态度也能猜到,定然是满人贵胄,十有八九是来劝他帮他们著《明史》的。

    其实万斯同既然来了京城,便是有意出手,只不过为了自己的清白名声和心中执念,才一直躲在徐元文家中,踟蹰不决。

    刚刚胤礽砸冰前与他打赌之时,他便在想,若是胤礽以此戏言为由请他出山,虽然儿戏,但也未尝不是个台阶,可没想到胤礽竟然只叫他陪他去看马。

    “我虽只是个乡野村夫,但却也不会对你一个小娃娃食言,便是你的要求更过分些,也不是不行。”

    万斯同几乎明示了。

    徐元文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却见胤礽坚持道:“我阿玛教过,做人做事都要有度,我以破冰这等小事与先生打赌,便是赢了,也不该对先生提出过分的要求,先生若肯陪我去看马,便足够了。”

    徐元文心道可惜,转头看向康熙,用眼神示意他管管,康熙却是含笑看着,眼中只有满满的骄傲。

    他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屑于用稚童的手段来留人呢?

    玩笑归玩笑,真要让万斯同心甘情愿为大清所用,靠的不是一句戏言般的承诺,而是让他亲眼瞧瞧大清的力量。

    胤礽与万斯同打赌,就是给他一个去用眼睛看的机会,而不是想以此为要挟,逼迫他听命。

    大清的太子,自有他的骄傲,徐元文毕竟只是个文人,他不懂。

    万斯同入京许久,一起蜗居在徐元文府中,还是第一次正经儿的出行。

    他坐在胤礽的马车里,一路上听着康熙给胤礽讲京城的布局和百姓的生活,心中愈发觉得,满人似乎跟他印象中的并不一样。

    至少眼前这一行人,是叫他欣赏,甚至有些敬畏的。

    他们都很年轻,却都有着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能力。

    那对父子,父亲一身高贵傲气,却并不盛气凌人,不但对民生十分了解,思想和眼界更是长远,言语之中所涉及的道理,便是他听了也要受教几分。

    儿子更不必说,聪慧懂事的叫他恨不得抓回去自己养着,小小年纪便有了圣人之气,实在不知是如何教养出来的。

    而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十七岁便一身神力,另一个,却是一身儒雅风流之气,不似满人,更似文人墨客。

    万斯同与纳兰性德一路闲聊,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亲切的唤他小友,还拉着他的手不放,约定以后要时常相见,一起品诗论道。

    胤礽被康熙抱下马车,低声附耳道:“早知道阿玛就该叫容若出面来请人,也不必咱们麻烦,直接就能给拉到武英殿去。”

    康熙挑眉:“你若是舍得,明儿就叫容若去武英殿,正缺人呢。”

    胤礽立刻抬头看天:“阿玛,你看,天上好多鸟儿!”

    康熙哈哈大笑:“小气鬼,就知道你舍不得!”

    笑罢,他又回头去看纳兰性德:“容若,今儿你也下场去试试,叫我瞧瞧可有进步!”

    纳兰性德拱手应道:“定不负三爷所望!”

    万斯同惊道:“你也会骑射?你不是进士出身吗?”

    纳兰性德淡然反问:“万先生觉得,文武不可兼得吗?”

    万斯同轻“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一行人进了马场后,却见鄂伦岱已经等在里面了,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劲装青年,正是常泰。

    他们一路骑马而来,却是比康熙等人还快上一步。

    “今日你过寿,本不该叫你出来玩的,但你徒弟给你争了脸,砸坏了徐先生家里的鱼塘,所以只能叫你来给他收拾善后了。”

    康熙毫不客气的坑鄂伦岱,“等会儿你得好生叫万先生掌掌眼,不然怕是要替你徒弟赔园子喽。”

    鄂伦岱:……不是,师父您别听他胡说,不是这样的!

    常泰笑得有些憨厚,对着万斯同拱手道:“鄂伦岱年幼莽撞,若是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万斯同摆了摆手,好奇的看着常泰,却怎么看也还是个挺寻常的年轻人,年纪也没比鄂伦岱大到哪里去。

    就他,当真有那么厉害?

    常泰看到了万斯同眼中的不信,却并不在意,只是问康熙:“三爷,今儿我带了自己的弓来,您可要瞧瞧?”

    康熙过年的时候跟常泰闲聊说想见识一下二十力的弓,故而常泰有此一说。

    “还是你想的周到,快,拿来叫我瞧瞧!”

    康熙惊喜道。

    胤礽也好奇的凑过去敲,却见那弓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弓都要更大更厚,弓弦也更粗。

    康熙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颠,然后用力一拉弓弦,竟是只拉开寸许。

    “好家伙,这可真够有劲儿的,”

    康熙倒是有自知之明,并不勉强自己,“走走走,去射一箭瞧瞧力道!”

    马场的一头立着草靶,远远望去,好像只有碗口大小的模样。

    “这有多远?”万斯同问道。

    纳兰性德目测:“差不多三十丈。”

    胤礽在心里算了一下,一丈差不多是三米三,三十丈,也就是百米远。

    他平日里上武课射的靶子大概也就六丈左右的距离,如今多了五倍,怪不得靶子看起来那么小。

    万斯同咋舌不已,不太相信的问道:“这么远,能射的准吗?”

    纳兰性德解释道:“这不算远,一般战场上弓箭覆盖的距离还能再远上一倍,只不过再远精准度就会变差,力度也会不足,真正有效的杀伤距离,差不多就是这么远。”

    万斯同心中暗叹,怪不得大清的军队能所向披靡。

    纳兰性德又道:“不过那是一般的弓箭手,若是常泰,只怕这个距离,远不到他的极限。”

    二十力的弓,那箭矢射出去的力度难以想象,不但杀伤力更大,射程也会更远。

    说话间,常泰已经将箭搭上了弓弦。

    “三爷,先给您听个响。”

    常泰马步扎稳,倏然将弓拉满,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箭已经离弦。

    随即,另一头的草靶突然炸裂开来,巨响之下,四分五裂,草屑漫天。

    这下不止是万斯同,就连其他人也震住了。

    二十力的弓,恐怖如斯!

    胤礽惊悚的盯着常泰,突然有点怀疑,以现在这个时期火器的强度,当真能比得过常泰手中的这把弓吗?

    “你这弓!噶布喇怎么舍得一直叫你憋在家里!”

    康熙满目惊喜,“不行,明儿你进宫一趟,朕得给你寻个好地方,就算不出征,也得帮朕练练兵!”

    惊喜之下,他忘了隐藏,直接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万斯同瞳仁一缩,立时明白,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公子,正是当今康熙皇帝。

    那刚刚同他打赌的小娃娃是——

    太子?

    万斯同震惊的看向胤礽,胤礽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十分萌的笑脸。

    万斯同突然觉得,好像这样才更合乎情理。

    就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出色之人,原来是天家父子。

    大清果然是得了天下的气运啊,他虽然眼界浅薄,但只凭今日所见所闻,便也明白,有如此名主,又有这么多的人才,大清江山必然稳固。

    知道了康熙和胤礽的身份后,万斯同也没有行礼,依旧坚守着他所谓“前明遗民”的固执。

    康熙并不在意,反而主动道:“今儿是朕想见见万先生,怕您不愿,才隐去了姓名,还望先生勿怪。”

    万斯同拱手道了一声“不敢”,转而又问鄂伦岱:“你跟你师父,当真不是将领?”

    鄂伦岱答道:“不敢骗先生,我跟师父,都从未去过军中。我如今跟在太子爷身边做个侍卫,我师父却未出仕。”

    “这样的能人,竟然赋闲在家,未免也太可惜了。”

    万斯同有些狐疑的在常泰和康熙身上逡巡,心道莫不是其中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隐情?

    康熙揽着常泰的肩膀笑道:“先生说得极是!这小子是朕的妻弟,懒散惯了,朕原也由着他,不过今日连万先生都这么说了,朕定然不能再这么纵容,非得叫他去军中好生锻炼锻炼不可!”

    万斯同赞同点头:“是也,不可太过溺爱,既然有能力,就该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万先生愿出山著《明史》,才是真的高义,”

    常泰状似老实憨厚的开口捧到,“被您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懒散下去了。”

    万斯同拂须道:“然也,如今明白也不晚,你天赋异禀,定然能有一番成就。”

    胤礽:……噗。

    怎么感觉这小老头如此好骗呢?

    刚刚他随口打赌,他就上了套,如今舅舅一句吹捧,他又进了坑。

    这性情能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被人卖了,也是真不容易!

    “哈哈,万先生当真是太看得起定方了,”

    康熙就爱看万斯同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甚是开怀,“他还小呢,也就有一把子蛮力,朕可不放心让他出去,再过几年吧,等他心性稳了再说。反正我大清也不缺好将领,倒也不用他着急去卖命。”

    万斯同觉得,康熙就是在跟他故意显摆,但他又没办法反驳。

    是啊,大清不缺好将领,便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也是各个能征善战。

    若非如此,这方外蛮族又如何能那么迅速就占据了整个大明江山呢?

    可悲可叹啊,我万万汉人,怎么会人才凋零至此,朝廷无能啊!

    前明遗民们是抵制清廷,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恨明朝。

    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不是君主无能,何至于此!

    第60章

    万斯同对于大清的认知在刷新,而接下来常泰、纳兰性德以及鄂伦岱和侍卫们接连的表演,更是叫他深刻的认识到大清在军事上的力量。

    不是因为这些人的身手多好,而是震撼于满人八旗人人皆兵的制度。

    今日这些展示身手的人全都很年轻,一问都是自幼便勤练骑射,甚至连身为帝王的康熙和年幼的太子都不例外。

    而明朝呢,重文轻武的风气盛行,便是他自己,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当真面对乱世,又有什么能力保家卫国?

    万斯同不由得有些丧气。

    “万先生,您要试试吗?”

    胤礽见万斯同久久不语,凑到他身边道,“咱们虽然不比他们力气大,但可以用轻弓射近靶,只要准度够,一样可以防身。”

    万斯同接过胤礽递过来的小弓,在他鼓励的目光下,挽弓射向不远处刚刚胤礽射过的稻草人。

    这弓是胤礽能用的,自然很轻,而稻草人摆得近,又足够大,可万斯同这从未用过弓箭之人,却依旧射不到。

    胤礽并未嘲笑他,而是认认真真的给他讲如何瞄准,如何用力,再又试了几次之后,万斯同竟然当真一箭射中了稻草人的胸膛。

    “万先生好棒!”

    胤礽十分给面子的鼓起掌来,“您看,只要肯学,接受新事物也不难吧?”

    万斯同看看手中的弓,又看看稻草人身上的箭,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接受新事物,也没那么难。”

    更何况那新时代,如今看起来好像也不差。

    至少他目之所及,已经比旧时好上许多,而各处传来的消息,亦是越来越好。

    大势所趋,非寥寥几人能改变,他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挽弓射箭,天下百姓又为何不能去迎接一个新的朝廷呢?

    清初的杀戮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满汉的融合逐渐湮灭了影响,当今康熙帝对汉人一向友善,朝中不乏有徐元文之流的汉臣,在他们的引领之下,汉人必会日渐归心。

    而像他们这种固执的“前明遗民”,能独善其身已经不易,根本无力兼济天下,如果此时他们还妄想颠覆清廷,再次引发清廷对汉民的不满,那他们才是坑害万民的罪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万斯同心里对康熙的期望是很高的,他虽不愿意受命于满人,但却希望康熙能贤明勤政,守护天下万民。

    今日一番接触下来,万斯同心里那过不去的坎儿已经消失了大半。

    天家父子亲自给他搭好了台阶,也算是够有面子的了。

    “多谢太子教我射箭,今后太子若有学问想要讨论,可以来武英殿寻我。”

    万斯同也算洒脱,既然已经想通了,便不再纠结。

    众人听罢,都笑了,却也都给万斯同留了面子,没有说破。

    第二日,武英殿里就多一位万布衣,虽无官无职,却敢指点江山。

    ……

    正月十五过后,沉寂已久的上书房终于重新开课了。

    再次见到胤礽的时候,伴读们都有些激动,就连一向稳重的张廷玉都忍不住定定的盯着胤礽看了半晌,方才说道:“太子瘦了些,但还是一样的精神。”

    胤礽问他们各自家里的情况,好在都算是平安。

    王掞大病了一场,却是有几分消瘦,不过点评起他们这段时间的功课时,依旧中气十足,毫不客气。

    张廷玉这个学霸自是没什么需要说的,胤礽出痘险死还生之事天下皆知,王掞也不为难他,而另外三个伴读,就难逃魔爪了。

    察岱这个在课上最听话的乖学生,一旦离开了师傅的眼皮子,一样是个贪玩的,休课这么久,功课并没有半分进步,但好在有常泰盯着,练字没落下,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而巴尔图却是一脸懵的问道:“停课了还要学习?”

    在他看来,停课就是放假,放假就该玩,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去练字读书呢?

    所以他别说功课进步了,连原来好不容易背会的那点儿,也全都还给了王掞。

    王掞气得围着他的桌子晃悠:“我也不求你能多学什么,至少以前学的别丢了吧?你这一边学一边忘,可怎么是好!”

    巴尔图挠挠头:“那要不师傅你捡最重要的教我,教完了就别教新的了,这样我就只学那么点儿,就不会忘了。”

    王掞:……愚木不可教也!

    王掞拿巴尔图没办法,只能罚他去抄之前学过的部分,然后再去考隆科多。

    隆科多不背也不答,小嘴一撅,眼眶一红,哭了。

    王掞:……?

    他还没开始罚呢,哭什么啊?

    “师傅好凶,呜呜,”

    隆科多边哭边抱怨道,“我都病了,你也不关心一下,就知道问功课,欺负人!”

    胤礽:……小小年纪还是少喝点茶吧!

    “师傅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哭,孤就叫人将你送到太和殿去,让你在百官面前哭个够!”

    看着王掞搞不定,胤礽直接威胁道。

    隆科多想了想,觉得胤礽一定不敢这么做,于是哭得更大声:“太子也好凶,你病了都能休息,为什么我病了就还得学功课,呜呜——”

    胤礽:……什么鬼。

    要不咱还是变回原来的熊孩子吧,绿茶不适合你啊,兄弟!

    呸,不对,表舅舅!

    隆科多是打定了主意一直请胤礽喝茶,但胤礽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不适合喝那么多茶,故而将鄂伦岱叫了进来,让他将他堂弟带出去教育一下。

    鄂伦岱可不客气,拎着隆科多的衣领就往外拖,隆科多见状不妙,一把抓住了王掞的胳膊,嗷嗷哭嚎,说什么都不肯跟鄂伦岱出去。

    鄂伦岱脾气上来,一巴掌拍在隆科多的屁股上,怒道:“松手!不然我就在这儿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隆科多觉得鄂伦岱不敢,继续哭嚎:“来人啊,救命啊,鄂伦岱报复杀人啦——”

    胤礽:……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廷玉被吵得头疼,开口劝道:“太子,要不还是让他继续睡觉吧。”

    现在想想,当初隆科多和鄂伦岱一起乖乖睡觉的时光,是多么的静谧美好!

    胤礽:……

    孩子就是这么被惯坏的!

    不行,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做这个太子,那他身边的小伙伴们也得支棱起来,否则的话,他也不介意换一个愿意听话的伴读。

    “鄂伦岱,捂了嘴送乾清宫去,告诉贵妃娘娘,若是管不了,就让佟家换个人进来。”

    胤礽本是个挺有耐心,也挺喜欢小孩子的人。

    但对隆科多这个外白内黑的芝麻包,他却是一直都觉得有点麻烦。

    他不介意小伙伴们学得慢些,只要他们秉性不坏,肯上进,便足够了。

    可隆科多却是个惯会藏奸的,心眼多的很,惹麻烦是一把好手,学习却不肯上心。

    若是他肯安安分分的,胤礽也不是不能容他,可若是他在这儿会影响其他小伙伴学习,那胤礽就不会客气了。

    佟佳贵妃的亲弟弟又如何,佟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

    鄂伦岱对于胤礽的命令毫不犹豫的执行,完全不在乎被他制裁的是他的亲堂弟,直接将隆科多嘴一捂,手下用力一掰,隆科多立刻疼得松了手,被鄂伦岱给拎了出去。

    王掞摸着自己被隆科多抓得生疼的胳膊,颇有些担忧:“这,这不太好吧?”

    胤礽淡然道:“王师傅不用担心,是孤让鄂伦岱送去的,与您无关。”

    张廷玉坐在胤礽身后,怔怔的看着胤礽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一场大病过后,太子好像跟之前不同了。

    以前的太子懒散洒脱,并不怎么在意身边的人如何,即便是隆科多闹出自己差点闯出宫门去那等大事,他也并不生气,也从不过问隆科多的功课。

    而今日,太子却毫不客气的撵走了隆科多,甚至说出让佟家换人的话来,几乎完全不留情面。

    太子好像更尖锐了,却又比以前更叫人安心了。

    挺好的,这才更像是太子呢。

    撵走了隆科多后,上书房里恢复了宁静。

    王掞依旧如之前一般分而教之,而胤礽在决定好好学习之后,也更加专注认真,让王掞十分欣慰。

    此时,乾清宫里,被鄂伦岱找人请过来的佟佳贵妃,却是气得想揍人。

    她这些时日当真是分身乏术,一边是因为痘疫和过年纷杂的宫务,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四阿哥和对儿子看都不肯看一眼的乌雅庶妃,她恨不得将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就连戴佳氏的事儿她都没精神理会,偏这个隆科多又来给她添堵。

    她是真不明白,阿玛怎么会将弟弟教成这样,竟然还敢送进宫来给太子当伴读,难道真的觉得太子软弱可欺吗?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佟佳贵妃永远忘不了在地震之时,是年幼的太子成为了她的后盾,不慌不忙的统领全局,不但没有出任何岔子,还救了许多被埋住的人。

    在那之后,她又听说太子组织了八旗子弟和学子们一起帮着赈灾,还帮灾民修建过冬的住所,宫里张佳庶妃之死太子也插手其中,她虽然没掺和,可也知道是太子查出了线索,还了戴佳氏的清白。

    这些时日太子的光芒如此耀眼,难道她阿玛是个瞎子,看不见吗?

    怎么还不好生教养弟弟,竟还能纵着他在宫里胡来!

    这下好了,太子动了怒,要将隆科多撵出去,她倒要看看,阿玛还能有什么话说!

    隆科多对上鄂伦岱的时候尚且底气不足不敢太闹,但一见到佟佳贵妃,是彻底翻了天。

    佟国维可是跟他说了,在宫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姐姐,姐姐必须帮他的!

    “姐姐,鄂伦岱他打我!”

    隆科多又开始嗷嗷哭了,“他欺负我,你帮我揍他,拿鞭子抽他!”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看戏的鄂伦岱顿时脸色一沉,一把扯住隆科多的衣领:“你说要抽谁?”

    隆科多吓了一跳,哭得更大声:“姐姐,姐姐救我!阿玛说我是你弟弟,你必须得帮我,不然他就揍你!”

    佟佳贵妃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指着隆科多恨声道:“好好好,那你就回家去告状去,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宫里放肆!”

    “主子息怒,小少爷才多大,他哪里懂这些,定然是平日里听人胡诌过就顺口学来了,不能当真!”

    芙蕖连忙上前劝道。

    佟佳贵妃气出了眼泪来:“你说的对,他才多大,他能知道什么?若不是阿玛平日里耳提面命,他怎么敢这么说!我在宫里劳心劳力,生怕行差踏错分毫连累了佟家一门,可在他心里,我就是那给隆科多铺路的石板,任人践踏!”

    “主子您真的想多了,老爷他一向是最疼您的,小少爷若是能出息了,不也是您的后盾吗?”

    “我的后盾?就隆科多这样,我能指望他什么?但凡阿玛有一丝一毫在意我的处境,也不会叫隆科多如此!”

    佟佳贵妃是当真生气了,“去年隆科多虽然也调皮,但至少还算乖觉,他出宫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了家里要好好管教他,结果呢,他们就是这么教的?我看太子说的没错,这隆科多管不了就换别人来,也省的哪天闹出大事来,连累佟家全家!”

    佟佳贵妃这一发火,鄂伦岱反倒不好再怒,他看看火冒三丈快要喷出来的佟佳贵妃,又看看手里还兀自不知道害怕,依旧在嚎的隆科多,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当炮灰,干脆将隆科多往佟佳贵妃怀里一塞,转身溜了出去。

    刚一出门,正好撞到了在外面偷听的康熙。

    康熙一把捂住想要叫的鄂伦岱,拖着他往另外一边走去。

    “佟国维家那点儿破事儿,让贵妃自己处置,你别跟着掺和,”

    等到了没人处,康熙才放开了鄂伦岱,“既然保成不喜欢隆科多,朕也不勉强,反正佟家有你在保成身边,也足够了。”

    鄂伦岱有话说在前头:“皇上,奴才是跟定了太子爷的,但奴才可代表不了佟家,别说佟国维了,就是佟国纲也不会听奴才的。”

    “你自己也知道?”

    康熙卸了鄂伦岱一眼,“若不是保成看重你,朕才懒得管你们家那些个破事儿!放心吧,佟国纲和佟国维听不听你的,不取决于你,朕说你能代表佟家,你就能,只管好生表现就是。”

    佟家是他的母家,自始至终依赖的都是他。

    他说谁能代表佟家,谁就是下一任的佟国公,若有人有意见,他也不介意现在就换一个佟国公。

    法喀也没多大就袭了爵,鄂伦岱是嫡长子,有什么不能的?

    佟国纲和佟国维若是不傻,该知道听谁的。

    胤礽下了课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隆科多已经被佟佳贵妃叫人送出宫去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胤褆感慨道:“你的伴读是出身更尊贵些,但却不如我的伴读听话懂事。我觉得,还是你太心慈手软了,你看我的伴读,刚来的时候就都替我挨过师傅的手板,虽然说打跑了一个,但剩下的一个比一个乖,没有敢闹事的!”

    胤礽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皱眉问道:“所以你是故意叫他们挨打的?”

    “张师傅跟我说,要学会掌控身边的人,我觉得等他们自己懂事太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们清楚的明白,他们能不能过得好,取决于我的心情,我若是不痛快了,他们就该挨打。”

    胤褆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小时候觉得张师傅不好,总是念叨得我头疼,可如今想想,他说的话大多都很有道理,值得听一听。”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胤褆和张英世纪大和解,胤礽在感慨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张英的手段。

    他哥抗争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落在了张师傅的手心里。

    “张英就是这么教你的?”

    康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来,“他就看着你故意犯错,还帮你打伴读?”

    “汗阿玛,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张师傅面前故意犯错啊,张师傅又不打手板,”

    胤褆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更何况如果我什么课都乱来,万一伴读们傻,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真的以为我蠢怎么办?我肯定是别的课都乖乖的,专挑那个最爱打人的师傅的课胡来,才能让他们明白我的用意嘛!”

    胤礽:……

    他哥全部的心眼,估计都用这儿了!

    别说,虽然不怎么地道,但是胜在立竿见影,倒也十分实用。

    只可惜,他是学不了的。

    他的这几个伴读,要么是一身清风朗月的学霸,要么就是他血脉相连且乖巧可爱的表弟们,他都舍不得为难。

    唯一那个叫他糟心的,论辈分还是他表舅。

    所以说,走后门的亲戚更不好管理啊!

    “保成,你可别学胤褆胡来啊,”

    康熙警惕的警告,“察岱和巴尔图也就罢了,张家那小子可是你张师傅的心头肉,你要是给打了,朕可不替你兜着啊。”

    张英没事儿就跟他念叨几句他家儿子有多乖多懂事,生怕在宫里受了委屈,若是胤礽敢故意使坏,那张英非得写一万字的折子埋了他不可!

    张英的唠叨功力,胤褆受不了,他也受不了啊!

    “阿玛,您看我傻吗?”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的伴读都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欺负他们?”

    胤褆听着不对劲:“不是,弟弟,你是不是在说我傻?”

    胤礽觉得,他哥最近发育的非常好,好像要长脑子了。

    趁着还能糊弄,胤礽赶紧安抚:“没有,我说阿玛呢。哥你做的很好,但为难一次也就够了,可不能一直叫他们挨打啊。”

    胤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他们只要听话,我就不会再打他们。”

    康熙啧了两声,感觉自家大儿子的教育问题任重道远。

    他倒也不会心疼那些伴读,既然是给了儿子的班底,他想怎么御下,自是按他自己的办法来,他只是觉得,他这个大儿子做事太过于简单粗暴了。

    这一点上,他家保成就做得更好些。

    人生而不同,出身、性情、品格都不一样,如何能简单粗暴的一视同仁?

    胤礽对他的四个伴读的态度和相交方式,就很明显是因人而异的,但胤褆却是将所有伴读都当成一样的奴才来对待。

    康熙有种错觉,好像两个儿子的性情反了。

    身为太子的胤礽少了几分上位者的骄矜,更善待身边的人,并不见他糟蹋奴才,对谁都十分友善;

    而胤褆却是自小就眼高于顶,能叫他看上的人少之又少,他看不上的,全都当成一样的奴才对待,并不会因为身份品性等加以区分。

    康熙也是第一次将儿子养到这么大,他也不能确定到底哪一种是更好的,只是身为阿玛,更希望自己年幼的儿子纯善些,所以才会不喜胤褆的处置方式。

    但这话,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或者说,他其实没那么在意胤褆是不是被养歪了。

    他对胤褆,就像是对常宁隆禧一般,该给的都会给,也会用心教,但他们能不能成器,对他来说,却也没那么重要。

    但胤礽不一样,他的太子决不能被养歪,有他看着,也绝不会被养歪。

    “保成,你既然不喜欢隆科多,朕就叫他出宫去了,”

    康熙柔声对胤礽说道,“佟家没什么合适的孩子,有鄂伦岱在你身边也够了,朕打算在安亲王府再给你选个伴读。”

    胤礽愣了。

    安亲王府?

    可康熙不是打算等安亲王回来之后就卸掉他的兵权吗?

    此时再叫安亲王府的孩子进宫,又是为什么?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东南大捷,郑家的人已经全部被赶回台湾了。朕打算叫康亲王尽快回京,另寻他人筹建海师,准备□□。”

    东南已定,那西南一统还远吗?

    康熙这时候让安亲王府的孩子进宫伴读,就是要给西南的安亲王一副定心药,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打完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