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池霭请客吃饭,但预订餐厅的事情终究被陆柯包揽下来。
他没有选择一楼堂厅的位置,而是特地定下了二楼视野最好的私密包厢。
池霭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只装作毫无察觉。
待二人落座点完菜,陆柯迫不及待道:“我还以为方二少会陪你来。”
“二少”是对方知悟的戏称——他站在滨市上流圈层的顶端,处事张扬,又天生爱热闹,凡是跟玩乐有关的花样几乎没有不精通的,要是放在旧社会,指定是个纨绔二世祖。
因而当初池霭同他订婚的消息在学校小范围传开后,尽管一部分人觉得是池霭好命攀上了高枝,却又另外一部分追随池霭的人认为,是池霭这朵鲜花插在了镶金的牛粪上。
陆柯是圈子里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人。
当然,也是池霭有意为之的结果。
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言语,池霭淡然一笑:“今日他正好有事要忙,脱不开身。”
陆柯琢磨着池霭眼角眉梢的表情,从容的和缓流淌在一寸肌肤之上,不见落寞失意。
他也就将心底那点卑鄙的揣测和隐忍的雀跃收起,顺着池霭道:“也是,二少一向是个大忙人,我听人说他前段时间回国了,还以为是计划着想要好好陪陪你。”
能入广告片导演行业两年,就做出一番可圈可点的事业,陆柯自然也是家世不俗,拥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陪我当然是要陪我,只不过他也有新投资的事业要做。”
池霭说着话,包厢的大门又被打开,侍者将他们点的一扎橙汁端了上来。
陆柯要开车不能喝酒,池霭不喜欢酒的气息,更是丝毫不沾。
她示意侍者将两人面前的高脚杯倒满,然后持杯笑盈盈道:“学长来跟我吃饭,不是为了恭喜我没有辜负你的推荐成功入职卓际的嘛,怎么开场三句话说的都是知悟呀?”
经由池霭提醒,陆柯才发觉自己的话语间泄露了几分热切。
他佯装朝池霭祝贺,举杯喝下口橙汁才说:“怪我,好久没见,总想多关心你两句。”
池霭没说话,静谧无波的瞳孔以平视状态望着他。
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陆柯莫名觉得“关心”一词出口,像是在亵渎庙宇中的女神像。
他下意识想要在池霭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踌躇一秒后,将通过人情渠道刚得到不久,想要作为下次聊天理由的消息说了出来:“池霭,其实我从推荐你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你肯定能进入卓际,所以你能成功面试,这其中我也不占多少人情。”
“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大概对你和卓际都很重要。”
“是什么事?”
说到卓际,那肯定不再是私事,池霭的视线便也专注了些。
陆柯道:“受到政/府的邀请,下个星期著名广告片导演安德烈·卡佩将会抵达滨市,以两个月为期限,拍摄一组公益宣传片。又因为整个团队来自法国,言语不通以及一些其他的问题,安德烈导演想要找一家滨市当地的广告公司合作。”
池霭知道安德烈·卡佩。
这十年以来,他导演的广告片作品在国际广告节中夺得了三次金月桂大奖。
如此荣誉,在法国乃至整个国际的广告行业都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要是滨市的哪家公司能得到这个合作的机会,事业发展一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饶是性格沉稳如池霭,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她又听见陆柯放出另一个重磅炸弹:“这部公益宣传片拍摄完毕,安德烈导演也打算拿去冲击一下明年国际广告节的金月桂奖项。”
池霭控制住漫上心口的热意,望着陆柯不动声色试探道:“其实学长你也成立了一个广告片制作公司,可以尝试把握这个机会——”
“你太高看我啦池霭,我那不过是个成立了一年多的小工作室,这个消息如果公开,滨市有头有脸的广告公司都会去争,就是你们卓际想要有十足把握都难,更何况我?”
陆柯一摆手,脸上充斥着“我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池霭没有理会这层浮于表面的伪装,她从陆柯的后半句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于是问道:“陆学长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卓际多增加一些成功的可能性?”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不费力。
见池霭瞬间领悟自己的意思,陆柯变戏法似地收起了自嘲的表情。
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压低嗓音说道:“池霭,我也是冲着咱们这层师兄妹的亲近关系才愿意告诉你——滨市广告协会主席文夫人下下个周末举办的慈善晚宴邀请了安德烈导演,你有方二少这层关系,想要拿到晚会的邀请函应该不成问题。”
“安德烈导演本人也很热衷于慈善事业,这些年还出钱资助了数十位贫困学生读书。而且据我所知,他虽然对自己拍摄的作品要求很高,但并不是挑选合作伙伴只看名气和规模的人,你要能在晚会上想办法打动他,或许他会对你们卓际提高一些初始印象分。”
……
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晚饭,池霭吃得很尽兴。
这份尽兴不仅仅来源于被川菜的麻辣打开的味蕾,还有掌握先机时的神经兴奋感。
她盘算着怎样利用陆柯的消息给卓际和安德烈导演牵线搭桥。
当然,归根究底卓际到底能不能顺利成为安德烈导演的合作伙伴也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为了自己将来的独立事业,认识安德烈导演这条人脉很有必要。
七点出头的时候,池霭和陆柯的相聚散场。
池霭下楼时顺着半开的原木窗格,看向几百米外“醉死当涂”酒吧的位置,发觉它对出去的街边停靠了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跑车。
方知悟最常开的那辆柯尼塞格不在视野之中。
但不妨碍池霭产生不想从正门出去撞见熟人的心情。
她若无其事收回眼神,对身旁的陆柯说道:“学长,我送你去停车场。”
陆柯想她独身前来,以为存着让自己开车送她回家的意思,便愉快答应。
结果到了中餐馆后方的露天停车场时,池霭才道:“那我就送学长到这里。”
“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降下车窗,陆柯略带不解地注视对方。
横竖方知悟不可能在她身上安装摄像头,仅是坐个车而已,似乎没有必要那么顾忌。
池霭却笑着推辞:“不是我不想麻烦学长,而是我还得去趟另一条街的西装店——我在那里给知悟订做了一条领带,他们前几天打电话通知我已经做好了,可以随时过去拿。”
说这句话时,池霭唇畔幸福的弧度怎么藏也藏不住。
陆柯多看两眼,心底随即泛起一股酸意。
他告诫自己面对池霭,除了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有一份对于品行美好者的欣赏,不要让那些阴暗滋生的吃味和占有欲破坏掉她看过来时眼里的信赖。
做完心理建设,他略带留恋地颔首:“嗯,那我先走。”
“好,学长路上注意安全。”
衬着剪裁明快的米白连衣裙,池霭的笑容仿佛澄澈而透明的春日涟漪。
“你也是。”
陆柯最后说完一句,摇上车窗,踩下了油门。
……
直到视线中再也不见奔驰轿车的踪影,池霭维持的笑意才缓慢褪去。
哒、哒、哒。
玛丽珍鞋的中跟鞋底踩在被路灯光线照亮的地面,发出不疾不徐的足音。
池霭拢了拢提包,打算从南出口绕去另一条街打车回家,被成片起到美化市容作用的樟树挡住的另一侧停车场转角,却冷不丁响起道讥诮的男音:“不是说要去给我拿领带?”
小心翼翼躲避半天,临了还是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池霭的心短暂烦恼半分钟,瞧见方知悟从婆娑的树影后走出,她瞬间整理好情绪,淡定地抬起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只是个借口。”
方知悟在距离她半米处的空地上驻步,抱起手臂嗤笑:“池霭,你那副好老婆的样子在我妈面前演演也就算了,怎么还装到了外人面前来?”
陆柯没走多久,他的话音仍在池霭耳畔打转。
——想要进入文夫人的慈善晚宴,还需要靠方家出力。
其实这事真想办成,直接求到江晗青那里也行。
但这样一来,她和方知悟的关系肯定会引起怀疑。
同方知悟扮演恩爱未婚夫妻,直到江晗青最后一次康复手术成功,是当初她与方鉴远谈判时,对方给出的条件之一。
池霭克制住想要回怼方知悟的欲望,心平气和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
……为什么会有人脸皮厚到能把嘲讽当做是对自己的夸奖??
口舌交锋中再一次落败的方知悟咬紧牙关。
他想也不想就朝池霭瞪去。
可由于彼此的身高差摆在那里,他抬眼最先看到的部位,竟然是池霭微张的嘴唇。
按照方知悟的审美,池霭着实算不上什么美女。
顶多仪态和气质都不错,搭配正确的衣饰能够看起来清秀顺眼。
顺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第一次发现池霭的唇形长得很好。
线条优美,唇珠饱满。
仿佛生来带笑,配上专注看人时的眼神,会多出一些温柔缱绻的意味。
而现下这个角度,又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含住那颗红艳艳的唇珠尝一尝。
这个念头出现在方知悟的脑海时,他全身的肌肉突然僵硬起来。
什么红艳艳的唇珠。
什么尝一尝。
……自己是疯了吗?
都怪池霭上次突如其来的亲吻,把他给气出了毛病。
熟悉的热度再次侵袭方知悟的耳垂。
这是他这些天来一回以派对上的情形,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出现的本能反应。
他厌烦如此狼狈而陌生的自己。
更痛恨连接吻都会走神的池霭。
这样想着,方知悟上前一步,带有强烈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压迫感包围池霭。
他正想兴师问罪。
池霭却突然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出席其他场合,要费尽心思为你的不在场寻找借口,那么你呢?这次酒吧开业我这个未婚妻没来,你用的又是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