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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警方已经过来……你们在干什么?”蒋桥的身影出现在左侧拱门边,他大步往凉亭走。

    陈子轻脑子空白,哪还顾得上回答梁铮的问题,他的身心都让梁津川卷走了。

    “梁津川你他妈!”梁铮的膝盖拉离地面,单手暴力地扯住梁津川的头发,要把他从嫂子的怀里扯出来。

    梁津川整张脸都埋进去,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眼神,以及他在做什么。

    他的嘴里有血水,眼里有泪,喉咙里有痛苦难受的哽声。

    “梁铮,你要把他的头发扯光吗?”陈子轻用力拨梁铮的手臂,拨不动就用指甲抠,“你快松开。”

    梁铮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溺爱孩子的爹妈。

    没法对嫂子动粗,梁铮一脚揣在堂弟的假肢上:“老子就打了你一拳,你要装模做样到什么时候?”

    “梁铮,你揣他的假肢干什么!把他的假肢揣坏了,你赔啊?!”

    陈子轻要起来,却被梁津川扯得含胸驼背,他连连抽气,手上没忍住,偷偷拧了下梁津川的耳根。

    梁津川挨过罚了,这会在要奖励。

    边哭边要。

    陈子轻瞪罪魁祸首。

    梁铮被他瞪得头毛皮发涨:“蒋桥过来了,你小叔子不要脸,你也不要脸?”

    陈子轻护犊子:“他被你打伤了,躺在我这个嫂子怀里有什么不可以嘛。”

    梁铮:“……”

    他扫一眼已经走近的蒋桥,心里头涌上几分古怪。

    怎么他妈的一脸丈夫捉奸的架势?

    蒋桥也?

    操,什么情况?

    蒋桥这两年富贵了,野鸭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下庙村的一伙人鸟都不鸟了,他没回去过。

    那就是李南星来首城以后的事。

    李南星这个月的月初来的首城,现在是月底,这才多久,他到底是怎么跟蒋桥碰上的?

    梁铮想起来了,蒋桥在首大读研。李南星八成是陪读期间遇到他,搭上的线。

    这不就是在小叔子的眼皮底下干事。

    梁铮对摸着小叔子头发的嫂子竖起大拇指:“你牛逼。”

    说着就凑到梁津川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敢情咱们嫂子身边还有个样样连我都比不上的蒋桥,看来两年都要不了你就会被丢掉,两情相悦?笑死人。”

    梁津川满心酸苦的阴霾,牙齿磨碾着。

    陈子轻泪眼模糊的视野里,蒋桥来势汹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就那种肉骨头被人啃上的龇牙咧嘴狗样,神经病发作了。

    不等蒋桥发神经,陈子轻就飞快地说:“警方来了啊?那我们马上就去。”

    蒋桥到嘴边的质问被打断,理智终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他为了掩藏自己的失常,欲盖弥彰地逐一扫过凉亭里的二人:“搞什么玩意儿?”

    没人回答。

    蒋桥捋几下头发,吐口气,他尽量冷静沉着事不关己:“李南星,你小叔子怎么靠在你怀里?”

    “还有你。”蒋桥指同乡人梁铮,“你怎么对李南星单膝下跪?”

    这才是蒋桥失控的因素,他当时在拱门那里,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梁铮学电视里求婚?

    对着李南星,他的嫂子求婚?

    同一时间,他的嫂子怀里还有个小叔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蒋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李南星的小叔子给拖过去,为什么到现在还埋着不出来?

    那位置,是他的。

    蒋桥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疯跳,他伸手去扯梁津川的头发。

    陈子轻怕被蒋桥看见他眼里的生理性水光,头都没敢来,他见梁津川又被扯头发,想也不想就再次阻止。

    这景象前不久才上演过。

    梁铮的面部抽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根烟走出凉亭,蹲到鹅卵石铺的路上抽起来。

    蒋桥还不知道那对叔嫂好上了。

    梁铮不打算说。他被耍过,就想看别人跟他一样被耍,当傻子的时间比他久.

    凉亭这边,蒋桥终于把李南星怀里的小叔子给扯了出来。

    实际上是梁津川自己撤离的。

    他靠着旁边的护栏闭上眼睛,长睫微颤,沾血的脖颈后仰,下颚绷着,唇间覆盖莫名的水迹,一张潮湿的脸露在日光里,有股子令人心惊的脆弱美感。

    “李南星,你褂子上哪来的血?”蒋桥的吼声响彻云霄,惊得池子里金鱼乱窜。

    “不是我。”陈子轻捂着身前湿漉漉的地方,“是我小叔子吐的,他让梁铮给打了。”

    蒋桥这才瞥到梁津川受伤的颧骨和唇角,以及血迹斑斑的下巴脖颈领口,他顿时就甩出了嫌恶鄙夷之色。

    又不是小孩子,被人揍了还找嫂子哭。

    蒋桥没往别的地方想,他压根不觉得有人会选失去双小腿的残疾大学生,而不是一个四肢健全兜里有钱的健壮男性。

    所以他的重点在梁铮身上。

    蒋桥去瞧了,他发现梁铮通红着眼满身消极地抽着烟,求婚没成功。

    上一世李南星勾引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宁向致,目的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顺便在卫生所稳定下来,以及解决生理需求。

    后来吊着宁向致勾引他,为的是能利用他来大城市。

    李南星要往上爬,要去有钱人的社会。

    梁铮做生意才刚出头,达不到李南星的要求。

    家世很好能力出色的占尧生可以,但李南星高攀不上,他蒋桥也可以,但他不可能重蹈覆辙,前世吃过的屎,今世他会离得远远的。

    蒋桥对着梁铮幸灾乐祸:“老乡,你一个大老爷们,眼睛怎么红成兔子,怪恶心的。”

    梁铮简直要气笑了,老子恶心?恶心的你没看着,他妈的十八岁了还喝奶。

    虽然他看不到梁津川的动作,但他能看见另一位的反应。

    就是喝上了。

    老子求婚,他喝得起劲。

    想到这,梁铮既唾弃梁津川的龌龊肮脏,又忍不住想,喝的那个怎么就不是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嫂子哪都白白的,骨架小,丰腴娇柔,腿直,手腕子细,肉待在该待的地方,一抓就是一把。

    梁铮不敢想梁津川每天吃得有多好.

    警方走流程的勘察案发现场,拉线搜集线索,把尸体撞进裹尸袋,并对四合院的主人和四个客人一对一的录口供。

    比如昨晚最后一次见死者是几点,在四合院哪个位置,身边是否有其他人在场,有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几点睡的,夜里听没听到什么异动,早上几点起的之类。

    分开问完,又把他们凑在一起,集体问了几个问题。

    五人都很配合。

    只不过……

    其中个子最矮,长得最白的那个说话的时候会出来点酒窝,一抿嘴,酒窝深得能装酒,他想事情的时候蹙着眉心有些忧愁,尾音却软软的往上翘。

    其他四个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整个就是一说亲现场,哪有一丝关联凶杀案的氛围。

    警方走完该走的流程离开,陈子轻五人各回各处,案子一天不破,他们五个嫌疑人就一天不能离开首城,必要时候会被叫去警局问话。

    这天气已经完全进入早晚凉的阶段,上午温度高,陈子轻起早给花草浇水,太阳出来没一会,花坛就干了。

    陈子轻蹲在花坛边想周彬的死,有脚步声过来,他没发现。

    直到头顶不晒了,陈子轻才迟钝地仰起头。

    辅导员打着伞站在他身后,问他挑水的事,说是别的老师无意间撞见了,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就找学校反应了一下。

    “我在村里挑习惯了。”陈子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每天什么活都不干我会很难受。”

    辅导员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子轻撑着腿站起来,无措地眨眼睛:“不可以吗,我给花草浇水,不做别的。”

    “可以,这是勤劳朴素的好品质,学校会支持的。”辅导员看着到他下巴位置的人,“这么晒,你怎么不去宿舍。”

    陈子轻笑出一对很漂亮的酒窝:“我种地的,还怕晒啊。”

    辅导员想问眼前人有没有相好的,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跟他试试,他不嫌种地的没文化。

    陈子轻在伞下觉得闷,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就从伞下走出来:“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辅导员摇头:“没有了。”

    “那拜拜。”陈子轻挥手,继续蹲着。

    辅导员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丧气地转身离开.

    陈子轻下午去首大附近转,他把周边环境了解透彻就扩大范围,等他把大学城都熟悉了,再去外围,慢慢来。

    老梧桐树搭成拱桥投下一片阴凉,陈子轻正走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拦住了他的去路。

    梁铮感觉首城这么大,他们最近的两次撞见是老天爷的指示,忍不住地把他拖进副驾,问他那天怎么不给答案。

    陈子轻听他提起这事就恼火:“你脑子坏掉了啊,你把我小叔子打了问我嫁不嫁你,我嫁你个头。”

    这会儿没碍眼的,再加上又做了一笔生意,梁铮意气风发:“那我现在问。”

    陈子轻说:“你别问了,我不嫁你。”

    “梁津川一没钱,二不能让你住楼房,二不能让你开汽车,你跟他好?”梁铮轻佻地勾起副驾上的人下巴,“还是说,你长了什么喜好,对

    小叔子特别有感觉?”

    下一秒就掐住晃眼的白下巴:“那我不是你小叔子?”

    陈子轻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跟他……”

    梁铮冷哼:“我看到他亲你脸了。”

    陈子轻生出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外的心境。那天回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他先是背着梁津川检查身前。

    轻微破皮。

    衣料每摩擦一下就带起一阵刺疼。

    陈子轻只好涂了点卫生所带来的绿药膏,清清凉凉的,他周围皮肤会起鸡皮疙瘩,隔一会就要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抓抓。

    之后他就问梁津川要不要去学校的医院看个伤。

    梁津川的颧骨有淤青,唇角破裂,他说不用去医院,吐字正常。

    似乎舌头没破。

    陈子轻不放心,当晚就趁梁津川睡着,偷偷掐住他的面颊,让他打开牙关。

    怎么都看不清梁津川嘴里的情况,陈子轻索性把手指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舌头。

    破了。

    梁津川没少这么咬自己,他擅于掩藏疼痛,也能忍,说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出来他舌头受伤。

    陈子轻一边处理梁津川舌头上的伤,一边揣测梁铮怎么把他刺激成了这样。

    很快就想到了他的腿,他的残疾。

    这是他的痛楚。

    可能还有假肢这个事。

    梁铮不太可能相信是梁津川用家里的宝贝换钱买假肢,他大概会怀疑是嫂子卖身弄来的。

    那可想而知,梁铮会怎么笑话梁津川,怎么伤他自尊。

    梁津川大概是始终顶着张阴沉沉的脸不回应,从而惹怒了梁铮,他不反击,他只会委屈的掉眼泪。

    陈子轻猜过梁铮跳出来对梁津川发难的起因,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回过神来:“我是在和津川谈对象,没有到结婚的时候。”

    梁铮啧啧:“不以结婚为目的都是耍流氓。”

    “我没说不结婚,”陈子轻费力掰着下巴上的大手,“我的意思是,他有钱之前,我只是他对象,等他有钱了,我是他媳妇。”

    梁铮从前做瓦匠活,皮糙得很,跟人混着做生意了,手皮还是厚的,掰上来的力道对他来说如同调情。

    让他受打击的是,落在他耳朵里的这番话。

    “李南星,你多大了,天真成这德行。”梁铮哈哈大笑,“一个残疾在社会上怎么赚钱?他大学毕业就是他出洋相的时候。”

    陈子轻眉心一蹙。

    “就算他走狗屎运有钱了,你就能保证他还乐意娶你?”梁铮用词狠毒,“你天天的伺候他各种操劳,年纪又比他大那么多岁,过几年你们一块儿出去,别人以为你是他爹。”

    陈子轻撇了撇嘴角:“那你别管,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这边不要你操心。”

    梁铮掏出手机点点按按:“我过的确实是好日子。”

    陈子轻望着前面地上的梧桐树叶。

    车里压抑,梁铮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面:“下去。”

    陈子轻没照做,他有事儿要问。

    “梁铮,你觉得杀死周彬的人,是不是在我们这伙人中间?”

    “不知道。”梁铮徒然转

    过脸,“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周彬头上那塑料袋是我套的?”

    陈子轻呆愣:“我没啊。”

    梁铮把人揪到自己眼皮底下:“李南星,你不要我的钱跟房子车,不要我这个小叔子就算了,你还看低我的人品!”

    陈子轻认真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怀疑你,我只是随便问问。”

    梁铮杀气腾腾:“那你还随便问谁了?”

    陈子轻答不上来。

    “只有老子是吧?”梁铮的怒气忽地一顿,这么说,他还是特殊的,小寡夫只想他了。

    结果就听见小寡夫说:“我会问其他人的。”

    梁铮那脸色没法看,他打开车门把人往外一丢,开车扬长而去.

    陈子轻坐在马路上,哎哟地揉了揉屁股,他为了不妨碍交通,忍痛爬起来,走到路旁的院墙边靠坐在地。

    关于支线任务二,陈子轻分析过,有四种可能。

    一,这是个陷阱题,凶手其实就是周彬本人,他是自己杀自己。

    可周彬是重生的,相当于开挂了,他刚考上大学,精彩的人生拉开帷幕,没有想不开的理由,即便有不为人知的性癖好,那也不会作死到让自身有危险。

    所以还是他杀。

    那就概括了剩下的二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鬼杀人。

    这是灵异120区,鬼比人多,鬼杀人是常规现象。

    不合理的点在于,鬼杀人的方法有很多,塑料袋套头引发窒息比较接近人为。

    人为就是剩下的两个可能。

    一个是:当晚有盗窃者闯进来偷东西,刚巧让周彬发现了,于是杀人灭口。

    但这离奇的手法,盗窃者能想到的几率很小。

    即便现场没有找到趁手手的工具,那也可以用枕头捂,用手掐,再不济在浴缸放水把人溺死也行,怎么都不太可能想到塑料袋这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日用品。

    人为的最后一个可能是,四合院里的人干的。

    那晚占尧生请的厨师早早就走了,四合院没佣人,只有陈子轻自己,梁津川,占尧生,梁铮,蒋桥。

    前两个直接去除,凶手就在后二个里面。

    蒋桥:流落在外的富家少爷,已经认祖归宗,重生,名校研一生,周彬的半个老乡。

    梁铮: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买了车,用得起手机,有楼房,有钱,周彬的半个老乡。

    占尧生:出生富裕,首大老师,有个四合院,周彬的暧昧对象。

    周彬死了以后,这二人是什么反应?

    梁铮跟没事人一样在凉亭发泄情绪,又是打堂弟又是求婚,再加上刚才的二次求婚二次求而不得,他根本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至于蒋桥,他在周彬死的那天早上,照常对着原主这副身体发狗颠,流哈喇子。

    占尧生第一个发现周彬的尸体,他叫来其他客人,并主动报警,以他跟周彬的社交关系和屋主身份,肯定会被警方重点审问。

    那他的行动不受限制,说明警方没发觉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况且他要真想杀害周彬,多的是下手地点,他不会蠢到在他的房产动手,那完全是给自己添麻

    烦,生怕警方怀疑不到他头上似的。四合院死过人,他以后住着也隔应。

    说起来,他们二人,哪个都不像是杀人犯。

    陈子轻左右张望,偶尔有几辆私家车从自行车队里穿过去,他沿着一个方向走。

    周彬有前世的记忆,有所谓的预知能力,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遇,也能了解一些大人物的未来动向。

    重生这个秘密周彬没捂着,他暴露出来了,那是他炫耀的资本,不光想要村里人围着他转,还想要上流权贵把他当神明供起来。

    陈子轻猜他被杀的原因就在这里面。

    这跟财不外露是一个道理。

    而周彬知道的东西,蒋桥多少也知道,他们都是重生队的,蒋桥没必要从他口中撬出什么东西再把他杀害。

    梁铮跟占尧生是另一队。

    梁铮很想快点发大财,周彬刚好有发财之道。

    占尧生是世家出身,企业规模越大,风险就越大,没准将来他家里有什么麻烦,周彬上一世在新闻上见到过,为了接近他就透露了点皮毛,顺利得到他的关注,二人开始接触。

    会不会是那晚他们探什么,周彬提出条件,占尧生没答应,下了毒手?

    陈子轻暂时把梁铮跟占尧生放在嫌疑人的第一阶梯。

    比起只打过两次交道的占尧生,陈子轻对梁铮的了解稍微多点,但仅限于在下庙村的时候。

    梁铮在外面打拼的这两年,他不清楚。

    人是会变的,也会伪装。装着装着,都能骗过自己。

    陈子轻去小卖铺买了袋唐僧肉吃,这个支线任务没有时间限制,一个个来吧。

    先从住在他隔壁的占尧生开始调查.

    傍晚时分,陈子轻在学校的公用电话室给村长打电话,说小金袋子已经给了蒋桥,话也带到了,让他放心。

    村长见他没多问,就说村里一切都好。

    村长挂了电话付五毛钱,他去接梁津川下课,见到梁津川跟占雨一起出来。

    校花校草不是同一个专业,上大课碰上了。

    占雨热情地请叔嫂吃饭。

    陈子轻坐在餐厅的二楼包间,他打量对面的女生。

    柔顺的长发剪短到肩膀部位,染成栗色烫成了小卷,细碎刘海不长不短,耳朵上戴着一对星星耳钉,很洋气。

    占雨穿着简单的白色印花短袖和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她察觉到陈子轻的视线,俏皮地眨眼。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占雨心叹,这人的性格她是真的喜欢,怎么就没成她嫂子呢,她起身倒茶水:“南星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陈子轻说起她哥。

    占雨有点无奈:“我在这上大学,我哥就放下酒店的生意来教书,主要是看着我。”

    梁津川撑头看包间窗外正对着的摩天轮,没有要加入这个话题的意思。

    陈子轻负责暖场子:“你哥这么关心你啊。”

    占雨吐槽:“关心什么关心,他是防止我谈对象,严格把控我的私生活。”

    陈子轻说:“看不出来占老师是那样的性子。”

    “是吧。”占雨喝口茶水

    ,“他原先不知道,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找我谈话,不准我在大学期间谈对象,整得就跟我一定会谈一样,我真是无语,我都没看上的,班里全是呆瓜。”

    陈子轻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占尧生是重生的吗?

    占家后面要出事,跟占雨谈的对象有关,所以占尧生这一世竭力阻止?

    如果占尧生也是重生的,那他就被拨到重生小队。

    另一个队伍只剩梁铮一个人了。

    当然,占尧生不让占雨谈对象,也有可能是周彬给出了什么信息。

    陈子轻胡思乱想。

    占雨喊他:“南星哥,我当初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了,你怎么都不找我。”

    陈子轻坦诚地说:“我忘了。”

    占雨:“……”她噗哈哈地笑起来,“你不说你把记号码的本子给丢了,或者没带过来,直说你忘了,你真好玩。”

    陈子轻的腿上一沉,旁边的梁津川把假肢搭了上来。

    他以为梁津川膝盖疼,就在桌底下给按按,捏捏,揉揉。

    然后梁津川就站起来了。

    梁津川皱眉偏头,陈子轻默默举起手放在脸颊两边。

    叔嫂之间的小动作,占雨并不清楚.

    占尧生是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才到场,他吃过了来的,任务是充当司机,送他们二个回学校。

    陈子轻上了车,用随意的语气问占雨:“你们怎么不在学校附近住啊?学校的条件怎么都比不上自己住来得舒坦。”

    占雨说:“家里希望我们低调。”她含糊,“我爸工作的关系。”

    陈子轻不打听了。

    车停在教师楼底下,占雨不让她哥送,她自己回宿舍。

    占尧生拿着车钥匙走在叔嫂身后,他们屏蔽旁人的对话传入他耳中。

    “你晚上有晚自习不?”

    “有。”

    “那你好辛苦呀。”

    ……

    占尧生路过他们的宿舍,走到他自己的那间,他开门进去,一手松开衬衫上面的领扣,一手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面,脱掉皮鞋换上拖鞋。

    没关上的门边探进来个脑袋:“占老师,警方那边有消息了吗?”

    占尧生眉间的烦躁瞬间掩去,他扣回散开显得不太正经的领扣,理好松掉的领带转身道:“是个人意外产生的自杀。”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案子这就结了啊?”

    “结了。”占尧生道。

    陈子轻摆出好奇的表情:“可以和我说说吗?”

    “可以。”占尧生让他进来,“我不太喜欢开着门和人说话。”

    陈子轻走了进去。

    “根据周彬的同学反映,那个塑料袋是他自己的,警方也只在袋子上查出了他一个人的指纹跟挣扎的抓痕。”占尧生往里走,“四合院没有攀爬外入的痕迹,我们五个人跟他没有过节,不具备作案的动机。几点一结合,就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可是怎么会呢,作为一个成年人,高智商的大学生,怎么会玩塑料袋把自己玩死。”陈子轻喃喃,“小孩子都不会这样。”

    占尧生说:“国外有一部电影,那种的。”

    陈子轻没几秒就想到了,他脸上尽是茫然:“哪种啊?”

    占尧生看着这个从乡下来的寡嫂:“性爱有关的电影,讲的是通过窒息产生高潮。”

    陈子轻一动不动,像是听不明白:“占老师你,你还看那种……”

    占尧生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我没看过。”

    陈子轻说:“那你怎么知道啊?”

    “这是警方那边查的。”占尧生给他倒水,“警方怕案件的死因会引起负面影响就不登报公布,只通知家属领走尸体。”

    “你别倒了,我不喝,我就来你这说几句话。”陈子轻快速环顾眼前所见,占尧生这宿舍的客厅跟他那边的布局差不离,就是没什么生活气息。房间他没进去,大概也差不多。

    占尧生听他不喝水,便停下了倒水的动作:“南星,你小叔子晚上要学习,你们住一起,他开着灯,你的睡眠质量会受到印象,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我不常住在学校。”

    陈子轻忙说:“不用不用,我睡得挺好的。”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占老师,你不常住在学校啊。”

    占尧生摘掉手表放在桌上:“也可以常住,我在哪都是一个人。”

    陈子轻顺势送出安慰:“周彬已经不在了,占老师得让自己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占尧生揉眉心:“我跟他只是接触阶段,没定关系,对于他的死,我会遗憾可惜懊悔,但不会因此打乱节奏。”

    “我遗憾的是,我和他没来得及拥有一段美好记忆,可惜的是,他的人生轨迹才刚开始就断了,懊悔的是,那晚他提出来我房间,我考虑到进展不该那么快就回绝了,事后每每想起来都会想,如果我同意了,他是不是就不会玩出事故。”

    陈子轻心说,不愧是酒店老板兼老师,这么能说会道。

    “那占老师知道周彬懂那种事吗?”陈子轻问。

    占尧生苦笑着摘掉眼镜,捏着鼻根说:“我怎会知道,我都不清楚周彬去四合院的时候包里放有塑料袋,这是很隐私的事情,我还不是他男人,我甚至连他的手都没牵过。”

    陈子轻点点头:“也是呢。”

    他发现几次见占尧生,对方的衬衫袖子都没有卷上去过,袖口也总扣着,包括领扣和领带都很整洁。

    是个严谨的人。

    他还发现占尧生的眼睛狭长。

    占尧生的所有五官里面,只有一双眼睛长得稍微突出,看着精于算计,充满逼人的侵略性。

    只有戴上眼镜,在镜片的遮挡下才能生出点柔意。

    陈子轻不多看了,他打了招呼就离开占尧生的宿舍,反手带上门回隔壁,这个年代的侦破技术有限,没指纹记录,也没监控,破不了的案子有很多。

    DNA的验证仪器非常昂贵稀有,很多城市都没有相应的配置,首城倒是有一台,只不过DNA技术不完善不成熟。

    陈子轻叹气,警方那边提供不了进展了,只能他自己查了.

    周五的时候,陈子轻打听到了首城最大的二手市场,他转几趟公交过去,在那里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为了长远打算,有辆自行车能省钱。

    陈子轻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街边有卖报纸的,比报刊亭便宜一毛五分钱。他把自行车骑过去,买了份报纸查看当地的新闻。

    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只有了解时事,才能关注经济发展。

    陈子轻坐在自行车上翻看报纸,这个时候正是报纸的辉煌年代,后面就普及电视了,再是互联网,报纸就淘汰了,没了。他闻了闻报纸,这味道就是好闻。

    报纸被他折起来放进车篓子里面,他骑上车继续闲逛。

    到处都很热闹,服装批发市场,步行街,卖饮食日用品的万青宫,狗市,花鸟鱼市,哪哪都是人。

    第二天陈子轻又来二手市场,这回他主要看摆摊的,没有城管,随便摆。

    这是个只要有点时间就要出来逛的时代,生意很好做。

    陈子轻上次拉着梁津川去二仙桥逛摊位,后来他们撞上小插曲又涉嫌命案,让梁津川帮他分析卖什么不容易积货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就陈子轻这段时间的走访,小商品卖得蛮多。

    还有卖集邮,卖刮玻璃的小工具,这两样的声音都不错。

    陈子轻打算一边接触占尧生做支线任务,一边进点邮票摆个摊试试。

    邮票卖不掉还能自己用,往下庙村寄信什么的。

    ……

    陈子轻逛了又逛,买了个二手的随身听,他回学校,献宝地拿到梁津川面前。

    “这个能听歌。”陈子轻笑眯眯地说,“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用。”

    陈子轻打开随身听,把磁带放进去。

    按上。

    没动静。

    他打开检查,尴尬地说:“啊呀,磁带反了,我重新放。”

    这次放对了,随声听里传出滋滋电流声,持续了二五秒。

    音乐声响起。

    陈子轻掏出买随声听送的纯白色耳塞,他分给梁津川,他们一人一只。

    音乐飘忽又空灵,节奏拍打在耳膜上,余温拂过心跳,过电的感觉。

    陈子轻没听过随声听,不确定是不是听每首歌都会全身酥麻。他转过头,发现梁津川在看他,看了不知多久。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他们正式为关系按上名义都一个月了,梁津川几乎不找他讨要亲热戏份。

    梁津川绝对偷摸满足过了。

    陈子轻不敢想梁津川在他睡着以后怎么摆弄他,想想就好变态,他听见自己说话:“要不要接吻啊?”

    梁津川拨掉耳塞:“什么?”

    “接,”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打啵。”

    梁津川没耳塞了,还是一副没听清的姿态:“你说你要,打啵?”

    “对啊。”陈子轻想试试梁津川有没有偷偷亲他练习吻技,亲一下就能得到答案,“你不要啊?不要就算……”

    梁津川蓦然起身。

    陈子轻及时抓住他的袖子:“津川,你是要去房里抽耳光吗?”

    梁津川没否认。

    “不准抽。”陈子轻望着他漂亮纤长的手指,“你抽了,我就不和你打啵了。”

    梁津川周身拢上了阴郁的气息。

    陈子轻继续说他要说的话:“我只想

    跟长得好看的人打啵,不想对着猪头……”

    梁津川挥开袖子上的手:“你小叔子把整张脸都扇肿了,也不会是猪头。”

    陈子轻说:“反正我不要看到和我亲嘴的人脸上有掌印。”

    梁津川面色冷沉,那就先要奖励,事后再受惩罚。

    他把阳台的窗帘拉上,转身回客厅,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说:“过来。”

    陈子轻明知故问:“你要干嘛呀。”

    梁津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跟嫂子打啵。”.

    随声听关了,和耳塞一起静静躺在小餐桌上。小客厅里光线昏暗,视觉受到阻碍,听觉触觉就会被放大。

    比如口腔的温度,舌头的软度,吞咽的声响。

    亲着亲着,

    陈子轻坐到了梁津川的腿上,他一下就从迷钝的状态里抽离。

    梁津川握住他的腰,阻止他起来。

    陈子轻紧张地挣扎着想要抬屁股:“我压到你的膝盖了。”

    梁津川半阖着眼低喘:“压着吧,总要压。”

    “就从现在开始锻炼。”梁津川舔他嘴边津液,“先压半小时。”

    陈子轻张嘴和他亲在一起:“锻,锻炼什么?”

    梁津川吃着他的唇舌深吻了一会,将他下按:“睡一次至少两小时起步,我的大腿跟膝盖都要适应你的屁股重量。”

    陈子轻:“……”

    所以这是梁津川到目前都按兵不动的主要原因?

    梁津川不担心他嫂子我的体力吗,两个小时打底的话,我哪撑得下来啊。

    等等,好像是有希望的。

    毕竟他每天早起挑水,足足两大桶呢,不是白挑的。

    可他怕把梁津川坐疼。他的身体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疯起来连他自己都怕。

    要是梁津川完全任他摆布,那他很有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站起来骑脸。

    陈子轻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他不假思索地说:“你不是有假肢嘛,你装上假肢弄啊。”

    “啊,不行,动作幅度大又快,你的膝盖会受伤。”陈子轻自顾自地否定,“看来只能我坐你身上了。”

    梁津川神色不明,经验多丰富,才能这么冷静的讨论。

    妒火不断地焚烧着梁津川的五脏六腑,他笑笑:“正好让你找回从前的感觉。”

    陈子轻不解:“找回什么感觉?”

    梁津川托起他的腰,放下来,又托起,放下,漫不经心地重复着:“坐在我哥身上的感觉。”

    陈子轻呼吸散乱湿热:“你干嘛跟你哥比较?”

    “我是在跟他比较?”梁津川的背脊离开椅子,他做起来,额头抵着嫂子的肩窝,“我也配?”

    陈子轻浑身软软的,腰向后仰,一双手将他捞进,让他坐在巍峨高山之巅,他听见少年轻轻地笑。

    “你坐我哥身上的时候穿着肚兜,坐我身上穿了吗?”

    陈子轻抽气,这是梁津川不小心撞见的一幕,原主不清楚,现在梁津川抖出来是要干嘛。

    “津川你,你,你怎么知道我……”陈子轻装出呆滞的表情,他难以置信,“你看到了

    啊?”

    梁津川说:“是,我看到了。”

    顿了一两个瞬息,他隔着褂子布料蹭怀里人的锁骨:“当时你那副样子让我反胃。”

    陈子轻记得当时补充的信息是这样子,他心疼地摸了摸梁津川脑后的发尾。

    梁津川压抑地哽咽。

    陈子轻叹气:“怎么了嘛,你这样我很担心的,有什么事你不要藏心里,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好不好?”

    梁津川掀了掀眼皮,幽幽地说:“在嫂子心里,我连我哥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陈子轻瞬间警惕地放下了手,梁津川不会是要来个原景重现吧?不可能,想也别想。

    梁津川被他推开脑袋,阴恻恻地看着他:“不亲了?”

    陈子轻说:“不亲了。”

    “要亲的是你,不要亲的也是你。”梁津川毫不遮掩地表达被他挑起来的抑郁,“你拿我当什么?打发时间用的?”

    陈子轻的耳朵纯情地红了,尾巴骨很不纯情地麻痒上了,他头也不回地小跑进房间。

    小珍宝呢?

    四个小珍宝,一个都没了。

    陈子轻气恼地跑出去,朝坐在椅子上看膝盖处浅淡湿痕的梁津川问:“你把我的小珍宝藏起来啦?”

    梁津川答非所问:“嫂子,。”

    陈子轻咬着手背来回走动,他走到梁津川面前,可怜兮兮地蹙着眉心:“津川,你藏哪了啊,嫂子不能没有它们。”

    梁津川不咸不淡:“我是死人吗?”

    陈子轻一怔,他嘀嘀咕咕:“不是还没适应,没法睡吗……”

    梁津川轻飘飘地抚了抚腿间裤子上的褶皱:“我的手可以扣,我的嘴可以咬。”

    陈子轻眼睛瞪大。

    “它们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支配。”梁津川的神色冷冷的,“你一直无视它们,我提醒你一下。”

    陈子轻把手背的水迹抹掉:“那……那……”

    “那我去准备一下子,我准备好了喊你进来,你先咬我,再……”他的声音轻小得几乎不可闻,“再扣我。”

    梁津川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拉着嫂子去房间,径自拿出第一个抽屉里的日记本,在笔筒里挑了支笔。

    日记本翻开到一页,转两下笔:“开始做准备吧,嫂子。”

    水汪汪的陈子轻瞪着滚烫烫的梁津川。

    两人谁都不好受。

    可年长的更难忍,他苦求着说:“你能别在一边看吗?这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记的。”

    梁津川不置可否:“学无止境。”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撇嘴:“嫂子没读过书,听不懂。”

    “听不懂?”梁津川指间的笔灵活转动,他不徐不疾,“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给你慢慢讲,讲到你懂为止?”

    陈子轻两手捂脸搓搓,他要去上铺。

    “就在下铺。”梁津川支着头,“方便我观察。”

    陈子轻:”……“你观察个鬼,你看的书里什么没有,你就是要我.

    有双眼盯着,陈子轻全程紧绷,一身皮肉根本放松不下来。他偷摸使用方便省事的道具清洁球,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扎疼了,惨兮兮地叫出了声。

    “啊——”

    梁津川丢笔过去,他坐到床边,将人拉到腿上趴着,冷着脸抽自己几耳光,转瞬就揉上一片白:“别动,我看一下有没有受伤。”

    陈子轻又是一声惊惶的大叫:“我都没准备好,你别动手,你的手指比我的长多了,我害怕。”

    “我还什么都没做。”梁津川说着,缓慢地沿着他自己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地探进他小幅度地呼吸着的嘴里。

    外面倏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子轻一紧张,咬到了梁津川那根修长分明的指骨,咬得死死的。

    梁津川的气息滞了滞,叫他慢点咬,不要这么急。

    敲门声停了一小会,再次响了起来。

    梁津川眉头一皱,他做几个深呼吸,额角绷着青筋,慢慢地将手指关节抽离心上人的温暖小嘴:”我去开门,很快就回来。“

    陈子轻趴在床上,嘴张着,嘴角挂出一丝湿润,意识有点模糊。

    梁津川用颤抖的手握住他绵软的小腿,指尖掐出印子。

    接着就闭眼平复几瞬,抬脚出去开门。

    占尧生站在门口,关切地询问:“梁同学,我听见你的嫂子叫了,他没事吧?”

    梁津川眯了眯眼:“他在发骚。”

    占尧生镜片后的一双眼里极快地掠过什么,他站定没动,没开口。

    梁津川扬眉笑:“怎么,占老师也有兴趣?”

    他略微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要不你进来看看?”

    第172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占尧生立在门口,视野里是笑着问他要不要进来看看的少年,和只能窥探出一个角的宿舍。

    短短几秒时间里,少年的眼神,表情,气息,动态这四种能反映情绪的区域,所呈现出的东西自相矛盾。

    这样的矛盾显得迷幻,扭曲,阴森,诡谲。

    少年没采用复杂冗长的话术,仅仅只用简短的“发骚”二字,就将自己和嫂子之间的隐秘粘稠部分,摊开在了他这个不合时宜地找上门的邻居面前。

    他被少年放在敌对那一方,他是个成功的男人。

    残疾的大学生还没入社会,跟他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相差太远。抛开家世资本,他的事业,阅历,生活经验,品味,谈吐,学识等,任何一样都不是一个大一新生能拿出来的。

    少年在试探,在挑衅。

    也在炫耀。

    这种幼稚的行为,怕被抢,又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所有权的心理,是青春年少的限定品。

    他这个年纪做不出来。

    占尧生不难怀疑,他要是迈步进去,只怕是要见血。

    四肢健全的人对付一个残疾有很大的胜算,但架不住残疾的那位精神不正常。

    占尧生没说什么,他转身回宿舍,门在他身后“嘭”地甩上。

    厌恶的干扰者已经离去,梁津川唇边和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房里传来甜腻腻湿淋淋的唤声,想要他。

    梁津川把匿在指间的小刀片丢在桌上,回房里伺候嫂子.

    陈子轻舒服了之后,才想起来问:“津川,那会儿是谁敲的门啊?”

    梁津川抬起手,食指擦过挺越的鼻梁,擦下来稀薄的水液,他说:“占尧生。”

    陈子轻歪着脸趴在草席上面,听到人名,虚软无力的上半身抬起来点:“……他干嘛呢?”

    梁津川淡声:“他说是听到你叫了,问你有没有事。”

    身为一个成年人,听到那种猫叫春一般的声音,能不清楚是在做什么?故意过来问。

    梁津川在床边坐下来:“很关心你。”

    陈子轻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侧脸,视觉被他好看的下颚线占据。

    梁津川忽而一笑:“我每天从早到晚的上课,都不知道我的嫂子跟邻居处得这么好。”

    陈子轻有点毛毛的,下意识地说:“没有啊,我跟占老师不熟啊,我跟他还没有你的的辅导员熟呢。”

    梁津川眼底沉下去,辅导员?

    还有个辅导员啊。

    他捻着指腹上的腥甜湿润,心底幽幽地叹息,他的嫂子惹了多少人?

    干脆带着上课好了。

    嫂子会说不想,扬言还要赚钱。

    赚钱。

    梁津川的喉咙里像堵进来一团棉花,不足以让他快速窒息,只会让他慢慢煎熬,他是从县里考上来的,师资有限,条件有限,大城市的同学掌握的一些知识,他别说会,甚至都没接触过。

    为了不被落下,为了尽快补上差距,为了站在前列,他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

    学校的课业加上自身规划的学业挤进他的课上课下生活里,他想在现阶段勤工俭学……也不是不可以。

    那做什么?家教?

    先不说他的性格做不了老师,教不了学生,光是找到这份家教工作就很难,没有门路。

    剩下的选择就是摆摊卖书,发传单,去商店餐馆等消费场所当服务员,或者向学校申请贫困生的工作,给老师打扫办公室。

    可那样的勤工俭学需要扣走他仅剩的一点精力,却提供不了丝毫专业上的价值,只会带给他极少的酬劳,磨损他的假肢,让他疲惫不堪从而降低课堂上的效率,以及失去和嫂子打情骂俏谈情说爱的时间。

    他的嫂子欲望重,喜欢玩,羞耻心很有弹性,能很高也能很低,有时想让自己舒服都能不顾场合地点,没他陪玩,谁知道哪天就让有心人趁虚而入,肚皮有了别人的形状。

    利弊一计算,得不偿失。

    还不如争取拿到校级,院级,和社会性质的各种助学金和奖学金,一样都不落下。

    梁津川权沉沉地吐息,有些奖学金大一不允许参加,大二才有资格申请。

    这个礼拜会公布入学奖学金的名单,这是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来评定的,他能拿到。

    有500。

    梁津川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这笔钱能不能为他的嫂子分担经济压力。

    “津川,你没跟占老师说什么吧?”

    耳边的声音湿得能拧出水来,梁津川整理好了纷杂的思绪丢在角落:“我说你在发骚。”

    陈子轻吃惊地张了张嘴:“那我们好上这事……”

    梁津川偏头看着他,语气十分稀松平常:“你不想让占尧生知道?”

    “我没关系啊,我怕老师知道了找你谈话。”陈子轻的声音越来越小,“毕竟我是你嫂子。”

    梁津川说:“我无所谓。”

    陈子轻抿了抿到现在还有点肿的嘴巴,其实最好不能传开,因为梁津川是优秀学生榜样。

    优秀的学生哪能和自己的嫂子好呢。

    嫂子也是,那么不懂事,陪读陪到床上去了。

    陈子轻软趴趴地瘫着:“既然占老师已经都知道了,那他找你谈话了没有啊?”

    梁津川耸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陈子轻不是很意外,占尧生给他的感觉是有善意却不热心肠。

    据他观察,占尧生不管别人的闲事,也没见和教师楼里的哪个老师来往。

    占尧生一个大少爷,经营着酒店,还要教学,想想就知道他很忙……

    那么忙还自己洗衣服。

    就周彬对应的感情来说,占尧生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也有道德心。

    当然,周彬出事那晚到底有没有向占尧生提出去他房间,这事就只有占尧生一个人知道。

    死无对证。

    陈子轻暂时形容不出来占尧生身上的违和指向,他犯懒地停下揣摩:“那就先不管了。”

    房里一时陷入静谧而安宁当中,窗帘是拉着的,隔绝了外面的路灯光亮,夜幕,可能路过的行人投来的视线。

    贴墙的灯管四周有一两只飞蛾。

    陈子轻昏昏入睡之际,不经意间捕捉到梁津川的举动,他一下就没了睡意:“你怎么还在擦啊,我哪有多少水。”

    梁津川呵笑:“哪有多少水?”

    他不快不慢地陈述:“我的右手指尖,指骨,手掌,手腕,小臂,”

    最后抬起右手臂,指着卷在接近手肘位置的袖口:“还有这个地方,”

    “都是你的水。”

    陈子轻瞧见少年白衬衫袖口的一点湿痕,他两眼一闭,头摇成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梁津川看着死不承认的人。

    陈子轻被看得蜷了蜷单薄纤细的白花花身子,他默默把手伸到床里面,摸到格子被盖在腰上。

    可他的腿脚跟肩颈都还露在外面,好似半遮半露,欲盖弥彰。

    梁津川盯着他,摊开右手掌心举到唇边,伸舌舔过。

    而后弯下腰背,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扳过来面朝上,凑近去亲他。

    陈子轻飞快捂住嘴巴,声音从手缝里跑出来:“我不要亲。”

    虽然梁津川不嫌弃他,但他嫌弃自己。

    他才不想尝自己的味道。

    梁津川眉间的纹路加深,笼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霾。

    正当陈子轻要硬着头皮把手放下来,挑战一下自我的时候,有湿热的触感落在他手背上面。

    梁津川亲着他捂住嘴巴的手背,唇舌一寸寸地游走。

    连他的手缝都没遗漏。

    直到将他整个手背亲了个遍,那很灵活柔软的唇舌往下亲他的脖子,他的喉结发颤。

    然后就被叼住。

    牙齿不轻不重地磨上来。

    陈子轻吞口水的弧度和声响都被梁津川含在嘴里。

    有股子纯粹而充满艺术性的色欲。

    陈子轻仿佛又在被梁津川咬,腿肚子不自觉地抖动着绷了绷。

    梁津川好学,爱钻研,会坚持不懈的摸索,十八岁的他就已经能够一览众山小。

    一两分钟就能让自己的嫂子哭出来,哭着朝他吐水。

    他会及时撤离,在一个既能观赏,又能承接的距离,让水洒他一脸。

    再顺着他过于俊俏的眉眼和口鼻滑落。

    过不了一会,嫂子又要哭。

    梁津川知道他的嫂子玩性大,不喜欢在短时间内体会到同一种感觉。

    所以他不撤离了,他会吞咽,让那一小股稀淡的微凉苦甜顺着他的喉管下去。

    “不能再来了。”

    陈子轻求饶:“我不行了。”他感觉自己被狐狸精吸走了精气,“津川,嫂子真的不行了。”

    梁津川亲他胡乱起伏的胸脯:“不是你催着要我?”

    陈子轻欲哭无泪,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梁津川怎么还拎出来说。

    “要完了啊。”陈子轻抓住身前的发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饲鬼,用血液,口水,精元和爱喂养。

    他被这种念头整得汗毛倒竖:“我早就要完了。”

    梁津川带着腥气的右手挑起他衣角,掌心放在他覆盖着汗液残留的肚子上面。

    “你要完了,不管我死活了是吗。”

    陈子轻屈腿踩在他肩头,推了推他说:“我管你了,我又要了,我再管你,我再要,没完没了,天亮啦!”

    梁津川不认为这是个事:“那你就不要在管我的时候发大水。”

    陈子轻捞起褂子蒙在脸上:“怎么可能不发嘛,你又粉又漂亮。”

    四周静得吓人。

    陈子轻偷偷拿开点褂子,同一时间,他得脚被抓住,扣紧。

    梁津川叫他:“踩我。”.

    这一折腾,上半夜就快过完了。

    下铺一片狼藉,陈子轻去上铺躺着,他猝不及防地瞟到三张人脸,吓了一跳。

    架子上的三张遗像没有放正,是斜着放的,刚好对着床的方位。

    陈子轻默默对着他们双手合十,拜了拜。

    “不是我想让你们看着的,跟我没关系。”陈子轻用口型说,“你们也别怪他,他只是心里有愧不敢拥有单纯的快乐开心。”

    等梁津川彻底放下了,就会把遗像拿出房间了。

    陈子轻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三个遗像上的人听:“他会好的。”

    电子音突然响起:“好个锤子。”

    系统没有波动的无机质声音,给人一种火山爆发愤怒至极的咆哮感。

    “疯批是基因,永远都好不了,逼玩意儿。”

    陈子轻恍然,444的另一半是个疯批。

    444的的工作岗位见多识广,能被他称为疯批的人,肯定是真的疯批。

    梁津川的段位都够不上的程度。

    陈子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444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约朋友出来逛街吃东西……”

    系统:“行了行了,我的日子逍遥快活得很,想想你自己吧,战无不败的奇奇。”

    陈子轻灰溜溜的夹住了尾巴。

    系统:“你那位监护人明天就提前销假上班了。”

    陈子轻忙问:“明天?”

    系统:“差不多是你下一个任务的登录时间点。”

    “噢噢。”陈子轻后知后觉,“那我们只有这个任务的相处时间了啊。”

    系统:“别太爱了。”

    陈子轻试探地询问:“444,你以后你还会带我吗?”

    系统:“我吃饱了撑的?”

    陈子轻难为情:“……好吧。”

    没声儿了,系统不回应他了,他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

    系统:“看情况!”

    挺抓狂的样子。

    接着又说:“你继续失败,你的监护人业绩继续稀烂让你气出病,到时你又没人选,我说不定还会为了奖金要你。”

    陈子轻惊愕不已:“陆哥是被我气病的吗?”

    系统在忙,丢了个“系统维护中”的自动回复,过了会才回他的问题:“多少都有关系。”

    陈子轻自责上了:“我这个任务的主线跟支线一都完成了,不会失败的。”

    系统:“……”呵呵.

    陈子轻趴在床沿看梁津川擦下铺的草席。

    梁津川把毛巾放进盆里洗洗,重复擦几次,他忽然抬头:“草席干不了,今晚我跟你睡。”

    陈子轻跟少年四目相视,一脸的郑重表情:“你不好上来的吧。”

    “上铺躺两个人也不安全。”

    他清晰地看见少年面色一点点阴冷下去,抽着嘴说:“干脆我把草席拿下去铺在地上,我们打地铺。”

    说完,少年就雨过天晴。

    陈子轻摇摇头,他爬起来卷铺盖丢到下面:“接着。”

    梁津川不在乎是躺在床板上,还是躺在瓷砖上面,只要他身边有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津川结束预习,他把课本跟文具放进书包里,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书桌。

    陈子轻困得眼皮撑不开,他感觉到旁边有人就无意识地从趴着变成平躺,一条手臂伸展开来,等着被人枕上来。

    梁津川的后背僵冷。

    今晚是他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第一次跟草席上的人睡在一起,某种意义上的首次同床共枕。

    草席上的人这个习惯到刻入灵魂的姿势,是给谁的?

    梁津川开灯,架子上的其中一个遗像落入他眼中,他无声地冷言冷语:“大哥,是你的吗?”

    遗像上的年轻人五官坚毅阳刚,即便是黑白的,依旧给人一种生命气息蓬勃旺盛的感觉,毫无早死的迹象。

    梁津川短促地笑了笑:“不管是不是你的,以后都是我的了。”

    他躺到嫂子旁边。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摸到梁津川,搂着他的肩背说:“作业写完啦?”

    “嗯。”梁津川嗅嫂子的味道。

    陈子轻把脸往一边歪,露出一截莹白的脖子。

    梁津川一顿,他正要埋进去。

    这个人预想到了他的心思,提前准备好了。

    梁津川的心头泛起一阵怪异,这也是别人留下的痕迹?

    陈子轻挥动手臂:“津川……?”

    梁津川压下令他厌恶的猜疑,将脑袋埋进目前只属于他的港湾,蹭了许久才爬起来关灯,在黑暗中卸掉假肢放在一边。

    陈子轻呼吸悠长。

    梁金川没什么睡意,他在想,当时他的嫂子叫得那么骚,隔壁在做什么?

    呵。

    梁津川的鼻尖碰上身边人的脖颈脉络,病态地深深抵着,他近似委屈不满,也近似撒娇难受:“嫂子,这宿舍的隔音不好,你被人听见了。”

    陈子轻模糊不清地说:“啊……啊,隔音不好啊。”

    “那我们睡觉的时候要去外面,去外面睡觉,找旅馆……不干净啊,很多人睡过,被子可能不换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陈子轻把脚搭上梁津川的腿,搭了个空,腿压着他的裤管,眼皮抖了抖,把脖子里的脑袋抱得更紧。

    “还是在宿舍吧,我不出声,我咬住被子,保证不出声。”

    梁津川啼笑皆非,做梦都能出声要被他捂住口鼻的人,怎么可能不出声?

    只能再想办法。

    不过,咬住被子是个不错的方案。

    梁津川的胳膊在嫂子身前横放了不到

    几分钟,就本能的在他褂子里从下往上,放在一处。

    仿佛魂归故里,心归安所.

    陈子轻的生物钟准时响了,他在草席上瘫着,腰酸腿颤整个人没有什么劲。

    还没真正睡上呢,就这么吃不消。

    梁津川的一双手和两片唇,一根舌头,轻轻松松就把他的小珍宝们比了下去。

    小珍宝们光荣下岗。

    陈子轻偶尔还是会想念它们带给他的美妙回忆,以后也还有用一用的时候。

    因为梁津川弄一次抵得上小珍宝的十次,他会肾虚的。

    梁津川玩他玩的,就跟玩被绑起来的小青蛙一样,就差开膛破肚了。

    陈子轻在心里哎了一声,也怪他自己的身体那么不争气。

    往好处想,他在晚上支配梁津川的手跟嘴达到满足,白天不太可能有那方面的感觉。

    吃饱了,一次管够。

    陈子轻小心的把脖子里的脑袋拨到一边。

    下一秒就发出“嘶”声。

    “你别揪我。”陈子轻说,“还早呢,你再睡会,我去挑水。”

    梁津川意味不明:“你不挑会怎样?”

    陈子轻拿开身前的手,会被警告,只剩三次了。

    “我锻炼身体呢。”陈子轻打着哈欠,“咱们睡觉不都要我扛体力劳动,那我不得让自己强壮起来啊。”

    梁津川面部轻抽,他不咸不淡道:“嫂子这么辛苦。”

    “啊呀,为了□□生活嘛。”陈子轻把被子放在他身上,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我挑完水就去食堂买早饭,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梁津川阖眼:“没有。”

    “那我看着买了啊。”陈子轻爬起来,摸索着就要穿鞋,他想起什么,回头蹲了下来。

    陈子轻抱着梁津川的脑袋,在他面颊上叭地亲一口。

    梁津川愣住了。

    外面的宿舍门关上,房里陷入寂静。

    梁津川的耳根慢慢红起来,他顶着满脸压不住的幸福把被子拉过头顶。

    被窝里传出大几声响亮清脆的声音。

    好受了。

    疼上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享受幸福.

    十月了,四点多钟的学校里没什么人影,一栋栋的宿舍楼屹立在夜色中,早上要点到的学生们都还在睡。

    他们都是国家栋梁。

    这个年代考大学,天赋跟勤奋必须两手都要具备,缺一个,或者哪一个稍微掉队都不行。

    对没办法从父母那获得便捷途径的穷孩子来说,读书是人生走上大道的唯一出路,要一直努力始终坚持,才有那么点可能实现梦想。

    在富家孩子看来,读书能够修养身心,这一步该走。

    不管怎么说,能读书都是好的。

    陈子轻从成片的宿舍楼后面绕过一食堂去后山,四下无人,风吹树影晃动带出一股子阴森的感觉。他走到水塘边,脚把不知哪个学生嚼的甘蔗渣踢进了塘里,引发出细微的水声。

    “汗毛怎么都竖起来了,我一个懂驱鬼的,干嘛这么缩缩巴巴,我知道了,是衣服穿少了。”

    陈子轻自言自语,他把水桶丢进水塘,舀起一点水晃了晃捅倒掉:“我回去得让津川穿个外套去上课。”

    嘴上说着,手上就把桶按进水里,装得快满了才提上来放一边。

    换另一个桶。

    不多时,陈子轻挑着两桶水往回走,凉飕飕的风钻到他衣领里,他打了个抖。

    昨儿这个点没这么冷,今儿怎么回事,温度下降这么多。

    陈子轻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

    后面有人。

    陈子轻弯腰把水桶放在地上,他拎着扁担回头,不远处的树下有个黑影。

    “谁啊?”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喊问。

    那黑影从树下走出来,伴随不确定的问声:“南星?”

    陈子轻绷着的神经一松,是占尧生啊。

    等占尧生走近些,陈子轻就问道:“占老师,你怎么在后山?”

    占尧生给出答案:“睡不着,出来走走。”

    陈子轻有一点不敢置信:“这天多好睡啊。”

    占尧生笑:“你不也起这么早。”

    陈子轻把扁担一头撑在地上:“我是习惯了,村里干活都早起,赶在太阳出来前忙。”

    占尧生推了推眼镜,理解地说:“那倒是,农忙很幸苦。”

    陈子轻说:“你们教书也辛苦,各有各的不容易。”

    闲聊了几句,陈子轻想起来占尧生昨晚敲门的事,他等着看对付提不提。

    占尧生没提。

    陈子轻就不在这上面费心思了。

    占尧生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去那边。”

    “好的啊,那我回宿舍。”陈子轻挑起水桶,他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扭头说,“占老师,你的身上好像有股子香味。”

    水果香,比较接近小姑娘用的香水。

    占尧生还在原地,他闻言就抬起左手:“南星你说的香味,是这个吗?”

    陈子轻凑过去闻了了闻:“是这个。”

    “我妹妹送我的手链。”占尧生无奈,“她非要我戴在手腕上面,说是能让我有桃花运。”

    陈子轻看不太清也不好上手去摸,原来是个手链啊。

    “蛮香的,你妹妹是好心,她希望你尽快有新的人接触,这样就能撇下周彬给你带来的影响。”陈子轻说。

    占尧生把手放进西裤的口袋里:“她不知道有周彬这个人。”

    陈子轻诧异:“不知道啊。”

    又聊了几句,陈子轻挑着水往回走,隐隐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他借着朦胧的光线向后看。

    占尧生走自己的,背对着他。

    错觉?

    陈子轻的鞋底硌着一块石头迈上大路,他还在调查占尧生这个人。

    俗话说顺藤摸瓜,可是他连藤都没有,怎么摸啊.

    六点出头,陈子轻去了食堂。

    学生们端着搪瓷缸在那打饭,人不算多,大部队还在梦里。

    有煎饺。

    一些人在排队打煎饺,分煎饺,一人一块。

    陈子轻也去排队。

    食堂没有窗口,一张长桌从食堂这头摆到那头,每样早饭都用大铁盘子装着,打菜员站在铁盘后面。

    一手交票,一手领早饭。

    陈子轻打了两份早饭回去,他走在朝气蓬勃充斥理想的大学生们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444说话。

    “我这个任务背景为什么会出现重生的现象呢,契机是什么?”

    系统:“你问我我问谁。”

    陈子轻边走边说:“444,你性格这么好,朋友多路子广,一定认识架构师jiao吧。”

    系统:“别拍马屁,我跟他没打过交道。”

    陈子轻不太相信。

    系统:“你做任务就是了,管架构师的设定干什么。”

    “好吧好吧。”陈子轻远离喧闹朝着教师楼那边走,他要经过一片施工地,听说是在建超市,明年大概能完工。

    这会儿民工们还没开工,一个个的都坐在马路边抽烟喝水吃早饭。

    谁经过都要迎接他们的注目礼。

    陈子轻全程很淡定,他感觉大学生从这儿走是会有点发怵的,被这么多社会上的人打量的话。

    “444,你说周彬的死,是不是鬼干的啊?”

    系统:“不说。”

    陈子轻:“……”.

    吃早饭的时候,陈子轻跟梁津川说起周彬。

    “津川,你以前为了救他失去两条小腿。”陈子轻喝了口稀饭,啃一口油条,“他那次在棉花地说要报答你补偿你,全没了。”

    梁津川撕下一块馒头皮放进口中:“我就没当回事。”

    陈子轻拿着油条在稀饭里蘸了蘸,捏着软了的部分塞进嘴里:“那是他欠你的。”

    梁津川无动于衷。

    陈子轻吃下一根油条,他把油乎乎的手擦在抹布上面,不由得冒出一句真心话:“要是你的腿还在,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梁津川一顿。

    “会很好的吧。”陈子轻说。

    梁津川没有说话,直到他撕掉最后一点馒头皮吃进去,看着被他撕得丑陋遭乱的馒头落入眼前人手中,他才散漫地开口:“如果我当初没救周彬,我的两条小腿都在,那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吃早饭了。”

    陈子轻起先没有听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当他对上梁津川暗沉又深邃的眼神,他悚然一惊,后脑勺有些发麻。

    梁津川要是四肢健全,他就不会阴郁孤僻,在亲人相继离世后自暴自弃过上行尸走肉的生活,更不可能容忍原主在他家里发疯,对他进行羞辱折磨,他会杀了间接直接害死他家人的原主,就像他最初找到遗像杀死原主再去找亲人那样。

    或许他早早看穿原主的把戏,阻止他大哥跟爹妈的死,他们一家四口一个都不会少。

    而原主,要么被离婚,要么受够了主动离婚。他总归都不可能在小叔子的生活里占有一点位置。

    命运是错综复杂的,牵一发动全身。

    陈子轻一走神就被嘴里的馒头噎到了,上不去下不来卡得他脑门冒汗,他难受地锤着心口。

    缸子送到他嘴边,他就着梁津川的手喝下去一些水,萎靡地躺在椅背上面。

    梁津川擦掉他嘴上的水迹:“馒头下去了?”

    陈子轻点点头

    ,他眼里有生理性的泪水,却发现梁津川的眼睛也是湿的红的。

    “津川,你吓哭了啊?”陈子轻呆呆地问。

    梁津川说:“风吹的。”

    陈子轻瞅关起来的窗户:“宿舍里哪来的风。”

    梁津川闭了闭发红的眼睛:“那你还问什么?”他冷冷的,“你吃个馒头噎到都能把我吓哭,我这么卑微低贱的爱着你,”

    后面的话声被亲没了。

    “干嘛贬低自己的感情,明明不卑微也不低贱,”陈子轻捧着他的面颊,嘬嘬他浅淡柔软的小唇珠,“你的爱是能拿得出手的,我也很珍惜,我当宝呢。”

    梁津川冷着脸起身:“我去上课了。”

    陈子轻吃了点馒头看他在门口换鞋,口齿不清地说:“可是你没带书包,你上课不用书的啊?”

    梁津川打开门正要走出去,他的背影滞了滞,面无表情地回头拿书包.

    入学奖学金一下来,梁津川就拿到他的嫂子面前。

    陈子轻在阳台给洗好的鞋子穿鞋带,瞧瞧他递的信封:“是什么呀?”

    “自己看。”梁津川去房里写作业。

    陈子轻把穿一半鞋带的鞋子丢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拆开怀里的信封。

    里面是钱,五张百元绿票子。

    陈子轻激动地朝着房间喊:“津川,你这么早就有奖金了吗?”

    房间里没响声。

    陈子轻把崭新的纸票子放回信封里:“那我存起来啊。”

    这次房里有了回应。

    梁津川说:“给你拿去进货。”

    陈子轻笑弯眼睛:“我就摆个摊,不是开大店,要不了这么多钱进货。”

    “随便你怎么用。”少年似是不耐烦。

    “知道啦。”

    陈子轻把信封放一边,接着穿鞋带,梁津川考个省状元,国家有津贴,学校给奖金。

    再加上高中那会儿学校组织的捐款,上大学摆酒席的礼钱,卖棉花跟稻子的钱,所有加一起有大几千块钱呢。

    他们目前没有大开销,主要在生活日用上面,没困难。

    原主做的那些衣服够陈子轻穿很久,而梁津川不添新衣服,他穿他哥的旧衣服。

    梁津川穿着他哥的衣服,跟嫂子处对象。

    陈子轻把鞋带穿好,拍拍屁股爬起来,他在客厅的柜子上打开小本子记账。

    ……

    那笔奖学金,陈子轻只拿出五分之一用,剩下的存起来了。

    陈子轻摆摊生意越来越红火,票子哗哗的往兜里进,他身体上的小毛病在梁津川的抚慰下格外乖顺。

    每晚都水花四溅。

    陈子轻打算在元旦带梁津川去坐摩天轮。

    因为每次他们路过摩天轮附近,梁津川总会若有似无地扫上一眼。

    陈子轻还打算做完摩天轮就睡觉。

    不能超过那个时候了,梁津川都要戳他嗓子眼了,谁敢再等啊。

    陈子轻的生活总体上是蒸蒸日上的,除了支线二。

    占尧生这边屁点进展都没有,他们在占雨的拉扯下成了朋友,仅此而已。

    陈子轻边过日子边等线索掉落。

    直到进入冬天,他不卖邮票,改卖手套的时候,梁铮出现在他的摊子前面。

    有车有房有钱的梁铮面容有些憔悴,精气神近乎萎靡,他用手挡在唇边点烟,大老板范儿的指着摊子上的手套:“装起来,我都要了。”

    陈子轻有钱不赚是傻子,他麻利儿的把所有手套都装起来,报上价格。

    梁铮直接给他整的:“不用找,多的是给你小叔子买奶粉的。”

    陈子轻不明所以。

    梁铮阴阳怪气:“你小叔子没断奶,这事儿你不知道?”

    陈子轻:“……”

    梁铮发现他脸红了,气得爆粗口:“你天天的让他喝奶,睡觉都含着奶嘴?”

    周围摊贩跟闲逛买东西的都看过来。

    陈子轻偷偷瞪梁铮:“吼什么吼,你就不能小点声!”

    梁铮就不小点声,他粗着嗓音:“你摆摊那小子来没来过?”

    陈子轻收拾摊位:“来过。”只要是周末,梁津川都会和他一起出摊。

    “那常跟你一块儿的摊贩都知道他是你小叔子吧。”

    梁铮拿掉唇边的烟,作势要扯开嗓子谩骂,陈子轻飞快抓起一双袜子塞到他嘴里。

    “呸!”梁铮吐掉袜子,脸铁青。

    “谁让你瞎嚷嚷的,津川还是个学生,你别乱来。”陈子轻把铺在地上的塑料布拿起来卷巴卷巴,塞进三轮车里,他转过身看蹲在那里的梁铮,“说吧,你怎么了。”

    梁铮把一大袋袜子捞起来夹在臂弯里,对着热热闹闹的人流吐了一口青烟:“没什么。”

    陈子轻翻白眼,还没什么呢,你的两个黑眼圈都要掉皮鞋上了。你的反常最好是和我的支线人物有关系,毕竟你不在重生小队里,属于相对来说嫌疑较大的那一波。

    梁铮见他推着三轮车走,脚步不听劝地跟上去。

    陈子轻把三轮车停在没多少人的地方:“到底怎么了你说。”

    梁铮盯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巴,脑子一抽:“我说了,你让我喝……”

    “奶”字冲到喉咙里的瞬间,梁铮清醒了。

    “喝什么?”陈子轻搓搓手,放在被风吹僵了的脸上捧着,“我今天才出来摆摊,贵的我请不起。”

    梁铮瞪眼:“我给你的大票子不在你兜里?”

    “你的不算。”陈子轻催促,“你快说事,我等着去买烤鸭给津川补身体呢。”

    梁铮:“……”

    妈的,用他的钱给小叔子买烤鸭,还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个事。

    对上嫂子真心期盼能给他帮上忙的眼神,梁铮胸腔里的不快有所减轻,他闷声抽了会烟,从齿间蹦出六个字:“我遇上邪事了。”

    陈子轻按捺住惊喜:“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啊!”

    梁铮听得怪异:“早点来找你有什么用,你还能用你的屁股帮我驱邪?”

    “你能不能正经点?”陈子轻不高兴。

    梁铮没骨气地驼了驼背,他沉声说出一件两三个月前发生的事。

    就是那次在占尧生的四合院过夜,他碰到邪门的事了。

    当时以为是看花眼。

    梁铮告诉陈子轻,他那晚酒喝多了头疼没法睡,就在阳台抽烟。

    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影从占尧生的房里出来。

    “我托人在警方那边打听过,周彬是那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死的。”梁铮低头弹掉烟灰,“你猜我几点看到的他?”

    陈子轻问道:“几点?”

    梁铮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凌晨两点出头。”

    陈子轻睁大眼睛,这是见到周彬的鬼魂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梁铮。

    万一这只是梁铮胡说八道呢?

    在没锁定目标确认答案之前,除他跟梁津川以外的三人,谁都有嫌疑。

    陈子轻撑着三轮车的车头:“会不会是记错时间了啊?”

    “你看不起我这个人,还看不起我这表。”梁铮刷地拨开皮夹克的袖子,亮出他的手表,“就这么个小东西,都能在村里做一套房了。”

    “老子当时戴着手表,特地看了眼。”梁铮没好气。

    陈子轻说:“行吧,我相信你没记错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看见了周彬的鬼魂。”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梁铮露出一脸吃到屎的表情,不像是演出来的。

    “他妈的,这段时间我开车出了几次车祸,不是我磕到别人,就是别人撞到我,生意也出了问题。”梁铮把烟头丢地上踩踩,“我找大师算了,大师说我遇邪了,我就想到了周彬。”

    “等我在警方那一打听,真见鬼了。”梁铮说着就骂骂咧咧。

    陈子轻同情地看着他:“那周彬怎么会害你呢?你们又没有什么仇什么怨。”

    “鬼知道。”梁铮踹三轮,“他找占尧生才对,找老子干什么。”

    陈子轻没从梁铮身上感受到阴邪之气:“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周彬要不是自己把自己弄没的,而是被杀,那他缠上你说不定是在指引你找到凶手。”

    梁铮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指引谁不行,指引我这个小学一年级都没上完的文盲?”

    陈子轻说:“谁让你正好看到他的鬼魂了呢。”

    梁铮像是信了。

    “如果周彬是被杀的,凶手不就是跟他搞暧昧的占尧生。”梁铮整了整皮夹克的领子,“不然他怎么死后还去对方的房间。”

    陈子轻挠挠下巴:“你看你这说的,要是占尧生下的手,那周彬还要指引你啊?”

    梁铮犀利的眼里全是狐疑:“不是,我怎么越听你说的越觉得,你要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周彬缠上我是在跟我索命?”

    陈子轻刚要解释,冷不丁地在人群里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津川不是有课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啊,他赶快对梁铮说:“你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探探其他人的嘴,看还有没有哪个也见到过周彬的鬼魂,有情况就打给你。”

    梁铮也发现了梁津川,似是挺随意地甩出一句:“那晚他没和你睡在一个房间,你为什么不怀疑他?”

    陈子轻一怔,他忽略掉了,他潜意识里就以为梁津川是和他在一起的。

    想什么呢。

    陈子轻看着已经走近的梁津川,他正要问周彬鬼魂的事。

    梁津川就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上。

    再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热乎的包子,塞到他手里,他瞬间就没了别的思绪。

    “你不上课啊?”陈子轻隔着袋子捧住包子捂手,也捂脸,捂得差不多了才拨开袋子,吃起大肉包。

    梁津川说:“学校有个女生死了,放半天假。”

    陈子轻一惊,他快速吃完包子:“怎么死的啊?”

    “不清楚。”梁津川坐上三轮,恹恹地垂搭着眼帘,“回家吧。”

    陈子轻走到前面骑上三轮。

    后面突然一沉,不要脸的另一个小叔子也坐了上来。

    陈子轻严肃着脸让梁铮下去。

    连着说了几遍都不顶用,梁津川又不出声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思,陈子轻只好先把三轮骑回学校。

    半路上碰见了被前相好纠缠的蒋桥。

    三轮上又多了个不要脸的。

    陈子轻看着三个风格不同的帅哥。

    梁津川的脸最好看,手最好看,睫毛最长。

    陈子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别的摊贩给他的金丝猴奶糖递给梁津川。

    少年没接。

    陈子轻剥开糖纸,把奶白色的糖果喂到他唇边,他这才张嘴吃下去。

    三轮车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屁大点地方整成了硝烟四起的战场。

    蒋桥事不关己地嘲笑梁铮:“你也是他小叔子,你怎么没糖?”

    梁铮瞥了眼至今都没瞧出那对叔嫂有一腿的蒋桥,还首大的研究生呢,就这狗屎脑子。

    “因为吃奶糖的那位,晚上能吃奶。”

    蒋桥已经有了答案,那答案能让他这段时间的欲求不满直接冲到顶峰,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谁的奶?”

    “我嫂子的奶。”

    第173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蒋桥听了梁铮不怀好意的透露,他想笑叔嫂苟合下流,可他笑不出来,他神色不明地跳下三轮,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走了。

    那背影搭配乱糟糟的车水马龙和秋日灰蒙的天空,整出了一股子萧条的文艺气息。

    梁铮抖着腿嗤之以鼻:“我们蒋研究生搁这儿演春晚小品呢。”

    旁边儿的胜利者吃着奶糖,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梁铮猛一下抽走他当垫子的一袋手套,在他阴着脸看过来时说:“这我买了,付了钱的。”

    梁津川闻言就阖上双眼。

    梁铮挑衅:“你要是有骨气就把钱一分不少的砸我脸上,拿回这袋手套让我从三轮车上滚下去。”

    梁津川冷冷的:“你买了这袋手套,他接下来几天都能陪我,这对我是稳赚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不值钱的面子让自己吃大亏。”

    梁铮:“……”

    到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一时半会想不出反击的话,他黑着个脸大吼:“停车!”

    嘎吱嘎吱的声响停了下来。

    梁铮站起身,棕红色带短毛领的皮夹克一甩,裤腰上的钥匙串抖动,他叉着腰,掷地有声道:“嫂子,你听好了。”

    陈子轻呆逼地回头仰视。

    梁铮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出了他的号码:“记住了吗?”

    陈子轻看梁铮的眼神像看村里的孬子。

    “你找我要我的号码,我现在已经给你了,随便你什么时候打。”梁铮故意当着梁津川的面给他电话号码,走之前还要恶心一下人。

    那一大袋手套被梁铮扛在肩上,跟一二百五似的。

    陈子轻松口气,该走的终于都走了,他把三轮骑过人流密集的鸟市,停在三仙桥附近的公园。

    三轮车是他卖掉自行车后置办的二手交通工具,能放货,也能放小叔子。

    反正都是两腿踩,三轮车的作用大一些。

    陈子轻坐到后面,盘腿跟小叔子解释:“我要梁铮的号码,是为了要紧的事。”

    梁津川的奶糖吃完了,气息里有淡淡的奶香:“是吗。”

    “是呢。”陈子轻交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梁铮出现在他摊子前面开始,几乎没有隐瞒。

    梁津川没什么反应。

    陈子轻啃了啃干得翘起来的嘴皮,一不留神就啃破了流出腥咸血丝,他抿起嘴用舌尖掠扫嘴皮,关于有人见鬼,胆子大的不信,胆子小的害怕。

    梁津川好像都不占。

    陈子轻摸他露在外面的仿真脚踝,把他的裤腿往下拽拽:“津川,你见到了吗?”

    梁津川淡淡道:“那个时间我在睡觉,夜里没有起来过。”

    言下之意就是没见到。

    陈子轻得到他的答案,心里头偷偷卸下了一块石头,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我也没,我一觉到天亮。”陈子轻撑着膝盖托腮,“不知道蒋桥跟占老师遇没遇见周彬的鬼魂。”

    他“哎”了一声:“梁铮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他藏那么紧,到这会儿才说。”

    梁津川忽然拉住他手腕,将他拉到怀里,拇指按上他冒血珠的嘴唇:“梁铮为什么要和你说?”

    陈子轻嘴上的小血口刺刺的疼,反射性地仰着头离梁津川更近:“那我不是他嫂子嘛,他摊上大事儿了,除了我也没……”

    话声戛然而止。

    梁津川拿开拇指,咬上他的嘴。

    刺疼变成剧痛。

    他按住梁津川的肩膀,细碎光影透过火红枫叶洒在他们相依的唇齿上面。

    一吻过后,梁津川的嘴里多了嫂子的血腥。

    陈子轻的嘴里多了奶糖味。

    “我其实没操什么心,我就是觉得……”陈子轻安慰气压很低的梁津川,“周彬的鬼魂要是送不走,梁铮这事儿就没完,搞不好会要命。”

    梁津川讥讽:“你那年冒着大火救他爹妈,他给过你好脸色?”

    陈子轻讪讪地挠了挠头发,那时候是给了的。

    那场大火在主线任务期间,梁铮的怨气因此下去了,他就当是报酬。

    别的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反正梁铮后来又不涉及他的其他任务。

    但现在就……

    现在梁铮可能涉及支线任务,那他就有必要联系了。

    “啊呀,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陈子轻说,“我们不想以前,我们想今天,想明天。”

    “我跟你说啊,我管梁铮见鬼这事,主要是怕鬼的怨气影响到我们两个的运气和身体健康,毕竟当晚我们也在那里,尤其是你,房间就在周彬的另一边,挨着的呢。”陈子轻忧心忡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情搞过去了对我们也好。”

    梁津川不置可否:“你想多了。”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担心嘛,我们的日子眼瞅着越过越好,肯定是想都好好的。”

    梁津川的唇角抿起来。

    陈子轻捧住他的手当暖手的:“津川,你那晚为什么要同意留下来啊?我以为占老师提出我们过夜的时候,你会叫上我走呢。”

    梁津川微眯着眼看向他,那不知是什么眼神,难以形容。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梁津川目睹一只从树上垂落的小蜘蛛悬挂在眼前人头顶,在那荡秋千,他忽而一笑。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把热乎起来的手指挤进少年白皙纤长的指间:“津川,你……”

    梁津川有条不紊地开口:“那晚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回去没事做,不如趁机在景区逛逛,省了门票钱。”

    陈子轻迟钝地眨眨眼:“只有这个原因啊?”

    梁津川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沉默半晌:“我看出你想留在四合院睡一晚。”

    陈子轻惊疑不定,是吗?有吗?他没印象了。

    “先回学校吧。”陈子轻爬下三轮车,他自己是个卖手套的,还把手冻伤。

    手套戴着没用。

    一整天下来,陈子轻除了吃饭的时候能感到点汗意,就是睡觉的时候了。

    梁津川体温高,像个火炉,身上暖烘烘的。他要是有小腿,陈子轻就能把冻成冰块的脚放在他小腿中间夹着。

    没有就没有吧。

    陈子轻的脚也会暖起来的,梁津川有的是法子.

    一回学校,陈子轻就趁梁津川倒水的功夫,速度把梁铮的号码记在账本最后一页。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说靠吼的年代,传播范围跟力度都很有限。

    学校死了个女生,不了了之了。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自杀还是他杀,自杀是学业压力或者感情受挫,他杀是同学矛盾或校外人无差别杀害……这些个问题仅仅只在学生们的嘴里翻炒了一两天就销声匿迹,没能发酵得起来,大家都以搞好自身的学习和多学技能本事为主。

    冬季运动会照常进行。

    校歌高昂,比赛项目比较多,要办三天。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看比赛,陈子轻趴在轮椅后面的推手上面,时不时地和他讲赛况。

    运动会陈子轻没参加过,他没那个细胞。

    既跑不快,也跳不高,跳不远,只能当个气氛选手。

    加油呐喊声震耳欲聋,陈子轻也喊,不管是哪个系哪个班比赛,他都喊。

    梁津川不为所动,他神情冷漠,眼瞳里是在赛场拼搏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影,青春而澎湃。

    陈子轻把挂在推手上的杯子拿起来送到前面:“要不要喝水?”

    梁津川摇头。

    “没关系的,你喝了,我推你去上厕所就是,我又不会嫌你烦。”陈子轻打开水杯,自顾自地咕噜噜喝下去几口,他对周围打量的学生们笑笑。

    学生们不好意思再多看,就继续看比赛。

    陈子轻把水杯的盖子转上去,他摆摊是对的,时间上能自由支配,灵活性高。

    梁津川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至于没时间,走不开。

    就像现在。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梁津川的膝盖不知道怎么破了,伤口没结痂掉壳好起来之前都按不了假肢。

    没一会,有人跑第一,用力抱住站在终点等候的对象,起哄声此起彼伏,喊着笑着“亲一个,亲一个”。

    他们亲了。

    全班冲上去,将跑第一的学生抛起来。他还在努力找对象的手跟视线,他们爱得那么盛大炽烈。

    梁津川说:“我不想看了。”

    “那不看了。”陈子轻推着轮椅离开。

    激动叫喊的学生们在同伴的提醒下给他们让道,生怕碰撞到轮椅。

    有时候,获得的特殊也是一种伤害。

    但那不是恶意的。

    陈子轻推梁津川出了操场:“津川,我们去后山晒太阳吧。”

    梁津川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后山那边没有修滑道,遇到台阶的时候不好上去。

    陈子轻推着梁津川到一处台阶下面,有几个学生啃甘蔗啃一半跑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就可以。”陈子轻婉拒了。

    几个学生回他们的地盘,他们坐在水塘边的空地上面,嚼甘蔗看谁吐得更远。

    桥对面有一个宿舍的学生拎着甘蔗往这边来。

    这一片地儿都是甘蔗渣。

    在后山嚼甘蔗仿佛是赶时髦,不来嚼几口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陈子轻对梁津川说:“我们冬天还没吃

    过甘蔗呢,待会儿在9栋楼下的水果店买一根好不好。”

    梁津川对甘蔗不感兴趣:“你想买就买。”

    说着,他拿起腿上的拐杖,放下来,撑着身体离开轮椅。

    “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陈子轻把轮椅搬上台阶,下去扶梁津川。

    梁津川避开了他的手。

    这个小动作让他怔住,他没有再伸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梁津川拄拐杖,缓慢地撑着自己上台阶。

    一层,两层,三层……到第七层。

    梁津川没有摔倒,他就那么撑上去,调动拐杖转过身,膝盖以下的裤腿在冬风里肆意飘动。

    身体的残缺配上他太过出挑的长相,会让人生出“上天是公平的”这一感慨。

    上天给他好相貌,不给他健全的四肢。

    但上天也没给他健康的心理,完好的家庭,以及社交,他情感寡淡,厌恶与人交往被人触碰,没有交心的朋友,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嫂子。

    上天从他身上拿走的,比给他的要多很多。

    不对等。

    陈子轻的心头酸酸的,他快步跑上来,听见梁津川跟他说话。

    “你每天照顾我这个残废小叔子,会不会累?”

    陈子轻想也不想:“不会啊。”

    梁津川笑:“日子久了,就会了。”

    陈子轻很是严肃:“胡说什么呢,日子再久都不会,你不光是我小叔子,还是我对象。”

    梁津川没什么表情:“那你也真是倒霉,被我拖累上了。”

    陈子轻看他坐回轮椅上面,忍不住地打听:“津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啊?是梁铮找你了吗?还是蒋桥……”

    “梁铮想娶你,”

    梁津川打断:“他输给一个连小腿都没有的残废,心里很不服气,他拿我当情敌,你怀疑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来学校刺激我,这我很理解。”他微前倾身体,“可是嫂子,你为什么要把蒋桥拎进我们中间?是怎么让你想到他的?”

    陈子轻支支吾吾。

    “哦,想起来了。”梁津川恍然,“你来首城的当天就去找他,被他追上来抱怀里转圈。”

    陈子轻无语:“那我不都跟你讲清楚了嘛。”

    梁津川冷笑出声:“我当时以为清楚了,现在怎么又看不懂了。”

    陈子轻冤枉死了:“你怎么又看不懂了,就还是我那次跟你讲的那样啊。我上次见他是骑三轮那次,当时你也在场,我都没怎么和他讲过话,之后我就没见他了。”

    “我跟他真没啥,他就是脑子长泡,我去给他送他爹托我送的平安福,他倒好,羊癫疯发作一样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仇人呢。”陈子轻吐槽。

    梁津川一言不发。

    陈子轻握住他撑拐杖撑得发红,这会儿还在颤抖的手,捏几下:“津川,不管谁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别人的话不重要,你只要看着我,听我说就好了。”

    梁津川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那你说。”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爱你。”

    梁津川一下就掐住他的脸,将他甩到一边,径自转着轮椅离去。

    陈子轻没立刻追上去。

    “我怎么说了那三个字啊?”他捡了根树枝画圈圈,脸红红的,“这不得把我的小叔子吓坏啊。”

    梁津川信吗?此时此刻是信的吧,都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估计在哭。

    系统:“哭成狗。”

    陈子轻咕哝:“我就知道。”

    系统:“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啧啧。”

    陈子轻说:“他很少笑,很少发大脾气,再不哭,那他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发泄情绪的方式了。”

    “哎,444,你说他不定时不定期的患得患失,咋个回事啊。”

    系统:“自卑呗。”

    陈子轻哑然。

    系统:“没安全感呗。”

    “你身边都是腿脚好的,有钱有房有车的,他屁都没有,年纪还最小,幸福就是个肥皂泡,美梦早晚会醒,那不就发神经了。”

    陈子轻静静地蹲了片刻,撇断树枝丢掉:“我能起到的作用不大,关键要靠他自己,内心强大了才是真的强大。”

    系统:“你怎么不把这话说给他听。”

    “我哪敢。”陈子轻不假思索,“你的家属也是个疯批,你就别明知故问了。”

    脑海里出现了杂音,像是服务器罢工了。

    陈子轻提心吊胆地道歉,生怕444生气了撂挑子不干了,那他就是个没人管的孤儿了。

    系统:“你慌个什么劲,我又不是不要你,故障了而已,个垃圾服务器!”

    陈子轻放下心来:“那怎么不换一个新的?”

    系统:“谁敢跟上司提意见,奖金全给扣光。”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会吧,我感觉你的主系统是个好人啊。”

    系统:“……”回头就跟那家伙说他被发了好人卡。

    “不知道津川哭没哭完,我还是等会儿再去找他吧。”陈子轻善解人意地想.

    陈子轻前两年一到冬天就没那么想要了,但今年的冬天不同以往。

    因为他睡觉不冷。

    不然怎么会说温饱思淫欲呢。

    暖和了,吃饱了,就想上了。

    陈子轻深秋之后就没再上去睡过,上铺用来堆放他的货跟杂物,他在下铺和梁津川挤在一块儿。

    梁津川伺候完他就背身睡觉。

    这是……扮演上了第五个大珍宝的角色。

    平时可不这样子。

    陈子轻戳戳少年的后背,见他没反应,就沿着他从秋衣里突出来的脊骨,一寸寸地往下戳。

    这是干嘛,白天的那句“我爱你”带来的余温还没消散吗?

    陈子轻戳到最底下那节脊骨,趴在少年背上,脑袋靠在他肩头:“津川,嫂子给你咬吧。”

    贴着他胸口的后背骤然一震。

    少年转身对着他,昏暗中辨不清是什么神情,只觉目光既滚烫又阴腻。

    陈子轻的腿跟屁股都被热毛巾擦过,很舒服,他整个人懒洋洋的:“我知道你很想我咬你,你好多次都戳到我嘴边了。”

    梁津川抚上他温暖光滑的脖子:“戳到你嘴边,跟进你嘴里可不

    是一码事。”

    陈子轻在黑暗中点点头,说得也是。

    “那你要不要嘛?”陈子轻鼓起勇气送出糖果。

    梁津川的身体想要,灵魂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他不舍得。

    “算了。”少年像在跟谁置气,嗓音冷沉。

    “是你自己不要的啊。”陈子轻说,“你天天的咬我,我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平时感受的……”

    睡在里面的梁津川压住他,将他的手钳制着扣住,举过头顶。

    陈子轻眼睛扑闪扑闪,呼吸都没有乱,他很淡定:“你改变主意了?”

    梁津川吻他的嘴,咬他的舌头,吃他的口水。

    ……

    陈子轻费了很多的心思都没能给梁津川弄出来。

    梁津川情绪低迷,欲望难以集中。

    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点。

    他明天满课,后半夜还在被嫂子的手脚捧着玩。

    “不用管了。”梁津川狠狠掐住自己,“等你睡着了,我就,”

    左边膝盖的粗糙切口上一软。

    梁津川徒然闷哼。

    右边膝盖传来相同的触感。

    那么丑恶不堪的疤痕,凭什么被人亲。

    梁津川将被窝里的人捞出来,颤动着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脖子里,大力将他摁在怀中,一再往里摁,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进去。

    陈子轻凹进去一个窝坑的肚子上湿湿的,那是梁津川抵着他肚子开枪流出的血,白稠的血。

    他的脖子也湿湿的,那是梁津川的眼泪。

    一边耍流氓,一边纯情.

    梁津川的情绪终于恢复如常的时候,占家兄妹请他们吃饭。

    不是去饭店,是在占尧生的宿舍。

    四人点酒精炉子吃火锅。

    配菜都是从学校外面送进来的,不用他们准备,甚至都不用洗。

    陈子轻观察过,占雨不清楚他跟梁津川好上了。

    显然是占尧生没说。

    陈子轻瞥了眼占尧生夹菜时往小臂上滑下来一截的手链,又是星星又是月亮,下面挂了个小漂流瓶,瓶底有一层天蓝色凝固状的液体,香味估计就是从瓶子里散发出来的。

    手链的少女气息爆表,跟占尧生的气质很不相配,他能天天戴着,说明他很在乎妹妹。

    吃饱喝足以后,四人里头少了两个。

    梁津川回宿舍看书,占尧生被楼上女同事叫过去修电脑。

    陈子轻没走,他在占尧生的宿舍帮占雨收拾,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哥的手链。

    占雨笑嘻嘻的:“好看吧?”

    陈子轻说:“好看。”

    占雨问他:“手链是我在步行街买的,你猜多少钱?”

    陈子轻没在步行街买过东西,他觉得那里的价位比其他地方贵多了。

    “四五百块?”

    占雨挤眉弄眼:“你再猜。”

    陈子轻想要个方向:“高了还是低了?”

    占雨把刘海上的发夹拿下来,理了理刘海,再把发夹别上去:“高了。”

    陈子轻惊讶:“高了啊?那……两百多块?”

    占雨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二。”

    陈子轻不敢置信:“这么便宜?”普通家庭不太可能花几十块钱买个手链,在有钱人家就显得跟消费水平不配套。

    “看不出来吧,手链的做工跟设计都让人眼前一亮。”占雨得意洋洋,“我都佩服我自己找到那么好的手链。”

    陈子轻收拾着收拾着就坐下来,吃还没冷掉的年糕:“哪家店啊,回头我也带小叔子去逛逛。”

    占雨爽快地说了店名。

    陈子轻记了下来:“你哥说戴那手链能有桃花运,他戴了这么久,桃花运来了吗?”

    “别提了。”占雨一言难尽,“都是烂桃花,没一个定下来的。”

    陈子轻没发现占尧生的任何一朵烂桃花,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只有早晚在学校,白天都出摊,跟占尧生见面的次数不算频繁。

    “是你哥不要吧。”陈子轻吃着年糕。

    占雨摊手。

    “南星哥,我看你跟我哥相处得挺好的,怎么样,改不改想法?”占雨期待地看着他。

    陈子轻放下筷子:“我还是不改了吧,你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占雨愣了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给你介绍。”

    陈子轻掰着手指头:“我喜欢帅的,高的,手好看的,睫毛长的,会写瘦金体的。”还要是个残疾。

    占雨:“……”这么详细,是有人选了吧。

    隔壁忽然传来椅子挪动声响。

    陈子轻瞠目结舌,我的妈,他知道隔音不好,不知道这么不好。

    那他每晚咬着枕头跟手背在梁津川的手上嘴里要死要活,占尧生岂不是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陈子轻一阵恶寒,他站起来说:“占雨,东西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回去看看我小叔子。”

    出了宿舍,陈子轻撞见了下楼的占尧生。

    一股水果香扑面而来,陈子轻跟占尧生打了招呼,他冷不丁地想起来,那天早上在后山没有看清手链的样式。

    有没有一种可能……

    占雨确实送了她哥哥一条寓意带来桃花运的手链,就是她哥哥手上带的的那条。

    但跟他那天早上看到的不是同一条呢?

    只是香味一样。

    等等,香味真的一样吗?

    不确定。

    他对香水这种东西不熟悉,就觉得都是水果香,是同一个类型。

    陈子轻揣着莫名其妙的猜想朝着走廊深处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来了水房。

    “滴答”“滴答”“滴答”

    最里面的水龙头在滴水,那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令人感到发毛。

    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子轻站在水龙头前面,他没马上把水龙头拧紧,而是在等什么。

    好一会都没一丝异常。

    在这个设定背景里面,只要是跟任务有关的鬼魂,他的道术都用不上。

    现在更是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陈子轻沮丧地伸手握住水龙头,触上去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把手缩回去。

    刚刚怎么……

    像是摸到了皮肤啊。

    陈子轻再次把手放上去,这回就只是冷硬布满些许锈迹的水龙头。

    跟支线任务没关系的吧。

    陈子轻突然把水龙头打开,水声哗啦流下来打在池子里,没什么情况。

    “我来水房干什么?”陈子轻自言自语,“把我引过来,不是害我,就是求我办事,那二选一也该有个吧,怎么没动静。”

    陈子轻等了片刻就出去了。

    比起不相干的冤魂,他更重视周彬。

    不清楚周彬死后去占尧生房里是什么出发点,想人鬼情未了还是有别的目的。

    在假设梁铮没撒谎的这个前提下,陈子轻目前只知道梁铮见过周彬的鬼魂。

    梁津川跟他自己没见过。

    他得尽快试探出来占尧生那边的状况.

    过了几天,学校里又有人死了。

    食堂里都在讨论,陈子轻端着饭缸站在谈得最热火的一桌旁边听。

    “这回也是音乐系的?”

    “不是,这回是施工地上的民工。”

    陈子轻听到这,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一句:“是死在后山吗?”

    桌上的男生们冷不防地被他询问,吓得又是拍心口又是“卧槽”连串爆。

    陈子轻眼巴巴地等着答案。

    一个男生看着他说:“不在后山,在施工地,埋下面了。”

    陈子轻心下疑惑,按照这个时代的破案速度,找个活人死人都没法子快起来,被埋土里是怎么发现的?

    那男生猜到了他的想法:“埋得不深,施工的时候挖到了尸体。”

    “听我一哥们说不是刚死的,都长那啥尸斑了,至少死了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那不就是跟音乐系的妹子死的时间差不多吗。”

    “得亏是冬天埋的,要是夏天,挖出来全是蛆。”

    “靠,饭还吃不吃了!”

    ……

    陈子轻去打饭,尸体既然埋得不深,那就不是要藏尸。

    凶手随便埋了埋,挺藐视法律的,也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抓到。

    工地上都是施工的痕迹,不利于警方搜集证据。

    这案子怕是又不会有下文。

    陈子轻的肩头多了一只手,他扭头看去。

    是刚才分享八卦的男生,问他哪个系的住在哪个宿舍,他拨开肩头的手说自己不是学生。

    不能随手一拍的时期,消息传播这么滞缓。

    梁津川这个学期都要上完了,他有个男嫂子陪读,长什么样相关的信息,依旧没有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陈子轻下午没出摊,他找学生打听到占尧生授课的教室,找了过去。

    刚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就被旁边人问话:“同学,你没带书?”

    陈子轻说:“我不是学生。”

    然后就被塞过来书,同桌还分给了他一支笔和一张纸,他稀里糊涂的拿着笔做笔记。

    同桌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好学的励志分子。

    陈子轻抬头看讲台上的占尧生,这是他第一次听对方上课。

    不枯燥,会带动课堂气氛。

    因为占尧生会抽人

    回答问题,一堂课抽个十几次,谁敢开小差。

    陈子轻战战兢兢地听完,他把笔记送给同桌,从后门跟上已经发现他的占尧生。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教学楼。

    “南星,你找我有事?”占尧生主动问。

    陈子轻说没事:“我好奇你上课是什么样子。”

    占尧生镜片后的眼睛染上点笑意:“那你现在看到了,我上课是什么样子。”

    “敬业负责的好老师样子。”陈子轻说。

    占尧生并没有露出职业生涯得到任何的表情:“我后面没课了。”

    “那我们走走。”陈子轻胡乱指了指,“去湖边,去后山都行。”

    “湖边吧。”占尧生做决定.

    湖边没有什么风景可看,树光秃秃的,湖水泛灰色。

    陈子轻试探占尧生,他没把梁铮透露出来,而是换成了他自己。

    改换的原因有几个,如果引蛇出洞这个法子能成功的话,比起做生意四处跑动,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痞子梁铮,他这个住在隔壁的陪读乡下人更好拿捏。

    占尧生皱眉:“南星,说实话,我从来都不信鬼神。”

    陈子轻一副无措样子:“可可是我真的……”

    占尧生一派的和煦:“我不认为你把看花眼当成事实是愚蠢,没脑子,迷信。”

    陈子轻望着他说:“占老师,我没有看花眼。”

    占尧生揉眉心:“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每天要照顾小叔子要出摊赚生活费,你很疲劳。”

    陈子轻:“我……”

    占尧生的眼神从俯视的角度落下来:“看花眼不算多大的错误,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纠结于这点,人死如灯灭,不存在鬼魂留在阳间害人一说。”

    陈子轻一脸的茫然:“我没说周彬的鬼魂害我啊。”

    占尧生尴尬地挑挑眉:“抱歉,是我理解错了。”

    陈子轻说:“我就是见他从你的房里出来,想着他是不是不舍得你。”

    占尧生正色:“这种无稽之谈,你不用再重复一遍。”

    陈子轻:“……”

    他发现了什么,眼睛睁大几分:“占老师,你头上有个虫。”

    占尧生要抬手。

    “别动,我帮你拍掉。”陈子轻踮脚把手放上去,手中黄符拍在他头顶,“好了。”

    占尧生捋动被拍扁趴的发丝。

    陈子轻忙说:“不好意思,把你的发型弄乱了。”

    占尧生摆手:“没关系。”

    聊了会,他们从湖边上去,陈子轻脚下一滑,上面的占尧生及时拉住他。

    手很冷。

    占尧生确定他站好了就松开他:“慢点。”

    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陈子轻发现黄符没有焚烧成黑色的痕迹,他把符塞进袖子里,穿过小半个校园去公用电话室。

    这会儿好多电话机都没人用,陈子轻去隔间,他在凳子上坐下来,拨打梁铮的号码。

    “我探过津川跟占尧生,他们都没见到过周彬的鬼魂。”陈子轻压低声音说。

    听筒里是梁铮焦躁的喘息。

    陈子轻的两条腿踩着凳子底下的横杠,鞋底来回磨蹭,土灰扑簌簌地掉落:“还剩个蒋桥,我今儿就给探了。”

    梁铮痞笑:“你对我这么上心,拿我当备胎?”

    陈子轻没心思听他扯皮:“我挂了。”

    就在陈子轻要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的前一刻,倏然想起一个被他遗漏的问题:“梁铮,那晚我们六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以后,你还有没有见到周彬?我指的是他死之前。”

    梁铮说:“没有。”.

    陈子轻不知道蒋桥是什么系的研究生,他就去学校后门,在明斗街167号对面蹲守。

    梁津川这个时候在教室上课,上午下午都是满的,陈子轻看天色,他要在梁津川放学前把事办完。

    公寓楼里下来个高大的身影。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蒋桥没课啊?他赶快吃掉最后一根辣条,快步穿过马路。

    蒋桥家里有钱,他一个人住两室一厅,还不是租的。

    等他读完研究生,房子随他处置。他不会脱手,这个地段的房价会疯涨。

    有课但翘了的蒋桥双手插兜在街边闲逛,他透过橱窗玻璃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积压的抑郁瞬间飙升。

    蒋桥加快脚步。

    陈子轻反应过来就追上去,他在拐角被蒋桥抓住,强行拖进了附近的舞厅。

    里面的蓝光掺杂红光晃过来晃过去,晃得陈子轻头晕想吐。

    这种舞厅他不喜欢,不好玩。

    陈子轻打量四周,墙上拉着一闪一闪的彩灯,他的头顶吊挂了一些舞厅当红歌手的海报。

    舞池有几个人在跳舞,周围靠墙摆放一圈椅子。

    十分简陋。

    蒋桥把陈子轻扯进来就没再管,他去了舞池。

    舞厅来了个年轻个高的帅哥,男的女的都凑了上去,很快他就和一个人跳上了交际舞。

    又是十指交扣,又是搂腰搭腰的,跟着音乐慢慢摇动。

    陈子轻旁观了会,让人给盯上了。

    几个二流子围着他,要摸他全身,摸走他身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他站起来:“你们不要动手动脚,有话好好说。”

    蒋桥看见了,他无视。

    直到舞伴受惊地钻进他怀里:“那几个好凶的,他们会在手上带那种铁的东西打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戒指一样扣上去的,能把人牙齿打掉。”

    蒋桥的身体跟大脑顿时就不听自己支配了,他把舞伴推开,阔步走向墙边。

    走了几步就改成跑。

    蒋桥一脚揣在一个二流子膝盖内侧,拳头砸向旁边的另一个二流子,他把几人打得鼻青脸肿,牙齿混着血掉在地上惨叫连连。

    “别打了别打了。”陈子轻拉住蒋桥,“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蒋桥挨个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几人狠踢了十几下,畸形的欲火终于通过狂暴的武力得以缓解.

    陈子轻被蒋桥掼在角落。

    蒋桥很不正常:“你不给你小叔子喂奶,跟着我干什么?”

    陈子轻掰扯外套上的手:“有事。”

    “能有什么事,我们之间什么事都不会有。”蒋桥狞笑,“我说过吧,你跑到我面前,我就揍你。”

    陈子轻马上闭眼,等着挨揍。

    蒋桥愣怔住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打眼前人的脸颊:“你在我眼皮底下搞出这可爱样,你以为我会对你手软?我是傻逼吗?”

    陈子轻睁开眼睛:“既然你不揍,那你就别拽着我。”

    “李南星,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我为什么装不认识你,为什么讨厌你,警告你。”蒋桥凑近他,“别装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蒋桥怀疑他也是重生?他脸上露出迷茫:“我装什么了啊?”

    “非要我直说?”蒋桥咬牙切齿,“行,那我直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重活了一世,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

    幽蓝的光投在陈子轻呆滞的脸上:“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蒋桥没想到他到这时候还不承认,脑子被气昏头,失控的甩出一个秘密,“你重生那天,就是我叫我妈给你下农药那天。”

    陈子轻:“……”

    哦,给原主下毒的是你妈,不对,是你啊。

    蒋桥丝毫没有谋害过人的姿态:“我妈亲眼看你喝了加农药的水,你这都不死,你敢说自己不是重生?”

    陈子轻嘴唇嗫嚅,喝了农药没死成还性情大变,那确实只能是恶人重生以后幡然醒悟改过自新,不然就真说不过去了。

    别的他又不能说,会被屏蔽。

    试试借尸还魂?

    陈子轻立马就试了一下,不行,这个在眼下的多人重生背景设定里也会被屏蔽。他不能主动说,只能由别人推测确定。

    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他都无所谓,他希望梁津川能推断到这上面来。

    “现在不装了,承认了?”蒋桥啐一口,“是你逼我的,逼我说出这件事。”

    陈子轻翻白眼,受害者到底是谁啊。

    “我一重生就对你下手的原因不用我说了吧。”蒋桥拽着他衣领的手都在抖,恨的。

    上一世,这个人被剥皮惨死,他没办法接受,抱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不吃不喝,快死了的时候爹妈把他敲晕,绑着他给他灌米汤,救下了他的命。

    那年夏至前一个月,这个人的小叔子像蒋桥透露,他的嫂子怎么跟宁向致在屋里,在他面前,在遗像面前睡觉,散尽天良。

    阎王爷都看不过去,派小鬼把他们的皮剥了,挂在树下。

    蒋桥不愿意信,可他回想寒假被勾搭的种种,自己找出了和人共用一具身体,被当成去大城市的跳板证据,他一怒之下挖坟,把尸骨喂狗。

    一个月后,全村都死了,爹妈都没了,蒋桥夜夜做梦梦到一具没有皮的身体爬到他床上和他睡觉,不论他怎么打怎么骂最后都会睡成,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些年被蒋家找到认回去,身子骨垮了精气神也没了,苟延残喘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再睁眼就是回到很多年前。

    蒋桥去寺庙算卦,大师算出他的秘密,说上一世影响他的人,这一世还是会影响到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命运不会变,他很害怕,冲动到想把人弄死。

    哪知喝了农药的人不但没死,还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之后蒋桥说不清自己有多

    少庆幸的成分。他没有再采取相似的动作,也不跟他妈打听这个人的变化。

    知道得越少越好,能不再见就不再见。

    他是真的怕。

    然而还是再见了,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世的人生轨迹在自行扭动,随时都要和上一世的某个点重合。

    蒋桥恨得眼睛都红了:“你配吗,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人生凭什么能重来?”

    陈子轻说:“那你害我了呢。”

    “怎么,要去报警?”蒋桥不屑,“你没证据,我死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办,你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乡下寡夫能撬得动蒋家?真闹大了,我们全被关起来当小老鼠做研究。重生这种离奇的大新闻,那不得登个十年八年的报。”

    陈子轻擦着墙壁从他胳膊下面钻出来:“别这么激动,我没说要报警。”

    蒋桥顿了顿,他看不穿这个人了。

    上一世起码有所图,现在这个好像没什么可图的,切个牛排喝点自己不认识的红酒可以,一碗饭淘个汤也可以,怎么都是过,怎么都能过,不挑。

    而且身体也不淫荡了。

    他们刚刚挨着那么近,这个人都没对他露出丝毫反应。

    蒋桥后退一步,转身坐到椅子上面,他双手撑住额头,手指埋进短发里。

    陈子轻搓搓脸,他们这会儿算是摊完牌了?那走走流程吧。待会儿还要聊周彬呢。

    于是陈子轻说:“蒋桥,我骗过你,你叫人给我下过药,就当是扯平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扯平?过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蒋桥瞪着仿佛真的有在重新做人的前相好,“你跟我睡上的时候,你被我按在草垛里,两条腿挂在我胳膊上说你只有我一个人,你他妈的都让宁向致睡烂了。”

    陈子轻有半年没听到宁向致这个名字了,他有点恍惚。

    蒋桥当成是旧情难忘:“李南星,你看你前世今生惹了多少个人,你就上下两张嘴,你能吃几个?”

    陈子轻:“……”

    “我这一世没有招惹宁向致了。”陈子轻不等蒋桥骂脏话就抢先一步,“上辈子的事,别拿到这辈子说了行不行。”

    蒋桥被堵住话头,俊逸的五官有点扭曲。

    陈子轻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就进入正题:“我,你,周彬,我们三个都重生了。”

    “现在周彬死了。”陈子轻用出疑神疑鬼的语气,“你说这会不会是……重生了的人还是会死,活不久啊?”

    蒋桥屈指,跟着音乐的节拍敲点腿部:“周彬是把自己玩死的。”

    “不好说。”陈子轻讲起周彬鬼魂的事。

    蒋桥上辈子见过没皮的尸体,也见过一村子的尸体,他不怕那些,只怕身边这个把他当傻子玩的人。

    陈子轻又问道:“我们吃了晚饭以后到周彬死之前的这段时间,你有见过他,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

    蒋桥的答案跟梁铮一模一样。

    陈子轻若有所思。

    蒋桥被折磨得很没耐心很烦躁:“你闲得没事干就去问梁铮,周彬死之前他们吵成那个鬼样子。”

    陈子轻一惊,梁铮不是说

    那个时间段没见过周彬吗?他撒谎?

    反正梁铮跟蒋桥之间,有个人撒谎。

    陈子轻在红蓝相交的灯光里审视蒋桥:“你和警方说了他们吵嘴的事?”

    “为什么要说。”蒋桥呵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才没那么闲。”

    转而就冷冰冰地威胁:“我警告你别去警方那边提供线索,我不想为这破事配合调查,再说了,案子都结了,扯这后炮干什么。”

    陈子轻看着舞池里成双成对的人。

    蒋桥看他:“你不问我上辈子是怎么知道你耍我的?”

    陈子轻摇头:“我只在乎这辈子。”

    他从蒋桥面前走过。

    蒋桥突然很平静地提出要求:“你陪我睡一次,上辈子你欠我的都一笔勾销,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陈子轻说:“不一笔勾销会怎样?”

    蒋桥没回答。

    但他给了答案,他把彻底剥掉他和残废小叔子好上的人掐晕带走,丢在公寓的床上。

    他必须睡一次。

    睡过了,解除了诅咒,肯定就不魔障了,就能正常的生活了。

    蒋桥暴躁地扯开床头抽屉,将和前任没用完的所有盒装物都拿出来,随便拆开一个套在两根手指上面。

    “这是他欠我的。”

    “我不想睡别人睡过的,他嫁过人,现在又有相好的,衣服下面肯定全是印子。”

    “哪还需要我带这东西做准备,肯定都松了。”

    蒋桥一边高高在上的憎恶,一边像条饿惨了留着哈喇子的狗,他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

    第174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只知道他那个寡夫嫂子要探蒋桥,时间地点通通不清楚,他在工厂待了一会,不放心的开车去嫂子每天出摊的十里门。

    人不在。

    梁铮调头就去学校,他直奔教师宿舍101,门是锁着的。

    “去哪了?”梁铮把铜锁拽得哐哐响,占一手铁锈味,他抬脚就要踹上门发泄的时候,后面走廊传来声响,是个老师,以为他是不法分子,张嘴就要喊。

    “我不是小偷,我找人!”梁铮绷着脸制止,“我是101的老乡,计算机系学生梁津川的堂哥!”

    老师将信将疑。

    “哪有我这么风流倜谠的小偷。”梁铮撸袖子,敞开的皮衣下摆擦到裤腰上的车钥匙,带起一串脆响。

    老师抱着书袋子,眼袋大眼圈深,精神萎靡,跟一孤魂野鬼似的从他身边经过:“还没放学,你要找学生就去教室,别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人误会。”

    “他嫂子,”梁铮伸腿把人拦住,改口问,“我嫂子呢?”

    老师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你嫂子在哪里。

    梁铮意识到自己孬了,他的面色黑了黑:“计算机系的教学楼在哪。”

    老师给他指了方向,他一路找一路逮人问,没什么耐心凶巴巴的,把学生吓得够呛。

    冬天夜幕长,五点不到天就暗了。

    梁铮找过去得知梁津川不在教室里。

    “他突然就站起来往外走,东西都没带,你看,书跟文具还在他桌上放着呢。”

    后排的学生这么跟梁铮说。

    梁铮眼皮直跳,梁津川的反常把他的慌乱拉扯到了一个新高,他无头苍蝇一样在比十里八村还要大的学校里乱走。

    路灯成串的亮了,有两个女生从东门那边过来,她们手里拎着零嘴,同情可惜的谈着残疾才俊。

    梁铮赶紧去东门,他跑得一向比人快,腿还长,很快就在街上找到了梁津川。

    “梁津川——”梁铮吼一嗓子。

    少年没停。

    梁铮拨开顺流逆流的行人,穿过杂乱的自行车队追上去,他把梁津川扯住:“是不是在找你嫂子?”

    梁津川的脸孔接近苍白,他挥掉梁铮的钳制,继续走。

    步子迈得急又快,腿脚已经能看出不正常,假肢接受腔把膝盖皮肉摩擦得火烧生疼。

    梁铮的眼皮跳得更厉害:“妈的。”

    大事为主,找到嫂子为主。

    “按照平时这个时间,他应该收摊回来,在教学楼来接你放学了吧。”梁铮跑着跟上梁津川,“我怀疑他被蒋桥扣下了。”

    “你现在是去蒋桥住的地方?那我跟你一道,你一个离了假肢就站不起来的残废,真打起来屁用没有。”

    “他为周,为我查周彬的事,都是为了我,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就过不了了。”

    “妈逼得,要真是蒋桥干的,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就不信梁。”

    梁铮一路骂骂咧咧。

    梁津川停在一个公寓楼底下。

    “蒋桥住在这里?”

    梁铮见梁津川进去,他紧跟其后,越过对方率先抵达门口。

    红木门,门前地上铺着“万事如意”的毯子,门边有一串风铃,墙上趴着个门铃。

    梁津川按门铃。

    “咱又不是上门走亲戚,你跟这儿走步骤来个一二二。”梁铮脾气火爆,“还按什么门铃,你让开。“

    他拉开梁津川,对着门就是一脚,门里没响应。

    梁铮又踢,还是没什么情况。

    “蒋桥不会是在学校吧?”梁铮,“不对,他要是有课,在学校,那嫂子没个影儿这事就跟他没关系。”

    过道上的气流要结冰。

    当年那人在县里遇上人贩子,差点儿就回不来了。首城可是小县城的很多倍,找个人比登天还要难。

    梁铮搞不清梁津川的想法,反正他想的是,比起人丢了,他宁愿是在蒋桥手上。

    梁津川忽地开口:“暂住证。”

    梁铮明白他的意思,粗着嗓子吼:“查暂住证!”

    又是按门铃又是嘭嘭拍门。

    梁铮嗓子冒烟手拍肿的时候,门里总算是有了蒋桥那逼的声音。

    “什么暂住证,我是首城户口。”

    梁铮按捺住激动,甭管人在不在蒋桥屋里,他都要进去看一看。

    “我们要做登记,麻烦配合一下。”梁铮刚出来搞副业没少赶上搜查暂住证,什么样的结果都经历过,他学那伙人的口气和架势,学得就跟真的一样,“如果不配合,我们只能撬锁硬闯了——”

    不多时,蒋桥把门打开,梁津川跟梁铮这对堂兄弟站在门口。

    蒋桥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梁铮在鞋柜边的地上看到了一双鞋,他认出是嫂子的,二话不说就掀开蒋桥冲进去。

    公寓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酒气,梁铮跑进房间,入眼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人,他往里走,脚踩到滑溜的地方踉跄了一下。

    低头一看。

    是个橡胶玩意儿。

    梁铮搞副业没搞成就消极的鬼混过一段日子,兄弟们会带他去按摩店,他点人按摩不干别的,但兄弟们干。

    有个店的老板娘就发这个,说是时代在进步,她赔钱求平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蒋桥我草你大爷!”

    梁铮怒吼一声就和蒋桥打了起来。

    蒋桥在下庙村没做过什么农活,家里只要他把书读好,别的不用他做,他出来上学以后就更没有从事体力活的机会。

    而梁铮不一样,他一年级上了几天就没上了,别人上学他插秧,别人放假他割稻,浑身都是扎实的腱子肉,有使不完的劲。

    蒋桥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梁铮把蒋桥当麻袋踢,他被踢到床那里,斜躺在梁津川的脚前。

    一直没参与的梁津川此时有了动作,他将带着体温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够到蒋桥放在床上的裤腰带。

    裤腰带套住蒋桥的脖子,梁津川把他拖到墙边。

    大城市的房子没有木头横梁,天花板装了个莲花式的吊灯,承重无法估算。

    窗边有一条挂窗帘的长杆。

    梁津川抽出蒋桥脖子上的裤腰带,甩到长杆上面,扣成一个圆圈。

    蒋桥跑也跑不了,他被梁津川拎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梁铮停下粗喘,忍不住地抽凉气:“……操。”

    梁津川这四平八稳的吊人手法,不是第一次了吧?

    梁铮不阻止。

    蒋桥被吊起来,他在半空挣扎,脖子到太阳穴鼓起青色血管。

    梁津川看着他挣扎。

    床前响起重物掉地声,梁津川漆黑瘆人的眼珠轻微一转,他迈步走近。

    掉在地上的陈子轻抓着一截假肢爬起来,慌里慌张地喊:“津川,你快别吊着蒋桥了,快把他放下来。”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哀求,再是熟悉的禁锢。

    陈子轻被梁津川掐着腰挣脱不开,他焦急地说:“蒋桥没有睡我。”

    又让梁津川摸自己。

    梁津川这次没有抠,他近似温柔蜷缩的用指腹摩挲:“我知道。”

    陈子轻见少年的戾气不像上次那么大,呼吸就稍稍缓了点:“那你吊他干什么?”

    “吊他干什么?”梁津川阴恻恻的笑,“他把你关在这里,放在他的床上,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脱掉你的衣服,做了除最后一步以外的所有事,只能我舔的地方被他,”

    陈子轻亲掉梁津川后面的话,贴着他冰凉的唇说:“没有没有,我是有意识的,蒋桥就蹲在床边说话。”神神叨叨一阵,哭一阵,神神叨叨一阵,如此反复。

    梁津川咬住唇边的红软舌尖:“床上有四个小盒子,地上有个拆开的,”

    “他本来是要套手指上面……”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啊,你看的书里有写过,那么做能起到防裂的作用。”

    梁津川点点头:“所以他本来是要睡的。”

    陈子轻脑子乱套,只好试图把梁津川亲到冷静下来。

    梁津川的手不那么颤抖了,却没有要管蒋桥的打算,他把眼前人抱进怀中,脑袋埋进能令他感到心安的脖子里。

    陈子轻搂住委屈难受的梁津川,一双眼睛直往被吊起来的蒋桥那瞟。

    放在梁津川后颈的手被捉住一根小手指,他惊了下。

    梁铮不知何时站在梁津川身后,捉着他小手指,用口型对他说:“你们又是亲又是抱,我是死的吗?”

    陈子轻发出气声:“我也想问呢,你就光看着,刚才不阻拦津川,现在不把蒋桥放下来。”

    “是不是想要津川杀人蹲大牢?”陈子轻抽回被梁铮捉着的小手指。

    梁铮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

    陈子轻用眼神祈求:“你看在我救过你爹妈的份上……”

    梁铮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吐了口浑浊的气息,走到窗边把就剩一口气的蒋桥放了下来。

    蒋桥倒在地上,手捂住剧痛的脖子,止不住地大喘,他模糊的视野里,那对叔嫂旁若无人的朝着房门外走去。

    上一世在他面前揭穿嫂子恶行的人,这一世跟嫂子在一起了。

    讽刺又荒唐。

    梁津川知道自己嫂子是重生的吗?

    一个人突然有天变了性子,要弥补从前做过的伤害,那太离奇。

    梁津川不会不知道。

    但不像是他嫂子本人坦白,大概率周彬透露给他的。

    蒋桥的喉咙里咳出血丝,眼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上一世关于梁老五院子里的两具尸体,村里村外都在说。

    人办不到,是让鬼剥的。

    他请光仙去地底下问,没问出结果。

    蒋桥在不知哪一年的哪个晚上,午夜梦回的想起过往,他怀疑过是梁津川当年用什么邪术招鬼,杀了黑心的嫂子跟嫂子的情夫。

    包括后来全村遇害。

    梁津川猜测是梁津川用那种法术遭到反噬,给自己跟村里那些人带来了祸事。

    因为梁津川恨所有人,因为没人向他伸手。

    大家都在旁观,都在装聋作哑。

    蒋桥瞪着叔嫂两个牵在一起的手,梁津川这一世有假肢,他站起来了,上了大学,跟嫂子相依为命。

    梁津川前世外表懦弱内里阴暗扭曲,这一世不一样。

    他不是重生。

    如果他重生了,怎么会跟曾经那么对他和他过世家人的畜牲嫂子好上。

    他单纯只是让重生后的嫂子迷了心智。

    狗改不了吃屎,蒋桥不信前科累累的李南星会老老实实的陪一个残废长大。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一世是梁津川被当狗耍.

    陈子轻今晚有点失眠,原主能勾搭上两个文化水平不低的帅哥,还让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足以证明他有一身的好本领。

    很会。

    屁股直通心脏。

    性跟爱搅合在一起,分解不出来。

    陈子轻拉了拉棉花被子,他来首城跟蒋桥接触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一点也不影响蒋桥的发疯。

    幸好宁向致没重生。

    不然他就前后夹击,完蛋了。

    陈子轻摸摸枕着他胳膊的少年,其实从他被蒋桥掐晕带走到两个小叔子找上门,他都是清醒着的,只是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动。

    蒋桥压着他亲上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就惊恐的叫了一声。

    之后就是自顾自的喝酒,吸烟,又颓又丧。

    陈子轻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跟444聊天。当时他求444给他开个后门,444让他祷告吧。

    于是他诚心的,一遍一遍的祷告。

    444叫他别祷告了,说他跟念经似的烦人,还说已经通知了NPC。

    陈子轻马上就问:“都是NPC,你通知哪个了,是我相好的吗,怎么通知的啊?”

    系统:“丢个心里突然不安的数据呗。”

    陈子轻紧跟着机械的尾音夸赞:“444,你好厉害啊,这都能想得出来。”

    系统:“……”

    “做你的宿主肯定很开心。”陈子轻说,“有你在,我都有安全感了,一想到你要走,我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你了。”

    系统:“以上两句的数据都已经复制,发到了你的监护人监视器上。”

    陈子轻的思绪被锁骨部位的痛感打断,他揪住蹭到他脸颊的发丝:“津川,你怎么醒了,要上厕所吗,我陪你去。”

    梁津川没说话,唇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吮着他的锁骨。

    陈子轻把被子拢住他们,听觉被暧昧色情的吞咽声占据,他脸有点红,心跳有点快。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好意思。

    梁津川的嗓音低浑难辨,听着不太清晰:“我以为你想要我坚持写毛笔字,是因为蒋桥,你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听出了替身文学的味道:“啊……蒋桥会写毛笔字啊。”

    是瘦金体吗?

    梁津川察觉身旁人的心不在焉,浑身气息更冷了。

    陈子轻赶紧回神:“想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蒋桥会写毛笔字,怎么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而且我不都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想你写毛笔字,只是因为我喜欢,觉得你写得好。”

    梁津川冷哧一声,翻身背对他。

    “蒋桥也会写毛笔字又怎样,这个世上会写毛笔字的多了去了,那我还能都喜欢啊。”陈子轻安抚没安全感又爱吃醋的小叔子,“我不喜欢蒋桥,他长得没你帅,手也没你的长,睫毛没你的翘。”

    梁津川的长睫微动。

    “这回你看到了,我是被他强行掳走的,没有背着你偷情。”陈子轻握住少年好看的手塞进肚子里,“我就喜欢你。”

    梁津川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黏上柔软肚皮,捏住一块。

    耳边有悄声说:“我只喜欢你。”

    梁津川的脊背窜上一股股的烫热,前头小腹抽搐着绷紧,他的耳根跟眼尾都红起来,口中吐出冷声:“玩我玩上瘾了是吧。”

    “哪有玩你。”陈子轻贴着他后背,嘴里嘀嘀咕咕,“我不是怕你不知道嘛,我多说几遍……诶,别往床里面睡了,再睡就要到墙上去了,你膝盖伤着呢……”.

    身后人呼吸均匀,梁津川翻身抱上去,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大哥娶媳妇那天。

    新人拜堂。

    梁柏川喝高了,他蹲下来擦媳妇鞋子上的泥。

    周围人都在起哄他娶了媳妇就不正经了,他吹掉媳妇的盖头,一把将人扛进了婚房。

    画面一转

    梁柏川给弟弟打洗脸水,端到轮椅边的椅子上看他洗脸,跟他说:“津川,你大哥我是真的稀罕你嫂子,稀罕得紧。”

    “能给的我都给了,不能给的我在想着法子给。”梁柏川叹气,“真有神仙就好了。”

    “要是真有神仙,大哥也求个心想事成。”

    梁津川把毛巾拧干擦脸:“你成了亲以后,大小事都围着媳妇转,你把你的媳妇疼上了天,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胡说什么,你嫂子没有不满足,他很好,对你大哥我也好。”梁柏川坚硬富有男子气概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来,他清清嗓子,严肃地叮嘱,“津川,往后如果我有犯浑对不起你嫂子的地方,你可一定要提醒我。”

    “能娶到你嫂子,是大哥的福气。”

    画面又变了。

    梁津川半夜转着轮椅出了屋子,他看见了院里蹲了个人影,奇怪地问道:“大哥,你这么晚了怎么刷牙?”

    “你嫂子嫌脏。”

    梁柏川把牙刷兑进缸子里洗洗:“咳,我跟他睡呢,我亲他那儿,不刷牙不让亲。”

    梁津川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神经质地坐起来。

    陈子轻迷迷瞪瞪地握住他膝盖:“你干嘛去?”

    “刷牙。”梁津川说。

    陈子轻的困意退去了些许:“这才几点啊,你刷什么牙?”

    梁津川阴沉沉的:“刷完牙回来舔你。”

    陈子轻的声音模糊不清:“你直接舔啊。”

    黑暗中,梁津川的眼神十分可怕:“我不刷牙,你嫌我脏,不让我舔。”

    陈子轻的困意全退了个干净,这不睡觉睡得好好的嘛,梁津川怎么给自己拿到剧本戏份演上了?

    不等陈子轻做出应对措施,梁津川已经下了床。

    陈子轻打着哈欠喊了声:“别去水房,就在阳台上刷牙,对着桶里刷,我明早去塘边挑水洗了就行!”

    片刻后,梁津川回到床上,他带着寒意托起嫂子的两条腿,手掌虎口卡在腿打弯处。

    陈子轻被冰得打了个哆嗦,夹住了他的脑袋。

    没几下就不冰了。

    梁津川的唇是凉的,口腔里是热的,烫的。就像他神情冷淡,唇舌却是充满侵略。

    他的嫂子会在他口中化作一滩冰棍水,再被他一点点搜刮进肚.

    距离蒋桥被打过了几天,蒋桥的家人都没来学校找梁津川麻烦,陈子轻才把心放回去。

    临近期末,梁津川课业繁重。

    这天陈子轻送他去上晚自习,自个儿上街溜达。

    陈子轻买了一根烤香肠边走边吃,他路过一家理发店,脚步一转就到门边观望理发的技术。

    刘海必须碎,必须斜,必须长过眉毛把眼睛挡起来,别的就没什么要求了,他完全可以胜任。

    陈子轻咬一口外脆里嫩的香肠,前面不知哪个咆哮。

    “查暂住证的来了——”

    陈子轻摸兜,没摸着,坏了,出门忘带暂住证了。

    “我真服了。”陈子轻把剩下的香肠咬掉,他丢了竹签撒腿就跑。

    被抓了。

    箱式微型车里黑漆漆的,塞不下人了,还要往里塞。

    人不是人,是鸡,鸭,猪。

    陈子轻见到了所谓的收容所,和他一样被抓进来的倒霉蛋有几十个。

    有骂的,有哭的,有跪地求的,全都没人理睬。

    这个时期每天的几个特殊时间段出门,不是本地的光揣着暂住证还不够,得把身份证也带上。

    陈子轻蹲在角落舔嘴上的香肠油,他瞅着相关部门挨个叫人出去盘问。

    落脚的地方是哪里,原居住地是哪里,来首城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要在首城待多久。

    一番问下来就报价,想出去要交300块。

    可以借电话叫家人来保,打个电话收费10块钱。

    陈子轻听见一个大汉说自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叫他们随便整。

    “没人保会怎样啊?”陈子轻小声问身边瑟瑟发抖的人。

    那人怕死了,鼻涕眼泪一把的说:“要被拉走干活,修铁路,砍甘蔗……搞上几个月再让回家。”

    陈子轻烦上了,他有证,让梁津川给他把证送过来就行了。

    可是梁津川没手机也没BB机,联系不上。

    只能打给梁铮了。

    而此时,梁铮在赌桌上,他玩的是“二张牌”,以前没碰过的玩法,这是他第一次玩。

    几个大老板把他带上桌的,他不玩就是不给面子。

    不管是为了谈生意发财,还是为了长见识接触到有钱人的世界,梁铮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桌四人,每人二张牌,一次发完。

    玩法很简单,就是从投骰子投出来的庄家开始跟旁边人比牌大小,赢得那个就按照顺序和下一个比。

    也不简单,比大小期间双方看不到牌,要会诈对方,比的是心理能力和表演能力。

    如果别人的牌不如你,但你被对方的演法给糊弄进去了,不跟了,主动举白旗,那翻牌的时候,就是你肠子悔青的时候。

    但要是别人的牌比你强却装出不如你的样子,你一路跟着下注,最后翻牌发现对方比你大,你□□都要输掉。

    每局玩的时候,在比牌的,等着比牌的都要下注,越下越大,几倍的翻涨,百元的绿票子一大把一大把的扔在桌上。

    钱像是不值钱了,没有概念了。

    梁铮连赢两个牌好过他的人,他带着赢来的钱,和最后一个比。

    今晚他一直输,这把感觉能连本带利全部赢回来。

    旁边看牌的也都在说他赢定了。

    梁铮颧骨发红情绪亢奋,桌底下的腿抖得厉害,到他下注的时候,他鬼迷心窍的准备甩出所有家当。

    “叮铃铃——”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根棍子猛敲在梁铮头上,他一下痛醒,这才发觉自己冷汗涔涔,腿脚发软。

    梁铮拿出手机看一眼,是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喂。”

    “是我。”陈子轻在那头说,“你这会儿有时间吗,我被关进收容所了,你能不能去首大一趟,津川在上晚自习,你找他拿我的暂住证……”

    梁铮粗鲁地抹了把汗如雨下的脸,他对催他快点下注的牌友摆摆手,不跟了。

    牌友翻牌。

    竟是豹子。

    而他只是小对子。

    梁铮嗓子发干,他拿根烟塞嘴里又吐出来,揉在手上。

    给他打电话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年救过他爹妈,如今又救了他,能给他带来好运,可惜不是他的.

    梁铮没去给他拿暂住证,直接交钱把他保了出来。

    陈子轻跟他走出收容所:“不用花的钱非要花。”

    “我乐意。”梁铮两手插兜跳下几层台阶,摇摇晃晃地走着。

    陈子轻闻到他身上的刺鼻烟味:“你从哪来的?”

    梁铮想撒谎说是工厂,却不听使唤的说了实话:“牌桌上。”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陈子轻不走心地说了一句,“打点小牌就行了。”

    梁铮目光灼灼:“你小叔子要是知道你管我,那不得一边哭一边弄你,让你下不来床。”

    陈子轻:“……”

    街上冷飕飕的,陈子轻打喷嚏,他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上来兜住头:“周彬的鬼魂还影响着你吗?”

    梁铮眉骨一抽,这几天没出啥事,他就给忘了。

    那他在牌桌上失心疯,是不是周彬的鬼魂在迷惑他?不是没可能。

    “还影响着吧。”陈子轻观察梁铮的表情,“为什么要撒谎?”

    梁铮皱眉:“我撒什么谎?”

    “你说那天在四合院吃了晚饭到周彬死这段时间,你都没有见过他。”陈子轻说,“可是蒋桥有看到你和周彬吵嘴。”

    梁铮手上摸搓着的打火机掉了下去。

    陈子轻本来不确定梁铮跟蒋桥两人里面谁撒了谎,这会儿确定了。

    “梁铮,你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

    梁铮弯腰捡起打火机,他冲到口口声声说要帮他的人面前,将人压在不知哪家的洋楼院墙边:“你怎么帮我?现在周彬要带走我,你跟替我还是跟我一起,陪我去地府?”

    “墙硌到我了。”陈子轻吃痛。

    梁铮马上就松了手。

    陈子轻趁机劝说:“你都告诉我吧,梁铮,我不会害你的。”

    梁铮想到今晚被他一通电话从地狱拉回来,薅了薅板寸说:“成,都告诉你。”

    那晚吃了晚饭,梁铮抽着烟离开四合院去古镇闲逛,他尿急就走到一个什么道观后头放水,周彬从拐角杀出来,把他吓得尿都没了。

    两人没一道回四合院,各走各的。

    梁铮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在四合院感受有钱人家的少爷过的什么日子,他跟占尧生的贫富差距有多大的时候,周彬又出现在他视野里。

    这回还和他说了话。

    周彬张口就找茬:“梁老板,你那桑塔纳是借的吧。”

    梁铮充场面的事情就这么被揭穿了,他恼羞成怒:“你放什么狗屁!”

    周彬说:“车主我刚好认识,要我打电话把人叫过来吗?”

    梁铮一张脸青红交加。

    周彬笑嘻嘻的:“还有你兜里的手机,就是个翻新机。”

    梁铮的气息粗重起来。

    周彬一副好心传授文化知识的样子:“梁老板知道什么叫翻新机吗,就是把旧手机翻新。”

    说着就摇摇头:“我看你在你嫂子面前那么装阔,何必呢,做人还是要低调点……”

    梁铮忍不了的挥着拳头举在他脸边:“你算老几,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得到你跟这儿逼逼赖赖!”

    “你想打我?”周彬仰着头,“你打啊,有种你就打。”

    梁铮的回忆终止:“就是这样。”

    陈子轻不能理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梁铮粗喘着,半天憋出一句:“老子要脸!”

    “脸值几个钱啊?!”陈子轻在路灯下转身,面对着梁铮说,“车跟手机带来的虚荣只是暂时的,你关键是要在外头提升自己,不是说没读过书就一定没大本事,只要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还有就是不要沾上黄,赌,和毒品,只要你不占这二样,你就能堂堂正正的在我面前挺直腰杆。”

    梁铮被训得跟孙子一样。

    陈子轻看出梁铮在对着他的时候有变化,不像今晚之前那么硬气见外,他趁热打铁,柔柔地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啊?”

    没了吧。

    梁铮搓搓脸:“我说一下我的看法,就是我感觉当时的周彬不太正常,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像二婶那样子,吃晚饭的时候好好的,在道观那里也好好的,回四合院就发疯了,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陈子轻思虑了会:“没别的了吗?”

    梁铮踢了踢马路牙子:“快到九点的时候,蒋桥去过周彬的房间。”

    陈子轻:“……”

    怎么一个个的都瞒着东西啊。

    陈子轻问道:“你去医院给蒋桥道过歉没?”

    “道什么歉,没打死他已经是我憋着气了。”梁铮咒骂,“我都不敢的事让他给做了,他妈的。”

    手机上来电话了,他当着陈子轻的面接听,没再藏着拍人马屁给人当孙子的窝囊时候。

    陈子轻听出是哪个老板,他等梁铮挂完才问:“你还回去打牌啊?”

    “不回去了。”梁铮收好手机,“我送你回学校。”.

    陈子轻第二天就出现在蒋桥的病房里。

    蒋桥一条腿打着石膏,脖子固定着,脸上多处青紫伤疤,他见到来人十分震惊:“李南星,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陈子轻含糊说是猜的,实际上是他花小一千积分买的地址,他把果篮放在桌上就替相好的跟梁铮道歉,并真诚地送出关心:“你的伤怎么样啊?”

    蒋桥答非所问:“看不出来吗,快死了。”

    陈子轻抽抽嘴。

    蒋桥的眉宇间爬满嚣张的憎恨:“蒋家会弄死你两个小叔子,你跪地磕头都没用。”

    陈子轻搬着椅子到病床前:“这个先放一边,我问你啊,你不是说你那晚吃了晚饭到周彬死,在这中间你没见过他吗?”

    停了停,陈子轻说:“梁铮见到你去了周彬的房间呢。”

    蒋桥:“……”

    他看着离他很近的人,眼前是公寓房间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是要睡的,谁知他爬上床就发现躺在他身下的人变成了一具没有皮的血肉,死去的记忆瞬间袭击他的大脑,意志和欲望,什么都不剩了。

    他是自己叫的救护车。

    家里要给他报仇,他说是放学回公寓的路上遇到了摩托党,他们人多,自己干不过。

    他不让家里调查,不想传出去丢人。

    这才让家里人打消翻遍首城也要把摩托党挖出来,十倍百倍奉还的心思。

    蒋桥说渴。

    陈子轻给他递水,他顿了几秒,低头喝几口水:“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子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问题,他让蒋桥问。

    蒋桥难以启齿,酝酿许久才问出来:“上辈子,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陈子轻说:“有啊。”

    蒋桥听见自己长长的,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心魔终于消除了,释然了。

    蒋桥说起四合院那晚,周彬一声不响就跟他亮出重生的底牌,他按照约定去了周彬的房间。

    进去的时候,蒋桥看见周彬坐在床边,头上套了个塑料袋。

    当时蒋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两只手把周彬头上的塑料袋勒紧了。

    周彬濒临窒息之际,塑料袋的勒口一松,氧气钻了进来。

    “卧槽,我差点被你勒死。”周彬全身紫红的痉挛着躺倒在床上,他大脑缺氧眼前发黑,干呕了几声,“你……你也玩性……性窒息?”

    蒋桥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玩。”

    “当我是傻逼啊,你不玩你勒我。”周彬缓了点,“你要玩就玩到底,玩一半撒手真的是,”他不满,“就差一点了,这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蒋桥见他高高站着,头都湿了,不免有些恶心:“不是你约的时间,你没锁房门?”

    “这跟你参与进来是一码事?”周彬懒得在这上面较劲,“你等我一下。”

    周彬去洗手间纾解好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感叹:“通过窒息达到高潮真够刺激的。”

    蒋桥十分抵触:“我没兴趣看你描述性窒息的细节感受。”

    “我也没想给你描述。”周彬说他无聊没事干就把塑料袋套头上试试看是什么感觉,发现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接受。

    蒋桥无心周彬的私生活。

    周彬却突然拿起床上的塑料袋,跟他开玩笑说占有生有这个嗜好。

    “我上辈子看新闻知道的。”周彬玩着塑料袋,“占尧生在国外玩死过人,被死者的朋友发到网上,最后好像说是造谣的假的,你刷到过吗?”

    蒋桥没有刷到过,他上辈子跟社会脱轨了,短视频软件都没下载过。

    “知道占尧生玩死过人,你还事先练习,练好了陪他玩?”蒋桥无法理解周彬的行为。

    “我又不是那种蠢货,我有分寸。”周彬很有自信,“我练会了就在占尧生面前提一嘴,再找个机会做出来看他是什么反应,我跟他的关系需要有突破性进展。”

    蒋桥说:“你重生了,完全可以靠自己做富一代,没必要依附占家。”

    周彬不认同:“谁会嫌钱多。”

    他忽地冲蒋桥投过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你果然不知道占家十年后……”

    蒋桥眯了眯眼,听周彬这话说一半拖长音调的意味深长,十年后占家什么都不是了?

    上辈子他过得不明不白,不清楚国内外的重大事件,也不了解豪门权贵的起起落落,只知道两件事能发财,一,买房,二,买黄金。

    周彬提出合作,他当军师助蒋桥接管家业,蒋桥给他利益。

    蒋桥说要考虑。

    以上差不多就是他们在房里谈及的内容。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和警方说了吗?”陈子轻自问自答,“没有吧。”

    要是说了,警方总该怀疑到占尧生头上,而不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以自杀结案。

    “我怎么敢说。”蒋桥看向窗外,“我碰过那个塑料袋,上面有我的指纹。”

    陈子轻一怔:“不是没有吗?”

    他回想着:“我记得占尧生告诉我,塑料袋上只检测出了周彬一个人的指纹。”

    “我当时又不知道我的指纹没了。”蒋桥没精打采。

    陈子轻自语:“谁把你的指纹擦了呢。”

    蒋桥没出声。

    陈子轻分析:“擦了你的指纹制造自杀的现象,为的是案子尽快了结不节外生枝。”

    蒋桥很不耐烦:“案子早就结了,你搁这儿说个屁说,也没有什么鬼不鬼的,少管别人的闲事,你一个陪读的就好好陪读。”

    陈子轻从蒋桥的警告中品出一个结论,蒋家的势力比不过占家,蒋桥明哲保身。

    “你们在房里聊的时候,周彬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他询问道。

    蒋桥说:“没什么问题。”

    陈子轻心想,那就是周彬在对着梁铮的时候受刺激了,跟蒋桥说话的时候没那样子。

    受的什么刺激?

    陈子轻第一想到的是,占尧生那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磁场不咋地,在那里面的人体质偏阴会受影响。

    周彬大概就是那么回事,还有勒他塑料袋的蒋桥也是如此。

    陈子轻让蒋桥好好养伤:“我走了。”

    蒋桥没回应。

    陈子轻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蒋桥说:“你的人打了我,我没讨回来,算是抵我对你下农药的事,两清了,李南星,以后我当富少,你当小老百姓。”

    “好啊,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陈子轻回了句就走出病房,他朝着楼梯口走去,脑子里梳理着思路。

    二个嫌疑人已经踢掉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占尧生,杀害周彬的,就是有特殊性癖的他了吧。

    陈子轻真没想到,占尧生说警方查出来的国外电影里的片段,是他自己。

    占尧生的性癖引发失误,导致了周彬的死亡。

    就这么简单。

    陈子轻总感觉哪里被他漏掉了,他想不起来。

    站在楼梯口,陈子轻想起被他漏掉的部分了,占尧生有这个性癖,不代表就是他给周彬套塑料袋,杀的人。

    而且,

    万一1998年的占尧生还没这癖好,将来接触到大量资源才有的呢?

    会不会是……

    四合院里的磁场迷惑了周彬的心智,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自己勒死了?

    毕竟从梁铮的透露来看,周彬会突然发神经,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是,周彬杀死了周彬。

    陈子轻走下楼梯,可总不能是周彬死后变成鬼把塑料袋上的指纹清理了一次吧,所以还是有第二个活人的参与。

    一排除,又回到了稳坐第一嫌疑人宝座的占尧生身上。

    难道是……周彬跟占尧生这两个答案?

    不对,是二个,要真是鬼气影响了周彬,那他还得查出是哪个鬼。

    规则很喜欢搞花样。

    当然这回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破天荒的不搞花样,为的是误导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他这类宿主,让他们把问题复杂化。

    坑啊。

    陈子轻找系统试探:“444,答案是几个数啊?”

    系统:“别问我,我说了会被扣奖金。”

    陈子轻叹气:“好吧。”

    系统:“提交答案?”

    陈子轻说:“再等等,时间上没限制,我不急着填,我吃过亏。”

    系统:“哟,长记性了。”

    陈子轻挠鼻尖。

    系统给他指点迷津:“不如把最新信息提供给警方,让警方查。”

    “查什么啊,案子都了了。”陈子轻走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生与死空间里,“再说了,蒋桥他家那么有钱,他都不敢得罪占尧生,我哪敢啊,我小叔子还要上大学呢。”

    系统:“匿名举报呗。”

    “我上次拿自己看到周彬的鬼魂引蛇出洞,这时候匿名就等于明牌,占尧生不会不知道是我干的。”陈子轻说,“所以我接下来不调查了,我就摆摊陪读,看占尧生会不会自爆装备。”

    系统:“……”这个小奇观真的聪明了。

    但不影响任务的失败率.

    梁津川考完期末以后还留在首城,他们不回去过年。

    明年清明再回去。

    陈子轻和梁津川一块儿自制贺年卡片。

    梁津川提字作画,成果不输商店里售卖的档次。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还会画国画,他问是什么时候学的。

    “天生的。”梁津川说,“没学过。”

    陈子轻企鹅鼓掌:“哇,哥哥好棒啊~”

    梁津川手一抖,一张卡片作废了。他皱着眉头睨了眼撅着屁股趴在桌上的人。

    陈子轻眼神询问,接着画啊,看我干什么。

    梁津川深呼吸:“你走开。”

    陈子轻撇嘴:“干嘛让我走,我不走,我在这陪你。”

    梁津川重新拿一张卡片:“你再发骚,剩下的卡片就会全部画废。”

    陈子轻站起来:“那这是你的问题啊,你自己的定力不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梁津川轻描淡写:“你再多话,我就把你摁在桌底下,让你把我昨晚看的那本书第72页的文字兑现。”

    陈子轻好奇心作祟,他找了个借口去房里翻书。

    72页是一段办公室恋情,老板在签文件,办公桌下面趴着个人,屁股对着他。

    书里写老板一下午都泡在水里,下班的时候皮都皱了。

    陈子轻把书一丢.

    到了下午,陈子轻骑着二轮带上梁津川去十里门摆摊卖,他们的新年卡片很快就卖完了。

    他们揣着热乎的钱去坐摩天轮。

    首城的江,桥,大厦被陈子轻尽收眼底,这是市区的繁荣。

    坐在票价昂贵的摩天轮上,看不见郊区的破落。

    陈子轻有点遗憾,这会儿没有拍照的条件,他跟梁津川在摩天轮里的记忆只能存在脑中和心里。

    梁津川坐个摩天轮坐恹了,他蹲在路边,像一只被主人牵着的狗。

    陈子轻拨他毛线帽上的小毛球:“津川,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我们去开房好不好。”

    梁津川缓慢地掀起眼皮:“开房?”

    “就是在旅馆开个房间。”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我打听了个安全又干净的旅馆,我们坐公交过去。”

    梁津川看起来并不是很兴奋。

    直到他们去了旅馆,开了个房间进去。

    梁津川一颗颗地解开外套的扣子,从里面贴身的口袋摸出一物,被他两指捏着。

    是个肚兜,大红色的。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你说开房……你提前准备……不是,你随身携带啊?”

    下一刻他就说:“我是不会穿肚兜的。”

    梁津川似笑非笑:“在你心里,我果然比不上我哥。”

    话落就要走。

    陈子轻看着他走,没拦着。

    他在房门口站定,肩背起伏几下,阴着一张脸转身,没有表情地盯过来。

    眼眶发红,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陈子轻吸气,本来他不变态,现在他一看梁津川哭就激动,想把人欺负得埋在他怀里哽咽颤抖。

    “好好好,我穿。”陈子轻来回走动着,把心一横,“我穿肚兜。”

    房内气氛立即就浮起涟漪。

    刚才还在哭的少年笑起来:“我想想我哥是怎么躺的。”

    他去床边,用令人发毛的表情回想片刻,躺到床上调整了会姿势:“我哥这么躺。”

    陈子轻有点怕这样的梁津川。

    他们对视,梁津川对他笑:“坐上来。”

    “我还没换衣服呢。”陈子轻想起个要紧事,“我们没有小套子。”

    梁津川再次把手伸进外套里面口袋,给他拿出来至少五个。

    陈子轻:“……”

    时刻准备着啊。

    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看看现在,缺一个小细节都搞不成。

    陈子轻把他们的围巾跟外套帽子都放在椅子上面,还有钱包和没吃完的零食:“津川,你的假肢不拿掉吗?水流上去了怎么办?”

    最后一个字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陈子轻故作镇定。

    “怎么办?”梁津川研究空调遥控器,往上调温度,语气颇为平淡,“不就一股子你的骚味。”

    陈子轻下意识看他微抿着的两片薄唇,脑子里都是各种片刻,脸红成猴屁股。

    ……

    等房里的空调暖气足了,陈子轻才开始脱衣服。

    梁津川盯着嫂子穿上肚兜,那条腐烂作呕的肉虫被一点点剔掉,取而代之的是要把他从男孩带进男人世界的一片光白,他心口酸涩阴郁:“我哥能让你感受很多个姿势,你们每晚都能不重样。他能把你抛起来,也能从后面抱着你的膝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子轻从床尾爬到他脚前,虚虚地坐在他假肢上面:“你哥不行。”

    梁津川一愣。

    他失去语言,没了表情,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整个人像被命运之手点中。

    命运带着一小片红坐在他腿上,迷乱了他的眼,拨开箍着他的枷锁,吻上他心跳,在他耳边说:“你哥起不来。”

    梁津川用力扣住他的腰,哑了声音:“我哥起不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嫂子跟我好好说说。”

    第175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给梁津川说了什么叫他哥起不来。

    用嘴说,用脚说,用舌头说,用全身上下所有部位每一寸皮肤说。

    梁津川问他为什么要藏着这么大的奖励不给自己。

    问完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抖个不停的手捂住他的口鼻,红着眼,一遍遍地质问。

    眼泪掉得有多凶,活干得就有多狠。

    梁津川怨他没有早点说,委屈又阴冷的和他讨要补偿,一笔笔的要。

    他们的吻总是饱含铁锈味,因为梁津川把舌头咬破了,把脸扇肿了自嘲太愚蠢,观察不够细致。

    这又不怪嫂子了,怪自己了。

    梁津川的状态近似疯癫,死死咬着他身前的肚兜不松开牙关,那一小块棉布料被撕扯得开线破裂。

    凌晨四点多,陈子轻拿积分买了个不伤身时效短的药把梁津川放倒了,他带着一身的手表印偷偷摸摸打出租车回去挑水。

    完事再偷偷摸摸打出租车返回旅馆,躺在梁津川身边。

    系统:“只评价宿主的职业素养,你能进前五。”

    陈子轻哈欠连天:“444,早上好,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系统:“你不怕旅馆老板明儿跟你相好的说你半夜出去过?”

    陈子轻:“不会的,我来去都没引起老板的注意,他趴在前台打瞌睡呢。”

    他把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蹭在手背上面:“况且就算老板说了,我也可以解释是自己睡不着,出来走走,这有什么关系。”

    系统:“奇奇,你有没有想过,你不笨,不偷懒,出来开个房都记得做日常任务,你敬业勤恳,为什么次次都失败?”

    陈子轻斟酌着说:“我不好意思想。”

    系统:“……”

    陈子轻突然问出一个长时间被他忽略的问题:“444,别的宿主也有强制性的日常标注任务吗?我感觉要是没标注123等等,任务难度会下降很多。”

    系统:“这是架构师的私设。”

    陈子轻叹气:“所以标注任务是架构师jiao的独家啊。”

    系统:“你的监护人没和你说吗,他架构的背景世界全是滞销品,目前差不多已经成了你的特供,他一对一服务你,别的宿主可没这待遇,不知道还要做标注日常,你就偷着乐吧。”

    陈子轻无力吐槽。

    也怪他自己,他第一个任务要是不失败,就不会受到处罚去接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从此在这条路上头也不回,一步错步步错,恶性循环真要命。

    察觉梁津川要醒了,陈子轻赶紧装作才醒:“唔……津川……”

    屁股被揉几下,往后一抬。

    陈子轻咬住被角。

    想到是旅馆的被子,他赶紧吐出来,换上自己的手指。

    梁津川没醒,他只是本能地睡进嫂子的春江水里,恨不得就此长眠.

    上午,梁津川下楼买吃的,在旅馆老板那续一天房。

    一连二天都是这个流程。

    陈子轻实在是受不了,他趴在椅子前面,两只手抓着椅子扶手:“你怎么不干脆一次交个几天的?”

    梁津川在后头慢条斯理地捞着他的腰,不让他钻进椅子里:“一,正好要买吃的,顺便续房,二,我需要试探你的极限。”

    陈子轻抓住他手臂:“前台怎么看你啊?”

    梁津川说:“用眼睛看。”

    陈子轻抱着侥幸的心理:“……发现不了的吧。”

    梁津川笑:“嗯,发现不了,前台是瞎子。”

    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很好听,此时他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吐字都是慵懒的,听得人脸红酥麻,心跳加速。

    陈子轻腿软得往地上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饥渴,这么缠着小男生。”

    “你不饥渴吗。”

    梁津川的气息没怎么乱,像是兴致不高,也像是游刃有余,距离失控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忽略掉他太阳穴蹦跳的青筋,和被他抄起来的白沫的话。

    陈子轻的意识濒临模糊之际,头顶想起声音。

    “嫂子,我一直想问你。”梁津川将一只手从后面伸到前面,“这是什么?”

    陈子轻看了眼那只手,指骨因为长时间运动泛红覆着水液,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指腹一层油光。

    陈子轻在心里回答梁津川的问题,是菊花灵。

    账户上拿的,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量,像是一库存的货都在他那了。

    444说是牵扯到他上一个任务的感情线,警告他别乱猜,否则触发数据监测仪器,会对他进行清除。

    陈子轻胡说八道:“是我自己流出来的。”

    梁津川的吐息擦着他通红潮湿的耳廓:“你自己流出来的?你还会流油,流出的油一股香味。”

    陈子轻没有慌,他亲亲梁津川的掌心,认真地说:“世界大着呢,总有奇奇怪怪的人。”

    梁津川看起来是信了他的话,沉默地压着他转了二五圈:“我哥知道吗?”

    陈子轻:“……”

    这肯定不是真的问他,梁津川有答案。

    果不其然,梁津川就自问自答。

    “他只是不行,不代表他是个死人。”梁津川的胸膛贴着他后背,严丝合缝地,无比眷恋地靠上来,幽幽地笑,“你会坐在他身上扭,会要他刷牙亲你这里。”

    手随着话声放在对应之处:“他知道。”

    梁津川发出短促的喘息,压抑着某种阴鸷的酸楚:“我不是第一个。”

    “你出生的时候我没有出生,你想谈对象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你用那四个小玩意玩自己的时候我连欲望是什么都不懂,你嫁人的时候我未成年,我做不成你的首选。”

    陈子轻听到最后的小半句,一下怔住。

    身体里如同蚂蚁啃咬的痒意拍碎陈子轻的莫名心绪,他把手往后挥动,摸索着抓到湿淋淋的仿真假肢:“不要比较了好不好,快点啦。”

    一滴汗从梁津川上下起伏的喉结上滑落:“好,我让你如愿。”.

    陈子轻在旅馆有点空闲就检查梁津川的伤口,很怕他背地里自残自虐。

    梁津川不阻拦,任由他检查。

    陈子轻数梁津川大腿上的深浅疤痕,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留下的。

    梁津川不会让疼痛浮于表面,他满嘴血都跟没事人一样,每次流的泪也不是疼,是委屈,怨,不安之类。

    陈子轻记得444说梁津川有两面,一面沉沦一面厌恶,当他放弃挣扎的时候,他用来做掩护的那个人格就回和自己融合。

    差不多就是他承认现实,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梁津川早就把两面合起来了。

    现在他和嫂子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除了掐自己扇自己,没有其他惩罚行为,是不是说明他快能度过自己那一关了啊?

    只要他过了,那他的心病就会有个大突破。

    陈子轻下床去洗手间,腿一阵抖动,得亏他长年累月的早起挑水,不然真的扛不住。

    梁津川当初说要他坐腿上配合练习,分批次不断加大时间练。他信以为真,想着自己主担劳力,能把控方向盘。

    哪知他握方向盘,梁津川握着他握方向盘的手。

    这要是小腿没有缺少,不需要考虑假肢的灵活度和膝盖跟接受腔的磨损情况,那就不挑花样不挑姿势,可怕程度十倍打底。

    少年人的疯狂凶猛如野兽。

    陈子轻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歪着身子跟脑袋向后打量。

    哎哟,白色成花色了。

    陈子轻拍两下,手感确实很好。怪不得梁津川能捧着吃个半天。

    不光吃,还掐皮,不轻不重地扇。

    陈子轻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满眼迷离的水色,他洗把脸,拿小塑料梳子梳了梳头发,撒了尿回到床上。

    梁津川平躺,破烂脏了的肚兜盖在他脸上,他的两条假肢露在外面,泛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水光,这画面十分具有视觉冲击性。

    陈子轻又想尿了。

    不等他回洗手间尝试着看看能不能抖几滴,梁津川的唤声就传了过来。

    “嫂子。”

    陈子轻下意识应声:“诶。”

    梁津川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为什么你平时不出油?”

    陈子轻眼皮一抽,这个问题还没翻篇吗?他正在想借口。

    梁津川就拿掉脸上的肚兜,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在这之前我们没睡过。”

    “我哥睡不了你。”

    他往下说,唇角勾起来,眼底迸发出炙热的深意:“那就是,我哥不知道。”

    话落,他将肚兜盖回脸上,胸膛震动着发出一声低笑。

    接着就笑起来。

    渐渐变成痛快得意的大笑。

    陈子轻目瞪口呆,梁津川这是把自己哄好了?

    虽然老话说活人比不过死人,但在他这不管用,他是往前走往前看的,他想让梁津川知道他的观点。

    陈子轻跪到床沿:“津川,我不会忘不掉你哥的,他走了以后,我就不想着他了。”

    梁津川肚兜下的薄唇轻启:“我信。”

    陈子轻松口气,下一刻就听他笑着说:“我哥不行,满足不了你的需求,那就是个废物,你怎会对他念念不忘。”

    梁津川深嗅着肚兜上被大面积浸透的香甜味道:“哪天我也不行了,我哥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陈子轻:“……”他想让梁津川更高兴一点,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了啊?

    阴郁疯批就是这样的吗?

    陈子轻抖了抖,他躺到梁津川身边,没一会就昏昏入睡。

    不在宿舍里睡觉,没有被二个遗像上的人看着。

    体验感不是一般的好。

    陈子轻快被睡意啃完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梁津川哭着求他放过自己呢?

    试过睡觉期间把人扣住不给动,没用。

    也试过用堵在出口不让出来,没用。

    还有别的法子吗?

    陈子轻想不出来了,他真的猜不出标注4能配上什么情境,总不能是……两人散伙吧?

    他们会散伙?不可能的。

    以梁津川的性情,丧偶都不可能,只有双双赴死。

    那他的标注任务4完成不了了?

    陈子轻的忧虑暂时击退了睡意,他把脚放在梁津川的假肢上面:“津川,我有个事,你能照着我说的做吗?”

    梁津川问:“什么事?”

    陈子轻小声:“就是,嗯,你边哭边说,嫂子,求你放过我。”

    梁津川:“……”

    陈子轻忙说:“这是一种角色扮,就是演戏,你看的一本书里有这个东西,我当老师,你当学生,或者我们是情敌不小心睡在了一起这样,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戏。”

    梁津川掩在肚兜下的面色颇为诡异。

    确实。

    他带来首城的其中一本少儿不宜书籍里有角色扮演。

    可那是,英文原版书籍。

    他的嫂子不是看不懂鸡爪子抓的英文吗?

    梁津川不动声色地想,他的嫂子一时大意忘了藏好小尾巴,露出来了都不知道,光顾着解释自己为什么想做那种事。

    当他照着做了,会怎样?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梁津川结束晦暗不明的深思之后,身旁人已经架不住身体的疲惫沉睡了过去。

    “你要开汽车住楼房,嫁有钱人。”梁津川撑着胳膊起来点,撩开他的刘海说,“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不是吗。”

    那就等你的小叔子有钱了,再陪你玩你想要的角色扮演吧.

    年前梁津川参加了一个残疾人的活动。

    这不是陈子轻让参见的,他都不知道有这种活动。

    残疾人交流会。

    陈子轻作为家属陪在梁津川身边,他见到了许多残疾人,每个人身体上的残缺都是一个故事。

    就在陈子轻去帮梁津川领补贴的时候,梁建川被表白了。

    那是个瘸腿女孩,同样在读大一,上的其他学校,模样长得很可爱,她在交流会上很受欢迎,也获得了最多的关爱和照顾。

    女孩告诉梁津川,他们残疾人就应该跟残疾人在一起。

    正常人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在一起生活,彼此都累。

    就算有愿意接受的,也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残疾人怎么生活,很快就会嫌弃他们是个麻烦。

    梁津川把玩手上的宣传小册子:“那是你的想法。”

    女孩没有就此放弃,她口才不错,逻辑清晰又没落下感性:“不止是我的想法,现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不信你去问问比我们年纪大一些或者大很多的人,他们是过来人,经验很有分量。”

    梁津川冷笑:“他们的经验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露出尴尬的表情:“我,我只是……”她的鞋子蹭了蹭地面,矜持又大胆地表明心意,“我只是喜欢你。”

    梁津川无动于衷。

    女孩轻轻咬唇:“我知道喜欢你的人有很多,可他们都是冲的你的脸,”

    生得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

    正因为他的五官没有瑕疵,才让人惋惜遗憾他唯一的缺陷是没有小腿,老天爷太残忍,创造了艺术品却不让他完美,强行敲出了缺口。

    “我不一样,”女孩信誓旦旦,“我是能够和你有共鸣的。”

    梁津川眯眼,共鸣?他的牙关磨动,慢慢地咀嚼这个本该陌生却熟悉的词汇。

    咀嚼碎了,吞咽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谓的同类:“你不能和我产生共鸣,对着你,我想的是待会要去街上吃什么,喝什么。”

    女孩敏感地发现他并不像气质性情表现得那么排斥这个世界,他是期待的,积极的,向上的,只是他对生活的热爱背后充满特定性。

    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他的腿,是他的生活,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世界。

    女孩善良地想着,但愿他心里的那个人能陪他久一些,打破世俗常规永远守护残缺的他,不要在将来的柴米油盐中憎恨怪罪,让他得到又失去,成一个可怜人。

    “津川!”

    女孩先是听到喊声,再是看见面前的高个少年抬脚走向一处。

    她沿着他的方向望去。

    少年弯腰听喊他的人说话,接过活动方送的补贴,放进对方的衣服兜里。

    那个动作自然且亲密,仿佛他们已经走了大半辈子。

    好像听别人说他们是叔嫂。

    女孩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她没觉得配不配,只觉得少年的眼里都是他的嫂子,而他的嫂子让他走在里面,以防他被自行车跟人碰到。

    ——他们很相爱,他们正相爱.

    这年不止陈子轻跟梁津川没回去过年,靠符水摆脱周彬鬼气又是一条好汉的梁铮也没回去。

    他们二人在一块儿吃的年夜饭。

    纯属是梁铮单方面蹲点蹲到他们,硬凑上来的。

    饭店的包间有黑白电视,他们吃的时候,春晚刚开始。

    梁铮经历得多了,世面见多了,眼界宽了,面子有厚度了,看到肉不会两眼泛光到大口往嘴里塞,而是装模做样很是优雅的吃着一块羊肉,他订这个饭店,为的就是这台电视机。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

    “过年好!”

    几个主持人站在观众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代表那一片观众向坐在电视机前的朋友们拜年,他们字正腔圆的贺新和整齐的掌声飘满整个包间。

    陈子轻看春晚看得太认真,一不留神就把给梁津川夹的红烧肉,放进了梁铮的碗里。

    梁铮措手不及,他瞥向放下筷子的梁津川,懒洋洋地挑眉:“到我碗里了,你还想要回去?”

    梁津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梁铮被盯得发怵:“妈的。”他把碗往梁津川面前一放:“给你给你!”

    梁津川拿起筷子,夹走那块属于他的红烧肉。

    陈子轻全然没发觉他把菜放错了,他在看木偶戏,看得聚精会神,年夜饭都不吃了。

    梁铮示意梁津川看他们的嫂子:“瞧见没,还是要有钱。”

    他往后一坐,胳膊搭在椅背上面:“没钱都进不来这样的豪华大饭店,就这一桌菜的价位,我说出来能吓死你。”

    梁津川吃桂花糖藕:“那你还是别说出来了,把我吓死了,嫂子会哭。”

    梁铮面部黑成锅底。

    这他妈的,仗着自己受宠就这么显摆。

    梁铮从挂在椅背后面的皮外套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扔到梁津川的腿上。

    梁津川把红包放进嫂子朝他这边的兜里。

    梁铮瞧着桌子思考:“那话怎么说来着,津川,你是读书人,你帮我辨一辨,是不是叫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梁津川耸耸肩:“我不是君子。”

    梁铮嘲讽,你是没断奶的十八岁大小伙,不对,已经十九岁了,他们那边过年就算长了一岁,不按生日算,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过生日。

    “嫂子,我的压岁钱呢?”梁铮粗声粗气。

    陈子轻的注意力从春晚转移到年夜饭上,他偷偷瞟了眼梁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压岁钱?没准备。

    陈子轻默默地离开包间,出去找服务生,先说过年好,再问有没有红包。

    服务员送给了他两个带饭店宣传语的红包,他用兜里的零钱包了两份,没动梁铮给梁津川的压岁钱,那是图吉利的,大年二十就拆了用掉不好。

    梁铮拿了压岁钱,时隔两年给他敬酒:“还是老样子,我上一回祝你的事,这回还祝你。”

    陈子轻端着一杯果粒橙站起来。

    “嫂子站起来干什么,不用站,坐着吧。”梁铮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就你那再嫁的心愿,等你得牙齿掉光,你的小相好都实现不了。”

    陈子轻说:“你少吓唬我,津川毕业了就会好好上班。”

    梁铮嗤之以鼻:“上班拿死工资,一年到头吃喝拉撒下来还能剩个几毛钱?我吓唬你个屁,我告儿你,他想把一分一毛攒下来的钱买房的时候,买不起了。”

    陈子轻抿嘴:“还有我呢。”

    梁铮好笑:“你摆摊能摆出个鸟来,一边卖货一边进货,到头来一核算,钱呢,没了,去哪了,不知道。”

    “……”陈子轻一想去年摆摊的总体收入就充满信心,“时代发展多快,我指不定就抓住一根绳子飞起来了。”

    梁铮懒得再打击他:“那行吧,我盼着你飞起来,到时我跟你混,我给你当小弟。”

    陈子轻喝口果粒橙,才想起来说:“干杯。”

    “津川,我们一起干杯。”他喊坐在桌前的梁津川,“干杯干杯。”

    梁津川慢悠悠地站起身,手拎着半杯茶水。

    梁铮主动举杯和他们碰在一起,他杯子里的白酒熏人得很。

    陈子轻在春晚的欢声笑语里说:“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恭喜发财!”.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以后,梁津川会去操场练习跑步,练习骑自行车。

    陈子轻用积蓄在首大西门附近的街上租了个店,他还找梁铮梁老板借了点儿,很快就还上了。

    正值实体经济繁荣期,卖什么都赚钱,只要你肯干。

    陈子轻卖的是衣服,这是他自个儿做的决定,他穿梭在一个个任务世界,各个行业接触多了,越发感觉活得好好。

    男装他熟,他跑过一些店了解市场行情,随大流的主打“我随便开价,你随便还”的宗旨。

    陈子轻让梁津川给他设计了个logo,挂在店的门头上面,一看就很贵。

    和首城常见的服装店相比,陈子轻的店里有个不同的地方,他不单卖,都是搭配好成套出售。

    在上个任务里,他跟穿搭博主学过怎么穿衣,也浏览过体会过别的穿搭风格,当初没想过还能在后面的任务中用到。

    所以说,有学习的机会就先学着,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陈子轻的小店生意很火爆,名气都传到了梁津川的耳边。

    梁津川放学去他的店里,被挤得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找个地方待着。

    “津川?”陈子轻探头。

    梁津川拎着两份饭和一份豆腐脑站在路边。

    “快进来,店里现在没人了,我把门关一下,我们吃午饭。”陈子轻跑过去接过饭盒。

    店不大,过道很窄,两边跟头顶挂满了成套的衣裤,最底下是放在包装袋里的各个尺码的衣物,空气里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陈子轻从角落搬出折叠小桌打开,他饿得肚子都扁了,埋头就吃起来。

    梁津川把卤蛋放进他饭盒里:“有家里也卖服装的找我打听,你是怎么搭配出来的衣服。”

    “凭感觉啦。”陈子轻口齿不清。

    梁津川看他吃:“有些风格很前卫,不是大众能接受的。”

    “那不正好嘛,别人配不出来的我配出来了。陈子轻咬一口卤蛋,“我是第一个,其他卖衣服的只能学我。”

    他催促还在看着自己的小叔子:“快吃快吃。”

    梁津川半晌开口:“你中午不能关门休息?”

    陈子轻眨眨眼:“能啊……”他咕哝,“不过中午人多。”

    梁津川捏住他的脸,凑近他:“我礼拜一到礼拜五上午下午放学的时候人都多,礼拜六礼拜天不上学的时候人更多,你不管我了是吗?”

    陈子轻:“……”

    “我哪有不管你。”他舔掉嘴上的油光,“钱是赚不完的,你算是提醒了我一下子,我是该走慢点了。”

    梁津川微愣。

    陈子轻对他笑出酒窝:“我等你呢,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的。”

    梁津川沉默了许久,松开捏着他脸的手,低头吃起了饭菜.

    陈子轻说到做到,他中午关门跟梁津川过二人世界,晚上梁津川带饭过来,他们吃完开会儿店,到了八点就回学校。

    尽管那个时候夜生活很丰富,别家店门都大开着。

    陈子轻找个时间带梁津川去了趟照相馆。

    梁津川的脸色很差,因为照相馆的摄影师靠他太近,一个劲的找他聊天,打听他的假肢是在哪买的,多少钱,穿着走路是什么感觉。

    摄影师还趁着指导他摆姿势期间,有意无意的对着他发骚,他下颚紧绷,周身满是戾气。

    旁边的陈子轻忽然出声:“我们不拍了。”

    摄影师诧异:“不拍了?”他拿下举在身前的相机说,“老板没忘吧,事先就说好了,定金不退。”

    “我们不差那个钱。”陈子轻拉起被占了便宜的小男朋友,“津川,我们走。”

    梁津川被他牵着离开照相馆。

    阳光明媚的季节,街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陈子轻把梁津川拉到照相馆后面的拐角处:“你不舒服了就和我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

    梁津川半垂着的眼皮上撩,暴露出不知何时翻涌起来的浓重侵占欲。

    陈子轻快速用双手捂住他站起来的身子,东张西望地说:“津川,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学着压制压制了。”

    梁津川感到荒谬:“我为什么要对你压制自己的欲望?”

    陈子轻脑子一白:“也是啊。”

    “但这会儿在外头……”他红着脸支支吾吾。

    梁津川说:“不是你给我糖吃,让我齁甜到得意忘形?”

    他弯腰靠在眼前人的身上,呵笑着:“怎么,现在又要怪我是吗。”

    “没怪你,我什么时候怪你了嘛。”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天天的睡觉,你怎么还能这么激动。”

    梁津川难受地深深喘息,讨要地蹭着他:“别问我。”

    不多时,一辆面包车开离市区。

    这是陈子轻买的二手车,拿货要用。

    来首城半年多时间,他的交通工具从两个轮子到二个轮子,再到四个轮子,一派好景象。

    陈子轻喜欢这种看得见的成长。

    无论是他的小事业,还是梁津川对生活的态度,对情感的态度。

    面包车停在无人的河边,一颠就是几小时。

    看热闹的小瓢虫困得从树叶上滚下去,压趴了睡过几觉的蚂蚁.

    陈子轻还是让梁津川当了他的服装模特。

    换了个照相馆拍的,老板娘摄影技术一流,那些照片被陈子轻挂在店门口宣传。

    梁津川多帅,批发市场进的货到他身上也能成为大牌。

    占雨在店前面欣赏那一排照片:“南星哥,你小叔子这眼睛鼻子嘴巴哪都长得顶呱呱,照片拍得这样好也比不上真人的十分之一,他不当明星可惜了。”

    “咱不是吃那碗饭的。”陈子轻送走一个客人,招呼占雨进店。

    占雨在他店里逛了逛:“你送我两身衣服,我拿去给我哥穿,让他给你宣传宣传。”

    陈子轻说:“我这儿的衣服风格跟你哥不配套。”

    占雨一拨耳边头发:“他永远都是衬衫加西裤,老气死了,你这的衣服好,穿着显年轻。”

    陈子轻想了想:“那我看看。”他拿下一身衣服,“这套,”接着又拿一身,“还有这套。”

    占尧生个高,但他的比例一般,上身长。

    陈子轻挑的两身能修饰他的缺点,放大他的优点。

    占雨拿着衣服回家,风风火火地跑进二楼的书房:“哥,这我给你带回来的衣服,你穿上试试。”

    占尧生将保险柜的门关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

    “下次一定注意。”占雨吐舌头,“快看看衣服。”

    占尧生将扣在办公桌上的金丝边眼镜戴回去,他扫了眼妹妹举起来的两套衣服。

    “怎么样?”占雨从衣服里挤出个脑袋,她扬着一张笑脸,暧昧地挤眼睛,“这是南星哥给你挑的。”

    占尧生答非所问:“衣服先放一边,我跟你讨论一下你大二出国的事。”

    占雨错愕:“不是不让我出国吗?”

    “可以了。”

    占雨没注意到她哥用词奇怪,她把衣服放在桌上,蹙起眉心表达意见:“能不出国吗,我喜欢祖国的好山好水。”

    见她哥不回应,占雨就撒娇地抱住他的手臂,从左到右的晃动:“哥,你放心我一个人到国外去啊?人生地不熟的,我出个啥事,你不得后悔死。”

    占尧生说:“我也会去。”

    占雨:“……”

    “你还看着我啊?”占雨甩开他的手臂,一改刚才的可怜样子,“爸妈都没你这么能操心的。”

    占尧生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雨,我知道你不舍得国内的朋友,但你到了国外,自然就会交到新朋友。”

    “少来,有的朋友是不可替代的。”占雨叉着腰在书房踱步,“哥,你有那时间给我找个嫂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占尧生狭长的眼微眯:“当年你争点气,今年就是你哥跟你嫂子二周年。”

    占雨明白她哥指的是南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自己不出面,躲在我后头当缩头乌龟才让南星哥觉得你没诚意,你活该。”

    接着就凑到她哥面前:“你现在不还有机会吗,要我说,我们就别出国了,我们在首城待着,我帮你追南星哥,烈女怕缠郎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南星哥肯定能清楚你的心意,对你有好感。”

    “晚了,不需要了。”占尧生低不可闻.

    清明的时候,陈子轻跟请了假的梁津川回老家祭拜亲人,他没买直达的那班车。

    中途要找地方起早跳水。

    日常任务的警告只剩二次,就算他的举动引起梁津川的怀疑,他也顾不上了。

    重生干不出这种走火入魔的事,更别说是坚持锻炼身体。

    陈子轻随梁津川揣测。

    风徐徐地吹过山峦,他们这对叔嫂前脚到下庙村,梁铮后脚就出现在村口。

    梁铮开了个汽车,车轮子跟车身都是泥点子,他这算是衣锦还乡,村长用鞭炮迎接。

    炮衣蹦到陈子轻的头上,被梁津川拿掉。

    “南星——”

    一道久违的大喊声从屋后传了过来。

    陈子轻看到扛着锄头朝他跑近的二婶,终于有了回老家的感觉。

    一番叙旧之后,陈子轻把屋里的窗户打开通风,他陪梁津川去山里上坟。

    好多人家都上过了,白的黄的长吊子插在坟头,随着风哗哗地飘着,有的吊子断了被踩在泥里,乱糟糟的。

    这一片的吊子都是自家买纸剪的,一个样。

    陈子轻来不及剪,袋子里装的是二婶上坟剩下的吊子。距离坟包还有二十多步远的时候,他就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梁津川,自觉地说:“我到那边等你。”

    梁津川轻描淡写:“你和我一起。”

    陈子轻懵了:“……啊?”

    “我,我跟你一起?”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

    梁津川没回答,直接牵起他的手,他猛烈一抖,另一只手偷偷掐脸,疼得嘶了一声。

    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梁津川竟然叫他来坟前烧纸。

    这是接受自己对嫂子的感情了,从背德的痛苦中走出来了吗?

    陈子轻略微恍惚地望着面前的二个小坟包,他是1996年的7月来的这里,现在是1999年的四月。

    快二年了。

    终于出现在坟前。

    陈子轻一时半会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早知道就折一些元宝带来烧了。

    算了,明年再折吧,反正今天开了个头,往后都会这样。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梁津川将袋子里拿出来的吊子抚平整,对站在他旁边发呆的人说:“过来。”

    陈子轻连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怎么啦,是吊子坏了吗?”

    梁津川把吊子挂在树枝一头,将他的手放上去,带他将吊子插进第一个坟包里。

    再是第二个坟包,第二个坟包。

    陈子轻大气不敢出,他像是怕惊醒了沉浸在某种失常情绪里的梁津川。

    插好吊子就该点香烛了。

    风大,一次点不着。陈子轻用身体挡风,见不起作用,他就跟梁津川蹲在一起,双手捧在香烛周围。

    火光亮起来的那一秒,梁津川抬眸看他,一双眼黑沉沉的,叫人看不透。

    他下意识就要看过去,梁津川已经垂下了眼眸。

    正当他有点失落没有对上视线的时候,耳边有声音:“嫂子,我爹,我妈,我哥都在看着我们。”

    梁津川轻声:“你要我在他们的坟前亲你?”

    他咽了口唾沫:“我没要。”

    然后,

    梁津川就亲了他,

    在他这副身体间接害死跟直接害死的二个家人坟前。

    他惊得瞪大眼睛,腿肚子发软,手心冒汗,嘴里语无伦次地说:“津川你,我,我嘴巴,你嘴巴,我们……”

    比起陈子轻的反应过大,梁津川却是十分的平静坦然:“舌头别打结了,烧纸吧。”

    陈子轻惊魂未定地闭上了嘴巴。

    纸钱一扎一扎地堆放在在一块儿,成片地燃烧成灰烬。

    梁津川拿着树枝拨动火堆。

    才下过雨,坟前的土是湿的,有点泥泞,陈子轻的鞋子边脏兮兮的,他腿蹲酸了,反射性地站起来活动活动,余光瞧见梁津川蹲着,接受腔从两侧突出来把膝盖撑了个包。

    陈子轻蹲下来说:“你扶着我。”

    “给家人烧纸还要扶着人,”梁津川神色散漫,“你上辈子犯了什么罪,这辈子才会找这么没用的男人。”

    陈子轻在他身旁,看他侧脸的高鼻梁,也看他垂翘的长睫毛。

    “嫂子,别对着我看入迷了。”梁津川把装纸钱的袋子铺在地上,“磕头吧。”

    陈子轻拍拍裤腿摸摸头发:“噢噢,磕头,我磕头。”

    他对着梁津川跪了下来。

    方向跪错了。

    晕乎乎的,眼看就要磕。

    梁津川屈膝跪地,和他面对面。

    在他磕头的那一瞬,自己也对着他磕。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梁津川就拎着他后领,将他转向坟包。

    梁津川跟他说话,字里行间有那么些许揶揄无奈的笑意:“朝这个方向磕。”

    陈子轻后知后觉:“那我刚刚磕的……我们对着磕的算什么啊?”

    梁津川拿掉他头上的落叶,勾勾唇:“算拜堂。”

    第176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一婶在厨房忙活,活了三五个年头的老母鸡被抹了脖子塞在盆里,身上的毛拔得差不多了,半斤猪肉瘫在布满刀痕的砧板上面,瘦的切成丝,肥的切成丁,旁边几个盘子里是准备好的芹菜,豆皮,白萝卜丝。

    篮子搭在碗上沥水,里面是洗干净的韭菜和小青菜秧子。

    大铁锅里漫出饭香。

    一婶拿着抹布擦擦外边的锅,舀一葫芦瓢水进去清一下,她热锅放几滴香油。

    锅油光发亮就下肥肉丁。

    “妈。”梁云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进来,“妈!”

    “妈!”

    “妈——”

    新鲜上了,闺女从来没这么咋呼。

    一婶利索地炒好肥肉丁,扁掉猪肉就把油渣跟猪油盛起来:“叫魂呢叫,我在厨房!”

    梁云快步进来,浓郁的猪肉香扑了她一身,她像是从哪一路跑回来的,气喘得厉害,脸上两坨红,脚上都是泥巴,厨房的地都让她给糟蹋了。

    “你个死丫头,腿波子上面那么一大块泥巴,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让狗追了啊?”一婶看闺女,嘴里数落个不停,“头发还跟稻草似的,姑娘家家的没个正样。”

    梁云去水缸那里,拿瓢舀点水喝掉,她做几个深呼吸,语气飘忽地说出一句:“妈,他们好上了。”

    一婶用铲子压着油渣把猪油倒进蓝边碗里:“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吧,哪个他们?”

    梁云平复了会,说得明明白白:“我嫂子,李南星,跟我一堂哥,梁津川,他们好上了。”

    “哐”

    一婶手上的铁铲子掉进了锅里。

    转而就一个健步冲到闺女跟前,揪住她耳朵说:“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梁云耳朵要被揪掉了,她痛得很,却不喊出来求饶,也不掉泪花子,忍着痛装没事人:“你不是让我去山里找他们吗,我找去了。”

    随着话音落下,梁云就陷入回忆。

    山里到处都是吊子和焚烧的气味,梁云不记得五叔五婶跟大堂哥的坟在哪了,但她也不想问人,她自己漫山遍野地寻找。

    当她找到目的地的时候,三个坟包前已经插上了吊子,摆好了香烛,纸钱也快要烧完了。

    嫂子在坟前磕头,他磕完了,一堂哥才磕。

    一堂哥跪在坟前不起来。

    嫂子凑在他耳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他就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见一块没烧光的纸钱飞到了树林里,起了不大不小的火。

    嫂子赶紧拿着树枝去打火。

    在那过程中,有火苗子被风撩到了他的裤子上。

    一堂哥好像是记起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整张脸都痛苦难受的扭曲了起来,他奔跑过去。

    跑太快了,动作跟身形都不是很自然,风把他的裤管吹得贴上假肢,露出仿真骨骼的形状。

    嫂子急急慌慌地迎上一堂哥,问他干嘛跑这么快。

    一堂哥大概是哭了。

    梁云不确定,因为那个时候她在他的后面,看不清他对着嫂子的表情。

    只见到嫂子做出给他擦眼泪的举动。

    他们抱在一起,一堂哥弓着腰,脑袋埋在嫂子的脖子里。

    他们身高差很多,一堂哥那个姿势看着就别扭不舒服,可他硬是维持了很久。

    再就是亲嘴。

    梁云从回忆中出来,她不敢置信地喃喃:“两人怎么就好上了。”

    一婶松开闺女的耳朵去灶台前,用手拿了个不烫了的油渣塞到她嘴里:“找去了以后看到什么了?是他们烧纸的时候靠得很近,还是柴纸钱的时候手指头碰到了一起?你嫂子跟你堂哥在首城人生地不熟的,互相加油互相打气,感情那不就紧起来了,你倒好,看成是在处对象,你知道什么叫处对象吗,你书都没读完,能懂个屁。”

    梁云吃着油渣:“我再不懂也能知道什么叫亲嘴。”

    一婶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盖了层惊诧之色:“还亲嘴了?”

    梁云说:“亲了。”

    一婶表情严肃:“谁亲的谁?”

    梁云咽下嚼没味了的油渣:“嫂子亲一堂哥脸,一堂哥亲他嘴。”

    一婶嘴皮子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云去锅洞后面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她回想那对叔嫂没去首城的时候,也就是高考那年暑假,村里发生地震,大家伙都去稻床上待着。

    她出来看外头是什么情况,半路上被嫂子发派去山坡照看一堂哥。

    当时她跟一堂哥说,要不就别让嫂子跟去首城陪读了。

    一堂哥叫她少管闲事。

    她察觉一堂哥的抵触反感,谨慎小心地探问自己错哪了,他说,都错了。

    可不就是都错了,她的建议对他来说,就是戳他心窝子。

    梁云不能肯定他们那个时候就好上了,她差不多能肯定的是,嫂子大转变后天天的细心照顾一堂哥,而一堂哥被他惯着宠着,对他动了心思。

    一堂哥稀罕上了曾经害过他的人,那人还是他嫂子。

    现在看来,他们相依为命,成天的待在一起,一个皮肤白眼睛亮有酒窝前后变化大吸引人研究,一个长得体面好看,孤小叔子寡嫂子的,确实容易产生其他的感情。

    梁云用手指甲掐掐太阳穴,她感觉自己是丫鬟命得了小姐病,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季节,只要她被稍微大点的风吹到,头就疼,要睡到第一天才能好。

    “那就是个小孩子,假腿比不了真腿,一点重活都干不了,能有什么好的,你嫂子糊涂了。”一婶油乎乎的手拧了把褂子,“我找他去!”

    梁云无语:“你找嫂子干什么,你又不是他妈。”

    一婶横眉竖眼:“那我还能不管?”

    梁云说:“轮不到妈你管吧,他们要是结婚,嫂子爹妈那边就会管。”

    一婶板着脸:“反正他俩不合适。”

    梁云头疼死了,像戴上了紧箍咒,她举起两只手抱住头:“这也不是你说了算。”

    一婶不稀得跟闺女拌嘴皮:“行了,你看着锅,菜等我回来炒。”

    梁云不耐烦:“饭都闷上了,锅有什么好看的。”

    一婶匆匆往厨房门口走:“那你写你的作业去。”

    梁云想起来个事,连忙朝她的背影叮嘱:“妈,你别说给其他人听。”

    一婶没好气:“你妈我孬啊,我说给其他人听。”

    梁云说:“你嘴上没把门。”

    一婶头一回听闺女这么说自己,她不怒反笑:“我要是嘴上没把门,你初中考那个鬼样子十里八村早就传遍了,你看过去几年了,外头有人知道吗?”

    梁云被这话噎得一张脸通红,不吭声了.

    一婶过来时,陈子轻正在门前地沟边擦鞋子,他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她。

    村里走个路都能生风的,也就一婶了。

    “南星,你手上这是什么运动鞋吧,你看给穿的脏成这样。”一婶走到他边上,看他拿个抹布擦鞋面跟鞋边的泥巴,“上山烧纸咋不换旧鞋子?”

    陈子轻叹气:“没想起来。”

    一婶蹲下来,利落地给他把鞋子周围擦干净,抄起鞋底一看,一个个小格子里都是泥:“你这得去塘边洗。”

    “不用不用。”陈子轻说,“鞋底的泥干了一敲就掉了。”

    一婶碎碎叨叨:“运动鞋老贵了吧,这能敲吗,鞋底板敲裂了咋整?”

    “不贵,敲不裂的。”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脑子里全是上坟亲嘴拜堂三步走,到这会儿都觉得不真实。

    有人经过,喊了一嗓子,陈子轻回过神来,他敷衍地打了招呼发觉一婶还蹲在他旁边,也不说话,就拿两只眼睛看着他。

    陈子轻一个激灵,他跟梁津川在上山的亲密行为让人看到了。

    一婶从他的表情里判定他所想:“是小云。”

    陈子轻神经末梢一松。

    一婶拍他后背蹭的土灰:“得亏是小云,你们在外头也不知道担心着点。”

    陈子轻泼掉脏水,他把运动鞋放在地沟边晒着,起身端着盆回院里。

    “你这鞋能放外头晒?转个头就给你顺了去!”一婶给他把鞋拿进小院,靠在屋檐下的墙边,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是哪个招的哪个?”

    陈子轻瞅着院里的几棵果树:“互相的。”

    一婶搓着手走动,她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南星,你跟你小叔子差这么多年头。”

    陈子轻笑着说:“年龄不是问题。”

    “还笑呢。”一婶戳他脑门,“那什么是问题?”

    陈子轻回应:“什么都不是问题。”

    一婶摸他胳膊,捏捏看瘦没瘦:“你这去了大城市,是城里人的思想了。”

    陈子轻表情认真:“一婶,我跟津川一块儿挺好的。”

    一婶收回捏他胳膊的手,挺伤心失落的样子:“嫌我多嘴了。”

    陈子轻忙说:“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你操心。”

    一婶不再逗他,恢复成了平日的犀利姿态:“南星,一婶寻思着,你找你还在上学的小叔子当对象,太受罪了。”

    陈子轻说:“我不受罪,津川会心疼人。”

    一婶一百个不信,那死孩子会心疼人?别把人大牙笑掉。

    可南星说他会心疼人,护着他。

    “日子是你过的,你说甜,那不就是甜。”一婶瞧了眼天色,“走吧,上我那儿去,饭烧好了,就差两个小菜了。”

    下一刻就猛拍手:“看我这昏头的,鸡还在盆里,肠子都没掏出来!”

    “我得赶紧回去把鸡池了烧上。”

    一婶走几步掉头:“对了南星,你有山粉吗,我搞个山粉圆子跟鸡一起红烧。”

    “我看看啊。”陈子轻去厨房的柜子底下一通扒拉,扒出了了一罐子陈山粉。

    陈子轻喊着:“一婶,山粉不能吃了,生虫了。”

    “这有啥不能吃的,虫子挑掉就是。”一婶拿过罐子,匆匆忙忙地回家烧饭去了.

    陈子轻去小屋:“津川,你的鞋子擦不擦?”

    “不擦。”梁津川在摸轮椅。

    陈子轻走到他后面,整个人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脸蹭上他的耳朵。

    梁津川一顿:“别发骚。”

    “这不叫发骚。”陈子轻纠正性教育歪七八钮的爱人,“这叫黏人。”

    梁津川直接听笑了:“你黏人?要不是我离了你就活不了,你能在外头跑个十天半月都不知道回来。”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一番话给惊得目瞪口呆:“你离了我活不了?”他撇嘴,“多假啊这话,你哄我高兴的吧。”

    梁津川不摸轮椅了,改摸抱着他脖子的手,从指尖摸到手腕:“那你高兴吗。”

    陈子轻把嘴凑在他耳边:“高兴。”

    “高兴不就行了。”梁津川气息重了几分,扣住他细白的腕骨说,“手松开点,你男人要被你勒死了。”

    “……哪有那么夸张。”陈子轻没松手,下巴时轻时重的戳着梁津川的发顶,清明三天假加上礼拜六礼拜天,一共五天,时间上是充足的,他们不用赶来赶去。

    “我们午饭在一婶家吃。”陈子轻搂着梁津川说,“晚上在大伯大妈家吃。”

    他的指尖刮着梁津川突起的喉结:“明儿也不用烧饭,明儿上我妈那边。”

    末了说:“你跟我一道去。”

    梁津川的语调不快不慢:“我去做什么,我见不得人。”

    陈子轻探头,歪着脸观察他的神情:“你想让人知道我们是一对儿啊?”

    梁津川没开口。

    “小云看见我们在山上……刚才一婶就是来说这个事的。”陈子轻捉摸不定梁津川的心思,“你要是想,我就让一婶往外说,今天周围村子都会传个遍。”

    他咕哝着表态:“我是无所谓的,你哥死了很久,我才和你好上,我又不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找你偷情,我们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算了。”梁津川半晌说。

    陈子轻狐疑,梁津川似乎就是要他的态度,并不在意老家的公开大戏。

    其实吧,在这个地方,一旦他们叔嫂好上的事传出去,那会被别人天天的嚼舌头根子,从早到晚的嚼得稀巴烂,等他们明年回来,别人还在嚼,年年嚼。

    好像对这里的人来说,哪家的老大死了,他媳妇跟老一就还是叔嫂,一辈子的叔嫂。

    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反正会被人说。

    陈子轻忽然问道:“津川,我们拜过堂了,是结婚了吗?”

    梁津川精致的面容不见波澜,看着十分的漠然:“不是。”

    陈子轻从他背上起来,抓抓头发,挠几下肚子:“啊……不是啊……”

    “我哪敢算。”梁津川轻笑,“我的嫂子要嫁有钱人,我给不了他房子车子,有什么脸跟他结婚。”

    陈子轻自言自语:“对啊,我差点忘了我要嫁有钱人。”

    梁津川面部轻抽。

    陈子轻绕到他前面,拨开轮椅坐到他腿上,安静地窝到他怀里。

    梁津川皱皱眉:“要测方向了?”

    陈子轻捉他:“要。”

    “自己测。”梁津川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贤者姿态,嗓音都是懒的散的,“我上坟上累了,没劲测。”

    “那你还这么跳。”

    陈子轻鼻尖淌细汗,他舔嘴,一小截红软的舌扫在嘴角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梁津川亲了上来。

    这就是所谓的累了,没劲测.

    中饭很丰盛,一婶拿出了过年招待亲戚的最高档次,有鱼有肉。

    陈子轻吃得饱饱的,他陪梁津川回家,径自返回一婶家里,把一个袋子给她,里头是她喝的中药包,她闺女写字的钢笔。

    一婶拧着个眉头:“干嘛乱花钱,你是去首城陪读的,又不是捡钱去了。”

    陈子轻说要不了几个钱,他告诉一婶中药包怎么煮。

    一婶叫他在本子上记下来:“不会写的字你就写拼音,我看不懂拼音没事,小云看得懂。”

    陈子轻写好了放下笔,斟酌着说:“一婶,我在首城开了个小店。”

    一婶有些惊讶:“开店需要很多钱,你哪来的?”

    陈子轻抓了把一婶炒的南瓜子:“有津川考大学的津贴,他学校发的奖金,我摆摊卖小玩意攒了点,还跟人借了一些。”

    “那不就是欠债了。”一婶啧了一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陈子轻磕不开南瓜子,他舌头掠瓜子皮掠疼了,干脆一通乱嚼,嚼烂了吐出来:“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尤其是这个遍地是钱的时期。

    一婶晓得这个理:“门脸是租的吧,每个月都要钱,进货也要钱,你别全给砸进去套里面了,最后落了个兜比脸干净。”

    陈子轻嚼着南瓜子,声音模糊不清:“我不会一次进很多货压着的。”

    一婶不懂开店的事,她就摊出自己听说过的东西:“进货要量的,少了进价就贵了。”

    陈子轻说他去年摆摊认识了个老头,那老头的儿子在批发市场搞服装买卖,他一件也是批发价。

    一婶听着觉得是个坑:“你别让人给骗了!”

    “我能被骗走什么。”陈子轻说,“而且津川还看着我呢,他能让我被人骗走啊,不会的啦。”

    一婶斜他一眼,这孩子咋能指望上残腿的小叔子。夫妻都是同林鸟,更何况只是处对象。

    陈子轻给一婶打包票,一婶才放下心来。

    “你开店的事别往外说,省得有人找你借钱,跟你要衣服。”

    陈子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身就回去。背后一直都有视线,一婶在看着他。

    当他穿过院子,一只脚跨过院门口的高门槛时,一婶毫无预兆地把他叫住:“南星!你等一下!”

    陈子轻大概猜到一婶让他等着什么,他背靠门框仰望天空。

    不一会,一婶就拿着一个报纸包着的薄方形出来,她几个月前听人说银行骗人钱,怎么都不放心就去县里把钱都给取了出来。

    放哪儿是个问题。

    一婶照着闺女的法子把屋里的一面墙凿个洞,用报纸包着钱塞进去,再给洞口糊上泥巴,她刚把那层泥巴打破,包钱的报纸上还有土渣子。

    陈子轻跟一婶互相推了一会,就收下钱说:“我按照银行的利息算给你。”

    一婶瞪他:“跟婶婶这么见外干什么。”

    “这不是见外,婶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让你吃亏。”陈子轻抿嘴,有一婶这笔钱,他就能换个大点的门脸了。现在那个太小了,放不了多少衣服。

    一婶拉着他又唠嗑了一阵,他问起四叔。

    “不知道上哪去了,各个村子的乱跑。”一婶懒得提,“孬子都那样,死哪儿臭了都没人知道。”

    接着就说:“小云上个礼拜考进了前一十。”

    陈子轻“哇”了声:“那很不错啊。”

    一婶的眼里有藏不住的骄傲,嘴上却说:“不错什么不错,就班上的前一十,又不是学校里的,你小叔子那可是学校里的第一。”

    陈子轻说:“进步了就值得鼓励,很不容易的,压力大着呢。”

    “读个书写个字能有什么压力,既不用插秧割稻,也不用挖地种菜。”一婶话锋一转的同时,脸上浮出笑容,“不过她班主任跟我说她进步很大,很努力。”

    陈子轻一连夸了几句:“我就说她可以的。”

    一婶多长了不少皱纹的眼角充满期盼:“下半年能去首城上大学了。”

    陈子轻问道:“一婶你也跟着去吗?”

    “我跟着去干什么,讨人嫌。”一婶嘴快得很,“她又不像你小叔子,胳膊腿都好好的,一个人能活。”

    陈子轻挠挠眉毛。

    一婶叹口气:“到时你帮着照看点。”

    陈子轻说:“我会的。”

    村口那边传来热闹声,一婶伸脖子瞧了瞧:“南星,梁铮那个车真的是他自己的吗?”

    陈子轻也瞧过去,一群人围着车在那又是摸又是哈气的:“是的吧。”

    一婶问:“他从首城开回来的?”

    陈子轻摇头,那么远开死啊。

    一婶的声音立马就尖锐起来:“不是他从首城中开回来的,那怎么就能证明是他的呢?”

    陈子轻挽住一婶的胳膊:“啊呀,肯定是他的啦,以他现在的本事不止能买一辆车,他完全可以在市里托人买一辆。”

    一婶拉着个脸:“这是真的发达了,我在你大伯大妈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子轻哭笑不得:“少争点儿才能过得舒坦。”

    “我听小云讲道理就够烦了,你别跟着讲。”一婶忽地感觉前屋的窗户里有双眼睛看过来,阴森森的,她有点发毛,“南星,你小叔子是不是要报复你?以前你那么对他……”

    陈子轻眨眼:“不会的,虽然我以前对他不好,可是我后来都对他很好啊,他知道的。”

    一婶冷哼:“不好说,有的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一根筋,说不好听点是白眼狼,你做了一件坏事,你做了100个好事,他就盯着你那件坏事。”

    见侄媳丝毫不当回事,她叮嘱道:“你留个心眼。”

    陈子轻无奈:“好吧好吧。”.

    梁铮家里是这一片第一个做屋的,已经做起来了,是个两层楼房,红砖一层层砌上去的,在土墙瓦片房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个庞然大物。

    这是村里跟上时代发展的第一个脚印。

    梁铮发达了。

    说亲的又有了,他那方面不行就不行,没关系,过日子关键是两口子手牵手依靠着走,能一起吃香的,也能一起吃苦的,凡事都有商有量,又不是睡觉睡出来的。

    况且那不还能吃药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城市的药比县里管用多了,梁铮又年轻,总有好起来的时候。

    于是陈子轻跟梁津川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媒婆也在桌上,饭都堵不住嘴。

    梁铮冷不丁地甩出一句:“我在外头包了个人。”

    桌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默默给梁津川夹鸡胗,跟他说悄悄话:“这个辣辣的,好吃。”

    梁津川叫他别吃辣的,吃了就该疼了。

    陈子轻:“……我吃一点没事。”

    “随你。”梁津川说,“你疼了,别叫我给你涂绿药膏,涂了还要吹。”

    陈子轻想到那个画面,脸上一红,老老实实地吃起了不辣的菜。其实他真不需要考虑这个,菊花灵可是仙品。

    除他们以外的其他人都放下碗筷,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饭桌上的主角。

    梁铮他大哥严肃道:“老三,你包的人是干啥的?”

    “舞厅上班的。”梁铮痞子样的喝了口酒。

    堂屋的气氛很差。

    这会儿梁老板的形象一落千丈,他成了个有钱学坏了,学人包养舞女,不正经,不会有大出息的流氓。

    媒婆待不下去,尴尬离场。

    大妈发头昏,大伯把她扶进了房里,大儿媳跟一儿媳紧跟其后,再是老大跟老一。

    桌上就剩下陈子轻,梁津川,梁铮三人。

    陈子轻看一眼事不关己的梁铮,忍不住说:“你怎么瞎扯呢,你爹妈要被你气死。”

    梁铮点根烟,糙了句:“好意思提这茬,当初不是你给我出的招?”

    陈子轻内疚地缩了缩脑袋:“那你说你在外头包了个人这话,可不是我教你的。”

    梁铮吸烟:“我这叫一条道上走到黑,回不了头了。”

    陈子轻对他夸大了的说辞感到无语:“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真够狠心的。”梁铮斜睨坐在他对面的叔嫂,“你们几号走?”

    陈子轻警惕地说:“干嘛,你别想和我们一起回首城,你当电灯泡多碍眼啊。”

    梁铮一口老血哽在了嗓子眼.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来陈子轻家里串门,他们带着板凳来的,就在他院里和打听首城。

    大家唠磕着,感慨他在大城市过好了,也感概他跟小叔子不在的这些个日子,村里吃了几场白席。

    陈子轻随口问死了哪几个,怎么死的?

    “有你三爷爷的孙子,他打柜子没留神,让一个钉子扎了脚,家里叫他把钉子拔出来,□□桶里泡着。”

    陈子轻脱口而出:“这不能泡的吧,有细菌,得打针。”

    小屋里的梁津川眉骨微动,他合上书向椅背上一靠,微眯着眼,一圈圈地转笔。

    院里的说话声持续不断。

    “打针?不需要的吧,咱让钉子扎了都泡尿。”

    “要是泡尿能泡好,那我三爷爷的孙子是怎么回事?”

    “他是人背才没的。”

    陈子轻无力吐槽,这没了一点都不奇怪,破伤风哪是尿能给泡好的。

    “还有呢,别的死了的。”他问着。

    “还有就是屋后那打光棍的老赵,前不久他赶集捡了不知道多少钱,没过天把去田边挖田沟,脚一滑栽了个跟头,没爬起来。”

    陈子轻唏嘘了两声就往后听。

    这半年多时间村里一共死了四个人,都是因为小事把命丢了的。

    陈子轻没多想.

    串门的几人带着凳子各回各家没一会,梁云出现在院门口。

    陈子轻借着圆盘样的月亮打量她,学习催人老啊,梁云上个高三备个考,不但老了,还丑了。

    准确来说不是丑,就是眼神呆滞没有光彩,青春气息死光光了。

    陈子轻问梁云清明放几天假,得到答案就由着她去小屋找梁津川。

    ……

    梁云去了小屋也没多少话,生疏了。

    酝酿了半天,梁云才主动打破寂静:“哥,你们下次回来还是明年清明吗?”

    梁津川一手支着头,一手捏着书页翻过来:“看情况。”

    “你们过年怎么不回来?”梁云说,“要是你们回来了,也能热闹点。”

    梁津川不置可否:“村里不都是人。”

    梁云暗自查看的视线投在他身上,发现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戾气不像以前那么重。

    “哥,你……”梁云本想问他幸不幸福,话到嘴边却不问了,“首大的课是不是很难?”

    梁津川淡声:“会的不难。”

    “哦。”梁云有点开心,跟嫂子好上的一堂哥有问必答了,他一定会越来越像个同龄人,正常人,她藏起情绪,思虑着说,“我是去不了首大的了。”

    梁津川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页内容:“那就去你能去的学校。”

    “嫂子有读书吗?”梁云问,“光是你一个人学习不行的吧,你们一起学习,你拉着他,带着他……”

    梁津川偏头,目光冷沉。

    梁云忍着惧意:“共同话题是很重要的。”

    梁津川不以为意:“是吗。”

    “嗯,”梁云言辞郑重,“如果没有共同话题,坐一块儿都不知道聊什么。”

    梁津川唇边轻扯,他从一些课外书上学到的自以为时髦先进的东西,他的嫂子都知道,他们怎么会没有共同话题.

    陈子轻这边去了上庙村。

    几条田埂都是泥巴,他穿的是胶靴,随便走。

    原主妈见到他,又是笑又是哭的:“你到首城陪小叔子读书,咋个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给村里打个电话。”

    陈子轻垂着脑袋:“忙忘了。”

    原主妈不舍得说重话,她赶走老伴,关上门打开屋里的皮箱,从里头拿出过年亲戚送的荔枝跟豆奶,让他等会走的时候带上。

    陈子轻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妈,这是我给你买的金戒子。”

    原主妈激动得拍着大腿从凳子上站起来,她伸出两只粗糙的手去接:“啊哟这得多少钱啊,你孬了啊,你妈我一大把年纪了,戴啥金戒子。”

    陈子轻剥了个干荔枝,皮薄肉多核小,很甜,他吃了好几个。当初原主妈用手绢包的钱有不少,他不好还,就买了这个。

    “不贵的。”陈子轻说,“你看合不合适。”

    原主妈往手上一套,嘴合不拢:“还别说,正合适。”

    陈子轻看出她是真的喜欢:“戴着吧。”

    “那行,那妈戴,不是,妈先给你留着,”原主妈吹吹金戒子,仔细地用衣角擦拭擦拭,“等你嫁人了,我再拿出来给你做嫁妆。”

    陈子轻把吐掉荔枝核:“我不能娶老婆啊?”

    原主妈没好气:“你要是能娶,妈能在你结婚当天上吊不给你媳妇添乱,问题是你不能啊,你打小就说你不喜欢姑娘。”

    陈子轻又说:“那我娶个男老婆呢?”

    原主妈很不可思议:“你现在能娶了?你不是跟妈说你只能躺着吗?”

    陈子轻:“……”原主该说的全说了啊。

    “是呢,我只能躺着。”

    “那你问这问那。”原主妈做到他边上,给他剥荔枝,“你在首城有看对眼的没?”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

    原主妈语重心长:“你也别太挑,柏川那个身板的,大城市不常见。”

    陈子轻吃她喂过来的荔枝肉,含糊地“嗯嗯”两声。

    原主妈感慨:“你几个姐姐全稀罕他,你们姐弟六个为他没少打架,让你给逮着了,可惜是个短命鬼。”

    陈子轻差点被荔枝肉噎到,敢情原主不光压过其他村子的男女抢到梁津川他哥,还在姐姐们面前打了个胜战。

    战力品中看不中用这个秘密,原主带到坟墓里去了.

    陈子轻没想过这趟回来会跟宁向致见上面,谁知大妈让梁铮给气病了,宁向致来下庙村给她挂水。

    当时陈子轻挎着个篮子站在大妈家门前的稻床边,就这么和骑着自行车现身的宁向致打了个照面。

    宁向致撑好自行车,身穿一尘不变的白衬衫和长裤,背着药箱朝他走近:“回来了啊。”

    挺自然的,老朋友一般。

    陈子轻点点头,他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就见宁向致看向他身后。

    少年立在柿子树下面,长久地凝视着他的嫂子,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深冷占有欲。

    犹如层层密密的蛛网缠住蝴蝶。

    宁向致不动声色地嗅出一个结论,这对叔嫂好上了。他不意外,当初他给出的警告都一一灵验了。

    陈子轻回头:“津川,你不是要陪我去大妈的菜地拔萝卜吗,走呀。”

    梁津川抬脚走出树下。

    宁向致低声:“南星,花季雨季再长也有过去的时候,你的小叔子马上就要度过青春期,你可以是他的性启蒙老师,他的性幻想对象,他的性主导,不会是他结婚证上的另一半。”

    陈子轻心惊肉跳,宁向致这就看出他跟梁津川的关系了?真够敏锐的。

    “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陈子轻说。

    宁向致蹙眉。

    陈子轻不想被他说教:“听说你去年年底结婚了,新婚快乐。”

    宁向致英俊的面庞一闪而过晦暗不明的色调,他是结了婚,但只领了证,没有办酒席。

    他的媳妇是大家闺秀,在县里教语文,是个很受学生喜爱的老师。

    他的媳妇,有一对酒窝。

    “我去给你大妈挂水。”宁向致多幸福多释然的样子,“你明天走是吧,我还和去年一样,不送你了。”

    ……

    几乎是宁向致的尾音落下,梁津川就走到了他的嫂子面前。

    陈子轻把篮子给梁津川,他们悠悠闲闲地前去菜地.

    回首城以后,生活照旧。很快就到夏天了。

    楼上有个老师要调走了,她不想把自己的旧电脑带上,陈子轻就给买下来,放在房间里让梁津川用。

    这天陈子轻帮老师大包小包的搬东西上小货车,他送老师离开,返回楼道里的时候发现隔壁宿舍开着门,就冲里面了一眼。

    “占雨,你哥呢?”

    占尧生并不在,只有他的妹妹占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哼,谁知道他又死哪去了?”占雨生气道。

    “怎么了?”陈子轻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走进去,这学期所剩无几,占家兄妹要去国外,他的支线任务一还被他丢在角落里没有拎出来。

    他关心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还笑?”占雨瞪了陈子轻一眼,“你知道吗?我昨天差点……差点就被人杀死啦!”

    “什么?”陈子轻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接着就是占雨声情并茂地一番讲述,原来是前几天占雨跟占尧生因为出国将近的事情,兄妹俩大吵了一架。

    于是占雨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就离开出走了,她想躲到一个她哥找不到的地方。

    “哼哼,我哥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派人跟踪我,本姑娘只是略施小计,就把他们全都甩开了。”说到这,占雨一脸得意。

    在甩开她哥的这些人后,她就在城外找了一家旅馆住了进去,考虑到安全问题,她一直待在房间里,连吃饭都是让人送的。

    可没想到的是,只是入住的第三天就出事了。

    夜里,正当占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一阵呼救声和一片嘈杂的脚步给吵醒了,她被吓得浑身哆嗦,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外面的走廊灯忽明忽闪,一群穿着破烂的人正手拿长刀,也不知他们哪来的钥匙,把旅馆的房间挨个打开,然后闯进去把旅客洗劫干净。

    如果遇到一些反抗的,他们就毫不犹豫的乱砍,顿时惨叫声传出,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睡死了一般。

    “你,你这是遇到抢劫团伙了啊。”陈子轻吃惊地看着占雨,“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占雨脸色发白,显然当时也被吓得不轻,但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自得。

    “嘿,想害我?”占雨道,“这世上能害我的人,他还没出生呢!”

    “你看见那衣柜了吗?占雨指着房间里的衣柜,自夸道,“我当时啊!灵机一动!”

    “旅馆那个衣柜有上下两层,我最近瘦了,正好可以缩进最下面那小格子里,谅他们也发现不了我。”

    “哼!”

    见陈子轻不信的样子,占雨有些不满,当场就要演示一变,她速度地打开衣柜门,猫着腰蜷缩进柜子的角落里。

    占雨在里面伸手反关上柜门,在衣柜里自信满满满地喊道:“南星哥,怎么样!我藏得是不是很完美?”

    “哦,确实……”

    连陈子轻也得承认,占雨藏得确实很好,因为她的体型本就娇小,加上柔韧也不错,她这样缩在衣柜角落里,再有衣物遮挡,确实很难被发现。

    既然是挨户抢劫,那么多房间,那些劫匪也不可能翻找得很仔细。

    “是吧,连你也要承认我的理智吧?”柜子里传来占雨自信得不得了的声音。

    “可是……”

    陈子轻认真地上下打量着衣柜,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有什么问题吗?”占雨询问。

    “你没发现……”陈子轻看着一截被夹在门外的长发,“你有头发被夹在外面了吗?”

    占雨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没了声音。

    房间里陷入沉默,空气有种莫名的压抑和冰冷,明明有两人存在的房间,瞬间没了一点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陈子轻忽然如坠冰窟,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陈子轻盯着柜门,瞪着夹在外面的那截长发,只见那垂落的漆黑发丝,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一根根的疯狂扭动起来,然后钻进了柜子里,消失不见。

    “占雨?”陈子轻小声试探。

    “吱嘎……”

    没人回答,只有木制的柜门缓缓的打开,开门的声音在沉寂的房间内回荡。

    柜子里一片漆黑,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占雨……”陈子轻对着幽暗的衣柜,又呼唤了一声。

    “原—来—是—头—发—”

    低哑的声音从柜子里幽幽地传出来,说话的人嗓子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

    一只苍白手臂沿着柜门,从幽暗的柜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在柜门的边缘胡乱抓绕,发出刺耳的指甲与木头刮擦的声响。

    “咯咯……”

    随着手臂的伸出,这人的肩膀终于露了出来,可陈子轻却清晰的看见,连接手臂的不是肩膀,而是脖子。

    而原本脖子上的头——却不见了。

    没有头,也就无法辨认对方的身份,陈子轻希望这个“人”不是占雨,可如果不是的话,那柜子里的占雨又去哪了?

    “人”从柜子里缓缓爬出,双腿被诡异的连接在了原本手臂的位置——肩膀的两边。

    “原来是头发啊……”又是一声叹息传来,透着一丝后悔和坦然。

    “占雨,是你吗?”陈子轻还是无法确定。

    接着,他就在这“人”原本腰的位置,看见一颗耷拉着的头颅,漆黑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另半张清秀而熟悉的容颜。

    “占雨!”陈子轻无比的心痛。

    占雨眼珠小幅度地转动,随后而来的是神经质的崩溃哭叫。

    “我明明藏好了的……呜呜我藏得那么好……我躲在衣柜里面,一点声都没出……怎么会有头发夹在外面……”

    “咚”

    她的头掉在地上。

    歪倒着,一双眼睛看着陈子轻。

    第177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头没了,占雨七拼八凑的身体也没了。

    衣柜的门是关着的,柜门的边沿没有指甲抓挠过的痕迹。

    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陈子轻提着气走到衣柜前面,小心翼翼地把柜门打开,里头只有三两件衣服挂在角落。

    衣服静静地垂挂着,衣角不见丝毫晃动的弧度。

    宿舍里徒留一丝阴气。

    陈子轻后心湿冷汗毛倒竖,占雨死了,是凶杀,她身上的各个部位都有错开。

    分尸。

    占雨被分尸了!

    陈子轻晃着腿后退了一小段路,腿撞到椅子发出刺耳声响,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一坐就是很长时间。

    “扣扣”

    敲门声突如其来。

    陈子轻的神经末梢猛烈一抖。

    宿舍门不是开着的吗?他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把门带上。

    陈子轻恍惚地走出房间一看,大门紧闭。他的神经末梢抖得更厉害了。

    门外隐约有说话声。

    “看吧,我就说占老师不在里头吧。”

    “那动员的表格怎么办?今天就是截至日期。”

    “干着急也没用,找其他老师问问看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诶,你听说了吗,占老师下个月就要出国深造了,真好,我也想出国。”

    “听说了,好像是他妹妹留学,他过去照顾,哥哥当到他那个份上也是没谁了,妹妹十九岁,又不是九岁,什么都要管着陪着,我要是他妹妹,我真要烦死,一点自由都没有。”

    “比我哥强多了,我哥就知道找我借钱害我丢脸,我要有个什么都为我着想,业务能力出色长得还有个人魅力的哥哥,做梦都能笑醒。”

    ……

    说话声没了,脚步声渐渐走远,门外陷入寂静。

    陈子轻抠着手指上的小突起,刺刺的疼,他垂头看是一根木刺,这是给楼上老师搬东西的时候戳进皮肉里的,现在才发觉。

    占尧生知道他妹妹被害了吗?

    陈子轻用牙咬木刺,怎么都咬不住,口水把手指打湿被他蹭在裤子上,就一个礼拜天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他跟占雨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相处得也很不错。

    尽管她哥大概率涉及到支线任务二,涉及周彬的死,但她本身没有什么阴暗面。

    陈子轻通过她的鬼魂得到她的死讯和死因,心里堵得慌。

    太可惜了。

    悲剧本该可以避免的。

    转而一想,可能这世上超过九成的悲剧,都是惋惜。

    陈子轻一下一下地抠拨手上肉里的木刺,把那块皮肤抠得发红,梁津川这会儿在上课,梁铮上外地跑生意,占尧生几天没回宿舍了,那他能找谁说呢?

    他张个嘴就说自己见鬼了,是占老师的妹妹,她惨死了,这谁信啊?

    会把他当疯子控制住的。

    陈子轻抹了把汗涔涔的脸,他不在占尧生的宿舍坐着了,他打开门出去,顶着大太阳走在校园里。

    施工地的操作声响被炎热天气衬托得越发让人烦躁。

    陈子轻气色不太好地望了望盖到一半的商店,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去年有个工人被浅埋在那里,又想到了那个差不多时间死的音乐系女生。

    两起命案都没结果。

    报纸上没刊登,学校里没人关注后续,就那么画上了个句号.

    陈子轻穿过大半个学校站在一栋教学楼底下,浑身湿透了,他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又渴又热。

    还没下课。

    陈子轻索性坐在台阶上等着。

    “叮铃铃——”

    下课铃响,教学楼里瞬间活了过来,跑步声走路声说笑打闹声连成一片。

    陈子轻头晕眼花手脚没有力气,他感觉自己有点中暑,想从台阶上爬起来,几次都没成功。

    “梁津川!你快下来!你嫂子来接你了!”

    有阳光张扬的男声在喊。

    很快的,陈子轻的头顶就投下来阴影,伴随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坐在太阳底下,不知道进楼道里吗。”

    “是不是傻子。”梁津川一手拿着书,一手去拉眼皮底下的人。

    陈子轻被他拉起来,脑袋往他肩窝里一磕。

    这是公众场合,楼里出来了很多学生,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梁津川却不遮遮掩掩,他自然地摸上嫂子的脸颊,触手都是冷汗,眉头紧皱着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子轻嘴皮子干巴巴的,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梁津川把他带到教学楼后面,拉他进小竹林里:“到底怎么了?”

    陈子轻的头脑里钝钝的痛。

    梁津川随手就将书丢在草地上,双手抱住他,摩挲着他潮湿的肩背,吻他脸颊上的咸涩汗液,一路吻到他嘴上,探进去勾他呆呆的舌头:“说话,别吓我。”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吻下找回正常人的反应,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出事了,出大事了,津川,不是我,是占雨……”

    梁津川绷着的面部线条松懈下来:“是吗,占雨出什么事了?”

    陈子轻突然就没了声音。

    “一惊一乍的。”梁津川又去吻他,吻了好一会才压下灼热的渴望,牵着他走出小竹林,带他回宿舍。

    落地扇喀喀喀地转了起来,不怎么凉快的风吹在陈子轻身上,他垂着头,两手捂住脸。

    “你在宿舍里待着,我去食堂打饭。”梁津川箍住他湿淋淋的后脖子,指腹捻了几下,脚步还没迈开就被拉住了衣服。

    陈子轻拉着他衣服,被亲红润了的嘴唇抿着,不说话。

    梁津川微微挑眉:“不让我去食堂打饭?中午不吃了是吗?”

    陈子轻的眼珠往墙上瞟,一墙之隔就是占尧生的宿舍。

    梁津川握住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就发现了他手上的木刺,红肿了。

    “怎么搞的。”梁津川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到房里找出一个小针线篓,在一管黑线上拔掉细针,擦火柴撩几下消毒。

    陈子轻发着呆。

    梁津川冷声:“手给我。”

    陈子轻还在看墙壁,梁津川直接握住他的手,捏住他那根扎到木刺的手指,用针挑了进去。

    被火撩过发烫的针头挑进皮肉,带起尖锐的疼意。

    梁津川速度快又稳,他把那根小木刺挑出来丢掉,含住嫂子的手指,吮掉渗出来的血珠。

    陈子轻的耳朵边嗡嗡响,他该怎么跟梁津川说自己见到占雨的鬼魂了呢。

    后面可能还要用到对付鬼魂的那一套东西。

    都要编借口。

    也不能说是在网上乱学的,这个时代还没有普及网络。

    陈子轻脑中灵光一闪,干脆就说是他小时候在书摊上看过一本书,跟书里学的。就像有的大小孩会照着武侠秘籍修炼武功一样。

    之所以从前不说,是没机会用,不知道管不管用。

    陈子轻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反正梁津川察觉到他的不合理地方,只会在背地里分析揣测一番,最终做定论把自己哄好,不会问他要答案.

    于是陈子轻就那么说了。

    梁津川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没多问,只是告诉他:“关于占雨的事,占家会查的。”

    陈子轻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感想:“占雨死了,尸体十有八九都是碎的,那么惨,你不伤心吗?”

    梁津川的神态平淡到近乎冷血:“是人都会死,顺序不同而已。”

    陈子轻讷讷:“那要是我死……嘶,你别掐我啊……”

    梁津川大力掐住他脖颈,森然可怕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还乱不乱说话?”

    陈子轻一个劲地摇头。

    梁津川松开掐他脖颈的手,摩挲留下的红痕,既懊悔又疲乏。

    懊悔的是,自己竟然失控没有掌握到力道伤了他的嫂子,疲乏是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起伏过大,太阳穴发涨,精神萎靡。

    梁津川转过身,他将抑制不住发抖的手放到唇边,用力咬出血迹舔干净:“我去食堂打饭。”

    “我不想吃了,你打你自己的吧,我没有胃口。”陈子轻望着他的背影,“津川,我说我大白天的看到鬼了,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吗?”

    梁津川回头。

    陈子轻仰视死亡视角下依然帅得无可挑剔的少年人:“我感觉你是不信鬼神的。”

    梁津川轻描淡写:“我是不信超自然现象,好比村里人说的吓死人的鬼火,实际是磷火,一种自燃反应。”

    “那怎么我一说,你就信了?”陈子轻后知后觉,“你信我。”

    梁津川似乎是笑了一下。

    陈子轻抱着他的胳膊攀上去,树懒似的依着靠着。

    梁津川深呼吸:“我中午也不吃了。”

    陈子轻的脑袋在他怀里拱着:“别啊,你不吃哪行,你有一下午的课呢。”

    梁津川说:“上课前随便去食堂买个饼。”

    “那不好,你在长身体。”陈子轻不抱着他了,后退点挥挥手,“你快去打饭。”

    梁津川冷冰冰的:“你吃,我就吃。”

    陈子轻没办法了,他唉声叹气:“……好吧好吧,我也吃。”.

    梁津川离开宿舍的时候,把门锁上了。

    陈子轻听到锁门声,喝水的动作都停了,梁津川这是干嘛,怕他发神经乱跑吗?

    这还是对他见鬼一事有疑虑。

    陈子轻环顾四周,试探着喊:“占雨,你在吗?”

    只有风扇的声音。

    陈子轻抱着缸子自言自语:“是不是回家去了啊?”

    占雨对他描述惊心动魄的旅馆经历和钻进衣柜期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他提出她的头发夹在外面……

    鬼魂一旦知道自己死了,就会有变化,各个方面都有。

    陈子轻找系统说话:“444,占雨死了。”

    系统:“只是NPC。”

    陈子轻不自觉地提出不同的观点:“不能这么说,对外来做任务的宿主而言,他们是NPC,可他们在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人。”

    系统:“少多愁伤感,这只是架构师理念下构建出来的世界。”

    陈子轻“哎”了一声。

    他用这个世界的,系统,他们不是同一个角度,有不同的想法也正常。

    陈子轻拎出内心深处的疑惑:“我一直都搞不懂一个事,为什么人死了变成鬼以后,不去找杀害自己的人报仇呢。”

    系统:“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陈子轻把缸子放在桌上,闭着眼睛将脸塞上去:“那我想占雨去。她是被虐杀的,我希望她能把杀害她的人都带走。”

    其实他做任务积攒的经验告诉他,人怕恶人,鬼也怕。

    那种手上沾血杀人如杀鸡的法外之徒,一般的鬼气是镇不住的,他们也不会被侵蚀。但他心里存着一丝期望,哪怕是占雨给出线索也行啊。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有些难受:“她的鬼魂形态说明她被分尸了,尸体不知道分成了多少块……一定很疼吧。”

    系统:“人各有命。”

    陈子轻不是头一回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了,每一次的体会都像是第一次那么震动.

    梁津川打了一份饭菜,一份面条。

    陈子轻一样都吃了点,他靠着梁津川的肩膀,感受风扇吹不散的闷热。

    梁津川把剩下的都吃了。

    “别瘫着,起来活动一下就到床上去。”梁津川说,“我去水房洗饭盒,回来陪你午睡。”

    陈子轻蔫蔫的:“我跟你一起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架子上的遗像在他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陈子轻垂下眼睛看正在收拾桌面的一双手:“津川,我没有见到过爹妈跟你哥的鬼魂。”

    梁津川没嘲讽他一句,神情很平静:“投胎去了吧。”

    陈子轻说:“应该是的呢。他们投胎到别人家,都能下地走路了。”

    梁津川没接这个话题,他把两个饭盒套上,拿着去水房。

    “等等我啊。”陈子轻跟上梁津川,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占尧生在哪,在做什么。

    ……

    占家一团乱。

    老的晕倒了在医院躺着,他们只知道女儿下落不明恐遭不测,不知道其他。

    知道实情的儿子在房里酗酒抽烟。

    他找的人查到了那家遭过抢劫的旅馆,是团伙作案,警方先一步介入了进去。

    警方通过走访附近门脸跟居民锁定一辆形迹可疑的白色面包车,他们根据零散残缺的交通监控推测面包车路线,沿途追查的过程中接到一起报案,有目击者发现了碎尸。

    就在警方推测的面包车逃亡路线范围里。

    抢劫事件发生当晚,住在旅馆的客人里头只有一个失踪了。于是警方拿碎尸一检测,对上了。

    就是占家小女儿。

    这是大新闻,警方那边在占家大儿子的协助下成功防住记者,没有泄露半分跟碎尸有关的信息。

    警方花费大量警力沿着第一件碎尸的所在地点展开地毯式搜查,现在所有碎尸都找齐了,就差一个头。

    头还没有找到。

    “嘭”“嘭”“嘭”

    占尧生把酒柜里的所有酒都拎出来,一瓶瓶地砸了出去,他站在淌着酒液和玻璃碎片的地上痛哭流涕,这几年的种种在他眼前逐一闪过,犹如一场梦,一场空。

    2017年的夏天,占尧生在国外病死,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施工地做勘察流程。

    不等他有反应就突发意外事故,要不是包工头及时把他推开,掉下来的石板能把他砸死。

    当时是96年的夏天,他回到了二十一年前,太荒唐了,太离奇了。

    占尧生认为老天爷让他回来,就是要他在今生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改变命运。

    于是他开始密谋。

    第一步是让父亲主动申请调去县里,他做到了。

    父亲那段时间退下位置,顺利避开了十年后引发动荡的祸根。

    第二步是,占尧生在高人的指点下去一个卫生所附近找八字有益于占家的贵人,据他调查,那卫生所里负责拿药的寡夫近期变化很大。

    占尧生怀疑寡夫就是自己的目标。很快他就拿到相关信息在高人那里得到了确认。

    于是占尧生就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把人娶进占家。

    占尧生让妹妹先去走个过场,出乎意料的是,寡夫拒绝了他的亲事。他原以为妹妹的打扮谈吐就能显露家境,寡夫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开车撞人是占尧生一时失去理智。

    当占尧生看到寡夫把小叔子护在怀里,义无反顾的用身体挡车的那一幕,他一阵后怕。

    幸好自己及时急打方向盘调转方向,这才没让寡夫有个好歹。

    占尧生的计划卡壳之际,周彬带着愚蠢的自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彬,一个重活一世的人。

    和他一样。

    他们都获得了老天爷的眷顾,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周彬为了展现自身的价值,对他打出友谊牌,他与之交好。

    再就是妹妹进首大读书。

    占尧生开始他的第三步,他要妹妹跳过命里的灾难。

    重生的周彬不清楚他妹妹的真正结局,因为家里瞒下来了,外界以为她当时出国留学,后来直接留在国外的某个地方定居。

    为什么瞒着……

    妹妹惨死在国外,正是她就读大一上学期的98年冬天,她的尸体下葬时没有齐整,凶手逍遥法外。

    出事那天她和对象约会,两人吵架了,她给占尧生打电话发牢骚扬言一定要跟对象分手,在那之后,她一个人回住处的路上被人掳走。

    幕后之人是父亲的敌对,他们拿到了想要的利益,仍然丧心病狂的撕票了。

    父亲跟那一方势力斗了几年谁都不能拿谁怎么样,是他□□才了了心头恨,可当初对妹妹下手的绑匪逃之夭夭。

    这一世占尧生早早扼杀后患,没有敌对作乱了,他还是不放心。

    占尧生没再让妹妹高中毕业就出国,他把她送进首大,接近气运好的寡夫。

    不仅如此,占尧生甚至做了两手准备。

    他通过不正当不人道的邪术,让一个跟他妹妹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音乐系学生以命换命。

    在相同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方位替代他的妹妹死去。

    那天清晨,占尧生按照方法将手链里的符水洒在尸体旁边,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让一个工人撞见了。

    工人以此要挟他,张口就是十万。

    占尧生说他需要时间筹钱,趁其不备杀人灭口。

    但是,

    占尧生给妹妹换了读书的国家学校,让她平安的度过了上辈子出事的那个时间,从98年来到了99年,结局却没有变。

    妹妹的悲剧起因从权利上的谋杀变成单纯的意外,行凶方变了,死状没有变……

    还是被分尸了。

    占尧生满脸泪的哈哈大笑,老天爷让他以为他这一世能成功,一步步诱他进入陷阱。

    等到时机成熟,给他当头一棒,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防不住,也改变不了,人斗不过命运,他精心策划几年,落了这么个结局。

    妹妹的死预示着他的结局,他父母的结局,每个人生命里的轨迹不论发生多少变化,终点都在原来的地方。

    上一世妹妹的尸体拼起来以后,少了一个头。

    这一世也少了。

    上一世,占尧生逃去国外的那些年,他一直在利用仅有的人脉和资源找妹妹缺失的头,期望能在茫茫人海中揪出杀害她的绑匪,可惜他到死都没能如愿,那是他的一块心病。

    这一世,他接触到了上一世怎么都不信,认为有辱智商的道术和法术。

    既然正常的途径找不到,那就走其他的小道途径。他就是死,也要知道妹妹的头在哪,杀害她的抢劫犯在哪。

    “轰——”

    占尧生把空荡荡的酒柜踹倒在地,他镜片模糊,眼前的世界颠倒旋转,难以忍受地呕吐了起来。

    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占尧生抹掉下巴上的呕吐物,踉跄着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让占尧生干呕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接通。

    电话里,中气十足的男声说:“占先生,人我这边给你联系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占尧生哑声.

    圆形的祭台上插着很多的蜡烛,火光摇曳,通灵师捧着占雨的发卡,神情郑重的放在祭台的中间的台子上。

    通灵仪式开始了,通灵师跪坐在祭台上,双目紧闭,两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什么许愿。

    占尧生按照通灵师的吩咐站在祭台的一角,他脸色惨白,布满血丝的狭长眼睛盯着通灵师。

    十几分钟过去,仪式进行的似乎并不是很顺利,通灵师低声念着咒语,从开始的从容缓慢转变成了焦急急促,一缕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

    占尧生一颗心顿时变得更紧了。

    “唔唔……”

    通灵师的身体忽地一仰,他两眼翻白,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躯体也随之剧烈抽搐起来。

    “大师?”占尧生连忙紧张询问。

    “嘘,大师这是通灵成功了。”一旁的助手连忙示意他不要说话。

    “哥哥……”

    通灵师猝不及防地开口,嗓音尖细,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占尧生惶然:“小雨,小雨是你吗?”

    “哥哥,我好难受啊……”

    “小雨,告诉哥哥!”占尧生急切道,“是谁?是谁害了你?”

    “不知道,我看不清……有好多人。”通灵师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迷茫。

    通灵师身体的抽搐更加厉害了,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旁的助手连忙提醒占尧生,通灵仪式就要结束了,让他有问题要赶紧问。

    “对不起,是哥哥没用。”占尧生痛苦地说道,“你的头和左臂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你知道它们在哪吗?”

    “东边,往东边找……”通灵师尖细着声音道,“头、左臂……在那里……”

    占尧生听了眉头皱起,嘴角挂起冷笑:“呵!还真是有点门道,差点还真让你骗了!”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站到通灵师的面前,占尧生俯视着跪着的通灵师,带着怒气的脸上夹杂淡淡的愁苦和失落。

    “这位先生……”助手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冲过来阻止。

    “大师你知道吗?没有左臂。”占尧生说道,“失踪的只有我妹妹的头。”

    通灵师闻言也不再抽搐,他的双眼也恢复了正常,怔怔的看着占尧生,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我……”他刚想说些什么。

    “砰,砰”

    占尧生徒然对着通灵师连开两枪,一枪打在他左腿,一枪打在他右腿。

    眼看第三枪就要打进他眉心——

    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跑进来的西装男就是给占尧生打电话,带他过来的那位。

    “占少爷!”西装男大喊,“使不得啊!想找到你妹妹的残尸就不能做损阴德的事!”

    占尧生扭曲着脸放下枪,他拿回妹妹的发夹,对惨叫不止的通灵师说:“钱我会照付。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看着占尧生离去的背影,西装男松口气,他气得踢通灵师中枪的腿:“占先生为他妹妹的事伤心死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到了极限,随时都能发疯,你在这时候骗他,不想活了是吧。”

    通灵师叫苦连连:“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骗他,而是我也找不到那个新魂。”

    他摆手阻止犯蠢的助理报警:“按理说我是能找到的,我在这一行干了一辈子,什么样的……”

    “还他妈吹牛逼!”西装男吼骂了句,两手把梳得油光发亮的中分头捋乱,“拿了钱就带上助理找个地方避风头去吧,等占家事了再回来。”

    “诶!这都是什么破事!”西装男跑出去追上雇主。

    “占先生,通灵师是有真功夫的,只是你妹妹那边不知道怎么,”西装男斟酌用词,“我们再想办法,我再给你找其他会通灵的。”

    占尧生身形摇晃着坐到花坛边的台阶上,他摘掉金丝边眼镜丢在一边,酒精熏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

    一向讲究的人这回狼狈不堪,衬衫袖扣解开了,袖子皱巴巴的卷在手肘部位,领口敞着,发丝凌乱,一身都是不修边幅的痕迹。

    西装男递给他一根烟,给他把火点上。

    没话找话地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分散他注意力,以防他再对谁开枪。

    讲着讲着,西装男就讲起了去年九月在火车上的奇遇。

    “那个小伙能看见趴我背上害我倒霉了很多年的鬼魂,是绝对的大师,很会,可惜我不知道人叫什么在哪落的脚,我当时偷偷留了张名片,他一直没有联系我。”

    “其实我知道他当初帮我驱鬼,是因为我给了他一块进口的巧克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小伙在火车上装傻子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目的,他叫和他坐一起的少年哥哥,那少年是个残疾,腿按了假肢,还是一对,别人看不出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没让那鬼魂灰飞烟灭,而是给送回家了,都能问出鬼魂的家在哪,既是道士也能通灵,就他用纸折的那个法器,那把说是只能用一次的金剑,我走哪带到哪,睡哪个房间就供在哪个房间,不为别的,就是有安全感……占尧生?”

    西装男发觉占尧生不知何时停下吸烟,用一种堪称怪异的眼神看过来,他有点头皮发麻。

    毕竟对方口袋里有手枪,他没有。

    占尧生问是哪班车,始发站跟终点站分别是哪里,得到答案以后,他突兀地自语:“假肢不是谁都能用的。”

    兄弟俩吗?

    占尧生想到了那对叔嫂,哪怕只有零点一的可能,他也要确定一下。

    “你跟我去学校。”.

    人不在学校,占尧生掉头就去他的服装店。

    距离陈子轻见到占雨的鬼魂已经过去两天多时间,他的小店今天才营业。

    陈子轻拆开透明包装袋,打开折叠的T恤抖了抖,挂在衣架上面,接着就拆裤子,他刚卖掉一套。

    买主不会还价,他喊天价,对方就付天价,搞得他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送了条腰带跟一双袜子,以及一个挂件。

    陈子轻把地上的包装袋捡起来揉成一团塞进垃圾篓,他想着占雨的事。占雨进首大读书,占尧生就进首大教书,她要留学,她哥就业出国。

    而且占尧生不准占雨在学校谈对象。

    占尧生那么跟着提防着,像是知道占雨将来会出事。

    要真是他猜测的这样,那占尧生必定在背后准备了很多,可占雨还是死了。

    不可抗力,无能为力。

    在绝对的规律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陈子轻莫名感到一阵悚然,他的脑中浮现出这个背景旧梗概里描述的文字,下庙村遍地尸体,死得只剩下山风和明月。

    不过他当年完成了主线任务,成功把下庙村的总怨气值下降到800以下,阻止了鬼门关的打开,没让那些提前蹲守的鬼魂带走所有人。

    而且背景下的梗概换了,换成年代风,梁津川是主角了。

    通常来说,主角是不会死的。

    陈子轻的眉心一蹙:“我干嘛往这上面想,晦气。”

    他对着虚空呸呸几下,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就在这时,店外一前一后进来两道人影。

    “大师!道长!恩人!”后面那道人影瞬间越到前面,撒开了腿冲向陈子轻。

    那热情的阵仗让陈子轻招架不住,他往后退到墙角,眼瞅着西装男还要冲,情急之下大喊:“就站那!”

    西装男刹住车:“大师你竟然也在首城。”

    他很是激动,眼睛飞快扫了眼小店,非常的看不上:“以你的才能,怎么会在这里卖衣服?”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为了混口饭吃。”

    “你摆摊算命驱鬼,早发财了。”西装男说,“是不是没门路?那你放心,有我在,我保准给你找门路,我让你生意多到做不完,数钱数到手软——”

    “南星。”一直被忽略的占尧生打断西装男,他看着自己的邻居,像是第一次见,“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你会一手能跟鬼魂交流的法子。”

    陈子轻装傻:“啊?什么啊?”

    占尧生没戴眼镜,他的眼睛暴露在外,眼型和血丝衬得他十分凶戾。

    “关于你在火车上送一个老婆婆鬼魂回家的善事,我想这不需要我重复一遍吧。”

    陈子轻瞪西装男:“你不是答应我不往外说吗?”

    西装男总算是记起来自己的承诺,他忙赔不是。

    “算了算了。”陈子轻去把店门关上,背对着店里的占尧生说,“你妹妹的事,我知道了。”

    占尧生身形巨震:“你……你见到她了?”

    “嗯。”陈子轻点点头。

    占尧生茫然地东张西望:“在哪?”

    “在你的宿舍里。”陈子轻说出事情经过。

    店里的气流都凝固住了。

    占尧生就这么清楚了妹妹的死因。她没藏好,头发被夹在柜门外面让那群抢劫犯发现了。

    她被扯出来的时候,肯定吓坏了。

    西装男再次给占尧生递烟,这次他没接,他痛不欲生,眼里和脸上身上都有强烈的悲痛,可更重的是挫败感。

    陈子轻没错过占尧生的表情,先前的猜测被验证了。

    占尧提前了解为了妹妹的生命安全机关算尽,遭到了难以想象的灭顶打击。

    陈子轻偷偷问系统:“444,占尧生也是重生的吗?”

    系统:“不是。”

    陈子轻再问:“那他是做梦梦到了前世?”

    系统:“不是。”

    陈子轻又问:“是周彬告诉他,未来他的妹妹会死?”

    系统:“不是。”

    陈子轻吐槽:“444,你说了三个不是了。”

    系统:“数学不错。”

    陈子轻:“……”

    答案多半就在这三个可能中间,系统有次是在忽悠他.

    陈子轻料到占尧生要他帮忙招魂。

    占雨的死不关系到任务,他的法术能用出来的吧?

    不管用不用的出来,他都要装作能搞定。

    陈子轻搓了搓脸:“占老师,我可以帮你,但我想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占尧生似乎有预想,他让西装男出去。于是店里只剩下陈子轻跟占尧生。

    陈子轻要占尧生说出周彬窒息身亡的真相。

    是时候确定支线任务二的答案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了。

    占尧生低头擦掉身前的脏污:“什么真相,案子早就破了,他是自己,”

    陈子轻阻止占尧生往下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那晚看到周彬的鬼魂从你房里出来吗?我实话告诉你,周彬的鬼魂有事求我,求的就是查他的死,他说不了也给不出指示,不然我早送他走了。”

    话落,陈子轻指着占尧生旁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就在这。”

    占尧生的面部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一双锐利的眼眯了起来。

    陈子轻叹气:“不管你帮不帮我送走周彬,我都会招出你妹妹占雨的鬼魂,对于她出事,我是很难过的……”

    占尧生忽然开口:“你问吧。”

    陈子轻马上就问了出来:“是不是你四合院里的脏东西迷惑周彬,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

    占尧生没有否认。他借阴债,用阴损的法子改变家人的命盘。

    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在四合院里。

    周彬的死不怪他,怪周彬自己,偏偏是那个八字,因此才被祭给了四合院的聚阴运阵法。

    至于周彬在被阴鬼之气影响之后要怎么死,那跟他无关,他不插手。

    占尧生也没想到周彬会死于塑料袋套头引发的窒息。

    只在塑料袋上留下周彬本人的指纹,是为了速度收尾不节外生枝。

    占尧生回想这些只觉得可笑,都是虚幻,都是虚无,他为了所谓的运势命盘让自己心智疯癫。

    陈子轻问道:“你四合院的阵法是谁给你摆的,用的什么恶鬼?”

    占尧生没说摆阵的人,在他妹妹出事后,他就把摆阵利用他赚利益搞什么长寿的老头给杀了,他说他不知道是什么鬼,都是招来的:“我可以带你去四合院,你自己查。”

    “你当我做这种事没损伤啊?我的寿命健康都不管了是吗?”陈子轻没暴露他在四合院屁都感应不出来的事实,“你不给我准确的答案,我就不招出占雨的魂。”

    占尧生怒喝:“李南星!”

    陈子轻跟他僵持。

    两人不欢而散,占尧生当晚就将一份名单拿到他面前。

    恶鬼是一群厉鬼组成的。

    每个厉鬼都有名有性,他们能被占尧生利用,靠的是他们的八字。

    陈子轻想,杀害周彬的凶手是这份厉鬼名单加上占尧生,因为他也有参与,他是主谋。

    名单被陈子轻收起来,没有马上填答案。

    眼下要紧的是招魂,找到杀害占雨的人,给她报仇。

    晚了,魂说不定就不在了.

    丑时一刻,陈子轻和陪着他的梁津川出现在占家,占雨的卧室里,他开始招魂仪式。

    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再三确定步骤没错,他纳闷地小声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我见到过占雨的鬼魂,这次怎么又招不出来了啊?”

    梁津川扫了眼失心疯地捏着手枪的占尧生,招不出妹妹的魂就要开枪杀人。

    接着又扫向把手指甲啃得乱七八糟的嫂子。

    梁津川烦戾地阖了阖眼,抬脚走到他身旁,弯着腰背凑近,冷不丁地开口:“她就在占尧生的背后。”

    陈子轻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没有啊,占尧生的背后哪有占雨的鬼魂。

    梁津川和他耳语:“她在吃着头发哭。”

    陈子轻确定梁津川没在胡编乱造,他呆滞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用气声说:“你看得见鬼……?”

    “对。”梁津川说,“看得见。”

    “我看得见水房里的鬼,看得见站在占尧生身后的一群鬼魂,看得见占雨。”

    “我一直都能看见鬼。”

    第178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面朝攥紧手枪的占尧生,耳边是梁津川的气息和低语,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真服了。

    梁津川竟然有个这么大的秘密!

    好吧,他也有,他的更大,三哥不说二哥。

    陈子轻定定神就让自己集中在眼下的事上面不开叉,他伸手挡在嘴边遮开占尧生的视线,跟梁津川说:“那你快问问占雨。”

    梁津川无动于衷:“我只能看见,不能交流。”

    陈子轻还想说什么,房里倏然就响起了占尧生失常的声音。

    “我说,”占尧生的表情令人胆寒,“你们叔嫂在我妹的房间聊上了是吗?”

    陈子轻心虚:“谁聊了,谁聊了啊!”

    他不等占尧生发疯就飞快地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别说话,你妹妹已经来了。”

    占尧生狰狞的脸色骤然僵住:“在哪?”他红着眼四处找寻,崩溃又痛苦地轻轻唤着,“小雨?小雨你让哥哥看一下你好吗?”

    妹妹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神色灰败惨淡:“你应该怪哥哥,如果哥哥不那么自信,以为叫人看着你守着你就不会出岔子……如果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兴许结局就不一样了,都怪我。”

    占尧生拿枪口抵着自己的下颚。

    “别发疯了,你死了,谁替你妹妹报仇啊!”陈子轻大叫。

    占尧生脸上浮出杀意,他放下了手枪。陈子轻走到他身后,点香,引魂。

    “占雨。”陈子轻点一根香,喊一声,“占雨。”

    他一连在鬼魂所站的方位点三根香,喊了三声鬼魂的名字。

    视线里多了一团模糊浅淡的鬼影。

    陈子轻立即打听:“占雨,你知道自己的头在哪吗?”

    鬼影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不知道。

    陈子轻没多耽误就换了个问题:“杀你的那伙抢劫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鬼影依然是那个状态。

    陈子轻嘴皮子动了动念出什么,同时掐掉三根香的香头,大喝:“占雨——”

    鬼影猛然一颤,在短暂的扭曲过后,出现了瞬间的清晰。

    也就在那个时候,占雨青白的脸映入陈子轻的瞳孔,她塞着头发的嘴中反复地念着。

    “东山路……东山路……东山路……”.

    香灭了,鬼影隐去,陈子轻的身子有点虚,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靠着梁津川的假肢说:“去东山路找。”

    占尧生呼吸停止:“哪个东山路?”

    “我不知道,你妹就说的东山路,你派人找去。”陈子轻催促胡子拉碴浑身潦草,再无平时考究范儿的占尧生,“快去啊。”

    占尧生打电话叫人,他头痛欲裂,字里行间都是赤裸裸的高高在上的意味:“我已经安排人去了,如果没有线索……”

    一旁的梁津川冷声打断:“你有时间在这威胁人,没时间亲自去收拾凶手?”

    占尧生的瞳孔缩了缩,带着手枪走了。

    房里静了下来,陈子轻拿手蹭掉地上的香灰:“津川,占雨跟着占尧生走了没?”

    梁津川:“嗯。”

    陈子轻没看他:“好了,咱俩说说话。”

    梁津川十分的从容:“我没有在别人家里谈心的爱好,回宿舍。”

    陈子轻摆出比他更从容的样子:“那行,回宿舍说。”

    ……

    回了宿舍,陈子轻刚张嘴,梁津川就叫他把蚊香点上,于是他去点蚊香。

    点好蚊香,该谈了吧。

    陈子轻再次试着打开话头,又被拦腰切断了。

    梁津川坐在下铺卸掉假肢放在床边,他抄起床上叠好的两身衣物,抬了抬白皙的下巴:“洗澡去。”

    陈子轻下意识去阳台拿洗澡要用的桶,毛巾,板凳以及轮椅,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新澡堂“2”号室最里面的隔间关着门,隐秘性好,叔嫂两人没有障碍的站在一块儿。

    这回终于能谈上了。

    心境也彻底平复了,落下来了。

    陈子轻蹲在梁津川身前,仰望坐在板凳上的他,望了好一会才冒声儿:“你能看见鬼……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怎么说?”梁津川不答反问,“平白无故就说我能见鬼?”

    陈子轻一截截地卷着他的空裤腿:“那我前几天跟你说我见到了占雨鬼魂的时候,我问你怎么不觉得我脑子有病,怎么我一说你就信,那会儿你完全可以顺着我的话说出来的吧?”

    梁津川直白道:“不想说。”

    陈子轻卷裤腿的动作停住,嘴角耷拉了下去。

    梁津川俯视他彰显着失落情绪的眉眼,唇抿几下,深深吐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世界鬼比人多。”

    陈子轻心头哗啦刮过一阵微妙的大风,这熟悉的话,这正是灵异120区的核心。

    真是神奇。

    陈子轻继续给梁津川卷裤腿:“这次你为什么说了?”

    梁津川凉凉地笑:“你没看占尧生那个精神失常的疯样?我不说,我不告诉你占雨的位置,我们就不能活着走出去。”

    陈子轻的眉毛揪了揪,不会的。你是这个新梗概故事背景里的陈子轻,我是你嫂子,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而你一定会好好的。

    陈子轻瞅他两眼,挺意味深长的:“我头一回从你嘴里听到你说别人疯。”

    梁津川眯眼。

    陈子轻很想说,只要你照镜子看看自己,就能对“疯”这个字有更好的诠释。

    梁津川从他眼中读出他的心思,唇角微抽,偏开了头。

    陈子轻他把的两条裤腿都卷到膝盖处,方便他把裤子脱下来。

    夏天了,梁津川可以穿短裤出行,但露出一双仿真小腿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长裤。

    有学生进了旁边隔间,水声稀里哗啦地响起,很快就有一股股的热气伴随茉莉花香在四周弥漫开来。

    2号室里掀起了轰动。

    “靠,哥们,你用的什么东西,香成这样子。”

    “我对象给买的洗头膏。”

    “借点儿借点儿。”

    “也让我这个光棍感受一下幸福的味道。”

    外头的起哄小闹流进陈子轻耳中,他小声告诉梁津川:“确实蛮香的,我们下回也去商店买洗头膏。”

    梁津川不在意:“随你。”

    陈子轻记下来了,他们就用两块肥皂从头洗到脚,粗糙了点。

    梁津川前倾些靠在他身上,两条修长的手臂穿过他咯吱窝底下,漂亮而白净的手指顺着他背脊,滑到他馒头尖上,他抖了抖:“去年在火车上,坐我们对面那大叔的背上趴着个老婆婆……”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亲着他的耳朵跟脸颊:“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子轻被他亲得有点痒:“屁哦,你怎么可能忘记。”

    “我确实不可能忘记。”梁津川不冷不热地笑起来,“我的嫂子喊了声到站了,鬼老人就下车了,当时可把我这个刚进城的傻子给吓坏了。”

    陈子轻弱弱地反击:“那我也不知道,我的小叔子能看见鬼啊。”

    梁津川唇边弧度敛去,他垂下眼眸,一副在反省的模样。

    然而嫂子的那片白已经在他掌中变换了多个形状。

    陈子轻腿软蹲不住,又不能坐到梁津川腿上,板凳太小了,他坐上去,他们会一起摔地上。

    于是他就捉住梁津川的手,拿到前面抱在怀里:“我今晚又是摆招魂仪式,又是点香引魂,我搞得比咱村里请过的光仙还装神弄鬼,你都不问的啊?”

    梁津川喉头微哽,眼眶发红,他嘲弄地哧一声,受了多大委屈的姿态:“问什么?问了有用?关于我那副假肢的来历,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陈子轻顿时不吭声了。

    洗澡吧洗澡吧,得亏是夏天,要是冬天,他们聊这么一会,人都冻麻了。

    陈子轻打开水管拿下来:“津川,你低头,我给你洗头发。”

    梁津川没有什么动静。

    陈子轻抱住他,让他埋着自己的肚子,亲亲他的发顶:“好啦好啦。”

    梁津川沿着他肚皮吻了片刻,才照做。

    陈子轻给梁津川洗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个被他遗漏的疑惑,原梗概里梁津川能看到鬼吗?

    原主跟宁向致在鬼门关打开前,就让他们身后的剥皮鬼弄死了。

    剥皮鬼明知时辰没到带不走他们,却还是提前下手,这跟梁津川有没有关系呢。

    陈子轻晃了晃脑袋,别想了,不重要,他要做减法,不然脑子里会被塞满。

    然而他却听见自己问:“两三年前,村里大多人的背后都有……”

    梁津川闭着眼,任由温水浸上头皮:“有什么?”

    陈子轻拿开水管,半蹲着捞起他的脸跟发丝,抹掉不断从他眉骨往下滑落的水珠:“你看不到吗?”

    梁津川半睁开眼凝视他,反问:“我该看到什么?

    陈子轻嗫嚅,梁津川这问的,让他搞不懂了,他一时呆呆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梁津川皱眉:“你在犯什么癔症?”

    陈子轻干脆直接问了出来,挑着能透露的,不会被屏蔽的问。

    梁津川闻言,潮湿俊俏的面庞不见诧异,也不见兴致,他冷淡到事不关己:“没见到过。”

    陈子轻点点头:“噢……没见到过啊……噢噢……”

    应该是真的没见过。

    因为当初梁津川的怨气一出来,背后站的鬼也就现身了,是一具焦尸,陈子轻猜是梁柏川。

    梁津川要是能见到,那不会一点异常都没有。

    “肥皂呢。”陈子轻把地上的盆拖过来,“我给你打肥皂。”

    梁津川的头发短又碎,不脏,清两边水就干净了,陈子轻换一块肥皂打在他身上。

    氤氲的水汽里,小叔子在嫂子面前坦露双膝不堪入眼的疤痕,他早已不再厌恶抵触,也没了别扭,正如他当初揭开丑恶欲望试探,在发觉没被拒绝以后就得寸进尺。

    被惯出来的。

    陈子轻蹲在他腿前打肥皂,顶着他深邃炙热的目光说:“虽然你前面能自己洗,但是你洗得不仔细。”

    梁津川好笑:“是,我洗不仔细,还要多亏嫂子帮我,没了嫂子就不行。”

    陈子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褶子里都要洗。”

    梁津川看他红了的脸:“嫂子懂得真多。”

    陈子轻认真地给他清洗:“那肯定是要比你多点的,毕竟大你七岁呢。”

    梁津川伸手,食指勾上他下巴:“嫂子要吃鸡蛋吗。”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吃。”

    “你不吃,你盯着看。”梁津川摩挲他下巴上的白肉,要他亲自己。

    陈子轻两手捧着他热乎乎红起来的头,凑近亲几下,听着他压制的喘息说:“我一想到我们洗澡的时候,周围可能有鬼看着,我就不自在。”

    梁津川隐忍地扣住他依旧比正常人要瘪一些的腿根肌肉:“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又看不到。”

    陈子轻撇嘴:“你看得到啊。”

    “我不说你知道?”梁津川眉间落下阴霾,“看你现在这么较劲,我后悔告诉你了,不如当时我们就在占家被占尧生开枪打死,去地底下做一对鬼夫妻。”

    “别啊,你不能后悔。”陈子轻忙安抚被他惹毛的梁津川,“他们会不会吓你?”

    梁津川的嗓音沉在潮湿的空气里:“鬼有什么好怕的。”

    陈子轻边托着他搓肥皂泡,边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求你完成什么遗憾心愿?”

    梁津川被他搓得背上窜火:“你觉得我像是能让鬼魂张口求的人吗。”

    陈子轻摇摇头,不像。

    鬼和人一样,也只欺负善茬。

    不过梁津川从前那个身体情况,是比较容易被鬼影响甚至附身的。

    毕竟人的身体一差,磁场就乱了。

    “这么介意我能见鬼,”梁津川捋几下湿漉漉的头发,已脱青涩稚气的五官让人怦然心动,他将嫂子喜欢的一张脸送到嫂子眼前,“你不是会仙法吗,仙子,你给我画个符念个咒让我没了阴阳眼不就行了。”

    陈子轻被叫仙子,脸都冒烟了:“我只会皮毛。”

    梁津川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腔调重复并强调:“嗯,我的嫂子只会皮毛。”

    陈子轻眼神飘忽,转瞬间就镇定了下来。

    “别管我了,你洗你自己的。”梁津川抹掉腹部的肥皂泡,擦在嫂子的嘴上,“站我前面洗。”

    陈子轻嘀咕:“最好是在你的手能碰到的地方洗。”

    “你别掐我。”陈子轻压低声量,“不然我会叫的,澡堂里有其他人呢。”

    梁津川举起双手:“这样好吗?”

    “好。”陈子轻匆匆洗头洗脸洗身子,还是被小叔子捂着嘴掐了。

    两人借着水流弄了一阵子才离开.

    回去的时候,宿舍里的蚊香差不多烧完了,地上零零散散的躺着蚊子尸体。

    陈子轻把它们扫进簸箕里,他轻手轻脚瞧了眼坐在书桌前写题的少年:“444,为什么梁津川见到的鬼,我都见不到?”

    系统:“你确定?”

    陈子轻:“什么意思呀?”

    系统:“也许你见到了,你当是人。”

    陈子轻似懂非懂片刻,恍然大悟,他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但有几个重生的,还有一个能见鬼,这个背景整得跟豪华套餐似的。

    梁津川能见到任务以外的鬼魂。

    而他则是能见到任务有关的鬼魂,没关系的就……有的能见到,有的见不到,比较随机。

    感应方面也是。

    今晚他要不是在梁津川的提示下找到正确位置引魂,他别说见到占雨的鬼魂,甚至都感应不到她的鬼气。

    是他的意识数据不稳了吗?

    陈子轻将笤把跟簸箕靠墙放:“444,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啊?”

    系统:“没有。”

    陈子轻不放心:“你再检查一下,或者跟相关的部门反应一下,我总感觉有。”

    系统:“没有!”

    陈子轻有点懵逼,好好的怎么还撒气了啊。

    他无奈地说:“没有就没有吧,我对你的敬业能力是认可的,我只是不太相信你们公司的服务器。”

    系统:“那你给买个新的?”

    陈子轻哈哈:“我哪买得起,我又不是你公司老板的私生子。”

    系统:“……”.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都没见到占尧生,他趁一个午休时间把梁津川拉去水房,问起鬼的事。

    哪知梁津川说,鬼在地上躺着。

    陈子轻傻眼,他指着最后一个水龙头问:“不是站在那?”

    梁津川眉目困倦:“不是。”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那水龙头偶尔滴水,还有他摸过的手是怎么回事?

    系统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是别的任务世界跟这个世界重叠了一个小数据碎片。”

    陈子轻:“……”他很无语,“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那里站了个鬼。”

    系统:“那是我司的技术员失职。”

    陈子轻懂了,444没脸说。他一言难尽:“两个世界的数据碎片重叠对我会有影响吗?修没修好啊?”

    系统:“没影响,修好了。”

    陈子轻松口气,不干他事就不操心了,他犯嘀咕,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竟然还能产生数据重叠……

    怪吓人的其实。

    万一哪天重叠部分不是碎片,而是一大块,那不是崩了啊?

    “回吧。”陈子轻拉着梁津川,脚忽然像是被一只手拽了一把,他下意识做出踢的动作。

    猜是那只鬼干的。陈子轻没有管。

    这次的小插曲像是打开了什么墨盒,一楼的老师用水房都会被拉脚。

    有鬼。

    多半是以前在水房突发疾病死的老师,死后留在那里了。

    老师们有些害怕,要学校请道士超度送走。

    学校只能那么做,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进行,怕被学生们看见。

    教他们相信科学,打击封建迷信的校领导老师们搞这出,那脸面不就被打得啪啪响,以后还怎么教书育人。

    虽然一码事归一码事.

    水房里安生了,陈子轻还在等占尧生那边的进展。

    首城有几个东山路,占尧生动用了很多人逐一搜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一支势力在一个赌博的地方逮到了个嫌疑人,是抢劫犯团伙里的其中一个。

    起先那个抢劫犯很不配合。

    直到他被夹掉十根手指甲,拔掉所有的牙齿。

    据抢劫犯透露,那晚他们闯进去发现了很多钱财,得知房客是个有钱人,这才翻箱倒柜的把人找出来带走,绑架她干一票大的。

    路上她要逃跑,有个弟兄失手杀人,他们只能分尸灭迹。

    老家传说,只要不把头跟身体的其他部位埋在同一片地方,死人的怨灵就找不到他们。

    占尧生把抢劫犯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叫他带路。

    找到占雨那颗头的时候,被占尧生的人叫来的陈子轻跟梁津川也在现场。

    占尧生相比招魂那次要平稳许多,他问陈子轻:“我妹妹有没有跟我说什么?”

    陈子轻重复梁津川的耳语:“她对你挥了挥手。”

    占尧生愣愣的:“投胎去了吗?”

    “是吧。”陈子轻说,“她这辈子已经结束了,要开始她的下辈子了。”.

    占雨全尸下葬。

    葬礼过后,占尧生就去警局自首,交代他的杀人事件。

    陈子轻是从西装男口中得知的这个事。

    西装男名叫王建华,不是拉皮条的,他开公司,手底下几十个人。

    陈子轻很诧异:“看不出来。”

    “我这是接地气。”西装男坐在他的小店里,习惯性地递烟。

    递过去才想起来大师肯定不抽烟,就要把烟拿回去。

    陈子轻在他前一步有了动作。

    “你怎么在占尧生身边做事?”陈子轻夹着烟送到嘴边。

    王建华见他挺娴熟,心想,大师更接地气。

    “有个地皮在争,”王建华给大师点烟,“想拍占大少爷的马屁看能不能被批下来。”

    陈子轻了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王建华深有体会:“可不是,有时当大爷有时当孙子,身份自由切换,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二人吞云吐雾期间,迎来送往了几波客人。

    王建华目睹大师做成买卖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大师,你这店……”

    陈子轻摆手:“别一口一个大师了,你叫我南星就好,天南地北的南,星星的星。”

    “那行,我就不见外了。”王建华笑道,“南星,你生活上有困难吗?上回我和你说的我有门路,你没忘吧?”

    “倒是没忘。”陈子轻吸着烟,“就是暂时没那个打算,我主要是照顾小叔子,次要是赚生活开支,小店在学校附近,他有个事我也能及时赶过去。”

    王建华顺了顺他的中分头,小叔子就是大师的哥哥,叔嫂才是他们的真正关系。

    “南星,你对你小叔子也太上心了。”王建华惊叹,“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没见哪个嫂子比你更有良心的。”

    陈子轻刚要开口,就听见他来一句:“长嫂如母。”

    想到梁津川那么大个人还爱叼着奶嘴玩,陈子轻老脸通红,让一口烟给呛到了。

    王建华夸张地站起来,满脸的自责:“我这烟不行,辣口,下回我带好烟给你抽。”

    陈子轻让他坐下.

    过了没多久,又有客人上门,挥着手嫌弃烟味难闻。

    陈子轻赶紧掐了烟头。

    “我不打扰你发财了。”王建华也掐了,给他一张新名片:“有需要就打给我。”

    陈子轻把新名片塞进兜里,他送走客人,数了数票子就提交了答案。

    支线任务二完成了,积分奖励进账户,还有一张“读心”技能卡,不限时,限制范围,一米之内有效,超过一米就没用。

    支线任务好,每次的奖励都不止有积分。

    陈子轻一边收拾店里的杂物,一边盘算他在这个任务世界的进度,这回真的只差日常了。

    一串脚步声行至店门口,陈子轻喊了声:“欢迎光临。”

    脚步声没进来。

    这不对劲,陈子轻转头一看,来人是蒋桥。

    “你怎么,”陈子轻快速把手上的纸板塞角落的麻袋里,“有什么事吗?”

    蒋桥没说话。

    去年冬天在医院,他扬言往后他走他的阳光大道,不再有交集。

    今年夏天就出尔反尔了。

    原因在于圈子里有人聊到这家店,尽管裁剪跟布料都一般,但老板会搭配,眼光独到十分有个性,配的衣服穿出来会让人眼前一亮。

    蒋桥起了疑心,因为寡夫死在1996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根本不知道将来流行的是什么。

    可他眼前的这个店里,每套衣服都很时尚,得是20年以后了。

    寡夫不是重生的。

    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才顺着他当时的,“你和我一样”的定论往下走。

    那么,住在寡夫身体里的人是谁?

    寡夫人呢?

    寡夫死了,死在农药之下。

    蒋桥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色彩,他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去。

    陈子轻莫名其妙地,蒋桥搞什么,突然过来,一声不吭的站了会就走。

    当陈子轻环顾店里衣服的时候,他一个激灵,哦,他在蒋桥面前暴露出自己不是重生的事了。

    暴露就暴露了吧。

    “随遇而安。”陈子轻虔诚地默念十遍.

    很快的,陈子轻就遇到了不能让他静心的事。

    这天陈子轻照常送梁津川上早八,他寻思不进货就没开面包车,骑着自行车来的店里。

    老远就瞧见街上有一辆警车,街边围着很多人,他好奇地找一个人询问:“前面怎么啦?”

    那人啃着油条张望:“有个店夜里被烧了,火才扑灭。”

    陈子轻唏嘘:“啊,怎么烧起来的啊,是老板自己不小心还是让人给点的?”

    “现在还不清楚,一个店全烧没了,太惨了。”

    陈子轻认同地叹气:“确实太惨了。”

    前面有人往这边来,见到他的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李老板!”

    “李老板!烧的就是你的店啊!”

    陈子轻:“……”.

    惨炸了。

    店里刮的衣物跟底下放的库存通通烧了个精光,损失惨重,一朝回到解放前。

    陈子轻看着乌漆抹黑的墙壁,这是他租的店面,肯定要给房东把墙装修成原来面貌,这鬼样子没法交差。

    梁津川揽着他的肩,心疼他的事业受到重击。

    陈子轻伏在小叔子的怀里:“就我的店起火,这么有针对性,你帮我问问附近的孤魂野鬼。”

    梁津川叹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只能见鬼,不能和鬼沟通?”

    陈子轻不死心:“指路呢?指给你看是哪家?”

    “没有。”

    陈子轻唉声叹气:“好吧。”

    店里都是烟火焚烧留下的气味和狼藉,梁津川的声线近乎低柔:“店没了就没了吧,想开点。”

    陈子轻感到新奇,性情古怪阴沉的人竟然有天反过来劝他放下。

    梁津川见他从自己怀里抬头,弯腰就亲上去。

    “派出所那边叫我别抱太大希望。”陈子轻在亲嘴的间隙里说,“既然你劝我想开,那我就想开了啊。”

    梁津川偏着头一下一下地亲他:“好。”

    陈子轻有些欣慰,梁津川的情绪逐渐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了。

    ……

    当天夜里,一个老板喝了大酒回住处,他在楼下被人从后面套上麻袋敲晕,醒来不知道在哪。

    老板又是吼又是骂,周围只有他的声音,他这才清楚自己身处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犄角旮旯。

    喊破嗓子都没人相救。

    老板吓得在麻袋里扭动着,语无伦次地求饶。

    “嘭——嘭——嘭——”

    铁管砸击皮肉的声响持续不止,节奏不快不慢,挥管的人极有耐心,仿佛是个很少见的理性凌驾一切的人。

    可他下手狠戾嗜血,没有人性,犹如一个疯子。

    麻袋里的老板吐出食物残渣,流了血,尿出了尿,整个一塌糊涂,比牲口还凄惨。

    他奄奄一息之际,说他上有老下有小。

    铁棍砸在他的腿上,他抽搐着惨叫:“菩萨观世音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求你放过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借我抢,我一定给你弄来……我媳妇盼着住大房子……我还没给买上……”

    挥击声一停。

    麻袋里的老板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或是几年几十年那么漫长,他听见了铁棍一点一点划过地面,渐渐模糊不清的声响。

    这会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深夜,陈子轻翻了身滚到梁津川怀里,挤了挤。

    梁津川摸他脸颊:“嫂子,你再挤,就要把我挤到你身体里了。”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抬起一条腿挂在他胳膊上。

    梁津川低笑,人没醒就摆好了姿势,这么可爱,是不是想被弄死。

    他拍了拍嫂子的屁股,抓住一块,揉两下:“坐上来。”

    陈子轻眼皮沉重:“我困……”

    梁津川把他放到自己身上,让他趴在胸口,慢慢悠悠地弄着他。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的是,给店重新粉刷的事情。

    ……

    想得容易,实施起来就难了。

    请工人要钱。

    陈子轻决定自己买材料干,让梁津川给他打下手,叔嫂搭配干活不累,他还没正式动工,梁铮就收了消息来宿舍替他打抱不平。

    梁铮气得拍桌子:“他妈的,肯定是同行嫉妒眼红,老子挨家挨户的砸玻璃,总有知道情况的跳出来。”

    陈子轻制止道:“别这么做,我先算账看亏了多少。”

    梁铮丢给他草纸,让他待会儿哭了,鼻涕拖下来的时候记得擦掉,别舔到嘴里。

    “哭有什么用,我不哭。”陈子轻抽了张草纸擦脖子里的汗,他不是一有点积蓄就进货,他有留。但他把二婶借他的那笔钱都砸进去了。

    二婶这个坑要填上。

    最好是在九月之前,因为那时候梁云大学报道要交学费。

    陈子轻在账本上做总结。

    梁铮对他说:“行了,苦着个脸跟要上吊似的,我借你钱度过难关。”

    陈子轻若有所思:“不用你借。”

    梁铮送上门被拒绝,这好比挖他的心割他的肉:“那你怎么养你那个没断奶的小叔子?站街去吗?”

    他用十分鄙夷的眼神从上到下的评估:“有男的站街,没你这样干巴的,人都前凸后翘。”

    陈子轻让梁铮的后半句吸引走了注意力:“男的怎么……”

    梁铮握拳放在嘴边咳嗽:“只有一个,据说是打那什么,咳,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进口药长的,具体谁知道,反正我是个老实人家的孩子,没嫖过。”

    陈子轻吸气,这虚构的90年代背景真牛逼。

    希望他家津川不要学坏。

    他打发走梁铮,转头就去学校的公用电话室,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给王建华:“王老板,恭喜发财,你给我介绍数钱数到手软的门路吧。”.

    这是一座豪华的两层小洋楼,后面自带一个小花园,从所处的地段和房屋的装饰来看,这家的主人显然也是有些家产的。

    “他叫陈家豪,是我的一个朋友,做建材生意的。”王建华把车停在了小洋楼的门口,向陈子轻介绍道。

    “这栋楼是他半年前买的,当时看房子装修不错就直接付了钱。”王建华给他好烟,让他尝尝贵是不是有贵的道理,见他没要就没强求,“可等他全家搬住进来后,渐渐的才发觉不对劲。”

    陈子轻解开安全带:“有什么问题吗?”

    “嗯,很怪。”王建华开窗点了支烟,“事情是他们家的保姆先发现的,有天夜里保姆起来上厕所,发现厨房里的自来水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起初保姆以为是我朋友开的,忘记关了?”王建华抽了口烟,“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水龙头自己开的。”

    陈子轻心下古怪,怎么又是水龙头引发的不明事件?这回不会是两个世界数据重叠导致的吧?

    系统:“已、经、修、好、了。”

    陈子轻:“okok。”

    “是水龙头坏了吗?”陈子轻走流程地问。

    “不是。是水龙头自己开的。”王建华说,“第二天夜里,保姆发现水龙头又开了,而就她准备伸手去关水龙头的时候……”

    “她看见,水龙头自己慢慢转动,拧上了。”

    “就像是有人在拧一样,吓得他们家保姆第二天就辞职不干了。”

    “这……”陈子轻一脸深思的表情,“有找人来修吗?”

    “找了!”王建华叹息,“先是找人把水龙头给换了,结果还是没用。”

    “你说刚住进新房子就碰上这种事,谁弄不着急啊?我朋友最后没办法,连施工队都请来了,把整个地下管道挖开重接,可是还是没用。”

    王建华无奈道:“到了半夜,自来水还是会自动打开,大概过个半小时,它又会自己关上。”

    陈子轻一边听,一边思索,一时间他也不能百分百断定,这到底是一种灵异现象,还是一种物理现象。

    或者说,灵异现象其实是一种未知的物理现象。

    “最后你朋友怎么办了?”陈子轻询问。

    “唉,还能怎么办。”王建华说,“只能让人把那个水管堵上,彻底封死了。”

    “后来呢?”

    “后来啊,”王建华把烟灰弹在窗外,“后来那个自来水龙头也总算是消停了。”

    陈子轻一阵沉默,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下文。

    他知道,王建华之所以把自己叫来,说明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的。

    “谁知,千算万算……”

    果然,王建华打开车门下来,准备继续往下说。

    而就在这时,洋楼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体型微胖,商人模样的男人热情的迎了出来,这人应该是就是陈家豪,王建华的朋友。

    “老王你来了啊,怎么到了也不进门?”

    陈家豪向王建华招呼道,然后他就看向从副驾下来的陈子轻,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大师吧,鄙人姓陈,陈家豪,劳烦大师你亲自来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其实从陈家豪一出来,陈子轻就一直在观察他,只从长相和言谈举止来看,这个陈家豪给人感觉还算不错。

    只是从他洋溢着笑容下面掩藏着明显的忧虑,最重要的是,陈子轻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阴气。

    啊呀,早知道挑个梁津川不上课的时间,让他陪着了。

    关键时候说不定能用到他的阴阳眼。

    陈子轻收了收杂念,跟着王建华进小洋楼。

    楼里的装潢都很新,显然是今年刚竣工的,陈子轻和王建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家豪家的保姆离职走了,所有的家务基本只能是他的老婆来做。

    陈太太是一个很简朴的人,从外表看并不像是个富家太太,这是陈家豪当年下乡插队的时候,自由恋爱所结识的,陈太太也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精干作风。

    只是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让这精干的女人倍感憔悴,连给陈子轻它们递茶的时候,神情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简单的喝了一小口茶,陈子轻就开始追问陈家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就让老陈自己跟你说吧。”王建华看向陈家豪道,“老陈啊,这位大师是真是有本事的,你就把自来水后面的事情都详细讲讲吧!”

    “当然,当然。”陈家豪连忙点头。

    他敬重地看着陈子轻道:“自从把厨房的自来水管道封死之后,我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谁知……”

    “唉!”陈家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更是挂上了一丝难掩的恐惧,“谁知这一封,简直像捅了马蜂窝了一样,从此家里的怪事便接踵而来,一件比一件瘆人!”

    陈子轻想听听有多瘆人,怎么个瘆人法,这第一单他必须做成。

    而一旁的王建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老陈说这些事情,但他依旧像第一次听说一样,浑身毛了起来。

    “首先是我的太太。”陈家豪说,“那天女儿放学还没回来,我太太在厨房里做晚饭,就听到二楼的楼梯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

    说着陈家豪就把目光投向客厅的木制楼梯,接着道:“她以为是我从楼上下来了,便喊了一声,却没人回答她。”

    “然后才想起来,那天我跟她说过,我要跟人谈生意,很晚才能回来。”

    “就在我的太太感到有些疑惑的时候,楼上竟然再次传来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可一楼却没有出现任何人。”

    陈家豪抹了把脸:“要知道,当时家里明明只有我太太一个人,当时她很害怕,就立刻打电话把我紧急叫了回来。”

    “有下楼的脚步声,却没有人对吗?”陈子轻总结了一下。

    “对!”陈家豪叹了口气,“可笑我当时说她是幻听,还因为耽误我谈生意把她骂了一顿。”

    “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而且紧跟着就发生在了我女儿的身上。”陈家豪的神情充满了悔恨,“那天早上,一向都会自己早起的女儿,却一直都没起床。”

    “我太太就去她的房间叫她,却发现她直着腰,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

    “不管我的太太怎么叫她都不理睬,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墙壁,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太太心惊肉跳的话。”

    “她说了什么?”陈子轻连忙询问。

    “妈,你看见了吗?墙里有人……”陈家豪突然学他女儿的声音,一字一顿,“它在叫我进去。”

    第179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有人……让她进去……”陈家豪重复了一次。

    此刻的客厅安静得可怕,空气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陈子轻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接着,我太太就大叫着让我过去,当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副至今都永生难忘的画面……”陈家豪难消恐慌地闭上了双眼。

    “我看见……我女儿扑向面前的墙壁,用指甲疯狂抓绕,墙纸还有石灰全都被她刮落,她的指甲也因为这么做而翻上去,都是血,十指连心,她不知道疼一样。”

    “墙壁被她抓出了一个浅坑,就好像……”

    “她真要把自己装进墙里去。”

    而陈家豪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很直接,他在惶怒之下,当天就叫人来把房间那堵墙给砸了,而这一砸之下更是惹出更大的乱子。

    就在墙壁倒塌的一刻,他的女儿忽然就陷入了昏迷,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没法醒来。

    “唉。”陈家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腔的无奈和悲愤,他陈家豪做生意多年,虽然缺德事也做过一些,但毕竟商场如战场,那些出格的事情他是一件都没干过的,他始终坚信一点“人在做,天在看”,在同样是商人群体里,他算是口碑极好的。

    可现在家里竟突然有遇上这种事,女儿昏迷,太太伤心过度身体不佳神经衰弱,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富裕家庭瞬间崩塌,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都想不通。

    陈家豪眼瞅着大师迟迟没动静,就急得想要催促。

    王建华摇头阻止。

    陈子轻抓了抓头:“可以让我看看那堵墙吗?”

    “啊,当然可以,请跟我来。”陈家豪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挤出一点微笑道。

    墙壁在二楼女儿的房间,当然现在那堵墙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骇人的大洞,显示是被陈家豪硬生生砸掉的。

    陈子轻围着这堵破墙看了很久,心中的疑惑也更强了,他确实从墙砖上感受到了一点怨气,但是很微弱,按理是不可能搞出那么大的名堂才对。

    “陈先生,除了你刚才你说的两件事情以外,还有其他什么不寻常的怪事吗?”陈子轻转头问道。

    “有,就在前两天!”.

    一行人重新回到一楼客厅,陈太太全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过。

    “大师,你看见那张照片了吗?”陈家豪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全家福。

    陈子轻顺着陈家豪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张二口之家的合照,陈家豪和他的妻女,照片上二人的脸上全都洋溢幸福的笑容。

    全家福从表面看并没有问题,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倏地,陈子轻心里一动,刷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了全家福的面前,嘴里无声地嘀咕:“这全家福确实有问题,上面的怨气好重啊。”

    又看了一会,他最终得出结论,并不是这张全家福有怨气,而是这幅照片它曾经被怨气很重的东西沾染过,因为“那个东西”的怨气太重,以至于两天都过去了,照片上的怨气还没有散去。

    陈子轻先不声张,他问屋主:“陈先生,请你说说这个全家福照片的事情。”

    “两天前,我太太在医院陪女儿。”陈家豪说,“我问她有没有什么缺的,她叫我回去给她拿点衣服。”

    “那天我一回到家就感觉自己很不舒服,有种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开始我也没在意,可当我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

    “我,”陈家豪说到这一脸的肉都狠狠颤了几下,“我就抬头看见,原本的全家福照片上多了两个人!”

    陈子轻蹙眉:“多了两个人?”

    “对……对!”陈家豪指着照片后面的空白位置,“就在我家二人的身后,那两个人站在那里。”

    一旁的王建华整得跟第一次听一样,胆战心惊吓得要命。

    陈子轻推开挤过来的王老板,问陈家豪说:“你看到那两人长什么样了吗?”

    “看不清。”陈家豪摇头,“那两人有点模糊,就像是两个黑影。”

    “大师,你说我们家的这些怪事,是不是就是两个黑影个干的?把他们驱除掉,我女儿是不是就会醒来了?”一直沉默的陈太太冷不防地开口。

    “这个嘛,暂时还不太好说……”陈子轻沉吟了一下才慎重答道。

    陈家的事情不但离奇,而且还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陈子轻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棘手,没有打包票。

    “陈先生,你可以具体指一下,那两个人影的准确位置吗?”陈子轻想了一下问道。

    陈家豪连忙起来,在全家福上指出了两个具体的位置,看着他指的位置,陈子轻陷入了沉思。

    在他们的谈话中,天色渐渐变晚,随着夜幕降临,陈子轻和王建华都留在了这里。

    陈子轻用王建华的手机打到梁津川的辅导员那里。

    辅导员去教室找刚下课的梁津川,把手机给他说:“梁同学,你嫂子找你有事,你打过去问问吧。”

    梁津川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他拿过手机,走到教室的角落拨打号码。

    陈子轻把准备好的说辞一骨碌拿出来,他拉扯着窗帘说:“晚饭不能陪你吃了,今晚也不能跟你一块儿躺下了,你乖乖的,嫂子明天给你买烤鸭吃。”

    梁津川想笑,谁要吃烤鸭,当他是嘴馋流口水的二岁小孩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天亮前就回来?”

    陈子轻说:“是呢。”

    梁津川还是那副寡淡的口吻:“没有回不来的几率,哪怕是零点零一?”

    “没有。”陈子轻笃定,“绝对没有。”

    梁津川慢悠悠的:“你不像我,可以说话不算数,谁知道究竟有没有那个几率。”

    陈子轻听到前半句,心跳没来由地加快,整个人烫起来,他脸都红了:“真的,我发誓。”

    “谁要你的发誓。”梁津川骤然冷了腔调,“你人在哪?”

    陈子轻像在开家庭会议,紧张得手心冒汗,他郑重地说了地址。

    梁津川阴沉沉的:“详细到门牌号。”

    陈子轻就给他详细的。

    手机那头很静,梁津川没开口,也没挂掉。

    陈子轻犹豫着跟他打商量:“你别来找我好不好,你来了,我会分心的。”

    梁津川冷笑:“我又帮不了你了是吗。”

    “本来我是有点后悔没带你来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自己可以。”陈子轻有自身的顾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没那么好对付,所以他不想让梁津川涉险,“我天亮前一定出现在你枕头边。”

    电话里再次出现了让人心慌的寂静。

    陈子轻认真地给出承诺:“津川,我不会有事的,你在宿舍等我。”

    梁津川半晌开口:“好,我不去找你,我让你做你要做的事,我在你给我划好的范围待着。”

    陈子轻抿着的嘴角一松。

    接着就听见梁津川笑着说:“等你回来,我会扒掉你全身衣服,只要我在你身上看到一个伤口,我就在自己身上搞出两个,你看着办。”

    陈子轻知道他不是在说假的,心惊肉跳道:“……好嘛好嘛。”

    挂了电话,陈子轻梳理着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同时他也想看看,等到了半夜会不会有些新的发现。

    离半夜还有几个小时,陈子轻利用这段时间,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边,尤其是那个厨房的自来水管道。

    其实当把自来水管道堵上后,怪事会变得严重这件事并不难解释,这个管道出于这栋房子的死门位置,也就是释放房屋死气的地方。

    陈家豪却把这个死门给堵住了,这样一来,死气便在房子里积聚,能不出事吗。

    只是一般来说,人就算是住在这种死气重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体虚多病,并不会闹出像陈家这么大的事情。

    这只能说明,在陈家的房子里本就有怨魂存在,而且很可能是两个,因为死气积聚,怨魂的怨气也迅速加重,终于导致了恶鬼伤人事件。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陈家豪的女儿为什么会陷入昏迷,但有一点陈子轻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把屋子里的怨魂找出来,并且驱除掉,这栋小洋楼就能恢复正常了。

    “问题是,要怎么找出怨魂呢?”

    想到这,陈子轻只觉一阵头大,他在阳台往下看,脑中灵光一闪。

    陈子轻想起了《春江花月夜》那个任务世界的大师姐,她教给过他一个阵法,叫“狗急跳墙阵”。

    这个阵法的原理是通过布阵,改变周围的地气,让怨魂误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狗急跳墙,提前跳出来闹事,好让做法的人将这些恶鬼一网打尽。

    陈子轻先是点燃了一把香,然后围着房子在不同的位置,将这些香一根根地插了下去,又掏出一把铜钱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布置起了阵法。

    中间王建华一直都好奇的看着他做这一切,问陈子轻要不要帮忙,却都被陈子轻拒绝了。

    帮啥忙吗,不插手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布置好阵法后,陈子轻为了安全起见就用纸叠了几只纸鹤,分别挂在各个房间的门口,这些纸鹤是预警用的,一旦怨魂出现,这些纸鹤就会发出预警.

    夜色凄冷,万籁俱寂,楼外惨白的夜雾,好似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

    陈子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墙上的全家福,他给自己倒了被热茶,王建华坐在他的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陈子轻瞟王建华一眼。

    “南星,你这么有把握今晚要出事吗?”王建华斟酌着试探道。

    “十有八九吧。”陈子轻捧着热茶吹吹,“对了,我让你跟陈家豪夫妻俩说的话,你说没说啊?”

    “那我能不说吗,我原封不动的转告了。”王建华点头,“他们夫妻已经按照你说的,早早就睡下了。”

    知道陈家豪跟他太太按照自己说的做了,陈子轻安下心来,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就等请君入瓮了。

    “我说大师,南星,南星……”王建华一开口变换了二个称呼,他探头探脑地小心翼翼道,“你确定那东西会出现吗?”

    “对。”陈子轻回答。

    得到了陈子轻的肯定答复,王建华一时间既紧张又兴奋,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东西”,他后脑勺都出汗了。

    就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的时候,挂在楼梯的纸鹤猝然“噗”的自燃了起来,接着楼梯那边就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正在上楼,只是在陈子轻跟王建华两人的眼中,

    此刻的楼梯上根本什么人都没有。

    陈子轻与王建华对视了一眼,陈子轻严肃道:“这不是怨魂,只是一些怨气,它们真在向楼上流动。”

    “走!去二楼!”

    说着,陈子轻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跟着这股怨气向楼上冲去。

    王建华看着陈子轻的身影,他把手伸到衣领里攥着昂贵的大玉佛,咬了咬牙,也跟着上了楼。

    ……

    陈家豪夫妇按照大师的吩咐,早早就躺下睡觉了,当然说睡觉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这种关键时候没有人可以睡得着的,他们也隐约感觉到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于是两口子就大眼瞪小眼的在床上躺着,紧张的心情导致他们没有半点睡意。

    本来他们都以为自己会一直失眠到天亮,可奇怪的是,到了夜里,陈家豪莫名地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而他旁边的太太竟已经先他一步睡着了。

    陈家豪眼皮打架,意识很快就开始下沉。

    就在陈家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一空,他的手在睁眼之前摸过去,

    摸了个空。

    原本躺在他身边的太太不见了。

    这个发现顿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脑子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的双眼猛然睁开,接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太太飘在卧室的上空,向着门口飘去,陈家豪想要起身阻拦,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怎么都起不来。

    “嘭!”而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是陈子轻到了,他一看漂浮着陈太太,同样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在他的眼里,面前根本不是两个怨魂,而是四个!

    这四个怨魂此时正抬着陈太太,也不知道要去哪……

    “好家伙!这是‘鬼抬人’啊!”陈子轻不由惊叫出声,“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南星!什么是鬼抬人啊?”王建华看不见怨魂,赶忙紧张地问道。

    “也没什么!”陈子轻麻利儿的点香,随口解释道,“就是鬼选中了一个人,想把那个人抬到阴间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啊?”王建华又惊又呆,哪里有一丝经营一家公司的大老板气势。

    在处理不了的灵异现象面前,谁都是个瓜。

    陈子轻把手里点燃的香迅速甩到地上,那四个抬着陈太太的怨魂一碰到这些香,就好像撞在了墙上随即退后,换个没有香的地方想继续前进。

    可它们显然没有陈子轻投香的速度快,陈子轻很快就用香把它们围了起来,这四个怨魂霎时间就如同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它们抬着陈太太怎么都走不由香围成的圈子。

    而当这些怨魂被围住的时候,床上的陈家豪就恢复了知觉,拿到了身体的支配权,他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漂浮不动的太太,惶恐不安地向陈子轻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情况?”

    “老陈啊!这叫‘鬼抬人’!”王建华吼一嗓子,他倒是挺会现学现卖。

    “鬼抬人?”陈家豪一脸惊愕。

    “没错,你还记得全家福上那两个人影吗?”反正离做法还有些时间,陈子轻就跟他讲,“那两个人影是站在你太太和你女儿身后的。”

    “你知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陈子轻问道。

    “是什么意思?”陈家豪不解。

    “那两个黑影不是鬼,而是鬼留给你们家的信息。”陈子轻说,“怨魂的意思是,它们现在缺两个人,现在它们看上你的太太和女儿了,想把她们抬走。”

    “什么?”陈家豪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那现在怎……怎么办啊?”陈家豪一阵恍惚,半天才回过神来,求助地看着陈子轻。

    “没事,既然这四个正主都已经出现了,方法也还是有的。”陈子轻思索着,“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四个,我原来想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镇的住?”

    越往后,音量越小,大师底气不足。

    然而在场的两个老板都当他是神,没瞧出他的心绪。

    “啊?四个……”陈家豪怔住了。

    陈子轻“嗯”了一声。

    “南星,这四个怨魂不是都被你困住了吗?”王建华凑到陈子轻耳边,“难道处理起来还有什么困难?”

    陈子轻翻白眼:“你也太小看这些怨魂了,我这点小把戏最多也就只能困住它们十几分钟而已。”

    “对了!”陈子轻冲陈家豪说,“你赶紧给医院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派人看好你女儿,最好能把她绑在病床上。”

    他忧心忡忡:“防止我这边一处理不好,这些怨魂就把你女儿给抬走了。”

    “哦!哦!好的!”陈家豪听了慌忙点头,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手忙脚乱地找出自己的手机给医院那边打电话。

    没过多久,只听“噗嗤”一声,地上香全部都燃烧了起来,眨眼间就化为了飞灰,而漂浮着的陈太太又动了起来,向着外面飘去。

    鬼抬人又开始了!

    “干嘛啊,当着我的面,就这么简单的想把人抬走吗!”陈子轻气恼地搓搓脸,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花积分买的铜钱,这是这些并不是零散的铜钱,而是由一根红绳串联了起来,像是一根铜钱组成的链子。

    他一甩手中的铜钱链子,顿时便捆住了怨魂的双脚,让他们无法动弹,而被捆住的地方更是冒出缕缕难闻的青烟。

    显然这些铜钱要比刚才的香要厉害多了,只可惜这样的铜钱链子他只准备了两条,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会有四个怨魂。

    真是服了。

    见有两个怨魂被困,剩下的两个怨魂被激怒了,一股凌冽的阴风瞬时就在屋内刮了起来,房间里的窗帘还有毛毯被席卷向了房顶。

    “呜呜……”

    两个怨魂丢下了陈太太,满是怨恨地向着陈子轻扑了过来,刺骨的阴风冻得人发颤,他的脸色很快就苍白起来。

    边上的王建华,还有刚打完电话的陈家豪,他们已经被眼睛的画面给骇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逃走。

    “拼了!”陈子轻狠狠一咬舌尖,一股鲜血流出。

    他稳住心神掏出一把折好的纸剑,用舌尖的鲜血迅速在剑上画了个符,然后手指一抖,就将带血的纸剑向其中一个怨魂射了过去。

    “嗤!”

    一股被洞穿的气流声响起,被纸剑刺中的怨魂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尖叫着,怨气迅速消散。

    这这带血纸剑的威力确实很大,也是他的保命杀招之一,只可惜……

    剑只有一把,而鬼却有两个。

    宿主通常不能买现成的驱鬼道具,只有材料。纸剑不像元宝几下就能搞定,折的过程中念个咒还要在静心的环境下进行,根本不能被打断,他眼下折不了了。

    “哇!”

    一大口鲜血吐出,一个怨魂轰击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顿时只觉内脏一阵剧颤,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在是内伤,小叔子检查不出来。

    “呜……”又是一阵阴风响起,怨魂再次扑了过来。

    来不及反应的陈子轻只能就地一滚,趴在了饮水机的后面。

    “嘭!”

    在怨魂的一轰之下,塑料的饮水机霎时崩裂开来,里面的水化作水幕将陈子轻湿透。

    凌冽的怨气透过水幕,在陈子轻的胸口留下两道骇人的伤口,鲜血直流。

    这回是外伤。

    而陈子轻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顾不上回去怎么跟小叔子交差了,因为怨魂再次咆哮着向他袭来。

    濒临绝境的陈子轻双眼一眯,再不想办法的话,他作为宿主自带buff不会交代在登出前的任何时间地点,但第一笔单子铁定会黄。

    那可不行。

    他往怀里一摸,发现还有几根剩下没用的香,他赶紧点燃这些香,向着怨魂飞快地甩了过去。

    一个简单的“香阵”布成了,怨魂被香围住,速度立刻就缓慢了下来。

    陈子轻利用这个时间在自己的左手心处,用血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随后艰难地扶墙站了起来。他凶巴巴地瞪着扑过来的怨魂,咬牙道:“我是没有纸剑了,可是我今天一样斩你!”

    “掌!”

    陈子轻的左手迎着扑来的怨魂,一掌拍出,气浪吹得他发丝倒飞,而他掌心的符文也正好印在怨魂的额头位置。

    风停了!

    原本被卷到空中乱飞的凌乱杂物如失去力量一般,纷纷坠落。

    被陈子轻按住额头的冤魂身形一动不动,渐渐的,怨魂就像是融化的冰雪,一点点的消散了。

    而陈子轻还站在那里维持着按冤魂额头的姿势,此刻躲在远处的王建华跟陈家豪两人已经被吓得半死,当看见卧室里的恐惧现象消失了,两人都手脚并用地爬跑了过来。

    “南星?你没事吧?”

    王建华关心地上去查看,他发现大师身前的衣物被血染红一大块,整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登时就慌了:“你……你不会死了吧?”

    陈子轻只是因为虚弱,被自己一口气给堵住了,他听了王建华的话,情绪一激动:“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吐出了一口淤血,感觉呼吸顺畅多了。

    “南星!你刚才也太猛了吧!”王建华对大师的崇拜和敬重更上一层楼,“四个冤魂都让你给打跑了!”

    陈子轻没好气地白了王建华一眼,他刚才差点就让单子黄了,狼狈的都想叫怨魂爷爷了,哪里猛了?

    “咳咳……其实我也怕啊,我头一回遇到那种场面。”

    王建华只当是谦虚的成分居多:“我帮你看看你胸口的伤。”

    陈子轻摆手:“没事,让怨气伤的,冤魂散了就成普通皮外伤了,血也不流了,过天把就能好。”.

    鬼魂的一家就在陈家原来的位置,他们是一家六口,太太跟女儿在战乱中不见了,所以一直不肯走,非要把家人补齐才肯散去。

    陈子轻化去他们的怨气,烧了两个纸人给他们,帮他们补上了,一家人能整整齐齐了。

    这第一个单子是王建华介绍的,他结识的人非富即贵,出手阔绰。

    再加上是真的救了命,化解了全家的不幸。

    酬劳不可能浅薄。

    陈子轻回去的时候手上提着个小木箱子,里头装着一块金砖跟一笔现金,他有种在演民国戏的既视感,随时都要迎来枪战,王建华给他打掩护,他会匆忙坐上一辆黄包车离开战火之地。

    “这会儿老陈跟太太去医院接女儿了,他们家里要安顿一阵子。”王建华开着车,“等他们安顿了,我就跟他提你服装店被烧了的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帮你施工,材料工人都他出。”

    陈子轻靠着副驾的椅背,胸口阵阵的疼:“这怎么好意思。”

    “你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王建华不开玩笑,“他带妻女给你磕二个头都是应该的。”

    陈子轻忙说:“要不了那份上。”

    他望着车窗外的首城富人区夜景,精气神有些虚弱:“回头我换新门面了,找他安排人帮我建。”

    王建华转头:“你要换新门面?”

    车差点撞进路旁的花圃里。

    陈子轻坐起来:“开车的时候别乱看,我是要全须全尾到家的。”

    王建华干咳:“我提议我们在老陈家或者在酒店过夜,你坚持回去,开夜车本就不安全。”

    陈子轻抽了抽嘴。

    王建华将一片洋楼甩在后头,再问他换门面的事。

    “有那想法。”陈子轻打哈欠,“现在的都让烧没了,我不想接着开了,就装成原来样子退租。”

    王建华四十多岁,又是个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生意人,他站在年长者的角度说:“你会捉鬼,一晚上就赚这么多,干嘛还做小买卖。”

    末了就主动给自己解惑:“我想起来了,你早前跟我讲过,是为了你的小叔子。”

    陈子轻一想到小叔子,胸口的伤就更疼了,他不和王建华搭话了,扭过脸朝向车窗,偷摸找系统咨询一键去除伤口的业务。

    系统:“没有。”

    陈子轻:“求求你了,444,你帮帮我。”

    系统让他滚蛋,他不滚蛋:“拜托拜托,我真的需要办这个业务,多少积分都可以。”

    系统:“奇奇,你怎么就不能居安思危,不能为自己做长远打算?积分是宿主的命,你随便就用。”

    陈子轻怔怔的:“长远打算?多远啊?下个世界吗?”

    系统没出声。

    “我不想那么远,下个世界有下个世界的任务。”陈子轻说。他上个世界留了十几万的积分,这个世界做完了主线任务跟两个支线任务,在这期间虽然时不时的花费积分,但除了前年给梁津川买假肢,其他时候都没有大开支,积分还算充足。

    系统:“你那两条血痕要用大量积分抹掉,但你去医院,从缝合到长肉一共也花不了一张绿票子。”

    陈子轻发愁:“不行啊,我回去前就要藏好尾巴,不然我小叔子把我衣服一扒,看到我的伤了,他会一边盯着我,一边在自己胸口划四道。”

    系统:“划呗,你管疯批做什么,疼得又不是你。”

    陈子轻抿嘴,他也疼啊.

    凌晨二点过半,陈子轻回到学校,他把木箱子暂放在王建华那里保管。

    王建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动坏了。

    木箱子里的钱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像大师这么拿他当朋友的,可不多。

    王建华正色:“南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给你锁在保险柜里,你要用,随时跟我说。”

    “好啊。”陈子轻叫王建华别把车开进去了,还叮嘱他隐瞒自己受伤的事,也叮嘱陈老板不要说出去。

    王建华答应下来。

    “这回不能像之前那样说话当放屁,答应了就要做到。”陈子轻不轻不重地警告他,“否则啊,你以后有个什么邪事,我就不帮你了。”

    王建华白了脸,忙再二保证。

    陈子轻目送他把车掉头,径自东张西望,梁津川没在校门口蹲守。

    也没在宿舍门口。

    他就躺在下铺床上,在嫂子划好的范围。

    陈子轻进宿舍的那一刻,不止胸口跟舌尖的伤没了,衣服上的血迹也没了,他没事人一样迈着轻快的脚步去阳台舀一瓢水,对着下水道口洗洗手,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窗帘留了个小缝没拉上,月光和路灯从缝隙里跑进来,将窗前照成朦胧色。

    陈子轻主动去掉褂子裤子上床,拉着小叔子的手,一寸寸地带着他在自己身上检查。

    看吧,没受伤吧,说话算数了吧。

    梁津川根本没睡,他掐开嫂子的牙关,手伸进去探查口腔跟舌头。

    嫂子的津液来不及咽下去,顺着他的指骨蜿蜒到他掌心,滴滴答答地掉落,他拿掉手,换成自己的唇舌。

    ……

    上下铺的床板不快不慢地摇着。

    梁津川背靠里面的墙壁,陈子轻坐在他腿上,闭着眼趴在他肩头。

    迷糊间,陈子轻搂着梁津川脖子的手被拿下来一只,塞进来一个薄而冷的纸制品。

    是信封。

    梁津川说,这是他跟教授借的钱。

    陈子轻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猛地绷缩,他在梁津川的闷哼声中,自己失去节奏的心跳声中瞪大了眼睛。

    太惊愕了。

    陈子轻怎么都没想到,梁津川竟然能有一天向别人借钱。

    他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陈子轻把梁津川抱在怀里,摸他后脑勺的一截短发。

    是自己喜欢的,整洁的又软发尾。

    再把脸埋进他敞开的衣领里,是好闻的味道。

    陈子轻起起落落,头顶响起沙哑的声音,他下意识屏息去听。

    梁津川说的是:“还有一个信封在床底下,是我这个学期给人写材料的钱,收到一笔钱就放进去,不记得有多少,你自己看。”

    陈子轻柔柔地包着他:“最近一定很累吧,辛苦啦。”

    梁津川自嘲,最累的人反过来安慰他。

    “帮不到你。”

    陈子轻不认同地蹙了蹙眉心:“怎么帮不到了?”

    “帮得到。”他扶着少年的肩膀,起来点,坐下去,“帮得到的。”

    少年在他的棉花地里迷失了方向,在他的水塘里得到了洗礼,喉咙深处滚出要哭了的哽声。

    他不自觉地溢出茶气:“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你不要太辛苦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梁津川蓦然一抖。

    就那么……

    这是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措手不及。

    周遭陷入死寂,整个世界都微妙地定格了下来。

    仿佛那一滩迸溅在陈子轻身体里的,浓稠的血液也凝固住了。

    梁津川气息粗重不稳。

    为了防止怀里人生病,他从不放进去,每次都及时放在外面,不管有多忘情多动情,始终给自己套一个绳子勒着。

    现在,破例了。

    梁津川抬起一只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手臂挡在微湿的额前。

    陈子轻来不及阻止,只能哄自责得哭出来的小对象:“你平时都挺有原则的,这次你出意外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都怪我,我不该恶心你……”

    口鼻被拢住,掌心压上他半张的嘴。

    伴随一声浑浊的低语,像隐忍得咬牙:“我说是被恶心的吗?”

    陈子轻愣怔了会,摇头。

    “既然我没说,你给我按什么罪名?”梁津川摸着他的肚子,摁了摁,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让人悚然的话,“嫂子,你要给我生孩子了。”

    陈子轻:“……”那怕是真的生不了呢,小宝贝.

    关于小店的重新粉刷装修,陈子轻没有亲自动工的机会,有一伙工人出现在店外,称是老板让来的。

    老板是陈家豪。

    工人们不用他管饭,他们到点下班就去一个馆子领盒饭,干完活会把建材工具带走。

    陈子轻站在超市门口,拿着公用电话的话筒打给王建华:“陈老板太速度了吧。”

    “应该的。”王建华在公司开会,板着个脸要吃人,哪有在驱鬼现场濒临吓尿的怂样子,“老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收着就是。”

    陈子轻望着超市货架上的火腿肠,去年尝过的味道让他深刻,他问道:“那陈老板住的小洋楼,房价多少啊?”

    王建华说了个数。

    令他意外的是,他以为大师会吃惊,没想到只等来了一个“噢”字。

    王建华哪知大师在现实世界了解到的一线城市房价要离谱多了,首城能排进前十的地段房价6000一平,比他想象得要低。

    “老陈好早就把洋楼挂在中介了,他家出怪事让邻居察觉,洋楼卖不出去,”王建华感慨,“幸好有你出手。”

    陈子轻说:“怎么会卖不出去啊,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好的房子。”

    “越有钱越迷信,讲风水讲运势。”王建华有感而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不是穿鞋的不怕光脚的,那房子穷人敢住但是买不起,买得起的不敢住。”

    陈子轻绕着电话线:“陈老板挂中介的时候降价了吗?”

    “降得那叫一个狠,照样没人要。”王建华随口说,“各种各样的凶宅多着呢,差不多到白菜价了都卖不出去。”

    陈子轻眼睛一亮,心里头活跃起来,他挂断就拨梁铮的号码。

    “你让我找最便宜的凶宅买?”梁铮不做化工生意了,他搞工程,这会儿就在灰尘漫天的工地上晒成黑炭,“有厉鬼的宅子我买回来干什么,拿香烛供起来当祖宗吗?”

    陈子轻留意周围人,声音放小:“能驱掉。”

    梁铮吼着:“找谁驱?这一行里面真假不分,我请个大师就有可能把家底砸进去。”

    这事他有经验,有血的教训,就周彬的鬼魂缠上那次,但凡是个穿黄袍的讲两句他都信,感觉自己成傻逼了,脑子不清醒了,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我啊。”陈子轻惊天地泣鬼神地蹦出一句,“我驱。”

    没声儿了。

    陈子轻瞅瞅话筒:“喂?哈喽?”

    “哈喽个鬼!”梁铮嗓子要冒烟,“嫂子,我这忙得头皮都要炸了,没事就挂了吧,别耽误我赚钱了行吗,你又不跟老子谈对象,我搁这儿被你忽悠。”

    陈子轻说他小时候从集市买的一本书上学的,还说自己已经帮一个老板的朋友家里驱走了冤魂:“你先买,买了我当着你的面驱。”

    梁铮脑阔疼,李南星不会是脑子坏了吧?梁津川都他妈不管的吗?老天爷也是昏了头,让那么没用的一个残废手里攥了个宝。

    “可我买了,万一哪天手头紧了要把宅子转出去,”梁铮耐着性子,“我说厉鬼被我的嫂子李南星驱掉了,谁信。”

    陈子轻舔舔嘴,这倒也是啊,看来他得打出名声才行。

    这需要商圈的王建华跟陈家豪帮忙,他要在抓鬼驱邪行业名声大噪,到什么程度呢,到只要他出手,鬼就一定被驱掉了的程度。

    急不来。

    陈子轻让梁铮忙去,有时间就物色物色房价最低的凶宅,他把话筒放回去,给超市老板一块钱。

    首城打个公用电话都比县里贵一倍。

    陈子轻走在喧闹繁华的街头,比起让周围人富起来,他主要还是助梁津川飞黄腾达.

    临近暑假,一场雨轰然而下,首城日渐加快的生活节奏没有就此慢下来丝毫。

    礼拜六,学校没课。

    陈子轻穿着梁津川的褂子在房里找针线篓,褂子很大,下摆到他屁股下面,他找到跟褂子对应的线,坐在椅子上穿针。

    第一下没穿进去。

    陈子轻一手捏针,一手捏线头,举起来对着光亮的地方,眯起眼睛穿。

    还是不行。

    陈子轻把线头送到嘴里,嘬嘬,搓成细细一条,这次穿过了针孔。他从另一边捉住线头,拖出来一截。

    线穿好了,陈子轻垂头捞起褂子的下摆放在桌前,捻着就要缝把破洞的地方缝起来。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这一捞下摆,胸脯以下一览无遗。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

    梁津川把圆珠笔弄掉地上了,他没捡笔,侧身靠过去,搂住嫂子的腰把面颊贴上去,无比眷恋地阖着眼:“别穿着缝。”

    陈子轻闻言就放下褂子:“那我先给你把裤子边炸线的地方缝上。”

    梁津川在衣食住行上都很随意,衣物能穿就不扔。

    打补丁的都有。

    长了张太过体面的脸,不用靠衣装。

    陈子轻缝裤子边的时候,组织着语言说:“津川,咱们商量个事,你把衣柜里那几身你哥生前穿的衣服都收到最上面,别穿了好不好?”

    梁津川在他的褂子里吹气,他的褂子被吹起来的同时,气流也擦得他一阵颤栗,他隔着布料抓了抓。

    褂子落回去盖在梁津川侧脸上跟脑袋上,他深嗅着爱人的味道,话里十分的神经质:“嫂子,那是我的苦心,我在让你睹物思人。”

    陈子轻差点被针扎到手指头。

    “我跟你说,穿死人穿过的衣服影响气运。”他想到个可以攻打的突破口,煞有其事地说,“你不想发大财娶我啊?”

    梁津川周身气压骤降:“不穿了。”

    陈子轻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扭动扭动,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雨敲打窗户下个不停。

    陈子轻跟复习完了的梁津川坐在阳台看雨,他们分一根青萝卜吃。

    此时梁津川已经办理好了残疾证,开始享受国家的帮扶政策,一年领一笔补助金。

    能在这个年纪做的,都尽力去做了。

    不能在这个年纪做的,只能等长大,等成长。

    时间走得不慢,暑假快来了,当暑假走了,他就大二了。

    陈子轻啃掉青萝卜,趴在窗边往外瞧,两个男生不知从哪来的,要到哪去,他们打着一把伞,你拱我一下,我拱你一下,拱着拱着,伞翻了,他们亲上了。

    看客陈子轻有一点走神,他浑然不觉地流露出羡慕之色,激动道:“津川你看,外面有青春偶像剧。”

    梁津川的眉间生出不知名的凉意:“不看。”

    陈子轻见他起身回屋,纳闷地喊:“你不都复习完了吗?睡觉去啊?”

    “不是。”梁津川很快就回阳台,手里多了一把口琴。

    陈子轻这下就不看窗外还在上演的偶像剧了,梁津川这口琴是大学报道的时候带过来的,就收在抽屉里,一次没拿出来过。

    更别说吹了。

    陈子轻双手捧着脸,专注地望着他令人心动的眉眼轮廓。

    梁津川会很多曲子,此时此刻却忘了所有,什么都不会了,他冷着脸轻啧,皱皱眉道:“看雨,别看我。”

    “我看着你,你就不会吹啦?”陈子轻转向窗户,假装没发现他耳根上的薄红和颤动的喉结,“那你的心态有待提高。”

    梁津川把下巴抵在他发顶,徐徐地吹起了口琴。

    很好听,一股子跌宕起伏后的沧海桑田,和安宁平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陈子轻意犹未尽地打听:“津川,你吹的是什么歌啊?”

    坐在他身后的少年告诉他:“我们会牵着手走到白头。”

    “……我问的是歌的名字。”

    “我说的也是歌的名字。”

    陈子轻:“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吗?”

    梁津川深深地弓腰,面庞蹭过他的肩头朝他靠近,气息拂在他的脸颊边,再是嘴唇。

    陈子轻听见梁津川说话,声音温柔,他说:“假的,我编的,讨我自己开心的。”

    我想每天早上都和你一起醒来,晚上和你一起睡下,你来我的梦里撩起衣服喂我,就像我们醒来的时候那样,我喝你的血吃你的水,让你的身上遍布白花。

    我想和你到老.

    梁同学私下里给嫂子写诗歌,写了两首还没在他睡前读给他听,两人就吵了个嘴。

    原因是辅导员给陈子轻送了一箱不便宜的汽水。

    这还不止,箱子里放了一封肉麻的情书,一首更肉麻的诗歌,梁津川的心意被人捷足先登,他醋意大发,扔了汽水,毁了情书跟诗歌。

    陈子轻决定趁这个机会引导一下梁津川在感情上的小问题。

    于是两人冷战,谁都不找谁不说话。

    这情况仅仅只持续了半天,一夜过去,陈子轻照常早起去后山挑水,他回来发现梁津川已经起来了。

    早饭各吃各的。

    陈子轻上厕所撒了个尿,梁津川还没走,就在门口站着。

    他去房里,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他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会被惊艳的瘦金体。

    【梁津川的嫂子,梁津川希望你说到做到,完成每天早上出门前把他亲死这件事,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第180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拿着纸条去门口:“你的诉求我看了,可是……津川,你不是说……我可以说话不算数的吗?”

    梁津川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拎着书包,额角鼓动青筋,眼眶渐渐发红。

    陈子轻不忍心往下说了,他把纸条折起来放进兜里:“低头啊。”

    梁津川一愣。

    “我现在要完成每天早上送你出门前的事。”陈子轻说,“你不低头,我怎么把你亲死?”

    梁津川的目光从上方投下来,落在他发顶的翘毛上:“只是低头就够了?”

    “那不够。”陈子轻一脸严肃,“你还得弯腰。”

    梁津川低头弯腰,手掌按住他的翘毛,闭起更红的眼睛,等着他的亲吻。

    “砰”

    梁津川勾着书包的手一松,书包掉落在他脚边,他将不好好亲他的人摁在门口墙边。

    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有老师准备去上课。

    陈子轻掐了一下少年饱有青春干净荷尔蒙气息的起伏背肌。

    半开着的宿舍门被假肢踢了上去.

    亲完了,两人似乎结束了一项工作,继续冷战。

    到了中午放学,下课铃响着,梁津川坐在教室里,他没收拾课本和文具。

    陆续有同学来送关心,不管是冲他出类拔萃的学业成绩和极强的自律能力,还是冲他赫赫有名的脸,或者同情他的出身怜悯他的身体残缺,均都被他拒人千里的冷气给冻得够呛。

    人都走光了,他还在座位上面没有动弹。

    没过一会,教室后门那里传来咳嗽声:“同学,你不回去啊?”

    梁津川的眼瞳微动。

    “是在等你的嫂子来接你吗?”那声音善意体贴地问,“平时我看他都会来接你,这次怎么没来呢?”

    梁津川色泽冷淡的唇抿直,他嘲弄:“我把我的嫂子惹生气了。”

    “那你道个歉嘛。”

    梁津川面容冷峻:“我没做错。”

    后门口的人气冲冲地走进来,走着走着就变成小跑,他跑到梁津川的座位旁边,带着一股青椒肉丝香。

    是从食堂那边过来的,饭菜不知被他藏在哪了。

    梁津川没抬眼皮,他在看桌上的钢笔,看了几秒,拿起来放在指间转动。

    这个动作似是显得他游刃有余不被影响,实际上他早已臣服,他的心跳,体温,精神,心理,性,爱,甚至是口腔分泌都被身边人调配。

    “你没做错?”陈子轻语速急了,舌尖挂着牙齿有点疼,这是早上让梁津川给咬的,他瞪过去。

    梁津川站起身,想叫他别气坏了身子。

    却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啪”地拍在课桌上面。

    梁津川的眉骨不易察觉地跳了跳,他伸出手,指腹刚碰到信纸就被制止。

    “先收着,别拆,下午看。”陈子轻说,“这是我对你乱扔东西的看法,我想说的都在信里了。”

    梁津川露出疑惑的神色:“嫂子,你没读过书,怎么会写字的?”

    陈子轻:“……”失策。

    “我自学的不行啊?”他虚张声势。

    “行。”梁津川有那么些许宠溺地勾唇,“嫂子说什么都行。”

    陈子轻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板着脸道:“我们还在冷战期间,请你注意一下自己。”

    梁津川将信收进文具盒里:“多谢嫂子提醒。”.

    信是梁津川在下午的第一节 课上打开的,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字实在算不上端正,跟赏心悦目差了一个珠穆拉玛峰。

    内容十分朴素直白,指出几个要点——

    两个人谈对象,一方可以因为另一方被人追求而吃醋。

    吃醋的出发点是在意,是喜欢,是怕失去。

    但不能损坏利益。

    你看你扔掉汽水被捡垃圾的捡走,我就要照着原来的牌子赔辅导员一箱。本来我可以直接退还,一分钱不用出。

    更要命的是,你毁了他给我写的情书和诗歌,我没法子还原,只能道歉,于情于理都要解释一两句。你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划掉),你看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一道歉,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就长了。

    这是其一。

    其二是,吃醋不能破坏自身的健康。

    昨晚你睡前没有弄我,导致你做噩梦,梦到我给你戴了不知几顶绿帽子,你说梦话要把我的情夫们绑起来,让他们看着我们睡觉,再把他们一块块的剁了喂狗,然后拉着我看日出,看完了就带我跳海,你连怎么死都想好了,我不得不怀疑你平时没少胡思乱想。

    还有,你昨晚憋了一晚上的另一个结果是,你弄脏了裤子跟被子,让你那么漂亮的脸上长了黑眼圈。

    我有多喜欢你的脸你是知道的,你这次自我伤害,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假如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只是假如,我希望你心里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一起讨论,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呢,没有吧。

    ……

    梁津川下午放学以后回他一封信,是检讨信。

    陈子轻看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他把检讨信夹进梁津川的一本小黄书里。

    想想还是拿出来,放在了铁盒子里。

    老一辈的人是这么对待珍贵的东西的,老一辈的人有经验。

    陈子轻去了客厅,他在梁津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勺子在饭盒里搅拌饭菜跟菜汤:“我看你检讨的态度很端正,这件事就过去了。”

    梁津川一如既往的,把瘦肉挑给他吃。

    陈子轻张嘴去接,一块瘦肉送到他嘴里,他边吃边笑,酒窝深深晃人眼:“我们去西街逛逛吧,听说那里开了个面包店,新开业会有优惠,搞不好还能买一送一,我们去看看要不要买点。”

    梁津川说好。

    至此,他们的首次冷战得以结束.

    没几天,陈子轻睡前被梁津川搂着,听他读诗歌。

    那诗歌不咬文嚼字,比较浅显易懂,说的是情,裹的是色,组合在一起是“你给我爱,也给我性”。

    陈子轻听完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梁津川说:“他的是抄的,花里胡哨假大空,不落地,不像我是根据事实写的。”

    陈子轻想到辅导员的诗歌被梁津川撕得很碎,当时怕是咬着后槽牙撕的,他唉声叹气:“你是我小叔子,是我对象,干嘛跟辅导员比。”

    梁津川摩挲他肉肉的耳垂:“谁知道。”

    “我很早就准备了,却让人抢先一步。”他的气息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幽幽道,“我不想和任何人比,又控制不住。”

    陈子轻抱着阴郁的少年,拿出颇具占有欲的力度抱住他,紧了紧手臂。

    缺乏安全感,渴望被套牢被勒住的人喜欢这样。

    梁津川周身松弛下来,他捉住抱着他的人半个屁股,说要从今天开始,往后每天都会在睡前读一首诗歌。

    陈子轻惊讶:“每天读啊,你写得过来吗?”

    梁津川以为他的嫂子不爱听,嫌肉麻不实际,却见嫂子把环抱他背部的一只手松开,往上移动着,摸上他的头发,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写诗歌是创作,很费脑子的,你还是不要太用功了,万一秃顶了怎么办。”

    “秃顶?”梁津川皱眉。

    “就是头顶没毛啊。”陈子轻一本正经,“发量是一个帅哥的第二张脸。”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用他喜欢的手揉着他的屁股:“手是第几张?”

    陈子轻想也不想:“也是第二张。”

    他认真地举着例子:“像牙齿,皮肤,身高,体态,气质,声音,头身比例,手脚长度,肩膀宽度,腰力时长等等等等,都是帅哥的第二张脸。”

    梁津川轻笑:“帅哥只有两张脸。”

    陈子轻发自内心地夸赞:“哇,你好会总结呀~”

    梁津川习惯了他偶尔的翘音和带着浪劲的语气词,叹息道:“我会老的,嫂子。”

    陈子轻下意识说:“你老了,我都不,”

    话声戛然而止。

    梁津川慢条斯理地开口:“不什么?”

    宿舍在一楼,考虑到隐私性,窗帘每晚都拉得严实,黑暗遮盖了陈子轻的心虚紧张,他还没走呢,不该生出要走了的思想,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的小毛病,他得试着改掉。

    哪有人正在路上走着,就盘算路口的离别。

    陈子轻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异样:“不喜欢小年轻了,喜欢帅老头了。”

    梁津川不冷不热地笑道:“是吗,那我老了要励志做个帅老头,一辈子都让嫂子喜欢。”

    陈子轻按摩他粗糙不平的膝盖皮肉:“这个不用励志也能做到,你多帅啊。”

    梁津川的语调慢慢悠悠:“下次清明回去,我多给爹妈烧些纸,谢谢他们给我这副皮相。”

    陈子轻听他提起家人,顿时就安静了。

    一股力道将陈子轻掀起来,他被放在少年人炙热的,怀揣着偏执而浓稠情感的胸膛里。

    梁津川两指挑开他后领,捏着他一截后脖子,安抚地捻了几下:“睡吧。”

    陈子轻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那津川晚安。”.

    暑假里的时候,梁津川接了个兼职,是老师给他介绍的,做智能手机应用软件开发,是一款当下最流行的手机品牌。

    梁津川还是学生,主要是以学习拓展新知识为主。

    陈子轻看到梁津川带回来的资料,他翻了翻,寻思智能手机在他那个世界出来的时间挺晚的,07年还是08年。

    在那之后过了几年才得到普及。

    这个世界要提前吗?

    陈子轻犹豫片刻,慎重地在梁津川的一个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他对智能手机这方面的建议,以及希望手机能有哪些应用功能,以及触摸屏的想法。

    字没消失没扭曲,说明不被限制,他尽量写详细。

    那张纸被陈子轻夹在资料里了。

    梁津川没问他什么,只是进入了繁忙期,有时会坐在书桌前开着小灯忙到深夜。

    陈子轻这边有自己的事,小店粉刷并装修好了还给房东,他成功拿回了押金。房东拉着他吃了顿饭,说他以后要是想租,就还租给他。

    七月中下旬,陈子轻动用放在王建华那儿的钱财,他在市里选了个门面。

    王建华跟陈家豪说了这事儿,陈老板隔天就派了个团队过来,陈子轻拦都拦不住。

    团队打包票,一定帮他建一个好看气派的店。

    这年头,只要华丽富贵,那就是好,不谈设计创意。

    “李先生,你准备卖什么?”团队负责人问。

    陈子轻站在施工现场吃冰棍:“不卖什么,我不自己开。”

    负责人道:“出租?”

    “是呢。”陈子轻点点头,招呼负责人给大家发他买来的一箱冰棍,他打算把门面租出去,开始他的收租人生。

    陈子轻兜里的小灵通嗡嗡响,他拿出来接听:“梁铮,啥事儿?”

    梁铮在电话里说他就在刚刚,拿下了一个凶宅。

    那架势,像是拥有了万里河山的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十分的豪情万丈.

    老房子里很空旷,只剩下一些简单的家具也满是尘埃,陈子轻吹了一下,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这房子一直没人打扫,大白天的都阴森诡异,我怵得慌。”梁铮疑神疑鬼,“要不是你非要来,给我钱我都不……阿嚏——”

    梁铮也打喷嚏。

    陈子轻找了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从背包拿出一些零食和水。

    “我跟津川说了,我晚点回去。”他拆开一袋零食,“先填饱肚子,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大师嫂子,你来帮我驱鬼,我怎么能让你吃这些?”梁铮神秘兮兮地打开了身后的那个巨大背包,在陈子轻惊愕的目光中拿出一组折叠烧烤架来。

    “你瞧瞧,一应俱全。”梁铮指着旁边的调料和几大包食材,神情十分满意,“没见过吧,特地带过来让你尝个鲜。”

    说着他就忙碌了起来,架炉子、装炭火……一副准备大干通宵的样子。

    陈子轻一阵无语,夜里在凶宅吃烧烤,这梁铮也真是个人才。

    而且大师嫂子是什么鬼。

    “我不查凶宅都不知道,这方面有人忌讳害怕,有人就喜欢买。”梁铮咂嘴,“看八字,要是八字太硬,住凶宅反而顺风顺水,财源滚滚,那叫一个旺。”

    接着便说:“像那种职业,医生,法医,殡仪馆上班的,他们就不怕凶宅。”

    “有的买了凶宅也不是为了住,套什么贷款,名堂花样多得很,反正凶宅没咱以为的那么没人要,我这房子是地段偏乡下才是超低价,让我用几万块钱拿到手的。”

    陈子轻似懂非懂:“这样啊。”

    他闻着烧烤的香味,揉了揉鼻尖:“在首城,以后好地段的房子卖光了,不好的地段就会变成好地段。”

    “说的什么梦话。”梁铮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他,“吃吧。”

    陈子轻问道:“你不吃吗?”

    “老子哪有胃口。”梁铮警惕地扫了扫四周,“吃了都不敢拉。”

    陈子轻:“……”他看一眼手上的肉串,“我还没吃呢,你就说拉的事,我都吃不下了。”

    嘴上这么说,吃得却是一点也不迟疑.

    夜幕降临,月光照在落满灰尘的屋内,有种莫名的破败与荒凉。

    “对了,关于这一层的住户为什么会搬走,你问清楚了吗?”陈子轻喝了点水,然后问道。

    “都问清楚了,他们搬走不只是因为害怕,而是确实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梁铮确定身上的黄符贴严实了,“他们在夜里经常会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陈子轻问:“是什么样的声音啊?”

    “就类似于有人喝水呛着的声音,像这样……”梁铮拿起瓷杯喝了一大口水,仰头夹着嗓子发出一种怪声。

    “嗬嗬嗬……”

    陈子轻见梁铮的脸都快涨红了,连忙摆手:“行了行了,别学了,只有这些事吗?”

    “当然不止这些!”梁铮粗喘了口气,他抹掉淌到下巴跟脖子里的水,歇了一会才说,“影响最大的就要数那件事了……”

    “那天有个住户加班回家,到了这一层走廊的时候,发现我这间房子的门开着。”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警察在里面查案,可回过味来一想,案子早就结了,而且也没听说警察有半夜查案的,你说怪不怪,是个人都觉得怪。”

    陈子轻推了推凑过来的梁铮:“所以他走进这间房子看了?”

    “看了。”梁铮神情凝重,“当他走进这间房子,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

    “咚咚”

    这时,外面的房门响了,像是有人在敲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梁铮刚准备去开门,陈子轻伸手拦住了。

    “等等!”

    陈子轻盯着房门眯眼看了一会,确定没有感到怨气后,他才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目露警惕,身材微胖的老大爷,这个大爷陈子轻来的时候见过,是这个小区的管理。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爷满脸的怒意,“不知道这间房子不能进人吗?”

    大爷晚上在小区里巡逻,发现这间房子里竟然有灯光,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挣扎了一番,决定过来查看一下。

    陈子轻解释着说:“不是大爷,您误会了,我们最近刚买下了这间房子,是这间房子的屋主。”

    大爷不由一愣,他想起最近确实听说这个房子卖出去了,只是他没想到,买家会这么快就住了进来。

    “唉,你们年轻人真是胆子比天大啊,什么房子都敢买啊!”大爷同情地看着陈子轻。

    “没事的大爷,我们从不相信什么封建迷信的。”陈子轻和和气气地说着,也不在乎打自己脸。

    就在陈子轻还在寻思要怎么把管理大爷劝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梁铮的声音。

    “嗬嗬嗬……”

    这时一种很古怪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喉咙被水堵住,然后很艰难的发出的声响。

    陈子轻顿时有点生气,向身后道:“好了梁铮!这时候你就别再学了!”

    说完陈子轻就感觉不太对劲,因为现在这个声音似乎跟梁铮的不太像。

    “不……不是我,我她妈的,操,我……我没学啊!”

    果然,梁铮慌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此刻门口的大爷,他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瞠目结舌的抬手指着房顶。

    “那……那……”他颤抖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慌忙转身向上看去,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副惊悚的景象。

    只见斑驳的天花板上,垂落着一根破败发黑的绳子,绳子来来回回地晃荡,上面缠绕着一个人的脖子。

    这个人头发污秽而干结,全都贴在脸上,看不清长相,但她干瘪的嘴巴却张得很大,露出黑洞洞的嗓子,同时发出“嗬嗬”的怪响。

    梁铮也看到了房顶的“东西”,他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这个,那个加班回来的……那些居民……看……看……看见的就……就是这个!”

    “这么吓人的场面,难怪那些居民要搬走。”陈子轻也毛毛的。

    “唰!唰!”

    他二话不说,火速从怀里甩出两张黄符,黄符贴在怨魂身上,顿时冒出浓烈的青烟,但陈子轻为了更保险一下,又掏出了一根铜钱链子,把怨魂牢牢的捆住了。

    做完这一切,陈子轻略微松了点气,他拍了怕手,现在大功告成,就等怨魂的怨气自行散去了。

    而就在这时,空中冷不防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破口大骂声:“我他妈……南星……嫂子!你捆我干嘛?快……快救老子下来啊!”

    这是梁铮的声音,陈子轻被这声音给整懵了,他再次看向房顶,这一看之下陈子轻大惊失色。

    绳子上吊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怨魂,而是梁铮,此刻他正顶着张要死了的惨白脸,拼命挣扎求救呢!

    身上贴的黄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成灰烟消云散了。

    “啊……梁铮啊,你怎么把自己吊上去了?”陈子轻一脸惊愕。

    “我……我也不知道啊!”梁铮一个人高马大的老爷们,身子都抖上了,“我就感觉自己头一晕,再醒来就被挂在绳子上了。”

    “再然后……我就看见你又是对我贴符,又是用绳子捆我的……我说嫂子,你……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要尿裤裆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上当了!”陈子轻大叫不好。

    再回头,陈子轻就发现门口的那个老大爷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人呢?

    “你在找我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陈子轻闻言顿时汗毛直立,下意识的想后退,可还没等他退两步,一股阴风就猛地袭来。

    “嗖!”

    他毫不犹豫的就地一趴,一股阴风从他的头顶刮过,几缕发丝瞬间飘落,再抬头,他就看见那个管理大爷正飘在空中,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房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冷得让人发颤。

    陈子轻立马一个翻身,两道黄符迅速飞出,被打中的怨魂随即发出惨叫,满腔怨恨地向陈子轻抓来。

    怨魂的速度快得出乎了陈子轻的意料,还没等他掏出其他道具,怨魂的阴风已经到他脸上了。

    “轰!”

    陈子轻被这股怨气给震飞,身体砸在后面的烧烤架上,里面的木炭四散崩飞。

    这个怨魂的怨气比陈子轻想象得要强得多,他不敢再犹豫,直接用出杀招。

    “噗!”一口鲜血吐出。

    电光石火之间,陈子轻掏出一把纸剑,在上面用血画了一个符文,然后一抖手腕,纸剑便被他射了出去。

    “破——”陈子轻冷喝。

    “嘭!”

    被刺中的怨魂登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怨气不甘地散去。

    随着怨气的消散,被附身的管理大爷从空中跌落,也不知道他的老腰能不能禁得起这一摔.

    大爷福运不错,他没死,只是晕了。

    陈子轻把人搬到墙边靠着,期间喊了梁铮好几遍都没个反应,他气喘吁吁地抬头,发现梁铮盯着自己,眼神说不出的怪。

    “你看什么呢?”陈子轻蹙眉。

    梁铮抖着手从裤兜里拿出半包烟,烟盒掉地上也忘了捡:“你那跳大绳似的几下子搞完,这一层给我的感觉都明亮了。”

    “鬼驱掉了嘛。”陈子轻说。

    梁铮的表情没法形容,那吊着的女鬼是房子的租户,据他买房前打探的案件情况,她跟她朋友合租的,朋友来这里找工作,一直找不到,吃的喝的都是她承担。

    朋友还找她借钱,她借了几次,不想借了。

    那朋友就不干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借我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女鬼为了不让朋友误会,就又借朋友钱。

    直到朋友拿着她的钱出去玩,被人骗了回来找她,问她能不能借自己两万块。

    女鬼真的拿不出来,她叫朋友走,以后也别来了。

    两人起争执,朋友就趁她睡觉的时候用枕头把她捂死,伪装成上吊死的。她那个朋友很快就被警方抓住,案子没什么难点,就是她阴魂不散,一直吓这一层的住户。

    梁铮脚踩着地上的烟,重新拿一根叼在嘴边,他能知道得这么仔细,是房子的隔音不好,旁边住户能听见。

    这也是旁边住户搬走的一个原因。

    女鬼被害那晚,他们都有听到异动,只是抱着“别人不出去查看,我也就别出去查看了”的心思,闭门睡觉,没上门问问。

    一缕烟雾被梁铮吐出来,他问他的嫂子,接下来怎么着。

    “你先把房子打扫干净,搬进来简单的日用品住上几天,周围人能看得出来你的精气神和气色,他们发现你没事,好好的,到时候这一层的其他住户就会回来看是什么情况,找你问明白。”陈子轻给梁铮支招儿,你就说脏东西去掉了没有了,等住户们都回来了,太平了,慢慢的你这个房价就会涨的。”

    梁铮抹了把脸,上面有刚才受惊吓掉出的窝囊泪花子:“别人问我是谁把脏东西去掉的,我怎么说?”

    他自问自答:“我就说是□□去的?”

    陈子轻没意见:“嗯嗯,就说是□□好啦。”

    梁铮环顾不再让他发怵的房子,视线回到真的会驱鬼的人身上:“南星,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你要看懂我干什么,这又不能当饭吃,行了,就这样了,我走了。”陈子轻想起个事,“对了,我驱鬼的报酬你还没给我。”

    梁铮:“……”

    “多少?”他掏出皮质的钱包。

    陈子轻说:“五十。”

    “五十?”梁铮挑高了凌厉显凶相的眉毛,“你乱喊的吧?”

    陈子轻瞥他:“不管是不是我乱喊的,你都得出这个钱,我可是给你把事儿办成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梁铮哪会不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

    “五十,拿去吧。”梁铮给出两张二十的,一张十块的。

    陈子轻把五十块钱收起来:“蒋桥买房了吗?”

    梁铮心不在焉:“谁管他。”

    陈子轻说:“你查查。”.

    梁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嫂子的话言听计从,像领了玉皇大帝的圣旨。

    让他一个被周彬的鬼魂害惨了的人买凶宅,他就买。

    让他查早就不来往了的蒋桥,他就查,又是买酒又是买烟,又是给人当孙子的搜集信息张罗人脉,接触到蒋桥的圈子外围。

    “挺古怪的,那小子在首城的好几个区买了十几套房,”梁铮带着几份卤菜去首大教室公寓101,“还有破破烂烂的大杂院,当邮票,搞他妈收集。”

    陈子轻喝小酒:“他又不是傻子,他买那么多房子说明什么?”

    梁铮顺势往下问:“什么?”

    陈子轻夹猪耳朵吃:“说明是发财之道啊。”

    梁铮眉头拧出“川”字:“买房发什么财,钱都套死进去了,好买不好卖。”

    话音一落,他就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人看过来,欲言又止。

    “靠!”

    梁铮不满:“你什么眼神,看我更看孬子一样。”

    “说什么呢,你不孬,你只是脑子不好使。”陈子轻无视梁铮喷火的眼神,“你想错了,

    房子好买更好卖。”

    陈子轻叹口气:“我要是有足够多的钱,我就买房,全款买。”不能有房贷,那会让他有压力,梁津川还没上完大学呢。

    梁铮把酒杯丢桌上:“不早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想买房,那我就不买凶宅了,给你买。我的存款加上借的那些,你再那点儿,肯定能让你买一个市区外的房子。”

    陈子轻啃了个鸡翅膀,吐出小骨头,他另起话头:“你不是说有人会买凶宅套贷款吗,你搞搞看。”

    梁铮在嫂子面前不怕丑,没脸就没脸,他直说:“老子不懂。”

    陈子轻托腮,望向阳台玻璃上金灿灿的阳光:“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你找个懂的人咨询咨询。”

    ……

    梁铮又领了圣旨,没多久,他说他找人问了房子抵贷的事,了解得差不多了。

    完了就问陈子轻要不要买房,要就给他做抵押。

    陈子轻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接受梁铮的好意。他让梁铮抵了自己用在刀尖上。

    另外就是,多留意蒋桥在哪买,跟着买,或者在他的周边买绝对不会错。

    蒋桥是从这个世界的未来重生回来的,他掌握的才是正确的经济走向.

    九月份那会儿,梁云来首城上大学,二婶没有陪着。

    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去车站接梁云,她一个人带了很多行李,前胸后背各背着一个大包,左手拖着塞满四季衣服的蛇皮袋,右手拎着桶,里面装的是衣架水瓶盆之类。

    梁云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嫂子来接她不是她的意思,是她那个妈要的。

    她妈没有问她想不想,自己定的主意,没有变动的可能。

    至于二堂哥,他是跟着嫂子来的。

    梁云插不上手,腿好像有点受伤的二堂哥也插不上手,他们全程看嫂子忙活。

    嫂子给她把东西往车后备箱里放,没地方了就塞到后座。

    陈子轻忙得满头大汗,他叫梁云先上车,再把一个大包放在她腿上,让她抱着。

    “嫂子,我剩下一个包呢?”梁云热红的脸从大包旁边挤出来。

    “剩下一个包我放前头。”陈子轻让她坐好,他关上后座的车门去前头,拎着包塞在梁津川的怀里。

    陈子轻趁梁云检查兜里证件车票的功夫,在梁津川的额头亲一下:“好啦,出发!”.

    车开离车站,朝着首城师范大学的方向驶去。

    陈子轻目视前方,他的面包车借给梁铮了,自己开的是对方买的大众捷达。

    出入平安的小牌子轻轻地晃动着。

    陈子轻跟梁云聊了一会,感慨地说:“你妈这辈子都没坐过火车,来过大城市,她肯定是想来的。”

    梁云看着车窗外:“她不想给我丢脸。”

    陈子轻透过后视镜瞧她一眼。

    梁云扎着马尾,用的是普通的黑色皮筋,刘海被一对黑色夹子别在两边,她穿得多,一身灰色带黄条的运动服,这是她妈给她买的新衣服。

    “我妈觉得自己比其他学生的妈妈要老,要丑,跟着我进学校报道会让我被人笑话。”梁云说,“我无所谓,只要她那个嘴能少说点就行。”

    但不可能。

    让她妈少说点,就跟要死了似的。

    所以不来就不来吧,省得还要在报道的时候吵起来。

    梁云嘴上说的是另一套言论:“我没有对她失望,我还是抱着期待的,希望她到老了,能改一改。”

    陈子轻心道,那怕是改不了,一辈子的为人处事风格,根深蒂固了。他停车等红灯:“等到了学校,我陪你去报道吧,流程蛮多的呢。”

    “不用,我自己可以。”梁云拒绝了。

    陈子轻不勉强:“那你这么多东西,总要我们帮你忙去宿舍吧。”

    “有学长。”梁云理了理耳边碎发,她往后视镜看,示意嫂子看副驾。

    陈子轻会意道:“你说你的,津川没睡,能听着。”

    梁云斟酌着:“可以先去首大吗,我想参观一下全国最好的大学。”

    陈子轻见梁津川没动静,他就把手伸过去,放在梁津川的腿上,指甲挠两下。

    梁津川握住作乱的手:“找个别的时间吧。”

    梁云茫然:“你们有事?”

    陈子轻比梁云更茫然,今儿是礼拜天,哪有事啊,可梁津川表现的是“有事”的样子,他也不好拆台。

    “那好吧。”梁云不破坏他们约会,“我下回再去首大参观。”.

    车停在师范大学的南门口,陈子轻帮着把东西搬下车,几个学长热情地上前分担掉,梁云和他们一道进学校。

    没打招呼。

    陈子轻并未感到一丝不快,他就要上车,却听后头传来喊声。

    “嫂子,回见——哥,会见——”

    陈子轻马上回头。

    梁云竟然停在学校里面的宽马路上,站在被爹妈陪着报道的新生中间,对着他这边挥手,他踮着脚挥了挥:“等你办了手机就给我们发信息!”

    “别煽情了。”副驾的车门打开,梁津川不耐烦,“我都困了。”

    “那是你的堂妹。”陈子轻探身进去,“对你们来说,我是个外人。”

    梁津川不置可否。

    陈子轻就问梁津川接下来去哪。

    “回学校睡觉。”梁津川说。

    陈子轻:“……就这事啊?那你干嘛不让我先带梁云参观你的学校?”

    “就这事?”梁津川嗓音危险。

    “是我说的不对,睡觉是大事。”陈子轻去驾驶座那边上车,他拉上安全带,嘴里嘀嘀咕咕,“雨伞没了,买了再回去睡觉。”

    梁津川对他的新奇形容词见怪不怪:“嗯。”

    “差点忘了。”陈子轻没立即发车,他在小灵通上戳戳按按的打到村长家里,让村长喊二婶接电话。

    “二婶,小云到了,嗯,见过了,已经报道去了,没事,都挺好,没哭,她坚强着呢。”陈子轻把梁云的动向说给二婶听。

    二婶的嗓门很大:“我就怕她身上的钱让人给扒了去!”

    陈子轻说:“没有被扒走,她平平安安的到了首城,你放心吧。”

    那头传来擤鼻涕的声响。

    再是二婶的说话声,比刚才多了几分浓重的鼻音:“南星,下庙村虽然跟首城都在地球上,但是两个地方差大了,你二婶我就算站在村子后面最高的山上也看不着,小云就指着你了。”

    陈子轻望着一茬茬从车上下来的新生们:“婶婶,你多相信她一点,她很厉害的。”

    二婶哼道:“算了吧,怎么说都是个小姑娘。”

    陈子轻一头雾水:“小姑娘怎么了啊。”

    “怎么了?”二婶没好气,“容易让男孩子骗了去!吃大亏!”

    陈子轻恍然大悟:“你说谈对象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到了适合谈的年纪,她肯定会谈的,婶婶你先别激动,我觉得你闺女不是那种会为了对象要死要活吃不下饭的人。”

    二婶琢磨琢磨:“也是,她连她妈都不亲,是个小没良心的,没人比她自己更重要。”

    “踏实了,这我就踏实了。”

    不等陈子轻说什么,二婶就说:“你忙你的去,你跟你小叔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回来,我们两个过。”

    然后就挂了。

    陈子轻把小灵通揣兜里,他偷瞄梁津川。

    小灵通接打电话声音都大,二婶最后那句,梁津川肯定听得一字不落。

    “津川……”陈子轻望着梁津川的侧颜,滚到嘴边的话扭了下,跑不见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梁津川优越的鼻梁上玩滑滑梯。

    梁津川没阻止。

    直到鼻梁上的那根手指从上到下划了十来次,他才不快不慢地开口:“嫂子玩得高兴吗?”

    陈子轻回神,他老实地点点头。

    “高兴了就开车。”梁津川将他的手指抓到唇边,牙齿磨上去,“回去让我也高兴高兴。”.

    十月里的时候,陈子轻从门面那边看了建工进度回去,一个中年人找上门,他认出对方是梁津川的某个教授。

    说的是交换生的事。

    陈子轻当晚就和梁津川开小会:“有个公费的项目很难得,你为什么不申请?”

    梁津川面色一沉:“教授找你了?”

    陈子轻拿出家长的姿态:“对呀,怎么啦,我是你嫂子,是你的家属,他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梁津川缓慢地吐息:“我没说不行。”

    “哼。”陈子轻用这个字给自己打气,“那项目对你未来在行业内的人脉资源和机遇都会有帮助,你尽快申请,你的教授说只要你申请了就能成,他很希望你去。”

    梁津川垂下眼眸:“要一年。”

    陈子轻吃葡萄不吐皮:“才一年,也就四个季节,十二个月,很快的。”

    梁津川抬手撑在额前,手掌阴影拢住年轻精致的眉眼:“成年人不能申请陪读。”

    陈子轻知道他有查资料,并不是随便就放弃这个机会。

    想到这,陈子轻欣慰了不少。

    梁津川平静地摊开从未褪色的阴鸷脆弱一面:“我不能一个人去,我离了你会活不成。”

    陈子轻的语气缓下来,柔柔地说:“不让你一个人去,我可以走旅游签,流程方面我问问王老板。”

    梁津川阴影下的眉头拢了拢:“真要去?”

    “去啊!”陈子轻坚定无比。

    梁津川考虑现实问题:“生活费开销大。”

    “不会有多大的。”陈子轻没见过这个年代的国外,挺好奇的,“我们大三去,到时候我那门面已经出租了,租金够我们在国外吃喝,而且我们有其他积蓄,我能找兼职,你说不定也能找到跟专业有关又有钱拿的事做。”

    梁津川掌心泛起潮热:“你这么为我,将来我没办法达成你的目标,你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子轻拿下他撑在额前的手臂,凑到他眼皮底下看他哭没哭。

    梁津川阖眼。

    陈子轻说:“男孩子闭眼睛代表想被亲。”

    然后他就亲上男孩子红起来的眼皮,更红的眼尾:“那你就争气点好不好。”

    梁津川很想说好,但他这个年纪,一个“好”字显得苍白单薄,甚至天真不实际。

    陈子轻去到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你现在主要是读书。”

    “不怕我有钱了以后,负你?”梁津川薄唇扯动,“戏文电影书里都有,千篇一律的故事,穷小子飞黄腾达一脚踹开糟糠妻。瘸子腿好了,第一时间扔掉陪自己走过无数场风花雪月的拐杖。”

    陈子轻怔怔的。

    梁津川拉过他的手,将酸涩的眼泪流在他手心里。

    你不是糟糠妻,你也不是拐杖。

    你是我所有的意义.

    2000年的开学季,陈子轻跟梁津川踏上飞机。

    梁津川第一次坐火车,他陪着,第一次坐飞机,他也陪着。

    不管是去大城市还是去国外,不管是开启人生的哪一个起点,他都在,都有参与。

    飞机起飞。

    陈子轻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看了眼握着他的人。

    你就要开启新旅程了,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

    我也要在你交换生期间有新的社交圈,希望我接下来也能一切顺利。

    希望我们回国的时候,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五年后

    首城,一处四合院里,偌大的客厅打开着一台彩屏电视。

    上面是财经频道,正在重播一场采访。

    被采访人是现今互联网行业的一支新秀,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势不可挡之势,他有一张能让人记忆深刻的轮廓,比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们更有星光。

    而他穿着一身没有牌子的旧款西装,接受这场他事业攀上新高的采访。这是他进入商业帝国的第一次被采访,意义是他这身西装赋予的。

    一开始采访的气氛不怎么好,是主持人对他佩戴的领带,袖扣和西装都进行点评称赞了一番,有理有据经得起考究,流程才渐渐走上正轨。

    “梁先生,您抓住时代命脉的秘诀是什么?”

    “听话。”

    “听谁的话?”

    主持人问完就意识到不妥,这涉及到个人隐私,他犯了职业上的低级错误,正要找补之际,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企业家淡笑。

    “我可以说,但我没报备,没得到批准,抱歉,等下次吧。”

    ……

    陈子轻听着电视台的采访记账,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养成的好习惯。

    此时是2005年的寒冬。

    就说时间过得很快吧,一转眼,他都登入进来九年了。

    陈子轻按计算器输入数字,当初梁津川不想读研,他急着工作,陈子轻不同意,坚持让他读研,必须读,不读不行。

    于是梁津川读研。

    研二赶上最大的互联网公司招聘,陈子轻叫他投简历,他面试成功。

    梁津川在那家互联网公司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不顾上级挽留,决然地离职。

    因为不能再等了,陈子轻有种直觉,再等下去,互联网重要转折的时期就要过去,一旦这个时期没加入进去,后来的辉煌暴利时期就吃能喝汤不能吃肉。

    陈子轻还没和梁津川说,他就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创业方案。

    梁津川靠的是敏锐的判断力和果断,以及爱人义无反顾的支持。

    他加入创业大军,也做互联网。

    启动资金主要是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靠优秀的企划书拉到的投资,一部分是他从买的股票疯涨的盈利里抽出来的大几成。

    那个时候陈子轻买了第二个门面,他问梁津川,要不要他把两个门面都转手。

    梁津川说不用。

    陈子轻就没自作主张的卖掉门面,他等着租金节节高升,那是他跟梁津川的退路。

    万一哪天梁津川创业失败了呢。

    陈子轻是那么想的。

    然而梁津川一路高歌,他的团队核心成员,都是交换生期间结识的好友。

    曾经那个村里人以为不会有朋友不能进入社会的少年,他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有始终陪着他的爱人。

    陈子轻拿过杯子喝两口水,继续记账。

    这个时候的车不限购,私家车多,陈子轻买了好几辆便宜的放在车库。房也不限购,他也买了几个不被人看好离热卖地段差很远的房产,他还买黄金,能多买就多买。

    毕竟梁津川的事业还在上升期,跟巨鳄大佬们没法比,他刚在商业的深海起航,一个不慎就会迎来惊涛骇浪被拍击得翻船沉海。

    陈子轻得为他留经济上的保障。

    现在梁津川的假肢换了。原先的那个被他放在储藏室,隔三岔五的擦拭几遍,不知道多宝贝。

    还有那红肚兜,在保险柜里。

    陈子轻翻一页记录花销,电视里是梁津川冷淡悦耳的声线,他清楚地记得梁津川第一次登上财经报的画面,当时他激动万分,说要庆祝一番。

    然后梁津川就拉着他做了一天。

    第一次上财经报以后,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成为常客,成为头条……

    陈子轻彻底意识到,梁津川成了社会杰出青年,做了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

    第四个标注任务是住楼房,开汽车,嫁有钱人。

    前两个他做到了,最后一个就……

    没标明非要多少个亿,不知道梁津川如今被报道出来的身价够不够,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陈子轻分心听采访,几个月前王建华的公司倒闭了,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看淡了利益,给梁津川开车当起了司机。

    写错了数字,陈子轻划掉,扭头看电视。

    那里头的年轻男人帅得要命,骨子里的戾气乖张都内敛了不少,只是距离感更甚从前。

    从学生时代到职场,都是风云人物.

    采访结束了,陈子轻也记好账了,他那个世界,过几年就是金融危机,不清楚这个世界会不会有。

    不好说啊。

    虽然至今没发过全国性的灾难级别特大洪水,没有香港澳门这两个地方。

    但有茅台。

    所以他不敢保证,他得提醒梁津川做个准备,别真的出现了的时候被杀个措手不及。

    陈子轻有请私家侦探跟着蒋桥,一旦他的事业轨迹有大变动,那就是个前兆。

    一阵酥痒突如其来,长着牙齿一般啃上陈子轻的尾椎,一路往上啃,他抖了抖,手上的笔握不住地掉在了账本上面。

    早前陈子轻空闲了,经济条件也有了,他就想着看医生治疗这副身体的重欲症状。

    转而一想,梁津川比他更重欲,每天都要做,每天都要做。

    他治什么啊,他健康得不得了。重不重的,那都是比较出来的。

    可是,这两年他出现了新的病症。

    尤其是这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做多了,他身体的阈值高了,普通的姿势跟场地都不行了,非要追求新鲜刺激。

    陈子轻迟钝至今,终于明白,原主在卫生所睡够了,叫宁向致来家里找刺激,甚至在小叔子面前乱来的那股子劲是怎么回事。

    难受啊。

    陈子轻在桌上趴了一会,他神智有点不清的满屋子找小珍宝。

    这些年都没用过,怎么看了能找得到。

    梁津川肯定不会偷偷扔掉,就是不知道他放哪了。

    陈子轻忍不住地给他打电话,张嘴就是一串呻吟,然后就说要小珍宝.

    梁津川原本要结束采访去公司,车半路转道,他冷着张脸回来,后座的车门被他甩上去,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声响。

    王建华没慌,这对叔嫂打断了筋连着骨头,压根儿就掰扯不开,顶多拌个嘴,但他还是走流程地劝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梁津川高大的身形微顿,他偏头。

    王建华老气横秋:“我是说,你别对自己动手。”

    梁津川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家里没养宠物,只养了花,花不会说话,梁津川所过之处皆是静谧。

    主卧的门是开着的,床上的黑色被子鼓了个包。

    梁津川关门,睡嫂子。

    期间连西装都没脱,只抽下领带,解开皮带跟腕表。

    ……

    天色暗下来,梁津川把水做的人翻了个边,他欺身亲上去。

    陈子轻攀着他肌肉紧绷汗湿一片的胳膊,钻到他怀里,一边和他亲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要玩角色扮演。

    梁津川满腔郁结不散的妒火瞬间一滞,心头的情绪难以言明。

    陈子轻掀起湿漉漉的眼睫:“玩不玩嘛。”

    梁津川捋了捋微乱的额发:“玩。”

    陈子轻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吃起来:“那我们去坐公交,你站我背后,骚扰我?”

    梁津川的指尖勾他舌头,好整以暇道:“我是什么角色?”

    陈子轻含糊地说:“尾随白领的痴汉跟踪狂?”

    梁津川揉眉心,很为难的样子:“我被正义人士抓到上新闻,你要怎么在媒体面前给我澄清?”

    陈子轻口齿不清,发出的鼻音湿湿的:“就说那是我们两口子之间的小情趣。”

    梁津川面露诧异:“我们不是叔嫂吗,什么时候是两口子了?”

    陈子轻:“……”

    他吐出梁津川的手指,想要爬开点,再接这个话题。

    哪知他还没爬走,就被摁在床上。

    梁津川打开他身后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绒面小盒子:“这里面有一枚戒指,是在我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给你买的。”

    “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对我伸出手,让我把戒指带上去,我就满足你,在公交上骚扰你,跟你下公交,把你堵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侵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