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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在房门外天人交战了不到一分钟,敲门走进了季常林的房间。

    身后发出“吱呀”声。

    老管家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他擦擦脑门因为醒来接二连三遭遇状况生出的虚汗,垂头一通检查衣服裤子和脚上的拖鞋,试图用这点日常细节来淡化不断扑向鼻尖的焚香味。

    房顶的大灯没有开,只有两盏壁灯集中在书桌周围。

    而书桌离门口很远。

    差不多有大半个篮球场的距离。

    从陈子轻所站的位置望去,前面一片昏暗,书桌那边有幽光,他像是来到了奈何桥,坐在书桌前的季常林是鬼大人,要给他算算生平功德,看他轮回入哪个道。

    陈子轻半天都没迈开脚步,他抬不起来腿。

    狮子老了也还是狮子,季常林的威严和权威性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能让他喘不过来气。

    季常林一定是通过他今晚被绑架后发生的什么事,确定自己的儿子是真同性恋了。

    这不得了。

    陈子轻尽力让昏钝的脑子转起来,季常林会怎么做,把账算在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吗?

    然后呢?

    让他彻底沦为绑在季家风水上的吉祥物,用他的性命威胁季易燃在外面养人,强制性的规定子嗣数量?

    那可是婚内出轨,季易燃不会那么做的。

    季易燃心里清楚,他这个人不但喜欢长得高长得帅的,还喜欢不乱搞的。

    不管季易燃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们谈情说爱期间不得已的碰了其他人,他们就完了。

    他们完了,爱情就没了。

    甜的不甜的爱情,全都会死得透透的。

    陈子轻想到这,紊乱的心绪逐渐走向平息,他早就跟季易燃提过这种局面,季易燃让他做自己,不要担忧其他的事情。

    那就说明季易燃有准备,他只要相信季易燃,别自乱阵脚,拖后腿。

    “过来。”

    一道饱含磁性的嗓音打破黏稠的寂静。

    陈子轻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淡定地朝着幽光方位走去,他停在一个不算近的距离:“爸。”

    季常林一双眼半睁半合,看不太清眼底是个什么情绪,他放在桌上的食指抬起来,落下,一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

    节奏缓慢到甚至轻柔,却给人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陈子轻硬着头皮再走近一点:“爸。”

    季常林终于回应:“嗯。”

    他扫向儿媳前面的椅子:“坐吧。”

    陈子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的视线角度一变换才惊觉季常林瘦了,而且鬓角有了一点白色。

    虽然季常林到年纪了,早就该长了。但是季家风水眼遭破坏的那些天,季常林又是体虚又是吐血的,他都没长白发。

    现在是怎么回事?季常林回老宅才几天啊。

    陈子轻凝神观察季常林,瞳孔微微缩了缩:“爸?”

    季常林一动不动。

    刚刚还出声了的人,此时以一种诡异的现象僵坐着。

    仿佛是想动,却动不了。

    嗜血残暴的煞气与柔情似水的阴气碰撞成一个漩涡,被整个缠住,覆盖了起来。

    陈子轻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季常林遇到了类似鬼压床的情况。

    太过突然,陈子轻凭着本能,下意识地咬破指尖,在血珠流出来的瞬间爬到书桌上面,跪趴在季常林眼前。

    指尖血画成符,落在季常林的眉心。

    符文形成的那一瞬间,季常林就动了,他一把钳制儿媳的手腕,僵灰的面孔一点点恢复成人色。

    陈子轻对上季常林的目光,大脑轰响一级警报,震得他耳鸣,原来季常林叫他进房间,不是冲的儿子弯了的事。

    是他做过道士周巷的马甲掉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季常林到底是怎么搜集的蛛丝马迹和确凿的证据?

    陈子轻又想,季常林刚才是真的动不了,还是装的啊?

    不是装的。

    陈子轻很快就自我断定,季常林让邪气侵害了,老宅里面有鬼,不知怎么,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栋……亮着的阁楼。

    手腕的冰冷触感丝丝缕缕地啃噬陈子轻的思维,让他没办法继续专心的分析下去,他做出吃惊又错愕的表情:“爸?”

    季常林并未松开钳制:“我竟不知道,我的儿媳会画符。”

    “哦,那个啊,”陈子轻的膝盖抵着桌面挪蹭,从跪趴变成蹲着,“我在网上学的。”

    季常林周身松懒:“网上学的。”

    陈子轻的脸部肌肉轻颤,做儿子的重复人说话,做老子的也重复,还是相似的腔调,遗传的吗。

    做老子的重复时,带起的压迫感是儿子的数倍以上。

    陈子轻艰难地吞咽唾沫。

    “你查你工作大楼消失的第七层,也是在网上学的?”

    陈子轻刷地抬头。

    季常林眉心那块血符散发着腥气,衬得他犹如地狱阎罗,他神色却是温和的,有股子令人极度不适的反差。

    陈子轻嘴唇嗫嚅:“爸您日理万机,怎么连我这个事都……”

    季常林似是在笑:“那不是儿媳兜里装的小玩意太多了,掉我脚边了。”

    陈子轻:“……”

    “不要让我扯一小节,你倒出来一点,”季常林松开他的钳制,起身去剪雪茄,“快消时代,时间不经用,爸希望你一次性的倒出来,节省点你我的时间。”

    陈子轻撑着桌面从书桌上滑下来,他腿有点软地绕出去,坐回自己先前坐的椅子上面,往椅背上一瘫。

    “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说。”陈子轻试图耍小心思。

    “是吗。”季常林夹着雪茄回到书桌前。

    陈子轻第一次看到雪茄,这东西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味道,它没有烟味。

    细细的闻,能闻到一缕有点淡的香味,再闻久一点,那香味就变得顺滑而醇厚,余味都是舒适的。

    季常林轻抽雪茄,将烟雾含在口中,缓缓地吐出,他儒雅的眉宇间陇上一层享受的色调。

    烟雾飘到陈子轻这边,他被包围住了。

    这时季常林才开口:“那就省去铺垫进入主题。”

    他抬起眼皮看书桌对面的年轻人,一个处事不惊不显山不露水,一个藏心思藏不严实,总能跑进眼睛里跑到嘴角。

    差异如此大。

    他把儿媳看得无所适从:“你是怎么从这副身体换到另一幅身体的?”

    陈子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巴,口水吧翘起来的一点皮濡湿,他不由得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爸,我不知道您说的……”

    季常林颇为亲和地笑了一声。

    陈子轻的后背瞬间窜上凉意,这位权利顶端大人物的俯视,他毫无招架之力。

    不愧是季家家主,在季氏掌舵多年的人。

    陈子轻,他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会被季常林压得死死的,脚下小蚂蚁一般。

    可他要是脱离原主身份,那位置就转换了,该是他这个宿主俯视架构出来的人物背景下的npc季常林了。

    陈子轻啃嘴角,季常林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早就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他又深入的接触风水这行很多年,个人的认知已经破了自然常规。

    想要过关且展露价值,只能让季常林看到他未知的部分。

    可是,那个度不好把握,他要说自己是天外来客,那一个没留神就会让季常林失去理性,连夜成立非自然现象的实验基地,用他的灵魂搞研究,企图去其他世界。

    至于骗过所有人的障眼法,太离奇了,只能骗骗他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对的季易燃,在季常林这用的话,安全指数不高。

    相对来说,还是借尸还魂这种老电影里存在的情节,容易被常人接纳。

    于是陈子轻选了最后一个方案:“那是一种法术。”

    季常林道:“一种法术。”

    陈子轻的眼角抽搐,别重复我的话了行吗,真的是,他把手放桌底下,偷摸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开展法术,让自己的魂魄离开身体,去道士周巷的身体里面。”

    季常林指间长而宽的雪茄上积了条烟灰,他没弹掉:“目的。”

    “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我小时候很怕鬼,有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能通灵了,还掌握了看个普通道术就能学会的本领。”陈子轻边说边试探会不会被系统屏蔽,“但我不能和每个鬼魂沟通,和我有缘分的,我才能帮忙完成生前的遗憾。”

    “去年易燃订婚前几天,张家大女儿张淑仪的鬼魂找上我了。”陈子轻看着季常林的雪茄,感觉没烟气了,“我查到她跟梅姨同名,还是您原本要娶的妻子。”

    顿了下,说:“我就把她的死联系到您身上了。”

    陈子轻偷看季易燃一眼,见他没有怪罪动怒的迹象,就老老实实地往下交代:“我当时以为您因为八字风水等原因杀了她,把她的尸体藏在季家。”

    季常林简明扼要地总结:“找尸体。”

    陈子轻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进季家调查就一拖再拖,她时不时的出现在我身边,很吓人,我要毕业的时候,她出现的频率更多了,我只能求她给我点时间,等我完成答辩就马上帮她忙,我保证了的。”

    “答辩后,我不得不进季家了,只能冒死试一试那个法术。我算卦算到合适的目标在哪个方向就去找了,我找到周道士的时候,他刚死,猝死的。”

    陈子轻呼口气:“我成功启用法术接近凌家千金,后面的事爸您都了解了。”

    季常林没给个只言片语。

    陈子轻隔着裤子布料抓抓腿:“帮了鬼魂张淑仪的忙送她离开以后,我就快要从道士的身体里出来了,可爸留我在季家长住,我发愁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季常林轻抬下颚:“刚好有了一场意外。”

    陈子轻干笑。

    季常林含咬雪茄,漫不经心地吸一口:“挡枪是计划里的?”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的。”

    季常林古怪的沉默了下来。

    “我挡了一枪暂时陷入昏迷,后来有意识了是在车上,没多久车爆炸了,我就借着死亡这个外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陈子轻一脸真诚的表情,“就是这样了。”

    季常林不温不火地吐出一句:“那枪伤留下的疤痕怎么说?”

    陈子轻瞪大了眼睛,尊称都不说了:“你趁我昏迷扒我衣服了?”他跟季易燃天天做,他身上新的旧的印子都有。

    季常林啼笑皆非,他让佣人看的,但他破天荒的幼稚了一次:“在你背上,掀个衣摆不就能看到了,何至于扒。”

    陈子轻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我用法术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在相同的位置出现了个枪伤。”

    季常林语调平平:“儿媳,你在对着谁翻白眼?”

    陈子轻立刻站起来,小学生地并拢双腿,手指贴着裤缝,九十度弯腰:“爸,对不起,我眼周肌肉发育不好,翻白眼只是反射性的行为,没有其他意思,真的!”

    季常林:“……”

    他像是嫌弃地偏头,不想多看一眼:“坐回去。”

    “好的。”陈子轻照做。

    季常林打开手机拍下眉心的血符:“都是符,两个人的落笔习惯大不相同。”

    陈子轻会意地解释,实则是胡编乱造:“我能接管道士自身的个别生理和技能,因此我做他的时候,我是左撇子,画符的笔触也有差别。”

    季常林挑眉:“吞噬?”

    陈子轻说:“不算吧,肌肉反应情感反应之类。”

    季常林将雪茄搁在手边,朝一处扫了眼:“去把那边的棋盘端过来。”

    陈子轻去端了.

    公公持黑子,儿媳持白子,他们心照不宣地下起了棋。

    仿佛回到了雇主与府上贵客的时候。

    季常林低咳几声,这手普通又出色的棋艺是年轻人的,不是道士的。

    道士的所有,都是年轻人自有。

    是这个年轻人赋予道士闪光点和存在于季家的意义。

    季常林落下一子:“说另一件事。”

    陈子轻正在思索怎么接季常林给他放的饵,闻言一抖,手中白子掉在棋盘上,砸中黑子弹起来,他慌忙伸出双手捉住,惊魂未定地捧着白子喘口气,心里同情季常林的下属,这老东西不怒自威。

    季常林单手支在耳边:“你跟我儿子在我眼皮底下谈你们的真爱。”

    陈子轻的思路全乱了,这棋下不成了。

    敢情季常林是两条路齐上,既剥了他的马甲,又知道了自家儿子在背后玩的伎俩。

    “他拿为了家族,为了我这个父亲的身体,不得已献出第一段婚姻娶你这套应付我。”季常林的鼻息里带出点意味不明的笑音,“我提出让你来我身边做特助,随便一试就试出来了。”

    陈子轻:“……”

    你儿子哪有那么蠢。他是顺势而为,顺着你这步棋走他想走的那步棋吧。

    陈子轻忽然一个激灵,季常林也知道这一点。

    季常林不是动怒。

    因为他能心平气和的当着另一个当事人的面,说起这件事。

    陈子轻瞬息间就笃定了这个可能,他偷偷打量季常林,成功又英俊的男人像酒,越老越醇,以季常林的气场,过往经历,搭配功成名就调和出的独有魅力,周围肯定有一批接一批的人想攀附,甚至有大把异想天开的期待季常林沾上烟火气,失个控发个疯,为爱低头在雨里痛哭,再求而不得狼狈成狗。

    那不可能了,季常林死也死在神坛上面。

    季常林似是没察觉儿媳的审判与评估:“我儿子早就中意你,他为了和你结婚,连同风水师一起做局。”

    陈子轻垂头放棋子:“我进你们家了,风水问题确实解决了。”

    季常林看他落子的位置,到这一刻,他竟然没方寸大乱,放的是他能为自身争取到最多退路的地方。

    陈子轻等了会,没等到季易燃的反应,忍不住地说:“有做局的成分,也有真材实料的成分,不然风水眼怎么会新生,我想易燃只是拿到机会就用了。”

    季常林说:“做的局不够完美,不该粗糙的地方粗糙化了,太心急。”

    陈子轻心知肚明:“是我的原因。”

    季常林好像赏脸地拿出了些许兴致:“哦?”

    陈子轻心下郁闷,季易燃怎么连这个也要知道?不是不多管闲事,无所谓儿女情长相关吗?

    “我那时刚结束跟谢浮的感情,间接性失忆忘了他。”陈子轻说,“易燃发现了,他想在我忘记谢浮期间确定关系,尽快和我结婚,他怕有变数,怕我记起来谢浮了,就不舍得了放不下了。”

    季常林捻走被吃的白子:“他比他的两个发小稍逊。”

    陈子轻下意识地维护:“哪有啊,他并不比哪个差,我觉得他最好。”

    季常林:“最好。”

    他摇摇头:“真该让我那个没自信的儿子听听。”

    “我那儿子唯一的低分就是他处理感情的态度和方式,太看重,那本该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季常林毫不顾忌儿媳的感受,将儿子的投入贬低得一文不值,随后就说,“别的没有缺点,他已经能独立掌舵。”

    季常林被儿子设计,他有批评,也有赞赏,那不是纯粹的父与子,更多的是掌权人和亲手打磨出的作品。

    “现在说我身上的事。”

    陈子轻听到季常林这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坦白道:“爸,您身体里的邪气太重,我没看到是哪个鬼魂,就算我把鬼魂送走了,你也不会好。”

    季常林的磁场大,戾煞之气又重,按理说阴魂是不敢近身的。

    因为人怕恶人,鬼也怕恶人,尤其是年轻时争权多杀孽,中年老谋深算的季常林。

    陈子轻一时摸不准季常林是什么状况,反正他这辈子是甩不掉了。

    估摸着是他的命数,命盘。

    凡事都讲因果,连做任务的宿主都逃不掉。

    季常林听闻儿媳所说,好似事不关己:“我借了阴运,季家所有八字符合的旁系和我儿子都在阵里面,我不终老,季家,季氏,我儿子的身体都会被波及,该我承担的会瘫到他们头上,无一幸免。”

    陈子轻“哦”了一声,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完成十个遗愿就只剩下等着被动登出这件事,在那之后,这个任务世界的人和事就随便了。

    过了三五秒,陈子轻听见自己说:“我愿意以我的血为引子,给你画续命符。”

    季常林并没有因此动容:“续命符?”

    “每月初五在你的心口画一张。”陈子轻撇了撇嘴,“连续三年,保你寿终正寝。”

    三年不长不短,他应该不会登出的吧?

    真要是登出了,那只能说是天注定,一切都走到头了。

    “续命符不急。”季常林说,“会画五行阵法吗。”

    陈子轻说:“我想想。”

    季常林把他走错的一部棋拿起来,放在正确的位置。

    “我会画,只是没画过。”陈子轻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我应该是会的。”

    “那明天我带你去老宅一处,你在我指定的地方画上。”季常林说。他有法器找不到会画阵的人。儿媳会画阵没有法器。

    也算是契合上了。

    “要多做善事多积德。”陈子轻嘀嘀咕咕。

    季常林说:“季家有慈善基金,每年投在慈善上面的数目达到几亿。”

    陈子轻喃喃:“那就好,那挺好。”

    季常林突然问道:“借尸还魂这个术法必备的条件,和成功的因素分别是什么?”

    陈子轻望着棋盘的双眼里布满惊悚,季常林不会是想要找一具年轻的身体用吧?

    应该不会,季常林只会做季常林。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季常林将儿媳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才进季家多久,竟然能看透他的脾性。

    儿子运气比他好,有这样的人在身边。

    这样大智若愚的人,儿子和两个发小都被吸引了,两个发小留不住,他也不例外。

    “条件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目的而异,”陈子轻心有余悸地说,“非常复杂,我再来一次都没有把握,当时我不觉得自己能成功。”

    “而且后期我也出乱子挨了一枪,这法术太凶险了。”他唉声叹气。

    季常林睨了眼脸快贴到棋盘上的儿媳:“把棋子收了。”

    陈子轻速度收好:“爸,我说的这些事,有些是我的秘密,易燃不清楚,我只给您一个人说了,您别找他核对了啊。”

    季常林拿帕子擦掉眉心血符:“回去休息吧。”

    陈子轻磨磨蹭蹭:“那易燃……”

    季常林说:“他愧对列祖列宗,要跪至少三个晚上。”

    陈子轻吸气,三个晚上太多了,膝盖受不了,他祈求:“可不可以少一点啊?

    季常林给他两字:“可以。”

    陈子轻的欣喜前一秒浮到脸上,下一秒就听见季常林来一句:“你亲自为他挑个女人,送到他床上。”

    “不可能!”陈子轻毫不迟疑地大声表态。

    季常林说:“孩子放在你名下。”

    陈子轻一口回绝:“那也不可能。”

    季常林看不出动没动怒:“身为季家未来的主母,度量跟眼界不能这么小。”

    陈子轻撇嘴:“我可以不当季家未来的主母,我只喜欢季易燃这个人,他身上附带的一切都不是我选他的条件。”

    季常林不以为然:“年轻人的爱情,感人肺腑。”

    陈子轻对他笑了一下:“不止是年轻人的爱情,所有爱情本身都是这样的。”

    季常林扶额:“出去。”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是爸你说我想给他求情就进来……”

    季常林骨子里的煞气渗出了一点,足以令人畏惧。

    “那爸晚安!”陈子轻脚底抹油,他吃了个哑巴亏,带着完好的胳膊腿离开了季常林的攻击范围.

    陈子轻走原路回到醒来的那间房里,季常林不会拿他这个季家的贵人和能人义士怎么着的。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心情抑郁,得供着他。

    要怪就怪季常林自己,谁让他靠风水起家夺权操控运势,余生有这么大的破洞要补。

    陈子轻揣着后怕去卫生间洗把脸,身后的门忽然关上了。

    像是有双手在后面慢慢推了上去。

    伴随着小孩的哭声。

    陈子轻应付季常林身心俱疲,神经都衰弱了,这会儿他差点没瘫痪到地上。

    遗愿上的鬼魂怎么越往后越急躁呢,他都推动进度条了还不走,bug了吧这是,早前系统跟他说的规则可不是这样子。

    “妹妹啊,我在帮你找妈妈了啊。”陈子轻哭笑不得,“我今晚排查了一家,我明天中午下班走访一家,晚上下班再走访一家,好不好嘛?”

    卫生间里的阴风消失了。

    陈子轻拍了拍胸口,他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季易燃,坐累了就躺着。

    账户里的积分所剩无几,只能等帮小女孩找到妈妈才能进账。

    所以季易燃跪祠堂造成的膝盖损伤,他帮不上忙了。

    陈子轻睁着眼躺了片刻,爬起来拿季易燃的手机打游戏分散注意力。

    这是季易燃的私人手机,不是处理公务用的,他的微信信息堆积到35+,也许是发小,也许是圈内朋友,陈子轻没点进去查看,他只打游戏。

    陈子轻用季易燃的号打,一口气让他掉了一个半等级,被骂惨了。

    有好友发来了组队邀请,名字叫“这条狗爱吃葱油面”。

    陈子轻:“……”

    他拒绝了。

    总裁半夜打什么游戏.

    陈子轻熬到后半夜,眼睛都熬夜红了,终于把季易燃的等级复原,他站起来活动酸痛的胳膊,房门从外面打开了。

    季易燃出现在门口,他一身正装略显狼狈,跨步进来时的腿脚不太自然。

    陈子轻赶忙迎上去:“你爸说你要跪一晚,他改主意了吗,太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你洗个澡,我们……”

    后面的话被一股血腥味打断,陈子轻顺着味道扒上季易燃的肩膀,往他背后看去。

    “你被打了吗?”陈子轻小心去碰季易燃的背部。

    季易燃捏住他的脸:“季常林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只是聊了会天。”陈子轻挣脱出他的手掌,“你把西装脱了,我看看你的背。”

    见季易燃不配合,陈子轻急了:“快啊。”

    季易燃把西装脱下来,拿在手中,他不再有动作。

    陈子轻又让他脱黑色衬衫,他一颗颗地解开扣子,随意地将衬衫脱掉。

    后背黏着血肉的布料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让人牙酸的轻微声响。

    陈子轻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扑进鼻子里的腥味和眼前所见的皮开肉绽冲击得脑子一白,只知道问:“疼不疼啊?”

    季易燃想说不疼,但是不疼没有糖吃。

    他闷声:“疼。”

    说出这个字的霎那间,季易燃仿佛是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朋友,眼眶红了起来。

    陈子轻说:“那我给你吹吹。”

    季易燃愣怔半晌,魂不附体般开口:“吹吹?好,吹吹。”

    陈子轻一点一点地吹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

    “季常林那个老东西下起手来真狠。”陈子轻咬牙。

    季易燃对于他父亲被称作老东西没半分意见:“打断了两根棍子。”

    “你还手啊。”陈子轻板起脸,“你比他年轻,比他身板好,你又不是打不过他。”

    想到季易燃的膝盖,他忙说:“别站着了,去沙发上坐着吧。”

    季易燃被爱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他凝视蹲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卷起他西裤腿的爱人,神情恍惚,像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房门突被敲响,管家送来了药物。

    陈子轻把药物拿进来,生着气却还是出于礼貌地道了谢,他把门关上,洗了手,准备为季易燃上药。

    季易燃心头滚烫,这顿打很值,他走过了必走的一步,还有太太给他吹伤口。

    陈子轻蹲下来:“季易燃,你膝盖上的伤好处理点,我先给你把两边膝盖……”

    季易燃倏然俯身:“我想做。”

    陈子轻推开他蹭上来的脑袋:“你背上都烂了。”

    季易燃又蹭他:“用不到后背。”

    陈子轻被蹭得耳廓跟脸颊都热起来:“膝盖呢,腿呢?”

    季易燃啄吻他的耳垂:“我坐着,你坐我腿上。”

    陈子轻严守阵线:“这么晚了,而且你明晚后晚都要跪祠堂,你的身体哪扛得住啊。”

    季易燃缓慢地直起身,眉间落下难言的漠然。

    陈子轻脑阔疼,他挪了挪阵线:“做了,我就没力气给你的伤口喷药了。”

    “我自己处理。”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托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眼神迷人,盛满情愫和可怖欲望,却还是风度翩翩地问,“所以,让我做吗,太太。”

    陈子轻把手上的喷雾剂丢在了茶几上面。

    季易燃一展臂膀,将他紧紧锁入怀中,炙热的气息抵着他的耳,再是深情的吻.

    阳台外的天色翻出一片白的时候,陈子轻两条腿和肚子上也白了。

    季易燃先收拾太太,之后才收拾自己,膝盖跟后背早已一塌糊涂,他不徐不急地处理伤处。

    陈子轻很困很累了,但这里是老宅,他没法安心沉睡,就强撑着揪了揪眼皮,无意间瞥了眼清理茶几脏污的季易燃。

    静寂,深沉,不可亲近,不可捉摸。

    二十出头的季易燃跟四十多岁的季常林眉目轮廓想象,光线不明朗的情况下似能重叠。

    初入商场的青年仿佛已经被尔虞我诈,被利益权斗的大染缸浸透,目光俯视之处尽是高高在上的冷血无情。

    陈子轻莫名怵了一下,那种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他趴在床边,脑门蹭蹭被子:“你爸被很要命的邪气缠上了。”

    季易燃微顿:“是我母亲。”

    陈子轻一脸呆滞。

    季易燃淡白的唇张合:“她活着的时候在阁楼里,死了也在阁楼里,躲着藏着,现在她,出来了。”

    陈子轻若有所思:“怎么会出来了呢。”

    季易燃道:“不清楚。”

    陈子轻看了他两眼:“噢……”

    “眯会儿吧。”陈子轻不想思考了,他掀开被子,“快上来。”

    季易燃裸睡,他也这样了。

    因为刚结婚那阵子,他每天晚上睡前有条遮挡物,早上醒来就没了。

    房里黑漆漆的,季易燃睡觉不能见光。

    四周很压抑,像棺材。

    陈子轻习惯了,他摸到季易燃的面庞,手放上面,打起了盹。

    腿被一下一下按捏,陈子轻舒服得渐渐松弛下来,被睡意拖入深渊.

    陈子轻这一睡就是半个上午,他火急火燎地给组长请假。

    组长回他:这周你可以松着点,下周要出差。

    陈子轻:收到。

    他放下手机抓抓头发,季易燃没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去了,都不叫他。

    实习期隔三岔五的请假,影响多不好。

    陈子轻正气恼着,衣帽间里出来了一串脚步声,他扭脸一看:“你没上班去啊?”

    “等会去。”季易燃手上拿着一套衣裤,“起来吧。”

    陈子轻晕乎乎地爬起来,接过季易燃递的衣裤往身上套,期间无视实质化黏着他的目光。

    季易燃是喂不饱的。

    陈子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脚踝,摩挲半天,低头凑上去咬几下,为他穿上袜子。

    季易燃带他下楼吃早饭,他在青天白日将老宅的面貌看了个遍,是个四进的四合院,几千平的样子,一进院像展馆入口,二进院东西两排厢房中间是一片嫌仙气萦绕的温泉,三进院是片竹林和接待区,会客室,茶室,客房,厨房,餐厅,休闲娱乐之类,四进院带两栋小阁楼,是主人生活起居的私密地方……

    陈子轻摇身一变成了游客,他管不住手地拍了不少照片。

    季易燃说:“你喜欢这样的房子。”

    “别墅我也喜欢,我都喜欢。”陈子轻摸别致的盆景,“四合院我第一次见,真住一段时间也就不新鲜了。”

    老宅白天看丝毫不阴森,很美,不光是钱打造的,还要有品味。

    陈子轻被美景冲昏头脑,没注意就让季易燃带去了他昨晚见的那栋阁楼里面,他一进去就明显地感觉四周温度比外面低很多。

    四合院的另一栋阁楼他们昨晚住过,跟这里不一样,这里让人不舒服。

    “上来吧。”二楼忽然响起季常林的声音。

    陈子轻飞快往上看,季常林立在红木雕花扶拦边,他穿休闲装,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一身的温润优雅。

    五行阵法在阁楼的二楼画。

    楼梯上去是一块不小的空地,陈子轻按照季常林的要求,割破手心把血地在阵法位置,半蹲着手持长毛笔,默念咒语画符,转动不知季常林怎么得来的法器,一气呵成。

    地上那圈符阵的血迹骤然变得深红,又快速暗下去,隐入地板中。

    与此同时,季常林体内的顽固邪气一松,他周身的磁场和气色都好转了不少。

    陈子轻松开法器。

    始终静立在旁边的季易燃见他做完事情,立刻拿出帕子包住他隔上的手。

    陈子轻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吃点猪肝就补回来了。”

    季易燃带他下楼。

    他听见季常林说:“今晚明晚下班自觉来领罚,之后每个月初五过来。”

    季常林要一直住在老宅了吗。

    季易燃:“嗯。”

    季常林看向该回应后半句的儿媳。

    陈子轻瞥他周围,没瞥到鬼影:“知道了。”

    下了楼,陈子轻有感应地往后仰头。

    季常林站在阁楼的阳台,一双惨白的手从后面伸出来,为他整理袖口,怯生生的样子。

    那就是季易燃的母亲吧。

    她没上他的遗愿清单,单是五行阵法送不走她,只会让她跟季常林人鬼两种处境保持平衡。

    陈子轻跟季常林对上视线,一只宽大的手掌扳过他的脑袋,带他走了.

    京市商圈发生重大变动,季氏老董事长宣布退位,独子季易燃正式成为董事长。

    他是几个发小里,第一个上主道的。

    几天后,季易燃首次以掌权人的身份出席公开场合,随同的是他爱人。

    陈子轻这会儿陪季易燃应酬,过会儿季易燃要开车陪他去果冻公司剩下的两个女员工住址,另外两个他已经查过了,都不对,目标肯定在最后两个里面,他帮方辛找到妈妈,第七个遗愿就算是完成了。

    遗愿清单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方辛底下多了个人名。

    陈子轻傻眼了,一般时候一个遗愿做完了,下个遗愿要过很久才会出现,这次怎么……

    上一个还没完呢,下一个就有了。

    “郑、怡、景”陈子轻无意识地念出名字,“谁啊?”

    季易燃接了个电话,眉头轻动后挂掉,他低头,眼眸半垂着,默然地看着在巧妙时机说出那串名字的爱人。

    “她是谢浮的母亲。”季易燃为爱人解惑。

    陈子轻一怔。

    季易燃在他耳边落下很低的嗓音:“她遇害了。”

    第八个遗愿发生了变化。

    郑怡景,中年女人那张显年轻的脸上挂着陈子轻熟悉的笑容。

    ——我想我儿子醒来,回国,查到杀害我的凶手,替我报仇,接管家族产业,原谅我曾经的迂腐和控制,从小岛上的三年多时光里走出来,得偿所愿。

    第142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根本不敢细看谢母的具体遗愿内容,他只是匆匆虚晃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

    像高度近视的人摘掉眼镜扫过去,一切都模糊不清。

    尽管对遗愿一无所知,陈子轻的心里依旧突突乱跳,心律不齐有些心悸,前面七个鬼魂,只有原主的遗愿是三个部分,其他的鬼魂遗愿都挺短的,平均一个,少数两个部分。

    怎么第八个就,一大串呢。

    陈子轻捏着酒杯的手有点不稳,他和谢母相处过四年,叫过她四年的“妈”,如果她没上他的遗愿清单,对于她的遇害,他是会伤感的,或多或少都会有点。

    现在没了。

    他只有强烈的震惊,和轻微的不适。

    谢母怎么上他的遗愿清单了啊……为什么啊……

    ……

    会场充斥着上流斯文的纸醉金迷,逢迎的话术,奉承的视线围绕着季家年轻家主和他的伴侣,各家族老狐狸们对他这个晚辈的俯视变成平视甚至仰视敬畏。

    一道道光鲜的人影在游刃有余的社交,陈子胃里翻滚眼前发黑。

    季易燃拿过他手中酒杯:“难受?”

    陈子轻的脑门不停冒细汗,他想说话却张不开嘴,两片嘴皮子像是被人封住,嗓子眼也灌满了异物。

    季易燃带他去餐食区,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子轻有点想吐。

    第八个他目前都没看清内容的大段遗愿带给他的感受,和他当年初次知道要谈的三段爱情是三个发小之后的感受是一样的,他压力太大产生了生理性的应激反应。

    季易燃欲要开口,几根手指握上他的腕骨,冰凉的触感把他扣紧,他下颚线条一绷,弯腰屈膝抱起爱人,阔步穿过会场朝着一条通道走去。

    谢家主母的死讯在圈内隐秘地慢慢流淌,少数有心人暗中观察季太太,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了起来,他们免不了会去揣测他知道了前婆婆的死,有旧情,放不下前未婚夫。

    而季先生把他带离会场中心,似乎要说什么做什么,目睹这一幕的人还以为季先生不满太太对前段感情的不干脆,两人要吵架。

    这会儿看季先生不顾场合地抱着他离开,大家面面相觑。

    指望插一脚的偃旗息鼓了。

    迟帘要跟上去,孟一堃及时拉住他,把他拉去另一条通道,在无人的角落劝他冷静。

    “他不舒服。”迟帘推开孟一堃,“我去看看。”

    孟一堃抽凉气,阿帘这几个月都投入在工作当中,没去找顾知之打初恋的牌局,即便在公众场合遇到顾知之跟现任,他也没感情用事的凑上去胡来。

    阿帘几乎已经成功的让自己变成一个“死透了”的合格前任,现在怎么突然就旧疾复发了?

    孟一堃顾不上斟酌用词,直白道:“他丈夫在,轮不到你这个前任之一。”

    迟帘被戳到脊骨,他面无表情,看发小的眼神十分可怕。

    “想干架是吗,行,”孟一堃脱掉西装扔地上,一边拔袖扣一边说,“我这几年被你们三给霍霍的够惨了,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你们三个恋爱脑大情种,你们高贵,你们了不起,谈情说爱不是病就是疯。”

    迟帘冷笑:“你惨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在季易燃玩暗恋期间给他打掩护,搞不好还给他出谋划策充当军师,把我当傻逼瞒我瞒得死死的,你在我想挖谢浮墙脚的时候用道德和友情劝我阻拦我,为的是让谢浮一个人得到顾知之,你生怕我破坏他们的感情。”

    越往后说,情绪管理越走向临界点,暴起了粗口:“你他妈的给他们助攻,我捞到什么了?”

    孟一堃火大,他像个被误会偏心的家长:“迟帘,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当初在小群里宣布搞基的时候,我没替你遮着掩着?没给你们敬酒没送祝福?”

    兄弟俩不合时宜的翻起了旧账,一地稀巴烂。

    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孟一堃抹把脸,他捡起地上的西装,沉声对迟帘说:“这里不是教室,我们不是学生,我不在这陪你丢人现眼,要打就去休息室。”

    “打个屁。”迟帘率先进了一件休息室。

    孟一堃随后进去,听他说:

    “顾知之不舒服,可能是从季易燃口中知道了郑姨的死。”

    孟一堃的面色凝了凝,他老子发信息跟他说了,谢浮的母亲死在一处半山腰的房产里面,身上插着一把刀,被发现的人已经没气了。

    “不会吧,”孟一堃有几分质疑,“老季不至于连这个事都第一时间告诉他。”

    迟帘站在窗边俯瞰灯火阑珊,玻璃上是他年轻俊美的面孔:“怎么不至于,季易燃吸取我跟谢浮的经验,结合我们的优点,踩在我们打的地基上面拿到顾知之的婚姻,他走的是以妻子为天的忠诚好丈夫路线。”

    孟一堃找不到反驳点,老季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杀害郑姨的凶手,”孟一堃的脑中一闪而过嫌疑人,他没深入研究,“是谁?”

    迟帘双手抄进西裤口袋:“谁知道。”

    “不清楚是离了没对外公开,还是没离。”孟一堃拍拍西装穿回去。

    迟帘拿出手机看是母亲的电话,他心里烦躁,没有接这通电话,只回了个信息:我在会场,有事明天再说。

    把手机一收,迟帘眼前全是顾知之被季易燃抱在怀里,垂晃在半空中看起来虚弱无力的手。

    季易燃是个死的,不知道把他的手握住。

    那手晃的让迟帘碍眼,心里头发慌气息不顺,他松了松领带,转身往外走。

    孟一堃喝道:“还去啊?”

    “去什么,他男人在,轮不到我献殷勤。”迟帘说,“我到外面找个地方抽烟。”

    孟一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劝阻,尼古丁跟烟酒都是成年人承载负面情绪的东西。

    从前怎么都写不会抽烟的人,如今的烟瘾大到让他惊骇。

    孟一堃给他老子打电话询问谢浮母亲的后续,谢浮人在疗养院,什么情况他不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一次都没能进去探望过。

    郑姨死于非命,唯一的儿子能不能回来参加葬礼都是个未知数。

    真够让人唏嘘的.

    另一边,陈子轻一进休息室就让季易燃放他下来,他踉跄着跑去里面的洗手间,对着马桶呕吐。

    季易燃眉头紧锁,一下一下抚拍他起伏紊乱的后背。

    陈子轻把吐出来的酒水冲掉,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水池前漱口。

    季易燃立在他身后,透过镜子看他潮红颤动的眼尾,脸上滚落的像眼泪的水珠,递过去一块叠成方形的帕子:“回家吧。”

    陈子轻接过帕子擦擦脸跟手:“现在就走可以吗,你是今晚的主要嘉宾,于情于理都应该……”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季易燃说,“你最重要。”

    陈子轻坦然地抬起头,和镜子里的季易燃四目相视:“我没事,我就是早上衣服穿少了,凉了肚子。”

    季易燃低下眼眸,我才接到谢浮母亲的死讯,你就吐出她的全名,是她的鬼魂以只露名字的形式找上你了,她要你帮的忙让你有压力,是吗。

    陈子轻面向季易燃,抓住他扣起来的大手,放在自己腰上:“我躺一会就好了。”

    季易燃抱他去外面的休息室,让他躺在沙发上面,关门守在他身边。

    “你坐这儿。”陈子轻拍了拍脑袋这边的空位。

    季易燃坐过去。

    陈子轻枕着季易燃结实的腿,脸抵着他腹部的衬衫布料,深吸一口他身上的冷冽味道,闭着眼想静一静,睫毛却不安分地乱抖。

    有电话打到季易燃的手机上,也有信息,他都没处理,一并被他屏蔽在外。

    季易燃的喉头略显急促地滑动,口干舌燥四肢发麻,他该带药的。

    捆绑情绪的那条线隐隐有挣松的迹象,他不想步季常林的后尘,不想让他的太太走上他母亲的命运。

    陈子轻忽然问了一句:“怎么死的啊?”

    季易燃透露了已知的信息。

    陈子轻不再问别的了,他也没有向季易燃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蹦出郑怡景那个名字。

    季易燃能猜到原因,他甚至还能轻易就根据这一点拓展思维。

    陈子轻用力搂住季易燃精瘦的腰。

    季易燃的不安因为太太这一搂消散,他低声道:“原计划是会场结束以后,我开车带你去你要去的两个地方,还去吗?”

    陈子轻想了想:“去的。”

    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第八个鬼魂排在第七个后面。

    先把第七个鬼魂的遗愿做了吧.

    入冬了。

    夜风里的凉意并不沁人心脾,只觉刺骨。

    陈子轻把副驾这边的车窗降下来一块,风跟鞭子似的抽在他的脑袋上,脸上,耳朵上,他被抽得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车下高架走四一大道,开开停停了一阵,耳边响起季易燃的声音:

    “到了。”

    陈子轻打喷嚏:“阿嚏——”

    季易燃没责怪太太开窗吹风吹冻到了,只是为他解开安全带,摩挲了几下他冰冰的脸:“喝点热水再下车?”

    “好呀。”陈子轻坐起来。

    季易燃打开保温杯,尝了尝水温,端着杯子送到他嘴边,在他喝了两口摇头说不喝了以后,用拇指擦掉他嘴角的水迹。

    “易燃……”陈子轻看着青年。

    季易燃以为他要说什么,沉默着倾听,不曾想唇上传来湿软的触感。

    陈子轻亲完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催他快点。

    季易燃摸了摸唇,他下车到后座,拿了围巾围在爱人的脖子上面:“走吧。”.

    陈子轻跟季易燃在小区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他们按照地址找过去,17-1是个出租房,二房东没换人,他只是从年轻小伙变成了中年大叔。

    二房东竟然记得那个女员工,说她头发像海藻,长得很漂亮,总是穿丝袜和裙装,高跟鞋啪嗒啪嗒,每天都喷香水。

    陈子轻把几袋水果拎进出租屋的门里,打断二房东怀念梦中女神似的回忆:“她当年是跟她丈夫一起在这租住的吗?”

    二房东说:“她没结婚,哪来的丈夫。”

    陈子轻被口罩遮挡的脸上露满错愕:“啊,没结婚啊,我看她入职档案上写的是已婚。”

    “人是单身。”二房东靠着楼道的墙壁,“怕被同事骚扰吧。”

    陈子轻:“哦哦。”

    他又谨慎地问:“有没有可能是真的结婚了,孩子放在乡下让老人照看啊?”

    二房东大概是想吐槽他听不懂人话胡搅蛮缠,碍于他的同伴气场强大招惹不起,就忍着不满说:“没可能。小子,没人规定三十多岁的女人就一定要结婚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子轻立刻摆手,“大叔,你误会我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二房东见他态度端正友好,鼻子里发出个放过他的音节:“你们走吧。”

    陈子轻不能走:“能再说点她的事吗?”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她?”二房东后知后觉地古怪起来。

    陈子轻瞎说八道:“我们是为了找灵异素材。”

    季先生及时附和:“嗯。”

    二房东站直了:“灵异素材?什么玩意儿。”

    “是这样的。”陈子轻说起科技园写字楼消失的第七层,当年租下那层的公司全员离奇死亡,以及闹鬼才重建的事。

    二房东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你们是电影里那种想赚取流量,跑去邪乎的地方开直播,不拍到脏东西不罢休,拍到了就鬼哭狼嚎,嫌命长非要作死的傻缺。”

    陈子轻:“……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二房东懒得理两个年轻人。

    但同样戴黑色口罩,同样一身裁剪得体面料上等的正装,体型颇为高大挺拔的那位开口道:“劳烦配合一下。”

    嗓音冷淡漠然,看似是在谦和的请求,细听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二房东有种不配合就凉了的感觉。

    这两人哪是找素材的主播,来头不知道多大。他一个收租的,还是别挖掘了。

    “我是房东,她是租户,平时也打不了多少交道,没结婚没孩子是一定的,因为我有眼睛,结婚生了孩子的能看得出来。”二房东从羽绒背心的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咔咔磕了起来,“她回老家那天魂不守舍的,说是过几天就回来。”

    “到月底了也没见着人。”

    二房东把瓜子皮吐到了身上:“我等到月初还没见她回来就给她打电话,问她继不继续租住,不继续的话,我就给她把东西打包了叫个快递寄给她,押金也不扣了,她在电话那头说话都说不仔细,不知道跟谁说什么椅子擦干净了,我要挂了的时候,她问我能不能到她老家来一趟。”

    陈子轻问道:“那你去了吗?”

    “我不去怎么能百分百确定她是单身?”二房东横了一句,他没细说去了之后遇到了什么,从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少来看,必定不是香艳美好的片段。

    他把没壳的瓜子都扔地上,大幅度地挥手:“没别的了,赶紧走,我被你们两个小子害的,好不容易忘了的事全都想起来了,今晚要睡不着了!”

    陈子轻表达谢意,门在他面前大力甩上,他没反应过来就被季易燃拉到后面,这才没呛一鼻子灰。

    “去下一个。”陈子轻牵住季易燃的西装袖口拉起来,拨出他的腕表看时间,“很晚了。”

    “不要紧,可以晚点睡。”季易燃说.

    最后一个女员工的家属在她死后卖了房子,在京市其他区买了新房子。

    女员工不是死在家里,她是死在路边,出的车祸,所以房子并非凶房,家属把房子卖给了熟人朋友,给的是友情价。

    这些年,两家没有断往来。

    陈子轻照搬对付前一个二房东的那套身份目的说辞,从如今的房主口中打听女员工的情况。

    女员工有个女儿,跟她同一年过世了,母女俩不在了以后,孩她爸再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她的父母家人也都走出来了。

    房主感慨:“惨的呢,她去接女儿放学,等绿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跑到马路中间让车给撞了。”

    “估计是走神了吧。”陈子轻问道,“女儿跟她姓吗?”

    房主说:“跟爸爸姓。”

    陈子轻捏了捏手指,女员工姓方,孩子不跟她姓,那就不是方芯。

    不过,也有可能是夫妻两口子同一个姓。

    所以陈子轻出于稳妥考虑,仔仔细细地问孩子叫什么,怎么过世的,当时是几岁。

    “孩子叫邱竹,就是她妈妈接她出车祸那天,她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坏人……”房主叹气,“八岁吧,我记得是小学二年级。”

    陈子轻怜悯地说:“可怜的小朋友。”

    “现在肯定跟她妈妈一起投胎到好人家了。”房主怅然地回屋了,她又出来,要把水果还给他们。

    “阿姨,水果您留着吃吧!”陈子轻迅速拉着季易燃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陈子轻成了霜打的茄子:“她们都不是方辛小朋友的妈妈。”

    季易燃揽着他的肩,拇指在他肩头摩挲:“先回去。”

    陈子轻一路蔫蔫的。

    车开离小区没多久,季易燃在路边停车,买了个烤红薯回来。

    陈子轻剥开烤红薯上面那层薄软的皮,心不在焉地拿着塑料勺子挖了一勺。

    果冻公司的员工陆续辞职,一定是集体遇到了事,全都中招了,他以为方辛的妈妈是某个员工,通过入职档案就能找到人。

    现在他把有可能的五个女员工查了个遍,没一个符合的。

    这个结果说明,小女孩的妈妈不是果冻公司的员工,那他就要换个方向了。

    陈子轻吹吹勺子上的红薯,换个什么方向……

    查员工们遇到的事情本身!

    陈子轻下一秒就泄气了,这怎么查啊,知情的全都死了。

    难道要他按照档案逐一走访所有员工的家属,看有没有哪个员工死前留了什么信息吗?.

    陈子轻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起大早去的公司,他走楼梯,在六楼八楼之前上上下下地走动。

    层数的对的,没有怎么也走不完,也没有到达6跟8之间的夹层。

    到了晚上,陈子轻根据手机备忘录上记录的时间,在九点十八分左右,频繁地坐电梯。

    希望能再次看到消失的“7”按键。

    陈子轻的希望落空了,他被保安请去监控室喝茶。

    “顾先生,这是第二次了。”保安拆了包牛肉干放在他手边,“您上次说是猎奇,这次呢?”

    陈子轻一脸的真挚:“还是猎奇。”

    保安:“……”

    陈子轻说:“我想看看电梯会不会停在第七层。”

    保安:“……”

    他牢记上头的叮嘱,不敢得罪这个背靠顶级豪门的年轻人:“顾先生,这是现实世界,不是在拍电视剧。”

    陈子轻吃起了牛肉干,吃完也不走。

    保安参透他的意图,表情一变:“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先生,我真的不清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保安偷摸给同事们发信息,让同事们过来救场。

    同事们匆匆赶来,一伙人大眼看小眼。

    气氛就这么僵了会,其中一人冒声儿:“要不问问以前在大楼当差的保安?”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那就拜托你们了。”

    众人:“……”

    怎么问啊,问谁啊,他们一时想不起来。

    当年大楼重建,安保公司从上到下都换了人,他们这群人里面,少数是那时一直干下来的,大多是后来断断续续上岗的。

    陈子轻来回走动,他必须尽快把第七个遗愿搞完,他随时都要提防谢母的鬼影现身催他。

    刚才那个冒声儿的保安拍了下脑门:“我能弄到一个老保安的号码,顾先生你等我一会儿。”

    陈子轻的脚步一停,他耐心又感激地等着。

    一拿到号码,陈子轻道了谢就走。

    保安室里响起说话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钱人怎么也好奇那种邪乎事。”

    “什么邪乎事,没有邪乎事,楼层数不经过7是风水问题,那数字跟大楼的磁场不合。”

    “是是是。”

    “可是我听说重建的原因……”

    “都别说这个了,咱们要轮流值班,再说下去,还想不想好了?”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陈子轻给老保安打电话说明来意,老人没听完就给挂了。

    当他第二次打过去,老人又要挂,他飞快地胡编了一通,大致是自己遇到了麻烦事,多么多么惨。

    老保安动了恻隐之心:“你辞职不干了不就行了。”

    “不行啊爷爷。”陈子轻可怜兮兮,“我摆脱不掉的,只能想办法了解情况,看那东西是不是有遗愿。”

    老保安忽地质疑起来:“你又不在那一层,怎么就沾上了?”

    陈子轻难以启齿:“我也是作的。”

    他说自己多次按电梯找第七层,不信邪,不相信这事上有那东西。

    老保安这回不怀疑了,没好气道:“那你确实是作。年轻人不要尽想着追求刺激,有些东西你没见到,不代表就不存在。”

    陈子轻一副悔不当初的口吻:“爷爷,你帮帮我。”

    老保安无能为力:“我哪帮的了你,你找大师去吧。”

    “我不认识大师,不知道上哪儿找,我奶奶只有我一个孙子,我不能丢下她……”陈子轻嘴一扁就哭了,“呜呜,爷爷,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我才大学毕业,我不想死。”

    不是装的,是真的心酸想哭,前途黑漆漆,他把第八个遗愿的压力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老保安唉声叹气:“你这个娃娃哭什么,我能帮还不帮你吗?那么久的事了,我都记不得都少了。”

    陈子轻见好就收的吸吸鼻子:“那爷爷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线索。”

    老保安动一句西一句地唠了会,全是些不相干的忆从前。

    陈子轻没有不耐烦的打断。

    老保安又拉扯了几分钟,倏然想起个事:“当年那个公司用卡车拉了一车办公用的家具。”

    陈子轻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面:“家具?”

    “是啊。”老保安陷入回忆,“那是个雨天,家具从大卡车里搬下来,我搭把手帮忙往大楼里抬,还得了一包烟。”

    陈子轻若有所思,冷不丁地想起昨晚那个二房东提起女员工在电话里说椅子擦干净了。

    椅子,家具。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果冻公司倒闭以后,家具去哪了?”

    老保安说:“这我没留意。”

    陈子轻又开始哭。

    老保安估摸着是有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被他哭得没辙:“行了行了,耳朵都要让你哭聋了,我这边问个人。”

    陈子轻刚道了谢就感觉四周起了阴风,他东张西望,没看见谢母的鬼脸。

    熟人上遗愿清单的感觉让他难以形容。

    他给加班的季易燃发信息,聊了几句,电话那头就传来老保安的声音,说先挂掉。

    老保安用手指沾口水,一页页地翻着老旧泛黄的通讯本,在上面找到一个老同事的联系方式打过去。

    那是个座机号,老保安打通了,他从老同事的口中得知,果冻公司的家具被拉去了京市西郊的一个废弃仓库。

    老保安把这线索告诉了年轻人:“你找去吧,自个担心点,最好带防身的东西,就那什么木剑大蒜之类。”

    “我会的,谢谢爷爷。”

    陈子轻等季易燃来接他,两人一道去了废弃仓。

    季易燃对于他这么急迫的替鬼办事没有半分怨言,他要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废弃仓库很大,没有电路。

    陈子轻一看这不行,打手电筒不好使,他就跟季易燃回家了。

    白天才过来查看。

    仓库里面的光线并不明亮,空气浑浊一股子刺鼻的霉味,陈子轻提前画了符,他跟季易燃一人一张放在身上。

    他们并没有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果冻公司的家具。

    因为在一堆废品里面,贴了很多符的办公桌椅很醒目,一些家具的不同位置有红笔写的编号,剩下一些家具的编号想必是在底下。

    陈子轻想做什么,凑近点就被灰尘呛得鼻子发痒。

    季易燃拿出口罩给他戴上:“你说,我做。”

    “我打算看看编号齐不齐。”陈子轻拉了拉口罩,“很多灰,还是我来吧,你的西装贵死了。”

    季易燃解开西装的扣子敞在两边:“你的衣服裤子更贵。”

    陈子轻呆滞住了。

    季易燃侧目:“不幽默?”

    “……幽默。”陈子轻瞅着嘴角鼓掌,“好幽默的。”

    季易燃挠挠眉头,他随意地将袖子拉上去一些,弯腰逐个查找家具编号。

    片刻后,季易燃停下查找,将结果汇报给他的太太:“少了两个编号,13和07。”

    陈子轻嘀咕:“该不会是被拿回家用了吧。”

    或者被当二手卖了.

    接下来的事要用到季易燃的资源,他查出缺失的两个家具都是牌子货,当年拉家具进仓库的人是个识货的,把家具放到网上的二手市场卖了。

    买走13号家具的人没事,但买走07号家具的买方连同家属都不在世上了。

    之后亲戚把07号家具送去当地的二手市场,再次转卖。

    那二手市场的门店还开着,老板记得买走07号家具的客户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因为客户买走家具以后不久,家里人就接连生病去世,家属拿着家具来找他,问他是不是在哪个死人的地方拿的家具。

    不但讨要说法,还要他赔偿,不赔偿就把尸体停在他店门口。

    那段时间他的店都被闹得开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躲着,至于07号家具,不知道被哪个拿走了。

    老板称他今年年初刷新闻刷到个评论,有人说隔壁宿舍买了个标有07数字的二手椅子,全宿舍离奇死亡。

    学校请了道士作法,宿舍的物品能销毁的都销毁了,销毁不掉的在道观里面。

    ……

    陈子轻没让季易燃陪他去道观看07号家具,他自己去了。

    路上堵车,陈子轻坐在后座捋了捋那家具被卖了几次,他算不出到底死了多少人。

    陈子轻记得灵异120区的特点是鬼比人多,不进他任务的鬼魂他都接触不到,那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

    况且有些时候,鬼的形态还跟人一样,分不出差别。

    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说不定就有鬼。

    陈子轻无意间往车窗外一瞥,有个送外卖的急急忙忙的赶路,连人带车被一辆车撞上。

    事故没有发生。

    外卖小哥和他的车直接穿过去了,他边骑车,头上的皮肉一边碎烂,头骨变形凹陷。

    然后忽然回头,看了眼车里的陈子轻。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跳,是不是他动了这个念头,系统就让他看到他之前看不到的,跟任务不相干的鬼了?

    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陈子轻都在心里表态:“哥,我不好奇,真的。”

    系统:“嗯。”

    ……

    07号是把椅子,新的在网上买要几千块,07号明明是旧货,却像新的一样,怪不得挂到二手市场就有人买。

    它是那场事故的源头。

    季易燃叫人去道观打过招呼,陈子轻去了就被带到封印椅子的地方。

    道长叫他别靠太近,那是个很可怕的凶灵,近到一定范围就会被它缠上,不死不脱离。

    “封印它的是我师傅,老人家为此被反噬丢了命。”道长站在门外,离得远远的,“你小心点。”

    “我有数的,多谢提醒。”陈子轻踏步走了进去。

    椅子被放在一个法阵中间,黄符一串串地把它缠得严严实实。

    陈子轻点燃三根香,对着椅子拜了拜,指着它说:“小妹妹,你看看你妈妈在不在这里?”

    小女孩的鬼魂没有出现。

    陈子轻以为又弄错了的时候,眼前景象一变。

    他在川流不息的街上,一群人在等绿灯,其中一个女人眼睛看着对面的小学。

    那一瞬间,陈子轻就断定她是方辛的妈妈。

    母女俩的眉眼其实并不相似,还没他之前排查的某个女员工像。

    血缘是很奇妙的。

    陈子轻跟着女人穿过马路,她和其他接孩子的家长站在一起。

    是个夏天,很晒,女人带着防晒帽穿着防晒衣,里面是件碎花裙,她被周围的大爷大妈衬得十分显眼。

    不多时,女人似乎是忘了拿什么,她匆匆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陈子轻一路跟在她后面,看她进了一个学校附近的小区,她开门的时候,楼梯通道那边突然窜过来两个人,一个捂住她的嘴,一个用刀对着她后背。

    他们进了她的家。

    不止两个。

    过了会又来了几个。

    陈子轻被一股无形的阴气挡在门外,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等那股阴气消失的时候,那伙人扯着松松垮垮的裤子离开了,他跑进门里,只看到两条赤裸的小腿就闭上了眼睛。

    女人倒在椅子上面,她死了,眼睛往外突着,身体僵硬手脚扭曲,防晒衣落在地上,碎花裙破烂,一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跟脏污。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对面有人在拿着望远镜偷拍。

    不知看了多久。

    陈子轻闭着眼来到另一个场景。

    没有家长接的小女孩和其他上延时班的同学一起在教室做手工,同桌把带的零食分她一半,她吃的手上黏糊糊的。

    后来延时班放学了,她的妈妈还没来接她。

    她今天要上英语辅导班,平时她妈妈这天来接她,会拿上她辅导班的书包,直接带她去辅导班,买个面包给她填肚子,上完课再回家做晚饭。

    小女孩茫然地抠着手上的糖果粘液和卡纸碎片。

    老师站在学校门口,一遍遍地给这个单亲家庭的学生妈妈打电话,一个没注意让学生跑到马路上,

    车从她脖子上碾过去,当场身亡。

    她小小的脑袋歪着的方向,是她妈妈来接她的方向.

    陈子轻抽离两个场景的时候,人站在原地,手中的三根香灭了。

    小女孩站在椅子面前,手被符文焚烧成了黑色。

    “我把你妈妈放了,你们投胎去。”陈子轻说,“可以吗,你别让你妈妈伤害我。”

    小女孩背着身子,脖子一点点往后扭,

    一张灰白的脸对着他。

    “我现在就放了你的妈妈,”陈子轻咬破舌尖,吐口血落在法阵上面,之后就走进去,慎重小心地撕断椅子上的黄符。

    那一霎那间,一股恐怖的怨气将他扇飞出去,他倒在地上,短暂的失去意识。

    道长慌张地上前把他叫醒,生怕他死在道观里。

    陈子轻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走了……”道长呢喃,“凶灵走了,师傅啊,您老可以安息了。”

    陈子轻爬起来,以往他帮鬼魂完成了遗愿,鬼魂会直接消失,不会来这出。

    第七个不同寻常,酬劳会多吧。

    ……

    陈子轻离开道观回去的途中,账户进了一笔积分,是目前最多的,将近七万。

    酬劳果然多。

    陈子轻想到那对母女的遭遇,他又想到买走椅子因此遇害的公司跟一个个家庭,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别想了,这都是任务背景设定。

    陈子轻做着心理建设,他觉得宿主回到现实世界要看心理医生。

    旁边突然多了个人脸。

    陈子轻用余光瞥到了,他竭力装作没有发现。那双饱含怨恨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死死的盯着。

    第七个才做完,第八个就开始催了。

    陈子轻一下车就往别墅里跑,他穿过小树林进客厅的时候,谢母站在客厅门口,阴森森地对他微笑。

    他刹住车,满身冷汗地大口大口喘气。

    此时此刻,遗愿清单弹在虚空,他终于正式面对谢母的一大串遗愿。

    全部看清以后,陈子轻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的脑子里很乱,什么叫让谢浮醒来?

    谢浮不是在国外修养定居吗?

    还有小岛上的三年多时光,那又是什么意思?

    陈子轻短时间内没办法静下心来分析,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嘴:“阿姨,对于您的遇害,我很难过,可是您的遗愿太多了,我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谢母依旧是那副表情。

    陈子轻痛苦地找他的监护系统说话:“哥,我不想做任务了。”

    系统:“不想做?”

    陈子轻苦哈哈:“我只是说说,我怎么可能不做。”

    想骂脏话。

    陈子轻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鬼魂可以有八个遗愿?”

    系统:“随机。”

    陈子轻面如死灰,好一个随机,他垂下脑袋不去看门口的谢母,他从她身边过去,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谢母顶着那张死人脸盯了陈子轻一会就消失了。

    陈子轻舀着佣人送的汤汤水水喝起来,从谢母的遗愿来看,谢浮在国外出事了,昏迷不醒。

    谢母想要儿子苏醒过来,回国调查她的死因为她报仇,这后面的遗愿先不说了,第一个就很难实现,他不是医生,他怎么能帮忙让谢浮醒来呢……

    谢浮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出的事,竟然能让他严重到陷入昏迷。

    谢家是制药业的龙头,那都没法请到专家把他医好吗?

    他出事,他的发小们知不知道?

    “当”

    陈子轻丢下勺子靠在椅背上面,仰着头看挑到五层高的天花板顶,他不知看了多久,看得眼睛干涩脖子酸痛,玄关处传来佣人恭敬的喊声。

    “易燃,我想问你……”

    陈子轻的话声一滞,情感和思路也一并滞住,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飞奔向季易燃。

    “这,这是什么?陈子轻指着季易燃手上的东西,他言语混乱,语速很急,声线带着不知名的颤意,“我问你这是什么,这是哪来的?”

    季易燃拿着一艘木帆船:“买的。”

    陈子轻重复:“买的……”

    “你为什么买木帆船啊?”陈子轻看一眼木帆船,看一眼季易燃,视线在两者之间游走,嘴里念着什么别人听不清听不懂的话,“你是可以买帆船的,你会买的。”

    陈子轻伸手去摸木帆船:“我会做船帆。”

    季易燃低眸看莫名激动的爱人。

    陈子轻从兜里拿出手机:“我现在就在网上买材料,等材料到了,我就做个船帆给你看。”

    季易燃等他下单结束才开口:“你要问我什么?”

    陈子轻怔了怔,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木帆船:“先不问了。”.

    谢家主母被害一事从圈内传出去了,没有在网上引起讨论,压下来了。

    庞大的豪门秘事网里又多了一根线。

    陈子轻迟迟没有开始第八个遗愿,他在这个世界要完成十个遗愿,后面的两个没出来。

    季常林只是退位了,不是死了,自身的势力都在,除了答应好的每月初五去老宅画续命符,季家风水局也系在他身上,风水眼还没完全复生。

    所以季常林不会允许他在儿媳的位置上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情。

    还有季易燃,他们才结婚没多久,虽然没吵过架没闹过,季易燃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但他要防着季常林那个老东西,甜得不纯粹不踏实。

    现在好不容易跨过了季常林的障碍,刚进入纯甜阶段。

    他要帮忙让谢浮苏醒就必须得去国外,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必然是用季家的资源请世界级的专家给谢浮医治,那季家父子怎么想?

    这都是陈子轻不得不顾虑的存在。

    ……

    陈子轻很焦躁,他吃不好睡不好,周末无精打采地窝在床上。

    季易燃推了社交在家陪他。

    陈子轻被季易燃捧着脸吻的时候,谢母站在床尾。

    “啊——”

    陈子轻猝不及防,他失声惊叫着爬起来,脑袋撞到了季易燃的下颚。

    季易燃闷哼一声,口中都是血腥。

    陈子轻抹了抹脸:“对不起,易燃,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

    季易燃微摇头,他咽下血水,吐字不是很清晰:“没事。”

    “舌头破了吧。”陈子轻凑过去,“你张嘴,我看看。”

    季易燃由着他检查。

    陈子轻偷瞟床尾,谢母不在那里了,他心有余悸地亲了亲季易燃,抱着拍拍。

    “哥,我记得任务一开始的时候,你说只要遗愿的进度条开始动了,鬼魂就会消失,现在是出bug了吗?第六个遗愿跟第七个遗愿期间,我边走进度,鬼魂边吓我,这么大的bug,你们公司不管的吗?”陈子轻问监护系统。小妹妹跟张姐姐时不时吓他一下,他是能承受的,所以他为了不给系统添麻烦就没发表意见。

    可是谢母不行,对着她的笑脸和她那双眼睛,他真的会疯,他不想等到进度开始走了还看见谢母。

    系统:“会尽快修补。”

    “你们能管就好,谢谢哥。”陈子轻伏在季易燃怀里,他画的符对付不了遗愿清单上的鬼魂,只能沟通。

    他要在正式开启第八个遗愿前,打听一点事情,好让自己的心里有个数。

    陈子轻的视线越过季易燃的肩膀望向床头那艘木帆船:“易燃,谢浮的母亲找上我了。”

    季易燃像是没了知觉:“有遗愿?”

    陈子轻说:“有的,很多。”

    季易燃清明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死去:“其中包括你回到,她儿子身边?”

    陈子轻发现季易燃很僵很冷,他要抬头,却被季易燃摁在胸口,力道是他无法挣脱的。他飞快说:“那没有。”

    耳朵捕捉到的心跳声渐渐有力气来。

    头顶响起季易燃沉静的声音:“所以,有哪些?”

    “我不能直接说出来,拐弯说的话,有时候可以,有时候不可以。”陈子轻含糊,“我只能做,你可以根据我做的事猜。”

    季易燃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发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真的啊。”陈子轻趁机说,“我想让你联系世界级的医疗团队,能让植物人苏醒的……“

    季易燃多聪明,闻言就道:“谢浮没昏迷。”

    末了又道:“他在疗养院。”

    陈子轻猛地从季易燃身前仰起脸,眼角眉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难以置信。

    疗养院?疯了?

    谢浮疯了。

    谢浮本来就是个疯子,后来好了,再后来又不好了。

    陈子轻的瞳孔震颤,季易燃掐着他的脸,虎口禁锢在他下巴上面,导致他无法垂头,他脸上的每个情绪都一览无遗。

    季易燃说:“你们分手那晚,迟帘开车撞谢浮,他们都身受重伤,双双被家人送去国外治疗,一个伤好以后被限制人身自由进入商界,一个进了疗养院。”

    陈子轻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季易燃在彻底呆住的爱人耳边吐息:“我想迟帘会撞谢浮,一定是谢浮在背地里做了,不仁不义的,让他愤恨的事。”

    陈子轻无声地说,谢浮算计了迟帘一家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子轻喃喃自语,“你,迟帘,孟一堃,你们三个都不说。”

    季易燃一寸寸地俯视他脸上表情:“我不说,是因为那时你已经准备和我开始新感情,我不愿意你为过去分神伤心,迟帘不说,是怕你怪他冲动撞人是个违法分子,一堃不说,是迟帘的要求。”

    陈子轻抓住掐着他脸的手:“你们都有理由都有出发点。”

    季易燃沉默不语,这是你上次想问却又临时改变主意的事,我告诉你了,我甚至把更多的部分都抖出来给你看了。

    我选择在迟帘之前告诉你,卑劣的希望你把我跟他作比较,认为我相对诚实。

    希望你不要怪我的隐瞒。

    陈子轻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去外面的客厅静一下。”

    他没扒脸上的手,那力道却忽然就泄了。

    季易燃垂下了手臂,无声无息地维持着亲昵地贴着他的姿势,一点生机都没了。

    陈子轻抿嘴:“我不去客厅了,我就在你怀里静一静。”

    话落,陈子轻在季易燃愣怔之际,窝回他的怀中。

    谢浮不是植物人,他在疗养院里面,那所谓的醒来,是要我去刺激他,让他的神智清醒过来。

    刺激一个精神病人。还要他在现阶段去。

    他不清楚谢浮的详细状况,谢母不会不清楚,她是不是也疯了。

    陈子轻倏地一抖。

    谢母先前还在床尾,这次直接到了床边,森白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陈子轻受不了地跟季易燃说了声,他把谢母引去外面:“阿姨,以你儿子的精神状态,我出现在他面前,会对他的病不利。”

    谢母笑着看他。

    陈子轻很想吼一句能不能别笑了:“叔叔说他要用很长的时间平复。”

    “今年还没过去,时间远远不够吧。我现阶段不适合跟他见面,明年,后年,我明年去可以吗,你别冷不丁的出来催我,明年我会自己去。”

    谢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陈子轻仿佛能闻到尸体的气味,他屏息扭开头:“我现在是季太太。”

    “你这样是在害你儿子,他疯了是一种自我保护,你不知道吗,你肯定是知道的,他这个时候醒了就会受本来可以避开的罪,你要是为他好……”

    发不出声了,脖子被勒住了。

    陈子轻在剧痛伴随窒息中浑身抽搐,眼皮往上翻,眼中长出一根根血丝,他濒死之际扑通跪在地上,狼狈地捂住脖子,脑袋抵着地面不断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遗愿清单上的鬼魂不就只能吓吓我吗,怎么还能伤害我?”陈子轻在心里问监护系统,他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系统:“那是厉鬼。”

    陈子轻的呼吸里都是铁锈的味道,只要遗愿的进度从0变成1,鬼魂就会离开。

    前提是bug修好了。

    陈子轻再次催监护系统快点像上面申报,快点修好bgu。

    系统这次依然给了他承诺。

    陈子轻咳出血丝,他听到季易燃出来找他的脚步声,快速用手擦掉血迹,咬牙瞪着疯了的中年女鬼。

    “行,我去国外见谢浮。”

    第143章 茶艺速成班

    季易燃见到爱人趴跪在地上,他愣了一瞬就快步过去。

    视野里进入了什么,青年身形僵硬,面色瞬间就变得可怕起来。

    “没事,我没事。”陈子轻撕扯着嗓子安抚季易燃,眼里是因为疼痛流出的生理性泪水,睫毛都是湿的。

    这样的季易燃让他惊慌,那程度远超于被谢母掐脖子。

    季易燃看出爱人的恐惧,他闭了闭眼,转身阔步去书房拿药吃,而后带着满嘴的苦味,和一个情绪平稳的季易燃回来。

    陈子轻从季易燃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季易燃把他抱到沙发上面,小心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靠着沙发,半蹲着检查他的脖颈。

    一圈黑色掐痕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陈子轻仰望满目担忧心疼的青年,沙哑地说:“易燃,我要去一趟国外。”

    他的喉咙疼得厉害:“见谢浮。”

    季易燃嗅到了血腥气,有爱人呼吸里的,也有他前不久被撞到下颚咬破舌头的残留,他几乎是藏起了酸涩与不安,只温柔地应允:“好。”怎么都好,只要你平安。

    “你和我一起去。”

    季易燃极其缓慢地发出声音:“我要我和你,一起去?”

    “当然啊。”陈子轻咽个口水像被刀子割,他痛的脸都拧了起来,嘴上还不忘逗季易燃,“我哪能背着你去见前任,我又不是渣男。”

    季易燃让他先别说话。

    陈子轻就不说了,嘴闭着撇着,萎靡又难受。

    季易燃叫佣人送来冰袋,他用毛巾包着去敷爱人的脖颈,二三十分钟一次。

    冷敷之后就换热敷,涂软膏,喂口服的药,有消肿止痛的,活血化瘀的。

    季易燃联系按摩师跟理疗师上门。

    陈子轻赶紧拉住他的衣服,对他摆了摆手。

    季易燃皱皱眉,他让两波人先别来:“你和我去医院,做颈椎CT,喉部CT,磁共振,佩戴颈托之类。”

    陈子轻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

    季易燃拿给他,看他在手机上打字:你别这么大动作,我这个一看就不是人能掐出来的。

    陈子轻删掉,再次打字:我能转动脖子能低头,骨头跟关节都没损伤,手脚也没麻木,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了。

    实际低个头都痛。

    陈子轻没精气神打字跟季易燃交流了,他让季易燃抱他去床上躺着。

    这是他第一次被遗愿清单上的鬼魂攻击。对方还是首个挂在清单上的熟人。

    陈子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说不上气愤,因为有别的事,许多事覆盖住了那种情绪.

    身体累,心灵累,精神也累。

    陈子轻持续了一阵半昏半醒的状态,他被季易燃叫起来喝药。

    小瓶盖装的,三分之一的剂量,先甜后苦,后劲大到直逼他的天灵盖。

    陈子轻后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季易燃不在床上,他闻到了一股烟味,顺着气味走去阳台一看——

    季易燃背身立在那里,指间猩红明明灭灭。

    陈子轻敲几下玻璃门。

    视线昏暗中,季易燃挺拔的身影隐约一滞,他碾烟头的动作透着那么几分心绪的慌意。

    犹如偷偷抽烟被家长发现的小朋友。

    季易燃把烟头放进垃圾篓里,他摩挲着指腹转身回到客厅,带着一身浓重的辛涩烟味。

    陈子轻没问季易燃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阳台抽烟,他去洗手间,身后的脚步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撒尿的时候,夹过烟的大手从后面伸到前面。

    扶着他。

    稀里哗啦声响了一小会。

    那手轻颠他,拇指揩掉他要滴不滴,颤颤巍巍挂着的一点水迹。

    陈子轻手脚有点软地靠着肩宽胸阔的青年。

    在马桶抽水声里,季易燃问他准备几号去国外,他模糊不清地说:“你看你那边什么时候有时间。”

    季易燃的行程排到下个月底,都满了,他去洗手:“我随时都可以。”

    “那明天就去吧。”陈子轻回到床上,季易燃躺在他身边,脑袋埋在他肩窝,不敢碰他受伤的脖子。

    “谢浮在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的疗养院,我一概不知。”陈子轻说。

    季易燃微潮的掌心箍在他腰侧:“我带你去。”

    陈子轻听着耳朵边的气息声想,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啊?

    瞒吧瞒吧,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是这副德行.

    季易燃没有睡意,脑中像有根针在挑他的某根神经,恶意的,乐此不疲的,一下一下地挑着。

    他把爱人的手拿到自己的唇边,张口,牙齿细细密密地咬着手心皮肉,咬了一会,改成轻柔的舔。

    爱人发出呓语,季易燃屏息去听。

    “阿姨……你错了啊……你错了……要看心理医生……”

    “我要看心理医生了……”

    季易燃的眉间拧出刻满阴霾的深痕,他吻了吻爱人的指尖。

    死人他对付不了,他就对付活人。

    郑家。

    季易燃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他去书房打了两个电话。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异动。

    季易燃拿着笔记本,手持钢笔在本子上写治疗中的领悟,克制与挣扎,他写好以后就将笔记本放进保险柜。

    那里面有爱人相关的所有,从高中时期横跨到了结婚以后。

    季易燃关上保险柜:“阿姨,郑家会退出商界前排,你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

    书房依然没出现一丝鬼魂存在的痕迹。

    “欺软怕硬,只敢对心善的人下手。”季易燃面容冷峻不含讽刺,他漠然地陈述,“拜你所赐,我即将陪我的太太去疗养院,你的儿子马上就要从梦境里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和滑稽的自己。”

    书房徒然刮起一阵鬼森森的阴风,风中裹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气。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屑,什么都没有。

    爱人说遗愿里不包括要离开他这项,他就信。

    他不会胡思乱想.

    周日就是初五,陈子轻去老宅给季常林续命,他闭气默咒语,一下不停地画完了一张符。

    季常林深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他肤色苍白,心口血符衬得触目惊心中透着诡异。

    陈子轻拿纸巾裹住出血的手指:“爸,符我画好了,我就先……”

    “你的脖子是怎么受伤的?”

    陈子轻瞅了瞅没睁眼的季常林,他把高领毛巾折起来的部分往上拨了拨,连下巴都遮进去了:“鬼掐的。”

    季常林摇头:“一个捉鬼的,让鬼伤成这样。”

    陈子轻说:“是厉鬼。”

    季常林敞着衣襟等血符干涸,他的语调温文尔雅:“厉鬼生前也有身份姓名,是谁?”

    陈子轻把沾着血污的纸巾丢掉。

    季常林屈指在椅子扶手上面敲击几下:“谢长治的前妻?”

    陈子轻不假思索:“成前妻了吗?!”

    这就等于承认脖子是被她掐的。

    陈子轻踌躇着想说点什么,季常林已经派了个工作给他。

    “把我儿子叫进来。”

    陈子轻去跟季易燃说:“爸叫你进去,他知道我脖子是被谁掐的了。”可能想给我报仇。

    季易燃低头,鼻尖蹭在他颈侧的细软发丝里:“你先去吃点东西,等我。”.

    陈子轻吃了一小碗粥,他没去琢磨季家父子关起门来聊了什么,而是找组长请下周的事假。

    这回没发信息,直接打的电话。

    组长在那头说:“马上就要出差了,你自身能行吗,要是不行我就换人。”

    陈子轻非常过意不去:“能行的,月中我不会请假。”

    组长没为难他,提点道:“家里的事处理好,才能专心工作。”

    陈子轻说:“我明白的。”

    “组长,我这个月会扣多少钱啊?”他糊里糊涂地问。

    组长无奈:“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就知道了。”

    整个科技园都是你男人家的产业,你的工资怕是都请不起家里的一个佣人。

    这话组长不会说。

    实习生除去几次请假,上班期间不摸鱼,勤勤恳恳。

    ……

    陈子轻走在东西厢房的长廊上面,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他摔进了温泉水里面。

    想起来却被摁着头。

    陈子轻的鼻子耳朵嘴巴都被灌进来水,呼吸道开始作痛,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艰难吃力。他在求生的本能下不断挥动手臂,什么也抓不住。

    那摁着他的力量骤然撤走。

    哗啦——

    陈子轻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他用双手固定疼痛难忍的脖子,眼睛通红有水也有泪。

    谢母站在长廊下的水边,脸又青又白,五官显得美,嘴巴划开弧度,始终如一的笑容。

    好似是焊上去的一层皮。

    “我不是说了会去吗?”陈子轻视线模糊地瞪着她,脸色很差地压低声音,“你别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我又不是没有任务失败过,我都失败三次了,多一次又怎么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那句话的尾音尚未飘落,陈子轻就看见谢母的身前多了一块鲜红,他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视野渐渐清晰。

    没看错。

    那血迹在他眼中快速扩大,再是凭空出现了一把刀。

    谢母死前一幕就这么重现了。她还在笑,只是眼中生出被刺中的痛苦,既想求救,又不知道怎么求救的茫然。

    嘴张合了一下,好像念了什么,看口型念的是——儿子。

    死前最挂念的是孩子。

    陈子轻紊乱地喘着气,水珠从他头上往下掉,他撇开眼不去看谢母死的样子,委屈又郁闷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讨人厌。”

    有几道急慌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佣人们大惊失色。

    “少夫人!”

    “您还好吗,我们拉您上来。”

    “少夫人,您慢点过来,您能走吗?”

    “能走。”陈子轻走到旁边的长瘦青瓷古玩大花瓶那里,倚着缓了缓,他对焦急慌张的佣人们摆手,“我没事。”

    刚才被推进温泉池里,他呛得喝了不少水,季常林养的鱼都被他吓得到处窜逃。

    这会儿有条胆大的鱼过来探路,陈子轻没有吓它,任由它游到自己身边,确定危险解除了就把梦幻的尾巴一甩,去通知同伴们了。

    陈子轻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他萎靡地慢慢走到温泉边,让佣人把他拉了上去。

    ‘

    谢母是真的恨他。

    他甚至怀疑谢母死后成为厉鬼,有部分是他的原因。

    特地来报复他的。

    生前一直想那么做却找不到机会,死了就肆无忌惮了,前仇旧恨一并发泄了出来。

    那四年的和谐温馨相处都是假的,就像谢家玻璃罩子里的幸福一样。

    陈子轻苦中作乐地想,怪不得婆媳问题是世纪难题。

    幸好他在季家不用面对婆婆。

    陈子轻哆哆嗦嗦地裹上佣人拿的外套,浑身湿漉漉地被扶去离得最近的浴室洗澡,他站在淋喷头下面让热水冲刷毛孔。

    见到谢浮,遗愿的进度就算是开始了吧,陈子轻现在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到疗养院。

    内心那点浮动都让谢母给冲没了,他很少有气得抓狂的时候。

    谢浮有个那样的母亲,真是倒霉。

    当初他以为谢母多爱儿子,现在就有多荒谬。

    谢母对他的爱屋及乌,是在精神正常的前提下。精神不正常了,连儿子都不爱了。

    她还想儿子原谅自己的迂腐和控制呢。

    陈子轻的脑中浮现出遗愿靠后的内容,小岛,三年多的时光,迂腐,控制,谢家对谢浮同性感情上的态度,谢浮的自由……

    这一连串信息点不受控地吸在一起,飞快地组合拼接,有什么即将成型。

    他强行忍着断开思路,不去往某个方向猜测。

    不合适。

    他正处在第三段爱情里,不该为第二段爱情牵动过多的心神。

    这是他对季易燃的尊重.

    陈子轻换上干净的衣物出去的时候,季易燃还没过来,他就知道是佣人没通知。

    他在二进院出事,季易燃在四进院,隔了红墙青瓦隔了距离。

    季易燃的听力再好也不会捕捉到半点响动。

    佣人不通知的原因,他猜得出来。

    一,老爷跟少爷在书房谈重要的公务,他们不敢前去打扰。

    二,温泉池的水不深,少夫人不会有大事。

    陈子轻拖着一条腿走到椅子上坐下来,他屈腿踩在椅子底下的横条上面,捞起裤腿看肿了的脚踝。

    膝盖也破皮了,火辣辣的疼。这都是小事,严重的是脖子。

    陈子轻花积分买了三个疗程的针灸,他结束第一次治疗靠着椅背休息,感觉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等陈子轻出去查看一番,顺着直觉走到一处的时候,就见几个佣人在被管家训斥。

    管家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竟然临时上班了。

    而那几个挨训的佣人,正是前不久看见他摔进温泉池的人。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管家让人把几个佣人带走,估摸着是去哪领罚了,他要上前阻拦,一道身影进入他眼帘。

    “易燃,你快去说一下,别让他们受罚了。”陈子轻拉住季易燃。

    “他们知情不报。”

    “那不是有顾虑嘛,”陈子轻不在意,“当时他们都挺紧张我的。”

    季易燃垂眸,目光落在他腿上:“是我爸的意思。”

    陈子轻心下嘀咕,是吗,季常林会管这个?他偷偷打量看起来毫无撒谎痕迹的青年。

    “杀鸡儆猴。”季易燃抱他离开,“不要再为他们说话。”

    陈子轻趴在季易燃肩头:“……好吧。”.

    季易燃的心绪浸泡在寒冰里。

    爱人昨晚受了次伤,今天上午又受伤,两次他都在附近,都很废物。

    谢浮曾经骂他是废物的场景,历历在目。

    季易燃手上涂药酒,把握着力道按揉腿上的那截脚踝。

    “别皱眉了,”陈子轻煞有其事,“时间久了,小心变成阴德眉。”

    季易燃不为所动。

    陈子轻幽幽地说:“那就丑了,不好看了。”

    季易燃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

    陈子轻望着脚背上的手,黑白两色交叠,他余光一瞟,谢母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盯着他。

    又催上了。

    催促的频率愈发快了。

    谢母这么急着要儿子回国揪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似是怕晚了就查不出来了。

    谢浮的精神状态不定,他清醒了不代表就能着手调查这件事,更别说接管家业。到时他没恢复好就上位,真的不会被谢家其他手足内外结合搞垮掉?

    陈子轻叹口气。

    青年掌心的茧子没年少时多了,却还是有的,薄薄的一层,摩擦时带起痒意。

    他手掌宽大,指骨长,只手能把脚踝包上一圈。

    脚踝传递的触感丝丝缕缕地缠上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身上有点热,抿着嘴不发出声音。

    兜里的手机有了提示音,陈子轻掏出来一瞅。

    公司群里的同事艾特他,约他参加今晚的饭局。他这样子是去不成了。

    陈子轻回他们。

    【顾知之】: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下次再约。

    同事们回消息回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几十条。公司只有陈子轻是九键,他们都是二十六键。

    陈子轻对着手机屏幕哈口气,擦擦,往上翻聊天记录。

    群里的饭局话题歪了,有个女同事发了张包的照片,说是在某个大众二手平台上买的,问大家怎么样。

    包是大牌货,正品。

    新的她买得起,但不舍得,就买了个二手的背着玩玩。

    陈子轻想了想,郑重地发了个泼冷水的信息。

    【顾知之】:最好还是别买二手的东西,你不知道上一个用的是什么人,

    同事们热情回应,几乎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要是九成新以上,干净,没磨损,没褪色,那就是赚的,管它上一个主人是谁。

    陈子轻接着自己刚才那句往后发信息。

    【顾知之】:是活人,还是死人。

    群里顿时没了动静。

    那女同事在抱着包埋脸狂吸,她看到这消息,反射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看怀里的包,心头涌出几分隔应,挥之不去。

    “顾知之说过,要远离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和东西。”女同事碎碎念,她把包扔进垃圾篓里,不要了.

    当季家的私人飞机起飞的时候,迟帘人在“揽金”,他收到手下汇报的消息,猛地就把手上的酒杯掷在桌上。

    酒杯没落稳的倒在一边,掺着碎冰的酒水洒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狼藉中,迟帘霍然起身,他抓住挡路的狐朋狗友掀开,身形仓促地穿过一片迷乱走到门口,两手打开门。

    包房里的嬉闹玩笑全部停止。

    “你们玩。”孟一堃镇定地打了个招呼,他拿上迟帘的大衣,边给对方拨号码,边追出去。

    没接。

    孟一堃都不用揣测分析,发小的反常只和一个人有关。

    顾知之,顾知之,只有顾知之。

    孟一堃大步流星地坐电梯到停车场,他及时拦住欲要驾车离去的发小。

    “这么急着干什么去,大衣都没拿。”孟一堃把大衣递过去。

    迟帘随意拿走穿上:“他去见谢浮了。”

    孟一堃有种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却听不懂意思的感觉。

    迟帘一颗扣子都没扣,就这么敞着,衣摆垂落在被西裤包裹的腿侧,衬衫下的胸膛起伏偏快:“他带着季易燃去的。”

    孟一堃这回听懂了,表情也崩裂了:“顾知之是不是要他前未婚夫死?”

    迟帘不能听别人说顾知之的不是,闻言不悦道:“你以为他想去?”

    孟一堃反问:“那他为什么要去?”

    迟帘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他前言不搭后语:“你又不是不知道,郑姨死了。”

    孟一堃一头雾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迟帘意味不明:“有关系。”

    谢浮那个鬼母亲缠上顾知之了,有遗憾。

    顾知之迫于鬼魂的纠缠,不得不违背情感上的个人原则,飞往国外接触前任。

    这是迟帘一想到,就能在短时间内自我断定的事情走向。

    迟帘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孟一堃使劲搓了把脸,他匆匆打给助理推掉周一跟周二的公务,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所有行程都暂时往后排。

    顾知之在孟一堃心里一直是个拎得清的人,一段感情结束了,划清界线了,才会开始下一段。

    而进行下一段感情期间,顾知之不会理睬上一段感情的种种,他狠心又干脆,哪怕这里面有误会,有遗憾,他都不再停留一步。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知之婚都结了,竟然一声不响的要管前任,一个精神方面生了病的前任。

    是能给关怀,还是能给温暖,给爱?

    顾知之那家伙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吗?

    季易燃不但不拦着,还跟过去,等到顾知之和前任说话的时候,他去门外把风站岗?

    还有迟帘说的话,谢浮母亲的死,跟顾知之去国外见他,关联点在哪?

    难不成是谢浮的母亲托梦给顾知之,求他跑这一趟?

    孟一堃急忙开车去追迟帘。

    真要疯了.

    疗养院层层看守,进出个人都要严审并上报。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站了有一会,外套脱了只着单衣。

    京市天寒地冻,这里春光明媚。

    陈子轻摸了摸脖子,没法穿高领了,他就裹了一层不起眼的布,跟单衣的颜色相配,像穿搭装饰物。

    季易燃打完电话返回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腰:“累不累?”

    长途飞机坐下来,酸痛蔓延四肢百骸,怎么会不累,更何况是身体不适的陈子轻。

    “累呀。”他实话实说。

    季易燃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见完人,我们去酒店休息。”

    陈子轻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不多时,疗养院的门从里面打开,保镖样的人退开。

    陈子轻抬脚上台阶,后面突有车子的引擎声由远逼近,卷起一阵劲风急停。

    “嘭”

    车门被大力甩上,迟帘满面风尘地出现在这里,他的眼中有疲惫又焦躁的血丝,但他的一头碎发打蜡梳理过,身着体面的高定正装,每处细节都经得起考究。

    哪像是千里迢迢地跑来疗养院探望发小。

    像是来参加选美大赛。

    季易燃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商务三件套,严谨而禁欲,周身尽是男性魅力。

    陈子轻本来没觉得季易燃的穿着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他把迟帘跟季易燃一比较找相同,登时就福至心灵,默默地挠了挠鼻尖。

    迟帘一步步走来,他衣袖平整,皮鞋锃亮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光芒。

    陈子轻有段时间没见迟帘了,上次见还是溜牧羊犬的早晨。

    迟帘锋芒半收半露,倨傲嚣张与成熟稳重并存,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子轻看了迟帘一眼,视线从他额角的一块疤痕上扫了过去。

    迟帘全身血液冻住。

    夏天撞车的事暴露了。

    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季易燃说的,他在顾知之面前表忠心,献出的投名状。

    迟帘停在台阶下面,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手而立。

    陈子轻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都没问怎么知道他们要来的,富二代们转变成独当一面的总裁,权力资源更多了。

    迟帘听到他的声音,面色剧变,下一刻就冲上去,一拳砸向季易燃的颧骨。

    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迟帘硬生生收住,拳头捏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怒不可遏地把季易燃拖到一边:“你让他给你咬了?”

    季易燃跟迟帘一般高,体型要厚实健壮些许,他却没半分挣扎。

    仿佛陪爱人来疗养院见前任的,只是个轻飘飘的躯壳。

    迟帘见季易燃不反驳,就当是默认了,他愤怒心疼得双眼发红:“你他妈,季易燃,你怎么舍得的?”

    “我不舍得。”季易燃出声,“我跟他做,下了床都不让他沾地,全程抱着。”

    迟帘心底烧起妒火,那股火焰把他的心脏烧疼,喉咙烧冒烟:“我问你姿势了吗,你在我面前炫耀。”

    接着就阴沉地审视:“那他说话的声音怎么……”

    “脖子受伤了?”迟帘几个瞬息就理出一个可能,“郑姨,那女鬼掐的?”

    季易燃神色沉了沉:“嗯。”

    迟帘冷冷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妈的。”

    瞥见心上人过来了,迟帘立即松开季易燃的衣领,他想解释,却在发现心上人走路的姿势时,又去抓季易燃。

    “他的脚怎么了,也是,”

    迟帘从季易燃的反应中得到答案,他表情骇人地一脚踹在墙上,皮鞋前头沾灰,一身从容淡然的面具掉得稀里哗啦。

    这一刻的他仿佛回到少年时期。

    其实也不过是从十八岁走到了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没到。

    陈子轻一瘸一拐地走近点,那两人没打起来,似乎也没聊起来。他担心迟帘添乱,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来了一辆车,是见证他谈三段感情的孟一堃。

    有孟一堃在,陈子轻松了口气。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靠,那家伙把他当什么了?拴狗的绳子吗?

    姓顾的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条狗,三条。

    他就一根绳子,栓了这条,跑了那条,栓了那条,跑了这条,剩下一条全场发疯.

    就这样,二人变四人,他们一起进了疗养院。

    陈子轻没来过疗养院,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而他一路走,一路所见都跟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私人庄园,景色宜人鸟语花香,环境幽静安宁,适合度假,修生养性。

    陈子轻在偌大的花园见到了谢浮。

    枝叶繁茂的桃树上面许多挂着果子,青的,小的。

    谢浮在捉虫,那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玉一般,精美的不含一丝瑕疵。

    树影和光影打在他侧脸的优越鼻梁和深邃眼窝上面,他给人的感觉像温润的水,也像疏冷的冰。

    陈子轻的印象里,毕业季那阵子,谢浮清瘦了一点。

    如今的谢浮跟那时候差不多,面颊没有更加凹陷干瘦,也没在精神类药物的喂食下浮肿,流着口水眼神呆滞。

    还是那个发光的天之骄子。

    这让陈子轻稍微好受了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想看到谢浮轮廓如发酵的面粉,痴痴傻傻,被捆绑在床上嘴歪眼斜,或者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样子。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点微表情都被人捕捉。

    迟帘冷眼旁观。

    他从台上的主角变成台下看戏的,骨子里往外渗着死了八百天才有的怨气和寒意。

    不管谢浮那个鬼母亲的遗愿是什么,顾知之都要帮忙实现,他应该处在被动的一方,不能拒绝。

    顾知之跟季易燃谈的爱情甜吗,甜,可以分了吗,可以了。

    郑姨的死,她的遗愿,谢浮的清醒就是个契机,连环招打得季易燃措手不及,任他再能隐忍再能蛰伏都没用,季家的势力斗不过天理命运。

    季易燃只拥有顾知之不到半年,比他这个第一任男朋友还短。

    迟帘恶劣地幸灾乐祸。

    也许遗愿不是让顾知之和谢浮在一起,也许刚好相反,鬼母亲想要儿子改邪归正,娶妻生子。

    迟帘想,那更好。

    “我们过去吧。”陈子轻沙了的声音打破静谧。

    季易燃将他后脑勺的头发理了理,气音低柔,浸着无限纵容:“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你跟着自己的心走。”

    陈子轻瞥季易燃,他这话说的,我要是多看他以外的人一眼,都是罪过。

    “我手上戴着婚戒呢,”陈子轻哭笑不得,“你说这个干什么。”

    季易燃道:“那就把戒指取下来,我先给你收着。”

    陈子轻瞪大眼睛:“季易燃,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戒指我洗澡都没取下来过,你在这个时间点说这话,你昏头啦?”

    “我希望你这次能一切顺利。”季易燃低叹。

    “尽人事听天命。”陈子轻向他伸手,“牵着我。”

    季易燃牵了。

    他们牵着手朝桃树那里走去。

    迟帘落后两步,孟一堃低声说:“兄弟,我带了速效救心丸,要含几粒吗?”

    他冷笑:“不需要。”

    转而就报数量:“八粒。”.

    桃树下多了四个人,谢浮却没感觉,他在自己的世界。

    陈子轻很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季易燃陪着他,像是给他依靠和力量,实际上把他的手捏得生疼都浑然不觉,全无之前的大度。

    迟帘寒声:“季易燃,你捏疼他了。”

    季易燃理智的弦猝然颤了下,他倏地松开对爱人的禁锢,眉间落满愧疚自责和无措:“抱歉。”

    陈子轻噙着点生理性的泪,小声嚷了一句:“太难了。”

    季易燃下颚收紧到极致,显得俊冷异常,又在瞬息间恢复如常:“你去和他说话,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考虑到距离很近就没说什么了。他苦于怎么让谢浮看到自己。

    就在这时,谢浮摘下了一颗小桃子。

    陈子轻下意识说:“别吃了,肯定是苦的。”

    谢浮听不见一般,他对着一点大的桃子咬了一口,白得能清晰看见血管的一张脸扭曲:“怎么这么苦。”

    “难吃。”

    他这么说,却是把桃肉吃掉,牙关咬合着咀嚼,明明是优雅的好看的,却有些神经质。

    “老婆,这桃现在不能吃。”谢浮朝身旁说话,“过两月再给你摘一颗,好吗。”

    他抬手做出摸头发的动作,半搭着眼俯视,笑容深情:“我怎么会骗你。”

    身旁空无一人。

    陈子轻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陈子轻第一次目睹谢浮的幻觉和幻听,他有个虚构的世界,是他主宰的,美好的,完整的。

    陈子轻的后背渐渐潮湿,他来国外,来疗养院,站在这里见谢浮,遗愿的进度条就动了,后面的事情可以再说的吧……

    后面一点,季易燃跟迟帘的目光同时追随他的背影。

    “你心胸真开阔。”迟帘阴阳怪气,“要是停车场,全世界的车都能停得下。”

    孟一堃拽迟帘,让他别在这时刺激季易燃。

    迟帘嗤笑着偏头。

    季易燃掀了掀眼皮,他的眼底早已被丑恶的真实占据,捆着它的铁链发出挣响,随时都会冲出来。

    迟帘讥诮地扯动了一下唇角,原来也是个有病的。

    顾知之造的什么孽,碰到三个偏执狂。

    他要负责任,谁让他招人.

    谢浮坐下来读英文原版书籍。他发音纯正悦耳,一侧肩膀松弛下去点,仿佛靠着一个脑袋。

    陈子轻心说,我不把谢浮拉出来了,我不……

    谢母的鬼影冷不丁地出现在屋檐下。

    陈子轻大骇,进度明明都已经动了,谢母为什么还没消失?

    Bug没修好吗?

    她不看她的儿子,只死死瞪着陈子轻。

    在场的只有陈子轻一个人能见到这个画面,他被瞪得想大喊大叫。

    可他忍住了,他焦虑得脑门冒汗。

    他的犹豫不决被后面三人看在眼里,各有所想。

    季易燃作为他的伴侣,并未开口。季易燃在和自我做斗争,来国外忘了带药,稍不注意就会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

    孟一堃大脑急速转动,他千防万防,还是让迟帘撩下了一连串酸溜溜的质问。

    “顾知之,你心疼他,你不舍得让他离开幻境回到现实世界,受苦受罪受折磨,当小丑?”

    “你不是向来一对一,跨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看一眼的吗?”

    “他醒来不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我不比他惨?他起码避开了你的婚礼,不用给你敬酒。”

    “他有病,我没病?”

    “怎么也没见你心疼我?”

    陈子轻啃着食指关节眉心紧蹙,下垂的眼角铺满烦躁与怪罪:“你别说话了行不行啊?”

    迟帘下腹一热:“行。”

    “我告诉你,”迟帘压下邪念,“他必须回来。”

    “他母亲的葬礼在即,藏在背后的凶手要等他找,他不光是你的前未婚夫,还是个儿子,独生子,家族继承人,很多事,很多责任。”

    “你问问季易燃,谢浮再不回去,继承人是不是就要易主。”

    “谢长治的婚姻出现感情危机儿子生病期间,他的理性和判断力都会有所下降,身边的亲信里谁知道有没有反水的。”

    “谢长治离婚失去郑家的支持,这里面有谢家某些人的推力,他自身难保,怎么给他儿子保留掌权人的位置?”

    迟帘跳出情爱,他以迟家未来家主和如今的分公司管理者身份,站在利益场摊开局势。

    陈子轻不懂豪门内斗,但他听迟帘说的这些也能知道谢家危机四伏,不是表面那么太平。

    “你替谢浮着想,你们已经……”

    迟帘打断:“谁替他着想,我是为我自己,我需要找个安慰,比我更惨的才能给我提供。”

    陈子轻:“……”

    他走到季易燃身边,把季易燃抠动的手掌拨开,一点点擦掉掌心的血:“你再把手抠破,今晚别上床睡。”

    季易燃哑声:“我不抠了。”

    陈子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颗巧克力,拨开塞进他口中。

    孟一堃听见迟帘咬牙的声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你的对手是谢浮,人季易燃是大房,唯一的正宫。

    孟一堃也是要疯了,他为了放松点自我调侃。

    “你们别看着,试着叫叫他啊。”陈子轻指着读书的谢浮,向他的三个发小求助。

    “我来。”迟帘率先出动。

    他不打温情牌,不拿出一起长大的多年交情和过往抖抖看有什么能用的,他趁几人都没准备,一把扯掉陈子轻脖子上缠着的布。

    入眼的黑色手印让迟帘瞳孔震缩,他舌下的救心丸已经化了,满嘴苦味地怒吼:“谢浮,看看你妈是怎么伤他的!”

    孟一堃发现季易燃古怪地没阻止迟帘,而陈子轻想阻止却掰不掉迟帘的手。

    陈子轻一挣扎就发出痛叫,声音并不大,闷在了嗓子里。

    霎那之间,整个花园的气流都好似凝住了。

    一大片乌云飘来,阳光被遮挡的同时,春风拂过花枝树梢,拂过飘洋过海来的四人肩头,拂向树下桌前的人。

    谢浮的声音没了,他静静拿着书坐在椅子上面,额发散落被风吹着撩过他乌黑的眉眼,如风雨里的山峦。

    陈子轻把还被迟帘抓着的布都拿下来,他靠近谢浮,忍着脖子的疼痛咽了口唾沫,小声问:“你能认出来我吗?我是顾知之,真的……顾知之。”

    “你妈妈去世了,不知道凶手是谁。”

    陈子轻说着,他的精力心思都被分成了好几份,要让谢浮“看见”他,要注意作为前任的分寸感,要提防一直瞪着他的鬼影突然对他出手,要照顾沉默地吃着巧克力等他的季易燃,还要担心孟一堃看不住迟帘。

    实际上孟一堃发挥失常,信用值直线下降。

    陈子轻半蹲下来,雪松沉香冲进他呼吸里,他说:“你妈妈缠上我了,谢浮。”

    短短一句话,宛如震耳欲聋的求救。

    谢浮亲手建造的虚幻城墙,若有似无的裂出一条缝隙,有微弱的光点泄进来,将城内的世界灼燃出了一个小窟窿。

    几个瞬息之后,他缓慢地抬了抬眼帘,眸光就从书上移向眼前人。

    陌生的,甚至是冷淡的。

    陈子轻带着一圈黑印的脖子上汗毛倒立,他本就向下走的眼尾垂下去,眨眼间,睫毛的轻颤像蝴蝶的翅膀。

    谢浮温热的指尖一点点变冷,僵硬,成尸骨残骸,又一点点生白骨长白皮,发热,发烫。

    蝴蝶,飞回来了。

    谢浮白得泛青的脸孔一寸寸地颤抖,手也跟着抖,很快就拿不住书,他像长久活在黑暗中的人首次见光,被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眸,眼珠不正常地转着,视线从眼前人到后面,逐一扫动。

    这现象让人既惊骇又不敢大声出气。

    谢浮蓦然伸出抖得厉害的手,掐住眼前人的脸颊,将他拖到自己眼皮底下。

    第144章 茶艺速成班

    春风把桃树的枝叶吹得沙沙响,大片乌云飘走,被遮挡的阳光露了出来。

    斑驳光影洒在树下的二人头上,脸上,身上,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相融。

    苍白的手掐着小麦色的脸,四目相视,世界停止。

    仿佛是一对旷世恋人。

    迟帘要冲过去,两股阻力同时制住了他。

    一股是孟一堃,一股是季易燃。

    迟帘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季易燃,冷嘲热讽道:“你的太太在被前未婚夫掐脸,他们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要亲在一起,你不去阻止,你还要拦我,”

    另一边的抽气声打断了迟帘后面的话。

    迟帘顺着孟一堃的视线扫去。

    谢浮被推开了。

    迟帘骤然冷静了下来。

    陈子轻退出桃树底下,脸颊被掐的地方残留抖颤和滚烫的触感。

    谢浮支着桌面站起身,他像瘫痪多年的人下床活动,骨节咔嚓响,脚步踉跄着,朝推开他的人一步步走近,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

    迟帘见谢浮还要让他的心上人难做,太阳穴狂跳着怒吼:“谢浮,他结婚了——”

    下一瞬,孟一堃大喊着跑近:“老谢!”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

    那手掌有些潮泛着铁锈味,带着领乱的干涸抠痕,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在黑暗中被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向后捞进宽厚的胸膛里。

    熟悉的冷冽味道将他包围。

    而后他被扳过去,背对桃树,脑袋抵着结实的肩膀,季易燃捂住了他的耳朵。

    “老谢,你这是做什么!”

    “松口啊老谢!”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谢!”

    孟一堃的劝说和叫吼,把这场现实与虚幻的交接拉进一个崩坏空间。

    谢浮紧抿的唇角溢出更多的血液,下巴和脖子血迹斑斑,他眼前的扭曲变形,他被命运击中要害,难以承受地屈膝,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血染红他的白衬衫领口,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

    孟一堃想掰开谢浮的下颚,他却死活不松嘴。

    谢浮闭着眼眸,浑身止不住地痉挛着,不断有血水从唇间流出来。

    舌头只怕是要咬断。

    花园外围的医护人员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操。”

    还是迟帘这个情敌兼前任小丑同盟快步过去,一掌劈在谢浮后颈,把人拍晕了过去.

    那是个混乱的一天。

    总之,谢家继承人于这年寒冬,回国了。

    陈子轻再见谢浮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面,雪花纷飞,送行的人群一身黑衣和黑发都沾了层白。

    谢浮的父母离婚了,这个讯息在他回国当天由“启荣”公关对外宣布了,按理说,葬礼该是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郑家来办理。

    但是,

    葬礼却由谢浮以谢家的名义主持。

    而谢家的元老们不但没干预破坏,甚至满面哀伤的出席了葬礼。

    这说明谢浮在疗养院与世隔绝将近半年,回到谢家以后,他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并未受到影响。

    起码呈现出的现象上是这样。

    谢浮正常说话,舌头上的咬伤好了。就像他正常交际,不多看乖乖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前未婚妻一眼,精神上的病也好了一样。

    ……

    葬礼低调结束,雪下个不停。

    谢家老宅吃着家宴,直系连同家眷到场,这是个枝叶繁茂的家族,不是季家那种人丁凋零的家族能相比的。

    老宅是个山庄,雪这么大,亲人今晚都会留下来过夜。

    一伙正在读高中的小少爷小公主吃好了,他们拿着设备,嘻嘻哈哈地往后面的滑雪场那边走。

    有人发现了斜对面观景塔上的身影,连忙提醒其他人:“快看!”

    那塔上的人跟他们的称呼关系不一致,是部分人的表哥,部分人的堂哥。

    他们互相推搡着过去,派个代表进搭,踩着木质楼梯到最上面,拘谨小心地询问趴在护栏边的青年。

    “堂哥,我们准备去滑雪,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浮笑了笑:“不了,我看雪。”

    青春年少的一群人站在塔下向他打招呼,他居高临下,心头冷血厌恶,面上是温煦的笑容。

    风雪卷着细碎声音送到塔里,送进谢浮的耳中。

    “六表哥夏天去了国外就没消息了,不知道他对前未婚妻成为发小的妻子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两人取消婚约是性格不合,没感情了。”

    “我担心圈子里的人跑到他面前,拿他老婆睡到他发小床上开玩笑。”

    “谁会那么傻逼。”

    “迟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会。”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家迟少怎么你了,你这么侮辱他的人品!”

    ……

    “诶,他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进总公司的,我爸让我多跟他接触,想办法拉近关系,我哪敢。”

    “我也不敢。”

    “还有我,我做梦都不敢。”

    “你们认真的吗,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堂哥性格那么亲和,一点继承人的谱都不摆,很好相处的。”

    无人附和,打哈哈地岔开了话题.

    谢浮在观景塔上站了许久,站到四肢僵硬冰冻才下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雪地回到山庄。

    不多时,谢浮在他居住的院子里点了个火盆,脚边是母亲的遗物,他一样样地丢进火里。

    死人生前的物品在焚烧,灰烬随风消散。

    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从远到近,谢长治拎着一个食盒停在旁边:“我看你没怎么吃,就让后厨给你煮了碗汤圆。”

    谢浮单手撑头:“放屋里吧。”

    谢长治去放了,他回到院里和儿子一起处理遗物。

    父子俩没有交流。

    漫长的沉闷之后,谢长治不顾家主形象的坐到雪里:“儿子,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妈去另一个世界已经是事实,别太难过了。”

    谢浮疑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长治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堵死了,儿子回来后要应对的事情有很多,他们父子一直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这次是个机会,他以前妻的去世开场,不曾想是这个局面。

    儿子在疗养院期间根本没治疗,他脱离幻象重回现实以后,还是老样子。

    不对,老样子只是表象。

    谢长治自我约束地不再深想儿子的病情:“你妈被人杀害在半山腰的别墅里,警方那边到现在都没查出关键的线索,怕是要成为悬案。”

    谢浮轻飘飘道:“不用查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谢长治震惊住了:“谁?”

    谢浮的面孔上很干,雪花落上来就被遗物烧出来的温度蒸发了。

    谢长治见儿子迟迟没回答,他眉头紧锁:“你都没开始调查,怎么锁定的凶手?”

    谢浮忽然侧头。

    背对灯火的儿子双眼幽黑,谢长治被他看着,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你以为是我指使的?”

    谢浮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当时你们刚离婚,但你还是第一嫌疑人,警方要你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谢长治面含怒气。

    谢浮依旧是那副吊人心弦的声调:“从近十年的类似案件结果来看,夫妻和前夫妻关系里的一方意外身亡,另一方的嫌疑最大,九成九都是真凶。”

    谢长治大发雷霆:“荒唐!”

    他那气得脸部肌肉抖动的样子,随时都要召集家族的几位老人开会,要他们当着他儿子的面为他主持公道,他甚至愿意以死明志,力证清白。

    风大了点,雪小了点,凉意似刀尖刮在皮肉上面,儿子慢悠悠的话声响起。

    “剩下的一成是他人所为。”谢浮说,“你就在那一成里面。”

    谢长治硬是被儿子逼出一身冷汗,他腿软地跌坐回雪地里。这场话术结合心理战术的交锋,在商场伫立多年的谢长治完败。

    “你诈你爸,你这孩子真是,”谢长治又是欣慰又是发怵,他咳了几声,“那你说凶手是谁?”

    谢浮把剩下的遗物全部丢进火里:“还能是谁。”

    谢长治刚要叫他别卖关子,心头冷不防地狠跳了一下。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谢长治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骇然,再是可笑悲哀,他整个人在短短几秒里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眼神里作为高位者的锐利都没了,定格的是对红尘俗世利益纷争的疲惫:“快点把状态调整好来启荣,等你适应了,爸就退位。”

    不待儿子做出应答,谢长治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边的雪一片狼藉,他往院子外面走,自己的住处不在这里。

    谢长治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现在的启荣不是上半年的启荣,你给我的,确定不是一个破洞烂摊子?”

    谢长治板着脸回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他强自胜券在握:“他们撬动不了,不然这次你母亲的葬礼就不会让你,”

    谢浮不咸不淡地打断为了尊严声誉,不肯面对因为个人处事不当带来过失的父亲:“从八月开始,堂兄跟小叔那两波人马就在私下收购股权,你跟我妈出现婚姻危机后不久,他们密谋达成合作,你被和他们串通的老友欺骗导致投资亏空,炒期货也亏了十多个亿,金额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却打乱了你身为掌舵人的阵脚,你身边人鬼不分,我妈死的第二晚,你甚至遭人下药差点把一个小姑娘睡了,所有都是连锁效应。”

    谢长治脸上无光:“你才回来,怎么就知道这些,”

    那两波人里,有儿子的眼线?

    谢长治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是季谢迟二家里,年纪最大的家主,五十多岁了,老了。

    一路走来的经验就不给儿子用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

    谢长治吃力地弯腰,拍打拍打大衣上的碎雪:“只要你想,启荣的大多元老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末了又说:“你要拿着启荣去和季氏斗,就去斗吧。”

    谢浮的语气里透着奇怪:“我斗什么?”

    谢长治琢磨不出儿子的想法:“你不是对小顾……他跟季家小子结婚了,你要得到他,必定会……”

    谢浮蹙眉:“爸,你觉得你的儿子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和别人的太太偷情?”

    谢长治:“……”

    我不知道,别问我,问你自己。

    谢长治想到儿子在录像中的叮嘱,他沉声叹息:“也不知道小顾那孩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期去找你。”

    “我明明和他说了你要在国外平复,你做你的事,他做他的事,人生还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你们变得更好了就是再见的时候,他这不是胡闹吗,他坏了你的计划……我这还留意着他的婚姻情况,只要他离了,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按照你说的撇下老脸去找他,带他到疗养院把你叫醒,好促成你们两个回到从前……你没休息够,他又不能陪着你……时机怎么都不对,儿子,你的处境……”

    谢浮把火盆掀了。

    滚烫的灰烬扑进白雪里,发出滋滋声响。

    犹如活生生的人被推进火堆里,痛不欲生的哭喊。

    谢长治呆愣地看着。

    谢浮微笑着说:“可以闭嘴了吗,爸,你真的吵到我了。”

    谢长治讷讷无言,他挫败地打开院门离去.

    院里没了聒噪的声音,谢浮心中激撞的戾气失去目标,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他盯着从盆里洒出来的灰烬,看它们被一片一片雪花覆盖。

    不一会,谢长治去而复返,他在院门口说:“底下人跟我汇报,郑家来人了,他们说不见到你就不回去。”

    谢浮坐着没动,落在灰烬上的目光也没偏移半分。

    “我把人安排在偏厅了,你看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免得引来其他人的议论。”谢长治说。

    儿子还是不给丝毫反应,谢长治只好掩门去偏厅。

    郑家本就因为跟谢家商业联姻的决裂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损失,这个节骨眼上,出纳跟会计卷巨款逃跑不知所踪,偏巧投入最多的项目又出了问题,资金链就断了。

    商场如战场,人情世故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面。

    没有永远的朋友。

    郑家这一遭难,昔日的故交都以各种理由回避,郑家求助无门之际,长女的独子回国了,有救了。

    哪知连见他一面都难。

    在葬礼上也没能单独的说上话。

    这个冬夜,郑家人在偏厅和谢家家主僵持。

    谢长治打通儿子的号码,开外音,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径自背手出了偏厅。

    给足了前妻一家人面子。

    不然待会儿郑家人被以为的救命稻草拒绝的时候,他在场目睹了这一切,那他们就会更加难堪。

    ……

    谢长治走后,桌上的手机那头没传来响声,郑家人按捺不住地七嘴八舌。

    “小浮,你是有什么事走不开吗?”

    “还是谢家没人把我们的到来,通知给你啊?”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耍花样拿我们当猴耍,要不是你舅舅坚持,你爸那老家伙都不会拨这通电话。”

    “小浮,这次你一定要帮舅舅。”

    手机里响起笑声。

    郑家人不知怎么,全都没了声音。

    那笑声持续了二五秒,随后便是一声:“我心情不好,有些烦,给你们五分钟,能说重点吗?”

    郑家人眼神交流,心情不好是源于母亲的离世吧。他们没沉浸在生死离别的伤感里。

    身为郑家长女和谢家主母,背负的责任不用说,她倒好,享受着家族的物质条件,人到中年连个婚姻都保不住。

    要不是她,郑家怎么会失去谢家的支援,轮到这个地步。

    通话没中断,时间在流逝,郑家人尽快调整情绪,讲明了重点。

    谢浮闻言,说了一句:“能卷款潜逃是财务制度有问题,流程上的漏洞。”

    “现在不是完善制度补漏洞的时候,现在公司……”

    谢浮问:“报警了吗。”

    郑家人一下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出不了丁点气。

    “不敢报警。”谢浮笑,“出纳会计摸透了公司的底细,捏住了你们的把柄,料定你们不会走法律途径,因为你们涉嫌偷税漏税。”

    他一语道破,不留情面地说:“但凡你们报警,抓到人,追回巨款就是时间问题。”

    言下之意,你们咎由自取,活该打碎牙和血吞,别对外声张了,捂着吧,知道的人越多,你们的底裤被扒得越快。

    郑家这边有人跳脚:“启荣就干净吗,做生意哪有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几个冷静的把人劝住,试图和手机另一头的青年打感情牌。

    谁知青年说:“我无能为力。”

    郑家人急了。

    “小浮,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无能为力了,你是谢家的未来家主。”

    谢浮说:“现在谢家是我父亲做主,不是我。”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除此之外,凭你自身的能力,你的意见在谢家也是会被采用的,你不能不管你母亲的家族,我们是你的依靠啊!”

    “是啊小浮,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舅舅相信你能明白,谢家不像季家只有一根直系,继承人的位置没人争抢,你需要我们和你站在一起……”

    谢浮不在意,母亲的娘家势力对他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可有可无。

    母亲伤害顾知之,季家出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不会救下郑家,也不会认为袖手旁观就是愧对母亲。

    谢浮一晚上没睡,次日就住进了京市的一座寺庙,他在庙里抄了些经书,站在母亲的牌位前诵读。

    最后一段诵完,谢浮面无表情地看着牌位。

    “妈,你把我的录像当空气。”

    “你绑架他,伤他,提前逼他去见我,唤醒我。”

    “托福,你的儿子接下来每天,每时,每刻都体会凌迟之痛。”

    “别再缠着他了,否则,”谢浮的眼球动了动,“我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围似有阴风,伴着哀怨的哭泣.

    陈子轻在湖边晒着太阳钓鱼,牧羊犬趴在他旁边睡觉,他打了个抖:“啊呀,有点冷啊。”

    牧羊犬换位置躺到他面前,他会意地把脚揣进牧羊犬暖和的肚子下面。

    葬礼之后就没再见过谢浮了,谢家的别墅无人居住,他虽然可以随意进出,却没有进去过一次,不合适。

    谢母的遗愿里面,儿子醒来,回国这两个已经完成了。

    第二个是查凶手。

    不知道谢浮查得怎么样了。

    陈子轻最近每天都在刷新闻,没发现警方通报这起案件的真相,他想再等等看,要是还没动静,那就让季易燃帮他问问谢浮。

    说起来,谢母的鬼魂没再窜出来吓他,害他了。

    bug修好了吗。

    陈子轻跟监护系统求证。

    系统:“已修补。”

    陈子轻顿时就轻快起来,那第八个遗愿就可以像第一个那样,慢慢做了。

    至于谢母后面的一溜遗愿,他也不跳了,就按照顺序来吧。

    陈子轻把九块九包邮的鱼竿一揭,鱼竿前头被坠得弯了起来:“小花,大鱼,是大鱼!”

    牧羊犬去叼抄网。

    陈子轻把鱼竿给牧羊犬,让它咬着往后跑,他拿着抄网去把鱼捞到岸上。

    两斤左右的鲤鱼躺在抄网里,颜色很漂亮。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拍下来发给季易燃:我在湖里钓的。

    季易燃:很会钓。

    陈子轻雀跃起来,他搓了搓盘子里的饵料,挂了一撮把鱼钩甩到湖里:“小花,你把鲤鱼放进桶里。”

    牧羊犬摇着尾巴去叼鲤鱼。

    “小花最棒了。”陈子轻不忘夸上一句。

    牧羊犬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哪里还有平时的沉稳霸气模样。

    ……

    陈子轻又钓了几条几斤的鲫鱼,他这次超常发挥,开开心心地交代厨娘怎么处理鱼。

    “我都记着了,少夫人放心。”厨娘笑容和蔼。

    “那辛苦你了。”陈子轻拿了大衣跟围巾,裹严实了换上鞋子走出客厅,季易燃给他发了定位,意思明了,想要他接,他这会儿没什么事,索性就去一趟。

    陈子轻穿过小树林往大铁门那边走,他感觉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不然为什么会在风里闻到雪松沉香。

    “我的鼻子怎么回事,”陈子轻揉着鼻子踏出大铁门,他一下停住。

    谢家门前停着一辆车。

    陈子轻的脚步踯躅不前,对待前任应该一视同仁,他怎么对迟帘的,就怎么对谢浮。

    非恋人,非朋友,非邻居,什么都不沾,却又不能完全断绝来往。

    陈子轻把下巴埋进围巾里,他让司机等他一会,自己朝着谢家的车那边走去。

    雪松沉香的味道越发清晰。

    后座的一侧车门是开着的,一双长腿搁在车外,皮鞋踩着铺了石子的地面,裤腿笔挺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陈子轻没有走到车门边,他只停在车头位置:“谢浮,你回家了啊。”

    后座的人下了车。

    一缕烟雾从他没什么血色的唇间缓出,他淡声道:“是啊,回家了,你呢,要出门?”

    陈子轻点了点头。

    谢浮的目光从上到下:“去接你男人?”

    陈子轻还是点头。

    谢浮忽而就笑了,你没处理好你的感情,就把我叫醒了。

    我醒了。

    醒的这么狼狈。

    你不是去牵我的,你的手牵着别人。

    还没到日出,还在黎明前。

    我只能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耳朵,装瞎子,装聋子。

    谢浮轻浅地吸了一口烟,风向起了变化,烟雾被吹起来飘在他眼前,他透过烟雾凝视车前的人,眸色充斥着偏执的炙热与渴求。

    当初我为你铺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主张,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其实我回国后想过,我这又何尝不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谢浮从轻笑变成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夹着烟的手挡在额前,肩背抽动,烟灰砸落在身前的大衣上面。

    正当陈子轻想说什么的时候,谢浮敛了笑声,灭了烟,平平淡淡地看过来:“这么冷的天,你出门不把外衣的扣子扣上?”

    陈子轻默默垂头扣起了扣子:“我想问你……关于你母亲被害的事……”

    谢浮轻描淡写:“她是自杀。”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陈子轻才磕巴着发出疑问:“怎么,怎么会是自,自杀的呢?”

    谢浮没波澜地耸肩:“自己策划的凶杀案,为的是让她儿子尽快恢复,有个目标。”

    陈子轻看谢浮对于母亲自杀是这个态度,他没不满责怪或者语重心长地讲点贴心话,更不会评论谢母的做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那怎么报仇啊?”

    谢浮眉梢轻动,还要报仇?

    他微颔首:“我会把她雇佣的凶犯送去警局。”

    陈子轻“噢”了一声。

    谢浮突兀地问道:“没了吗。”

    陈子轻抿嘴,谢浮能猜到母亲有遗愿要他帮忙这事,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会不会接管家业?”陈子轻问。

    谢浮直白道:“会。”

    陈子轻的心里有了底:“好的。”

    谢浮深深看他一眼,又一次问:“没了吗。”

    陈子轻怔了怔,谢母遗愿里的最后一小块是得偿所愿,没指定是哪个愿望,也没说是她的,还是儿子的,这是个漏洞,陈子轻不可能不利用。

    他会先试探看是不是谢母的“得偿所愿”。

    只要她前面七个遗愿实现以后,遗愿清单上只剩下她的名字,账户积分到账,那就是成功了。

    反之,最后一个遗愿就是她儿子的。

    那到时再另想办法完成。

    现在不急,谢母的第二第四第五个遗愿结束了,还有第六第七,之后才是第八。

    陈子轻搬出二四五对应的部分:“你还没找到凶犯,给你妈报仇,接管家业呢。”

    不等谢浮开口,他就说:“我先走了,你忙吧。”

    谢浮坐回后座,他目送他的老婆走向季家的车,和季易燃同款的大衣衣摆在冷风中翻动,那弧度让人索然无味,也能让人浮想联翩。

    季家的车从旁边开了过去,谢浮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哧笑:“小丑。”

    下一刻,笑意就没了。

    谢浮恹恹地闭上眼睛,打电话让被支走的下属回来开车.

    冬天的白昼很短,陈子轻去接季易燃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他把出家门碰见谢浮的事说了,包括谈话内容。

    秘书拿着季易燃的大衣外套站在不远处,不听八卦,不当电灯泡。

    季易燃领带微松,他的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瞅他:“你生气了啊?”

    季易燃道:“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抱我?”陈子轻说,“平时你一见我就会抱我。”他像模像样地报出分秒,“今天都过去两分钟18秒了,你还没抱。”

    季易燃周身无形的漩涡一下就不见了,他喉间震动带出低笑:“我身上有香水味,怕你嫌弃。”

    陈子轻动了动鼻子,确实有,甜的,像花香。他叉着腰摆出算账的姿态:“男孩子用的,还是女孩子用的呀?”

    季易燃配合爱人的审问:“没注意男女。”

    陈子轻眼一眯:“男女都没注意?”

    季易燃弯下腰背,泛红的颧骨蹭着他的脸颊:“我没让人碰我。”

    陈子轻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他起伏的胸膛:“你喝酒了。”

    潜台词是,我对你的清醒程度产生怀疑,你别不是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季易燃握住他的两条手臂,放在自己的腰侧,让他环着自己:“我不准人近身。”

    吐出的酒气落在他无辜的眼上:“有殷勤的客户要送我,关系不错的友人想捎我,我都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的太太会来接我。”

    陈子轻拍了拍快把他压倒在地的大狗:“那你乖。”

    “我乖,”季易燃的神智不太清楚,他捏住爱人的下巴,粗粝的拇指来回摩挲,“乖有奖励?”

    “有有有。”陈子轻扶着他说,“回去啦。”.

    陈子轻把52朵蓝玫瑰全部折完,扎成捧花送给了季易燃,他出差前去医院看奶奶。

    老人家一声不响地说谢浮来过。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套话,得知谢浮没说什么才松口气。

    之后就是出差了。

    陈子轻住的是那一层的尾房,大床房,他看了看床上的两个枕头,拿一个丢在椅子上。

    睡觉的时候,陈子轻把拖鞋放的东一只,西一只,没有并排摆。

    这是陈子轻的第一次出差,很顺利。组长带他跟几个同事在江市逛了逛,打卡了热门景点。

    陈子轻用第一笔工资给季易燃买了个小礼物,他一回酒店就洗澡上床瘫着。

    旅游真的是,不去后悔,去了更后悔,脚底板都走疼了。

    陈子轻瘫在床上养回了点精力,他正要点一份当地的美食吃,门铃就响了。

    不是同事,同事来找他都是敲门。

    陈子轻匆匆踩上拖鞋去开门,季氏年轻的掌权人出现在门口。他在投下的阴影里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啊。”

    季易燃西装革履,一身稳重深沉高不可攀的冷峻深色,可他眼底有团火,将他禁欲的气质焚了个干净,他说:“太想你。”

    陈子轻往后退开点:“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今天就想见到你。”季易燃抬脚迈进房间,他弓腰抱起眼前人,压在墙边吻了起来。

    陈子轻在他强势侵略的吻里晕头转向:“门……门……”

    季易燃踢上了门。

    边吻爱人,边叫他抽开自己的皮带.

    江市是个南方城市,冬天没一片雪,湿漉漉的冷犹如过夜的套子。

    高档会所里,一伙从京市来的生意人在消遣,做局的是当地富商,他把江市的美景都召集在此地。

    二线城市的美景,对一线城市的生意人来说不够看。

    但重在新鲜。

    那富商看他亲自把关的美景很受这群生意人欢迎,只有二个年轻人没挑人伺候,他谨慎的没有去问原因。

    直到二个年轻人起身离开包间,他才问京市的其他生意人。

    “看不上呗。”

    富商闻言就此作罢,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那二位只怕是唯有天仙才能入眼。

    ……

    孟一堃坐到走廊休息区的沙发上面,他今儿来江市没公务,纯粹是为了发小们。

    顾知之在江市出差,他的正房和前未婚夫,前男友,二人全来了。

    孟一堃扯开领带,他安排人手留意顾知之的动向是明智之举,很有必要。

    对面沙发上坐下来个人,是谢浮,他漫不经心第扣着打火机。

    不是那只廉价的爱心打火机,是定制款。

    爱心打火机要么是在他出国后被顾知之扔了,要么是放在了哪儿,他还没去取。

    孟一堃说:“老谢,你在疗养院的几个月,我没去看你,见谅。”

    不是他不去,他去了,只是看不成,被拦在门外。这话他没说,老谢会明白的。

    谢浮自语:“疗养院啊,恍如隔世。”

    孟一堃感慨,他看不出谢浮有精神疾病,无论是过去,还是此时此刻。

    那么多年孟一堃都一无所知,还是迟帘误伤了顾知之,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谢浮才暴露了出来。

    当时他观察过迟帘跟季易燃,他们也很意外,说明在那之前同样不清楚。

    谢浮藏得很深。

    一家人都藏着,他可能有母亲的基因。

    母亲那晚的状态就不正常。

    孟一堃的思绪被肩上按下来的手打断,迟帘对他说:

    “我要跟谢浮换个地方喝酒,你回酒店,别杵着当你的包青天了,没有冤案让你审。”

    孟一堃:“……”

    他瞥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迟帘:“老谢是不会和你单独去喝酒的,还是加上我吧,二人一块儿。”

    迟帘斜睨谢浮一眼:“去不去?”

    那不屑一顾的神态像是在说,不敢去就是孬种.

    晚上九点多

    两个前任进酒吧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他们像孤魂野鬼,也像被主人丢了的丧家犬,乏味地换了几个场所,最后不约而同地开车来到一家酒店。

    酒店后面就是江,风冷水也冷。

    迟帘冷眼看谢浮,治个病没因为激素药变形,看来是有控制,知道脸重要。

    没了脸,顾知之就不稀罕了。

    “那场车祸,”迟帘提到这个,气息就粗了起来,他这辈子才刚开始就经历了被家人朋友欺骗背叛算计,老了,临终回忆起来都要心梗的程度。

    “季易燃早就和他说了,他问你了吗?”迟帘笃定道,“没有吧。”

    完了就自爆:“也没问我。”

    “一件事再惊心动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问的,他不给前任留幻想,不搞暧昧。”

    真要是给幻想,搞暧昧了,那就不是他爱着的人。

    “他不知道是你挑衅我刺激我,故意引我撞车达成目的,以为是我在得知你以前算计过我之后,失控发疯报复你,他以为你我没有两清。”迟帘摸额角旧疤,“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没牌打了。”

    迟帘冷冷道:“先有天时地利再是人和,时机决定一切,你当初的成全,他是不会感激的,要怪就怪你那个妈,做了鬼都不放过他。”

    谢浮两手撑着江边护栏,他对发小的攻击无动于衷。

    因为这是他早已走过的流程。

    麻木了。

    迟帘低头看孟一堃那老妈子的信息,圈内不知道他跟如今的季太太好过。

    谢浮不同,圈内人尽皆知他是季太太的前未婚夫,现如今他回来了,借着启荣进商场了,应酬一多,难免有活腻了的管不住嘴说点什么,戳他心窝。

    迟帘前一秒还是等着看笑话的心态,下一秒就满目阴沉。

    起码在外界,谢浮是能顾知之绑一起的。

    他绑都绑不上。

    他是个见不了光的前男友。

    迟帘放手机放进口袋,他靠药物,工作,和顾知之留的回忆,以及破烂玩意儿度过每一天。

    谢浮靠什么?跟他一样。

    迟帘猝然一顿,谢浮依靠的东西是不是比他多?

    会多什么?

    难道谢浮还有牌?不可能,顾知之最近的精神好多了,很明显是谢浮那个鬼母亲走了,不缠着他了。

    那就没有遗愿了吧。

    迟帘怀着猜疑跟谢浮在江边站了一夜,而他们的心上人在酒店房间里,和他们的发小做了一夜。

    这个时间说不定也没结束。

    日出很美,昏了以后本能地挽留绞附,止不住颤栗的人更美。

    迟帘自己承受挖心之痛还不够,迟帘还要拉上谢浮。

    他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谢浮的肩膀:“你机关算尽,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前任。”

    “一样吗。”谢浮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沙哑难辨,“我拥有他四年,你呢,几年?”

    迟帘如被万箭穿心,瞬间失去知觉。

    谢浮忽然划开手机看了眼什么,他浑身气息似乎变得可怕,又似乎没变。

    迟帘见谢浮转身离开江边,他心生古怪,一边跟上去,一边给手下打电话问顾知之人在哪。

    手下汇报说人没出酒店。

    迟帘挂断,那谢浮这是去哪?他捋了捋发丝,拿了根烟要抽,想想又放回烟盒里.

    片刻后,迟帘跟着谢浮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谢浮走到一处角落停下来。

    迟帘刚想问他发什么神经,视线就捕捉到了一辆车的车牌号。

    车身不明显地颠了一下。

    那是季易燃的车,车里的人不用说。

    迟帘要在被嫉妒的利刃划烂骄傲,满身狰狞血口前离开,却见谢浮慢条斯理地吃了几粒药,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唇边挂着笑意。

    “疯狗。”

    自己也没走。

    他上一次沾荤还是高二,上一次听墙脚是大一那年寒假。

    吃斋念佛做和尚很久了。

    看看也是好的。

    迟帘找了个最佳观景位,他面若冷霜地咀嚼药片,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样,瞪着不远处轻微抖动的车身。

    不知过了多久,迟帘眼球干涩难耐,他自嘲地想,是不是要让助理送瓶眼药水过来。

    突有微弱的声响,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迟帘像被一根绳子勒住脖颈,那绳子的另一头在车里。

    缝隙变大,一只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每根指骨都湿湿的,散发着热气,指尖蜷缩,手心凝了一滴白液,晃晃悠悠要掉不掉。

    腕骨遍布红印。

    被人抓着放在唇边,一下一下吻出来的。

    那只手拿回了车里,再伸出来时,指间夹着一支烟。

    烟蒂被唾液濡湿嵌进去一个牙印,烟身有几处面积被别的液体浸透。

    迟帘的喉头火烧,全身冰凉,他脖颈上的绳子在收紧,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一道身影挡在他眼前。

    迟帘瞬间就从卑劣的小人跃上道德制高点:“谢浮,他们在做,你想干什么?”

    谢浮散步一般,迈着脚步朝车边走去:“我问问他,怎么不讨厌烟味了,学会抽烟了。”

    迟帘呵笑:“那我也要去问问。”

    第145章 茶艺速成班

    外面是树叶光秃四处冰冻的寒冬,车里是蝉鸣流水的炎夏。

    陈子轻搭在车窗边的手莫名一凉,他要往外看。

    季易燃已经将车窗升了上去。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给他穿衣服:“易燃,外面好像有人。”

    季易燃整理他的衣领,指腹膜上他恢复好了不见黑印的脖颈:“你吸烟就在车里吸,别把手伸出去。”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却因为里外被浸泡了个遍,眼角眉梢都是风情:“那还不是你一在车里就喜欢从我后面……我正好伸伸手臂。”

    他靠着车窗跟车门吞云吐雾,光溜的腿屈放在季易燃的腿上,脚丫子踩着因为长时间运动泛红,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的八块漂亮腹肌。

    “扣扣”

    车窗突然被敲响了。

    陈子轻吓得从后座蹦起来,季易燃及时把他捞住,才没让他得头顶心撞到车顶。

    车窗上出现了一张帅脸,两只眼睛很红。

    陈子轻又吓一跳,迟帘怎么在江市,不是,他怎么在这家酒店的停车场?

    “易燃,你看车窗外,”陈子轻双手捧着身前的脑袋,手指埋进他的短发里,扯住他的发丝让他抬头。

    季易燃不紧不慢:“起来点。”

    陈子轻下意识照做,他挺胸伏在季易燃怀里,不敢看隔着层玻璃的迟帘:“不会有事吧?”

    “不会。”季易燃为他穿上了裤子。

    随后便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齐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前一刻被一条腿顶开。

    迟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腿受伤甚至断折,他透过空隙往里看,一股浓郁的气味让他嫉妒得全身发抖。

    陈子轻听到迟帘牙齿磨咬的可怕声音,他赶紧从自己这边下车,嘴边的烟都忘了拿下来。

    然后就……看见了谢浮。

    陈子轻嘴一张,烟掉在了地上,怎么,怎么两个都在啊。

    谢浮并未像迟帘那样上下巡视自己的猎物,想看看被其他兽类啃了多少处,他眼眸半阖,目光落在掉地的半根烟上面:“不喜欢烟味?”

    陈子轻迟缓地眨眨眼:“那个,我……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烟味。”

    谢浮一愣。

    迟帘皱眉思索烂熟的过往细节:“确实没说过。”

    接着就陷入自我怀疑:“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不喜欢烟味?”

    迟帘猛然看向谢浮:“我他妈被你坑了。”

    谢浮没回应迟帘的愤怒,他缓慢抬起眼帘,无声地看了满脸红潮春色的人许久:“当年在‘揽金’,你看我手里的烟,不是讨厌?”

    陈子轻腰酸腿颤,他让季易燃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

    关于那件事,他要说不记得了,那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又没得健忘症,他又不想认真地接手这个话题,干脆摇了摇头。

    谢浮揉了揉眉心:“那是我误会了,不怪你。”

    转瞬就问:“一直都会抽烟?”

    陈子轻得鞋底蹭了蹭地面:“一直都会。”

    谢浮语态堪称温和:“那四年,我多次在你面前吸烟,和你谈及戒烟,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

    陈子轻抓抓潮湿的头发,他当初是顺了谢浮的意,没去反驳。这时他带着一身季易燃的味道,回了一句:“懒得说。”

    谢浮失笑出声:“好一个懒得说。”

    陈子轻蜷着带了婚戒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季易燃的身边挪了挪。

    季易燃几乎是立刻就搂住他的腰。

    气氛是真的僵硬。

    谢浮面色平淡,放在口袋里的手上一片湿热。

    “跟我们懒得说,跟季易燃就愿意说了。”迟帘走到被发小搂着的人面前,“这个小秘密,你只让季易燃知道,顾知之,你拿我,”

    他聪明地拉上谢浮:“你拿我们当什么?”

    陈子轻没吱声。

    迟帘浑身都是老陈醋打翻了的气味:“你偏心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是你说好的谈一段的时候就全心全意?”

    陈子轻在他的控诉中脱口而出:“我的秘密多着呢。”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不止是迟帘跟谢浮,就连季易燃都看了过来,三道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脸上。

    陈子轻无语了:“我非要什么都说啊?你们就没小秘密啊?”

    三人默默收回视线。

    陈子轻做多了脚底都是软的,他有点站不住:“易燃,我们走吧。”

    已经在酒店做一晚上了,上车还要做。

    季易燃把他放在后座,吻了吻他,这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直接走,现在都上高速了。

    季易燃稳稳的托着他,手掌若有似无地给他按摩:“好,我们走。”

    迟帘冷声道:“季易燃,江市到京市开车要六个多小时,他那个腰能受的了?”

    陈子轻见季易燃抿唇十分内疚的样子,他不满地回头,朝着迟帘瞪过去,就你话多。

    迟帘拧紧眉头偏开脸,倔强又委屈,妈的。

    陈子轻拍了拍腰上的大手,小声对季易燃说:“别管他们了,快走。”

    车子扬长而去。

    迟帘半晌回神:“谢浮,你听他说什么了吗,他叫季易燃别管我们。”

    年轻的迟总面色难看:“我们是咬着他不放的狗吗?”

    谢浮阴鸷地扫了他一眼。

    迟帘后知后觉地嘲弄,还就是。

    两个前任在陌生城市无家可归地换了几个场子,去江边吹一晚上江风,跑来停车场,肠胃难受的咽了药片,看车身颠了好一阵,知道了个不大不小的秘密,目送偏心的爱人和另一半离去。

    这个经历令人作呕,他们各自开车走人.

    陈子轻一路睡到家,车停在车库都没醒,季易燃解开他的安全带,抱他进去。

    佣人轻声问需不需要准备饭食,季易燃摇头,他抱着爱人上楼,脱了外衣陪着睡了一觉。

    陈子轻这一睡就睡了半天,起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自己,他拿了床头的手机给季易燃打电话:“你在集团啊?”

    季易燃在开会。

    高层熟练地敛声,听他跟太太打电话,声线依旧是冷的,却远远不同于对着他们的时候。

    挂了电话,季易燃让大家继续。

    高层通过他转钢笔这个暴露愉悦心情的动作得知,他的太太待会要来集团找他。

    ……

    陈子轻去季氏找季易燃,带上了出差买的小礼物。

    是个蓝皮小怪兽。

    季易燃跟它大眼看小眼,一阵缄默。

    陈子轻喝着秘书送的奶茶说:“这是解压玩具。”

    季易燃启唇:“看得出来。”

    “你像我这样,拔它头发,它会叫。”陈子轻边说边做,小怪兽被他拔了根头发,响起怪异的叫声。

    季易燃单手搭在额前:“会叫。”

    陈子轻雀跃地给他介绍:“不同的头发会发出不同的叫声,很好玩的。”

    季易燃隔着毛衣摸了摸爱人的背脊:“嗯,好玩。”

    陈子轻期待地问他:“喜欢吗?”

    季易燃道:“喜欢。”

    陈子轻把没喝完的奶茶放在他面前:“你上班累了就拔根它的头发放松一下。”

    季易燃端起来喝掉:“好。”

    陈子轻揉着他的脖子说:“下回我看到好玩的玩具,再给你买。”

    季易燃欣然接受太太的承诺。

    小怪兽跟办公室,跟他格格不入,他把小怪兽捧在手心,觉得它无处存放。

    打造个收藏室吧,往后会越来越多的.

    陈子轻在网上买的制作船帆的材料到了,他只是研究一番就做出了两套船帆。

    那帆船被他换上自己做的船帆,摆在客厅。

    迟帘去季家串门看到那艘帆船,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陈子轻坐在桌前打电脑,没有注意到迟帘来了,直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一只手按住,他才抬头。

    迟帘指着帆船,问他是哪来的。

    陈子轻端走笔记本,换个地方继续敲代码:“易燃买的。”

    不多时,佣人把做好的甜点拿给陈子轻,舀了一勺甜点吃下去,余光瞟了瞟拿着帆船的季易燃跟迟帘。

    那股子甜从他嘴里滑进喉管,他喊来小花,问它吃不吃。

    牧羊犬往他的拖鞋上面一趴,表示不吃。

    “好吧好吧。”陈子轻吃自己的,早前季易燃说结了婚就找个机会搬到外面去住。

    后来季常林去老宅住了,他们就没搬了。

    大几十个房间组成的酒店式别墅,住着是真的空荡,没季常林,陈子轻不管家规,他在家里会跑会叫喊。

    起初佣人很不适应,提心吊胆一惊一乍,慢慢的,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陈子轻的思绪跑了一圈回来,那两人怎么还围着帆船。

    尤其是迟帘,不但看,还上手。

    陈子轻双手托腮:“不要把帆船摸脏了。”

    迟帘脸一扭,失落地离开了这个跟他没关系的幸福之家.

    隔天,迟帘不知发什么神经,他叫助理去买木帆船需要的工具和材料,要尽快。

    为什么要自己做,他会吗?二十多岁了还装逼。

    迟帘没想到的是,他会。

    上手就做了。

    迟帘熬了几个通宵,他看着完工的木帆船,赤红的眼微妙地眯在一起,这是前世的记忆,除了这个可能,没其他的了。

    是只有他有前世的烙印,还是他们都有?

    虽然迟帘极度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不是他独一份的。

    迟总心情恶劣,周身都是酸味,下属来汇报工作被他批得狗血淋头,好几天都没哪个不挨批.

    情人节那天,陈子轻刷到了三个新闻,一个是郑家偷税漏税,相关人员被带走接受调查,一个是谢家前主母的案子通报了最新进展。

    凶犯被抓,案情水落石出。

    剩下一个是“启荣”内乱风波过去,谢家老七,也就是准继承人顺利继位。

    陈子轻没点开谢浮的采访视频,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文字采访,瞧了瞧谢母的八个小遗愿——

    儿子醒来√

    回国√

    查到杀害我的凶手√

    替我报仇√

    接管家业√

    原谅我曾经的迂腐和控制

    从小岛的三年多时光里走出来

    得偿所愿

    陈子轻叉掉页面给季易燃发信息:你家的财务没问题吧?税一定要好好缴。

    季易燃:嗯。

    这天晚上季易燃没有应酬要堆,下属自觉地提前给他腾出了时间。

    季易燃去科技园接爱人,大衣口袋里装着药瓶,手上拿着一捧玫瑰:“能不能荣幸的和你约个会?”

    陈子轻接过花,在他弯下腰来的时候,凑上去亲他两下:“那肯定是能的。”

    他们去山顶的餐厅吃烛光晚餐,坐在阳台的摇椅里聊天,耳鬓厮磨。

    陈子轻晃着摇椅玩。

    季易燃在看爱人送他的情人节礼物,是个手工雕刻的印章,刻的是“何其有幸,遇见你”。

    怪不得迟帘跟谢浮难以忘记,这么被人爱着,谁能走得出来。

    “易燃,有流星!”陈子轻腾地拉着季易燃站起来,“快许愿!”

    季易燃没有许,愿望是不会灵验的。但太太问他许了没有,他说许了.

    情人节向来是各种人生各种故事大杂烩。

    恋人有恋人的过法,单身有单身的过法,困在死去的爱情里的人,也有自身的过法。

    谢浮去了公寓。

    门上的验证还是原来的设置,两个人的。他开门进去,入眼是一片蓝色世界。

    当初濒临高考,他精心挑选装修这套房子,期待大学四年的同居生活。

    一晃眼,家具上面都落了灰。

    谢浮捻掉指尖的灰,兀自笑了笑:“没回来过吗。”

    他调出监控,颇有耐心地坐在铺满灰尘的椅子上翻找起来。好似那个拥有强迫症跟洁癖症的人,不是他。

    找了会,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回来过啊。”

    从监控的实践来看,他的老婆已经是季太太了。

    季太太做了什么,他抱着纸箱进门,把里面的物品逐个放回原来的地方,最后剩下一副字没复原。

    谢浮蹙了蹙眉,为什么没复原?忘了?那副字是挂在墙上的,怎么会忘?他盯着画面上的人,试图捕捉搜集原因,却是无果。

    公寓像一座坟,谢浮往前看监控,从他实施计划离开公寓以后开始。

    一幕幕都在他眼前呈现,他目睹他爱的人如何面对他的“累了”,他的离开。

    谢浮静静地看着,察觉不到自己眼眶渐红,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出来。

    到底还是伤了他,伤得这么深。

    几乎整个七月都让他伤心难受,遭了罪,自己精心喂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掉光了。

    谢浮单手盖在眼帘上面,长久地没有其他动作。

    直到液体把手掌打湿流进袖管里,他才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监控。

    七月底跟八月初有几天的监控出了问题,没有画面,谢浮没有心思找专业人员看能不能恢复,他去书房,在抽屉里找到所有柴犬挂件,手机,订婚戒指,还有那串脚链。

    谢浮找到了农大电子信息24届的毕业照。

    就算清晰度一般,依然能发现爱人的眼睛是红的。

    谢浮把这次拎来的袋子放在书桌上面,他将里面的小破烂放回抽屉里,上锁,指尖勾着脚链去打开窗户,冷风犹如鬼哭狼嚎。

    这个城市又繁华又无趣.

    迟帘不像谢浮跑到充满回忆的地方自残,他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会所,特地避开了留下初吻的“揽金”。

    都这样了,迟帘还是没有逃过命运之剑的追杀。

    有个朋友带女友去一个网红餐厅吃饭,提前一周订的,晚两天就别想了,平时客流量都很大,一年到头就没见冷清的时候。

    餐厅之所以能那么火爆,并且年年火爆,是因为那地儿有个魔咒。

    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成了,也有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分了。网上有帖子分析,后来分了的,基本都是把合照挂在照片上的。

    朋友在落地的照片墙里看到了迟帘跟季太太的合照,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没对外声张,偷摸发给了迟帘,没多问一个字。

    迟帘听到这么个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他很冷静,只是让朋友把照片撕下来,抽空送给他,都没让朋友马上送过来。

    朋友心思通透做事稳妥,他当即带着女友去了会所,亲自将照片递给了迟帘。

    “餐厅的照片墙上被一个失恋的哥们砸了,所有照片都掉地上,我刚好看见你这张……迟少,我没给人说,我女友都不清楚。”

    见当事人没回应,朋友压下吃瓜的心情走了。

    ……

    迟帘捏着照片的手用力,合照上,少年时期的他蹲在桌底下,样子很傻逼。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被顾知之刺激得往桌下一躲,顾知之也躲进来,和他说话,趁他不注意拍下了照片。

    迟帘身上一阵热一阵冷,餐厅是顾知之带他去的,排了很长的队。

    现在回想起来,顾知之刻意带他去的餐厅,偏要在那里吃。顾知之八成了解过餐厅红火的原因。

    所以,顾知之那时候就想着以后要和他分手?

    他们还没开始谈。

    顾知之一边馋他身体追他,一边盘算着把他追到手了,要怎么甩掉他,最好是借住该死的“魔咒”。

    迟帘心脏抽痛,被他捏住折痕的照片从他指间飘落。

    前来找他的孟一堃把照片捡起来:“阿帘,这是,”

    见发小脸孔惨白地抓着心口蹲了下来,上半身弓着要往地上栽,孟一堃惊道:“阿帘!”

    孟一堃把他送去了医院。

    迟帘一通检查坐下来,萎靡地抱着照片蜷缩在病床上面。

    孟一堃给季易燃发微信:你们在哪?

    季易燃:约会。

    孟一堃摸了把脸,他这既是闻新人笑,又闻旧人哭.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快,陈子轻接下来就等着做第八个遗愿的后半部分和第九第十遗愿,前者在找合适的时机,后者只能干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

    很平常的一个秋日午后,陈子轻在公司上班,他接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

    医生告诉他,老人去世了。

    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不可多见的奇迹。

    陈子轻谈不上多么悲痛不已,他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稀里糊涂就处理了老人的后事,做梦一样。

    季易燃陪陈子轻带老人的骨灰回了趟老家。

    山里处处都弥漫着秋的寂寥,陈子轻在坟前烧纸。最后一捆纸钱烧完了,季易燃蹲下来拥着他,吻他难过红了的眼角。

    陈子轻忽然感觉到什么,他透过季易燃的肩头朝一个方位转动眼珠。

    他看见了老人的鬼魂。

    顾奶奶想着,走之前去见见孙子,结果就撞见了这个画面。

    陈子轻刷地去看自动弹出来的遗愿清单。

    郑怡景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鬼魂,秀芳,一张苍老的鬼脸旁边写着她的遗愿。

    ——我想我的孙子跟季家那位年轻家主离婚,今生都不要再和他,以及谢家小子,迟家小子有情感上的瓜葛.

    进度不动,鬼魂就跟着陈子轻,他不想让老人盯着他,不想面对老人的失望眼神,那会让他没办法生活。

    陈子轻必须开始遗愿的进度条,送走老人的鬼魂。他把自己见到奶奶的事说给季易燃听,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任何有关老人遗愿的细节都没透露。

    就在陈子轻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季易燃开这个口的时候,一张离婚协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轻呆呆地坐在床边:“易燃,你要和我离婚吗?”

    季易燃单膝跪在爱人面前,他肩背挺拔不含半分颓废,低着头,看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手指颤动不止,你也成全我。

    “理由呢。”陈子轻故意为难恨不得把命给他的男人。

    季易燃嘶哑道:“你想要,我就给。”

    陈子轻把协议抖得哗啦作响:“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这个东西了啊?”

    季易燃一言不发地将脑袋放在他腿上,眼还是垂着的。

    陈子轻嘴角轻颤,下个世界能不能给他分配一个刷什么数值的任务,只要刷刷数字就好了,不要来这种了。

    感情线一分为三,每次都从开始,相爱,到分开,同样的流程走了三次。

    陈子轻把手放在季易燃的发顶,拍两下,就像当初季易燃问他愿不愿意要自己,他说“只要你摆平你爸,我就要你”时做的举动那样。

    这次他说的是,

    “你先把你的名字签了……”

    季易燃如他所愿。

    陈子轻趁季易燃签字的时候,歪头看清他的眼睛,红的,湿的,那里面装着平静的支离破碎。

    钢笔被季易燃按在协议上面,他赴死似的闭起眼眸。

    一滴泪悄声滑落,被轻轻吻去。

    那一瞬间,严整平稳的季氏控权人不见了,露出来的是个脆弱的丈夫。

    他的妻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和他说谢谢,和他说爱,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了很多。

    他只想知道协议上什么时候出现另一个名字。

    几分钟后,还是十几分钟后,又或者几天后,不会再久了吧。

    “不要哭了,我暂时都不签。”

    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季易燃恍惚片刻,大梦初醒,他猛地把人捞到腿上,摁在胸膛,锁在臂弯里,颤抖着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咸涩的,充满腥甜的吻。

    ……

    那份只有季易燃一个名字的协议被他放进了保险柜里面。

    老人的鬼魂离开后,陈子轻照常生活,照常跟季易燃在一起,无人知道他们之间躺着一份离婚协议,迟帘跟谢浮都不清楚。

    直到又过一年,直到陈子轻给季常林续了三年命的时候,协议都还在抽屉里躺着没有动.

    陈子轻犹豫不决哪天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协议上面,他打算夏天结束前签好,为他和季易燃三年出头的婚姻画上一个句号。

    夏天的尾巴真的到来的时候,他赶上了公司团建。

    于是他就想着团建回来签字。

    他的心思总会在他没发觉的时候,跑进眼睛里让人看见。

    ……

    团建当天,那个城市突降暴雨,大家在山里游玩途中碰上了泥石流,被困在居住的农家小院。

    谢浮也在。

    陈子轻翻了翻没信号的手机,他站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屋往外看,山林里云雾缭绕,视野受到的影响非常大。

    瘫倒的树木阻挡了下山的多个路段。

    无论是拿着梯子绳子去找路的同事,还是想开车下山的同事,哪个都没成功。

    停电了,大家为了不被消极焦躁的负面情绪控制,就提议睡觉。

    陈子轻在床上干躺了很久,腰酸背痛地爬起来,穿上鞋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点火光吸引陈子轻靠近,他看清火光是一根蜡烛。

    谢浮坐在旁边。

    陈子轻挠了挠脸,他的茶语日常可以对着同事完成,那同事一米八五,是个大帅哥,符合要求。

    谢浮给了陈子轻一瓶饮料,刚好是他喜欢喝的果汁,他没扭捏,大方地道了谢。

    他们隔着小桌而坐,仅仅只是碰巧打了个照面,没什么话可说,没什么回忆可追的样子。

    忽有一阵猛烈的山风裹着泥腥肆虐而来,烛火瞬间就灭了,蜡烛更是被吹飞了出去,不知掉在哪里。

    陈子轻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他要去找蜡烛。

    谢浮出声制止:“坐着,别乱动。”

    陈子轻把抬起来的屁股放回小椅子上面,他省电地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半天了,还以为你不关心我的出现。”

    陈子轻来不及尴尬,就听见了谢浮的回答:

    “你跟你的同事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我就是什么目的。”

    陈子轻说:“那真是巧了。”

    “巧吗。”谢浮说,“这里是大学生打卡地,我来感受大学生勇往直前的一腔热血。”

    陈子轻:“……”

    他喝了几口饮料,忍不住地说出自己的忧虑。

    谢浮不置可否:“你男人正在从京市赶来的路上。他的人,我的人,迟帘的人,三波都在配合抢险救援队,慌什么。”

    陈子轻喃喃:“在大自然带来的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富人也能跳出那个法则规律,我们要敬畏,不能掉以轻心。”

    谢浮沉吟:“季太太说的在理,受教了。”

    陈子轻抽了抽嘴。

    他想,这应该是个完成第八个遗愿后半段的机会。

    用了吧。

    于是陈子轻跨过短暂的酝酿,直奔主题:“谢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一个小岛上生活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陈子轻的错觉,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四周温度都下降了。

    “关于我母亲死后缠着你的事因,我在家外的车边和你谈过,我两次问你还有没有的时候,”谢浮耐人寻味地顿了一秒,“是两年前。”

    陈子轻感应到了谢浮投来的目光,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时隔两年才走后续:“我想着你先找凶犯给你母亲报仇,你还要接管家业,别的不着急,我先放一边。”

    “你这一放还真够久的,不怕我出个意外?”谢浮的声音夹在金属敲点木头的声响里,“我是个疯子,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生命,我不在了,你找谁完成一个阴魂的遗愿?”

    陈子轻还没说话,谢浮就已经从他手中接走了话头。

    “逗你的,我不会结束生命,我怎么会结束生命。”谢浮扣开打火机的盖帽,一簇火苗把黑暗啃破了个洞。

    火苗从他眼皮底下移向对面人,所过之处都是黑暗焚烧的痕迹。

    陈子轻望着火苗。

    谢浮凝视看火苗的他:“怎么不问我在小岛上的三年多,发生了什么,”

    变相地承认了他在岛上生活过。

    陈子轻问了。

    谢浮不想说小岛,那是他能打出去的博取同情怜悯的一张牌,现在不是让它露面的时机。

    他把牌打出来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能给他。

    但这个人问了。

    老婆拖了两年时间才问的。他已经知足了。

    谢浮唇角弯起来:“同性恋的厌恶疗法。”

    陈子轻的嘴唇动了动,果然。

    根本不存在什么豪门的例外,谢家也是常规思维,不准儿子做同性恋。

    谢浮的自由,父母的尊重支持背后,必定是残忍血腥的触目惊心过往。

    有大人自以为的丑陋自私,小孩惊恐痛苦的求饶与崩溃。

    最终走向疯癫。

    陈子轻把饮料瓶捏得咔咔响,那怎么让谢浮走出那段时光?

    说不出口。

    没有经受他人之痛,怎么好意思劝他人善良?慷他人之慨?

    陈子轻犯愁地耷拉着脑袋。

    他忘了打火机带来的火光还被两指捏着,举在他面前,他的表情虽然不是一览无遗,却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谢浮在笑:“说你想说的。”

    这是明晰的鼓励。

    陈子轻咽了咽唾沫:“你可不可以……放下在岛上经历的一切?”

    谢浮没怎么思考:“早就放下了。”

    陈子轻接着又问:“那你走出来了吗?”

    谢浮耸肩:“走出来了。”

    陈子轻再次询问:“你能原谅你母亲那时候的迂腐和控制吗?”

    谢浮这次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反问:“你想要我原谅?”

    陈子轻诚实地点头。

    谢浮吸了口烟:“那我就原谅。”

    陈子轻愕然,这么容易的吗?

    眼前的火光被撤走,他看着谢浮点根烟衔在唇边:“是要发自内心的原谅,不是嘴上说说。”

    “还要发自内心,”谢浮笑了声。

    陈子轻把饮料瓶放进怀里,他腾出双手按住膝盖,往后滑蹭到腿根,再滑蹭到膝盖,边重复这个动作边在心里唉声叹气,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风声雨声占据着陈子轻的所有感官,他想先回房去,给谢浮考虑的时间。

    然而谢浮在这时开了口。

    “我发自内心的,原谅我母亲曾经对我的控制,”谢浮说,“以及试图纠正我性取向的迂腐。”

    陈子轻从谢浮的话语里品出了所谓的云淡风轻,他没生起多少感想。

    时间不能倒退。

    即便真的倒退到那段时光,把他拖进去,亲眼目睹谢浮的经历,他也不能做什么,更不可能改变什么。

    过去已经定格,它被框起来了。所有人的过去都在框架里。

    陈子轻看虚空的遗愿清单,第八个遗愿有八个小遗愿,到这一刻已经完成了七个。

    积分没到账,谢母的遗愿内容没消失。

    这个现象表露——最后一个小遗愿不是她的,是她儿子谢浮的。

    谢母想要儿子得偿所愿。

    指向似乎很明确,陈子轻的脑门渗出一层细汗。

    “谢浮。”陈子轻尽量从容地问,“你有什么想实现,还没实现的愿望吗?”

    谢浮唇边的烟一抖,烟灰掉在他身上,他没去理会。

    他那个母亲,竟然还为他准备了这么个礼物,赔偿也好,死后迟来的母爱也罢,终究是给她埋在深渊的儿子甩下来了根绳子。

    只可惜……

    又是时机问题。

    谢浮心底的阴腻恶念猛然疯涨,他在漫长的死寂中体会到了皮肉灼烧的痛楚。

    原来是齿间的烟蒂被他咬断,烟头掉在他手臂上面,烫掉了一块皮。

    谢浮就此清醒,做回了人。

    对面的人看似安静地等待着答案,谢浮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眼里一定铺着层层哀求。

    ——别是我,你的得偿所愿,不要是和我重新在一起。

    谢浮的舌尖扫过口腔黏膜,那上面沾有前不久才吃的药片残留和尼古丁的苦涩,那就换一个,我的得偿所愿,是你能够得偿所愿。

    这也不行,显得暧昧。

    对感情道德标准极高的季太太来说,是个麻烦,是个困扰。

    “我的愿望是——”谢浮拉长了声调。

    陈子轻屏住呼吸:“是什么?”

    谢浮不舍得让他遭受多久的煎熬:“是吃到糖。”

    陈子轻怔然:“吃到糖?”

    谢浮笑着说:“水果糖,我现在想吃。”

    陈子轻摸索着站起来,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幽光照在他晕乎乎的脸上:“我去问我同事有没有谁带了糖。”

    谢浮拨开黏在手臂伤口上面的烟头,无所谓带起来的细碎皮肉。

    ……

    陈子轻挨个去敲同事的房门,有个同事带了糖,还就是水果味的。

    同事给了他好几个,他全部拿给谢浮:“给你水果糖。”

    “这才是巧合,我想吃糖,你就能找到。”谢浮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水果糖的糖纸,将糖果放进口中。

    陈子轻看一眼遗愿清单,谢母的遗愿内容已经没了,只剩下郑怡景这个名字,他的账户到账将近七万。

    比上一个遗愿的酬劳还要多。

    陈子轻拿着手机的手放下来,那束光打在脚边,他在微弱的光晕里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谢浮在微弱的光晕里回应:“也恭喜你得偿所愿,季太太。”

    陈子轻说了声谢谢:“那你在这吃糖,我回房了。”

    谢浮看着爱人带走光亮,他在一片漆黑中咬碎那颗糖,生咽了下去.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群人接去县里,受伤的处理伤口,没受伤的休息好了就动身返程。

    陈子轻在山里没怎么合眼,救援队一来,他就放松地陷入了沉睡。

    一直没醒。

    陈子轻不知道他的深度睡眠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状况。

    等陈子轻被本能的求生欲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的床上,谢浮趴在床边。

    再就是,满面憔悴狼狈的季易燃和迟帘,他们站在病房门口。

    陈子轻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季易燃一把抱起来,抱下楼,放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后视镜里头,追出来的迟帘跟谢浮打起来了。

    陈子轻搓了搓疲惫不堪的脸,他欲要跟比他还疲惫的季易燃说自己让他担心了,冷不丁的发现车速有点快。

    这很不符合季易燃的作风。

    车里充斥着浑浊的气味,有烟味,湿闷的味道,血腥味,还有什么别的味道。

    陈子轻望向青年。

    这个时候是晚上,光线不明,陈子轻辨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看出他侧脸线条不稳,隐隐像在抖颤。

    对面驶来一辆车,光束打在青年令人记忆深刻的眉眼之间。

    照亮某种蠕动的晦暗,转瞬就再次隐入暗中。

    陈子轻吸了一口气,出口的询问就结巴上了:“易,易燃?”

    季易燃低低“嗯”了一声。

    陈子轻得到他的回应,心头那股慌张总算是减轻了几分:“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你,下了山我就陷入了昏睡……”

    柔柔的解释好似暖风,能让吹到的人心神荡漾。

    然而不算逼仄的车内空间依旧紧绷。

    车还在快速行驶,两旁夜景构成一片虚幻。

    陈子轻正要再说点他被困的不安,和对季易燃的想念,以及谢浮母亲后面的遗愿,耳边就响起涩哑的嗓音:

    “离婚协议没签字,你还是我的太太,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陈子轻靠着椅背的身子坐起来些:“我知道。”

    “你不要多想,我没跟谢浮做什么。”陈子轻飞快透露了他在小院的种种,事无巨细。

    季易燃却像是处在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是扭曲的,压缩的,畸形的,他所听所想都是混着电流的杂音。

    “将近两天一夜。”他说。

    陈子轻既内疚又心疼:“对不起,让你紧张了。”

    “不止紧张,”季易燃开着车,“我找不到你,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很痛苦。”

    “可我的人告诉我,谢浮和你困在一个地方。”

    陈子轻把上半身歪向季易燃,够到他扣在方向盘上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这是意外,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参加了一次公司团建。”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波动:“意外。”

    陈子轻撇了撇嘴:“天气预报不准的,我要是知道天气能突然恶劣成那样子,我就不去了,我还不如在家陪小花玩。”

    手被反握,包着他的掌心又潮又烫,他被激得指尖发麻。

    季易燃将他的手带到唇边,咬他指尖,吻他指骨:“我们离婚了,你要去找他,对吗。”

    “不会的。”陈子轻说。到那时,清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遗愿,一旦出现了,他肯定会尽可能的想办法快点完成,之后就等着系统通知他即将登出的电子音。

    等多久他无法判断……

    陈子轻的思绪被季易燃的话声击垮。

    季易燃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都是前任,你对谢浮,比对迟帘要宽容。”

    陈子轻哭笑不得,你是哪里得到的数据啊,你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季易燃舔掉他手心的汗液:“季太太,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你们又经历了一次生死。”

    陈子轻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易燃,他想把手拿回来。

    预想的阻力没出现,他轻松就从季易燃的掌中抽离了手。

    陈子轻垂眼摸着手心的余感:“不到生死的程度,易燃,你别胡乱猜疑了,开着车呢,这里不是京市,路段你不熟悉,又是大晚上的,而且你看起来很久没睡了,你专心点。”

    他刚想说要不在下一个休息站把车停下来,叫下属来接他们。

    季易燃就开口:“一定要离婚吗。”

    陈子轻张了张嘴。

    季易燃不是在问爱人,他在问自己,所以他自我回答:“一定要离婚。”

    陈子轻扭头面向车窗,那次他说看到了奶奶的鬼魂,季易燃就猜到老人有遗愿未了。

    跟他们的婚姻有关。

    所以季易燃主动把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他手上。

    协议内容以他的利益为主,远超过奉献这个形容词,犹如献祭。他想跟季易燃谈一谈,可他每次一开口就被阻止了。

    季易燃不愿意谈他们的婚姻,谈或许早就预料到的结局走向。

    原因他明白,季易燃的逃避是种保护,双向保护。

    陈子轻想着,过段时间再签那份协议,再过段时间……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悬在季易燃头顶的刀早点落下来,会不会对他反而是个痛快。

    “回去后,我就把协议签了。”陈子轻听见自己说。

    季易燃似是十分平静:“好。”

    车内再无声音。

    陈子轻的眼中,路边延伸出去的模糊树影像鬼影,他莫名心慌意乱:“易燃,下一个休息站还有多远,我想……”

    后半句话在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时,没了踪迹。

    季易燃目视前方,爱人熟悉的沉默冷寂,与爱人不曾见过的某种剧烈阴暗,将他切割成了两个。

    两部分在不断撕扯。

    他拼尽全力压制会伤害到爱人的那部分,年轻俊朗的面目有些狰狞。

    陈子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季易燃声线淡漠,听着还和平时一样:“你说控制欲太强的感情,会让你窒息。”

    陈子轻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一直在吃药,这些年,我一刻都不敢大意,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意志力异于常人的强大,可是很遗憾。”季易燃说的时候,本就快的车速更快了。

    很遗憾,还是遗传了。

    在确定这个信息以后,他就更换了治疗方案,更残酷的,更没有人道的,那是一场毁灭性的扼杀。

    结果就是如今这样,到头来全部白费。

    陈子轻抓紧安全带,浑身皮肉发紧,心跳蹦到了嗓子眼,他难受地说:“别开这么快,我害怕,易燃你别开这么快。”

    季易燃一如既往的宠溺:“好,不开这么快。”

    实际却是,换挡加速。

    他控制不住,停不下来,神经末梢在不正常地扭动。

    被长时间压制的本我早已挣开锁链,它趁看守它的主人分心之际找到了出口,一朝脱离,再难抓进笼子里。

    车不知开到了哪里,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那是大学时期,他处理遗愿清单上的京大怪谈,接触了孙亚军和黄敏的过往篇章。他对当时为竹马操心的青梅分享过想法。

    季易燃怎么会知道。

    对了,季易燃跟那个青梅,那个范芳是认识的,她转告过他的感受。

    陈子轻的心脏砰砰乱跳,此时此刻,他竟从季易燃身上看到了孙亚军的影子,不可能的。

    季易燃猛踩油门。

    “快停下来,季易燃,你快停下来——”陈子轻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他攥住安全带头皮颤栗,“你冷静点,我是爱你的,易燃,我和你离婚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因为感情没了,协议我可以先不签,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让我什么时候签协议,我就什么时候签好不好……”

    季易燃落在方向盘上的手一再收力,骨节突起森白,不管是爱人的惊惶,妥协,还是哀求,他都想听,他竭力穿过那层噪音去听仔细。

    “药瓶在我右边口袋。”

    陈子轻慌忙去拿,他的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手终于伸进季易燃的口袋,摸到小药瓶。

    车子快得要飞起来,陈子轻倒药片的时候手很不稳,药片掉下来了一点也顾不上,他把两粒药递给季易燃:“快,快吃了。”

    季易燃瞳孔深黑无光:“不够。”

    陈子轻茫然,一般不都是一日两三次,一次一两粒吗,他想看药瓶上的服用说明却看不清楚,眼前都是花的。

    “那你吃几粒?”陈子轻强自镇定,“吃几粒啊易燃。”

    季易燃说:“一把。”

    陈子轻舌头打结:“一,一把?”

    下一刻,手中药瓶被夺走,力道狠烈且大,擦得他手指火辣辣的疼。

    季易燃把瓶口对着嘴,倒下了不知多少药片,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尽数吞咽了下去。

    陈子轻胡乱盖上药瓶的盖子,将药握在汗涔涔地手里。

    旁边的季易燃粗喘着,气息一声一声地从喉咙深处闯出来,丛林里的野兽肆意快活。

    青筋从脖子鼓到额角,兴奋,激动到眼睛猩红。

    陈子轻一颗心脏被抓紧。

    不对。

    季易燃吃了药,两种情绪的挣扎非但没缓解,反而更激烈更汹涌了。

    另一种情绪几乎随时都要压倒性的吞没。

    他的冷静自控只剩下一丝残留。

    这画面仿佛是一座冰冷的石雕正在被敲碎,即将露出藏在里面的真容。

    陈子轻有些晕眩。

    药吃得又多又急,季易燃发出极度不适的干呕,脸白得像纸。

    陈子轻倏然一个激灵,他飞快地询问监护系统,花积分获得药片的药效,拿到的结果让他惊骇万分。

    这不是调理情绪的药,相反,是让情绪释放的药。

    季易燃吃多久了?

    这几天找不到他,季易燃的情绪状态肯定不好,为了克制自己就加大药量。

    意识不到不对劲,心思都在找他这件事上了。

    药效爆发的导火索是——得知他被困期间都跟谢浮在一起。

    而火苗是,看见谢浮趴在床边守着他。

    或者说是火上浇油。

    陈子轻的后背浸透了冷汗:“易燃,你的药被人做了手脚,瓶子是对的,里面的药片被人掉包了。”

    季易燃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季常林做的。”他的父亲斩断他的束缚带,要他将耽误工作的私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做一个完美的基因复刻品。

    陈子轻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季易燃的声音变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声响。

    陈子轻慢慢转头,赫然发现,季易燃面部的微弱挣扎没有了。

    “易燃,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不是回京市吗?”

    “你想带我去哪?易燃。”

    余光抓捕到什么,陈子轻惊慌地大喊:“车!前面有车!季易燃——”

    第146章 茶艺速成班

    那晚没有发生车祸。

    车险险地避开货车撞进树林里,急停的霎那间,季易燃扑向陈子轻,护住了他。

    陈子轻被季易燃带去国外,在一个岛屿的镇上住了下来。

    那是个很偏远,也很小的镇子,房子是他喜欢的蓝色调,躺在床上都能听见浪声闻见花香。

    他在京市的生活,社交,工作全都没了,整个世界只有季易燃。

    不对,还有小花。

    牧羊犬也在这边,它比他们来得还早。

    陈子轻猜是季易燃跟他失联期间计划了一切,那个时候,季易燃长时间无法确定他的动向,再加上药物的啃噬,不正常了。

    来镇上两三个月,陈子轻一直陪着季易燃,他已经可以从下不了床,到下床,走出房间,走出大门到小院里坐一会。

    进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治病哪能急啊。

    到这里的第一晚,季易燃的情绪处在最错乱的阶段,陈子轻打算去外面透个气,他一条颤巍巍的腿还没踩到地面就被拖回了床上,摁在柔软的被子里。

    季易燃眼神可怕满是戾气,不准他出去。

    倒是没伤他。

    季易燃的拳头砸在墙上,用血流不止的手给他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把他的脸擦得血迹斑斑。

    陈子轻只是眼睛红了,没掉泪。

    是给他擦眼泪的人在哭,紧绷着脸冷冰冰的,问他想去哪,要去哪。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见季易燃哭,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就哭了,但那次他只是掉一滴泪,不像这次,整张脸都是湿的。

    那些眼泪是季易燃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控制不住不去这么做的痛苦。

    陈子轻似乎对精神病人已经了如指掌,远远超出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认知程度。

    他没有慌多久,很快就镇定下来,放松一身皮肉筋骨让季易燃钉死。

    晕了醒来,又晕过去,陈子轻反反复复,稍微清醒点就把茶语日常做了,他总是在不太清晰的时候跟季易燃说,会好的,易燃,你会好的。

    陈子轻在床上当块板,也当螺丝钻出的小孔,季易燃日夜钉着他。

    季易燃让他摆什么姿势,他就摆什么姿势。

    如果不摆,季易燃会发疯。

    那股子疯劲猖狂地侵占季易燃的理智,他一想控制陈子轻就扇自己,当着陈子轻的面扇。

    面颊高肿掌印青红,唇破裂。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边扇自己的脸,边放,边塞。

    已经到头了,塞不了了也不停,像是要把整个躯壳跟灵魂都塞进去。

    这个狼藉窒息的现象持续了好几天,季易燃错乱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好转,他准陈子轻离开床,在房里活动。

    但陈子轻在房里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等等,所有都要在季易燃的掌控之中,他不同意的,就不行。

    陈子轻想到窗边看看外面,季易燃把窗帘拉上,要他陪着自己。

    季易燃想睡觉,陈子轻就必须也要睡觉。

    陈子轻有时会生气,他气的是,早知道就不给季常林那个老东西续命了。

    可这只是气话。

    季家那阴损的风水是让整个家族前半生飞黄腾达,后半生遭反噬,借了什么是要还的。季常林起到的是偿还的作用,他不能死,他要当个容器终老,不然季家无辜参与进风水局的晚辈们,季氏,季易燃的身体寿命都会有影响。

    前两个陈子轻不在乎,最后一个不可能不在乎。

    外面什么样陈子轻没有想过,他只烦恼怎么让季易燃做回正常人。

    还希望他走任务离婚后,季易燃也能正常。

    陈子轻在房里待了半个多月,季易燃抱他出房间,他得以看见房门外面是什么摆设面貌。

    季易燃处理公务,陈子轻除了在他旁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陈子轻还不能到处乱看,他开个电视都要得到季易燃的批准。

    电视打开了,调到什么台也是季易燃的指令。

    包括看多长时间.

    这恐怖至极的控制欲没把陈子轻逼疯,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强而不自知。

    往往反应过来的时候,惊涛骇浪天地动荡已经过去,只剩余温。

    就好比这回,陈子轻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院晒太阳的时候,他才稀里糊涂的发觉自己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分离焦虑症,自残,控制狂。

    都偏执。

    陈子轻咂摸着所谓的共性,没什么想说的,他瞧了瞧这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小花。”

    趴在屋檐下的牧羊犬站起来,抖了抖一身滑顺发亮的长毛,迈着矫健又稳重的步伐走到他的椅子后面。

    “到我前面来。”陈子轻往后扭头。

    牧羊犬一双眼睿智漆黑。

    陈子轻乐了:“你跟你哥的神态越来越像了。”

    “过来过来。”他对牧羊犬招手。

    牧羊犬照着他的意思,从椅子后面绕到他脚边。

    椅子发出吱呀声响,陈子轻瘫在里面的背脊挺起来,他前倾着弯腰,一把抱着牧羊犬的脑袋使劲蹭:“小花呀!”

    随着他这个动作,露在日光下的那截后颈纤细柔韧,突起的第七颈椎四周遍布新旧痕迹,其他裸露的皮肤也是如此。

    “来这么久了,今天才抱上你。”

    陈子轻蹭着牧羊犬嘀嘀咕咕,背后忽有一道实质化的目光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把埋在牧羊犬脖子那圈长白毛里的脸仰起来,小声吐槽:“小花,你哥又管我。”

    尾音刚落,季易燃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别抱它。”

    牧羊犬挣住陈子轻的怀抱,他坐起身。

    后面再次响起季易燃自我熨烫的声音:“你可以抱,我不该不让你抱,只是一条狗,我不能这么大反应。”

    陈子轻的视线追着牧羊犬,一路追到屋檐下面,他抬头,视线从下到上。

    棉质深灰色拖鞋,平整的黑西裤,垂落而有力量的手掌,青筋突显的小臂上有一些愈合跟未愈合的指甲抓痕,精雕彰显矜贵的皮带扣住一把爆发力惊人的窄腰,宽实的肩膀和胸膛撑起黑衬衫,最上面那粒领扣没扣,带着牙印的喉结随着吞咽攒动。

    男人刚洗过澡,潮湿的额发撩到后面,面庞轮廓线条锋利,他的眉骨清晰深刻,长睫挺鼻,抿唇低头的样子,疏远成熟又犬系。

    陈子轻嘴一撇,真帅。

    他扶着摇椅站起来,伸着懒腰说:“不抱小花了,我吃点东西去。”

    季易燃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眼里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审视与掌控。

    陈子轻剥了一碗石榴端去客厅,他才坐到沙发上面,季易燃就叫他去餐厅。

    “我想在这里吃,可不可以啊?”陈子轻没任何攻击性地说。

    季易燃的面部肌肉紧抽几下,他深呼吸:“可以。”

    那两个字明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却还要做出自然轻松的姿态,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

    陈子轻吃石榴的时候,季易燃始终立在原地,他本是暖白皮,来了镇上就白了一个度,肤色泛着不健康的色泽。

    一粒石榴掉在陈子轻的衣服上,他找了找,没找到。

    季易燃再难忍耐,他凌冽暴躁地质问陈子轻为什么要吃石榴,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吃苹果。

    客厅的氛围压抑得很。

    厅外屋檐下的牧羊犬换了个位置,离得远远的。

    季易燃的气息像野兽的嘶鸣,每一声都混合着长期进食留下的血腥。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吃掉剩下的石榴,并成功找到了那粒掉了的,捻了放进垃圾篓,他抽纸巾擦擦手:“过来。”

    季易燃没有动。

    陈子轻把纸巾扔掉,驾轻就熟地夹着声音:“过来啦~”

    季易燃的喉管里溢出犬类被摸毛的低喘,他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近。

    陈子轻拍拍旁边的位置。

    季易燃并未照做。

    陈子轻两手往沙发背上展开一搭,笑眯眯地问:“不想坐在沙发上啊,那你想坐哪里?”

    季易燃牙关几次张合,突兀道:“很烦。”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季易燃咬字很重,“我不是不想让你吃石榴,你可以吃,可我想你吃苹果,你不听我的,你又不听我的话。”

    男人语无伦次,气息愈发粗重,他的额间渗出冷汗,眼底因为理性与病情上的挣扎发红。

    “明天好不好。”陈子轻凑向他,无辜可爱的眼专注地仰望过去,“明天我去你想要我去的餐厅,吃你想要我吃的苹果。”

    陈子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不说了不说了,我想亲你。”

    季易燃看起来无动于衷。

    陈子轻一脸的惊讶:“你不想亲我啊?”他认真地算了算,“我们已经有差不多十五分钟没有亲了。”

    季易燃依旧沉浸在与病情的交锋当中。

    “我数到三。”陈子轻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强迫或者尖锐紧绷的意味,“你要是还不亲我,那我就……”

    连“一”都没数出来,眼前就被裹着侵略性的阴影覆盖。

    季易燃倏地将他按在沙发里,两指捏住他下巴,力道有点失控地留下红痕:“少了。”

    陈子轻茫然地眨眼:“啊,什么少了?”

    “两分钟。”季易燃偏头靠在他耳边,“你少算了两分钟。”

    他咬上肉肉的耳垂,牙齿撕扯,含糊又肃冷地提醒:“太太,我们上次亲吻是在十七分钟前。”

    陈子轻瞟了瞟成功被他牵走情绪的季易燃:“噢,那我没有算对,对不起嘛。”

    “要受罚。”季易燃单膝跪在沙发边,撩上去的发丝散落下来,将他周身躁戾尽数打乱,他捉住眼前人的腰胯,冷硬地捞起来,“我的太太要受罚。”

    ……

    太阳下山,院里铺满晚霞,陈子轻趴在沙发背上,发梢的汗珠一滴滴地砸落,把沙发后那一小块地都砸出了领乱的湿印子。

    季易燃衣裤完好,只拉了个拉链。

    他从后面掐住爱人水淋淋的脸颊:“沙发脏了,太太。”

    陈子轻抽颤不止:“不擦……我不擦……”

    “嗯,你不用擦,我擦。”季易燃托起他的腿,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托着他去房间.

    镇上雨多,一连好些天都下雨,空气里像能拧出水来。

    陈子轻坐在季易燃腿上昏昏入睡,老人总归是传统的概念,成家立业才是大道。

    奶奶生前叫他大学接触女同学,后来他工作了,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要他留意女同事,叫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暴露了什么,或者奶奶起了什么疑心。

    所以对于奶奶的遗愿,他并没有始料未及的感觉。

    好在遗愿上的前半段跟后半段他都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老人家没有要他结婚生子。

    不然他的任务真就失败了,他一个gay,哪能跟女孩子结婚生小孩啊。

    而且他还是个一拖三的gay。

    陈子轻撑了撑沉重的眼皮,奶奶两年前就在进度条的启动下走了,她的遗愿,他肯定是会帮她实现的,但还要再等等。

    因为陈子轻下定决定要趁季易燃被病情折磨,自己又奈何不了的时机,把他的病治好。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了季易燃。

    季易燃抱着他坐在书桌边看书:“好不了。”

    陈子轻两条手臂挂在季易燃的脖子上,和他心口贴着心口:“怎么会好不了,好的了。”

    季易燃直白又简略:“是基因遗传。”

    陈子轻骤然没了昏睡的感觉,他从季易燃的怀里起来:“基因?”

    季易燃没解释。

    陈子轻根据老宅阁楼那只缠着季常林的女鬼,以及季家的家规琢磨了一番,手指插进季易燃脑后的发尾里:“没事没事,你是你,你爸是你爸。”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动容的神色。

    陈子轻把玩季易燃的衬衫扣子:“我对你有信心。”

    季易燃握住他翘在半空的腿,拇指摩挲他脚踝,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看呆了。

    季易燃含住爱人的上唇:“他们都在找你。”

    陈子轻眉心一蹙,季易燃怎么忽然替他那两个前任,是不是又要进入猜疑情境。

    季易燃阖眼,不容抗拒地尝他软舌:“你说回去就签离婚协议。”

    陈子轻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地应付:“后来我不是说先不签了,你让我什么时候签我就什么时候签吗。”

    季易燃吻着他,眼帘上掀,眸光深冷阴暗:“那只是你为了稳住一再提速的我,安慰我的话。”

    “你也知道你那会儿开得很快啊。”陈子轻给他一个白眼,“太危险了,幸好不是市中心,一路只遇到了两辆车。”

    季易燃盯他:“所以,那仅仅是你的权宜之计。”

    “别这么想。”陈子轻满眼真诚,“协议就按照我那时说的来,我答应你的,怎么会反悔。”

    季易燃后背热麻,他难以自控地咬破了爱人的嘴唇。

    陈子轻吃痛地“嘶”了一声,耳边是季易燃吞咽他口中血水混着唾液的声响,十分的色情,渗透了凶性的占有,他往后挪了挪:“你爸为什么要把你的药换了啊?”

    这个问题,他等到现在才问。

    季易燃没有回答。

    陈子轻就不再追问了,他换了个事问:“药在吃吗?”

    季易燃点头。

    “量不能那么大,器官会坏的。”陈子轻说,“器官坏了就要用激素类药物,人会变形的。”

    说后半句的时候,手摸上他的脸,意思明了。

    季易燃只手按在他背上,将挪开的他摁回去:“我有心理医生。”

    “那可以,”陈子轻的脸撞进季易燃的怀里,他被抬起来点,坐上去,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听心理医生的。”

    季易燃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抚摸他的肩背。

    陈子轻捉摸不透这个样子的季易燃:“我去看看小花。”

    身子刚要往一边滑移,一股绝对掌控的力道箍住他的腰,由不得他挣脱反抗。

    “很晚了。”季易燃的语调和动作上的强势不同,堪称温柔。

    陈子轻趴回他肩头:“那不看了,我睡了。”

    原来是基因遗传吗。

    算了,不想了,有没有基因遗传,季易燃的情绪都要生病。

    一个是心理生虫,一个精神生虫,一个情绪生虫。

    全了。

    陈子轻歪着脑袋,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蹭在了季易燃的颈侧。

    他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以后,季易燃解开他的上衣扣子,拇指在他锁骨下面来回磨蹭,比划纹五个字是什么长度。

    季易燃面部扭曲,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刀将那块皮割下来,剁碎了,扔去喂狗。

    但他做出的措施是,抖着手吃药片,满口苦涩地按压病态疯狂的独占欲.

    在镇上生活了大半年,陈子轻感觉季易燃的病情稳定下来了,不限制管控他的生活了,他试探地表达自己想出去的念头。

    季易燃在榨果汁:“好。”

    陈子轻从盘子里拿了块苹果吃掉:“那我出去了啊。”

    季易燃适时给出应答:“嗯。”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你和我一起吗?”

    季易燃的声音混在榨汁机的轻微响动里:“我待会要午睡,你去吧。”

    陈子轻跑去客厅拿了渔夫帽戴上,回厨房搂着季易燃亲了亲:“小花我就不带了,让它在家里陪你,我不会在外面逛很久的。”

    季易燃颔首:“觉得风景不错,可以多逛。”

    陈子轻不放心地偷看他几眼,确定他没有一点异常就出门了。

    这是陈子轻初次离开小院,所见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像是进了童话世界。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梦幻的地方。

    陈子轻走到哪逛到哪,背后没有眼睛跟随着自己。

    季易燃真的好了.

    陈子轻的身上没带电子产品,他遇到第一个镇民问了时间,回去时也找了个镇民问时间。

    估摸着大概逛了不到一个小时。

    陈子轻兜里没钱,买不了什么东西,他寻思下次带上季易燃一块儿出来,有家小店的面包看起来很好吃。

    等陈子轻一路轻快地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院门还是他走时带上的样子,他推门进去,边往里走边喊:“易燃,我回来了!”

    接着又喊:“小花,我回来了!”

    男人跟狗都没出来迎接他。

    “睡这么死的嘛。”陈子轻囔了句,他进客厅,呼吸里冷不丁地钻进来一缕烟味。

    季易燃睡前抽烟了?平时烟盒跟打火机放哪了,他怎么都没见到过。

    陈子轻顺着烟味去房间,然后就,怔在了房门口。

    以为午睡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面,脚边掉着几个烟头,他唇边叼烟,后脑勺抵着椅背,浑身孤冷。

    陈子轻的注意力落在季易燃的左腿上面。

    那腿无力地垂着。

    腿旁边有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冲过去,身子晃动着蹲下来,小心去碰季易燃的左腿,鼻子一下就酸了:“易燃,你的左腿,你拿椅子把左腿打断了?”

    季易燃从眼皮耷拉的缝隙里俯视他:“我没有阻止你出门。”

    陈子轻瞪大眼睛仰头。

    季易燃冷酷地勾唇:“我没有出去把你抓回来。”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问你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季易燃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乖。”

    陈子轻心尖密密麻麻的疼:“我知道你乖。”

    “我们现在……镇上有你的人吧,你叫人过来,你的左腿要接上。”陈子轻拿掉季易燃唇边的烟,深吸了一口,他捧住季易燃的脑袋,“别让我担心。”

    季易燃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漠然地吩咐下属前来带他去医院。

    陈子轻咳嗽着喷涂出烟雾,弯腰抵上季易燃湿冷的额头,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也有季易燃不对他袒露病情真正进展的因素在里面。

    还好他只是待了那么点时间,要是他逛一个上午才回来,那真不知道季易燃会伤成什么样。

    陈子轻在一阵强烈的后怕中抽完了小半根烟,和季易燃接了个尼古丁味的吻.

    陈子轻的这次试探让局面回到了起点,季易燃又不准他出房间了。

    一切从头来过。

    季易燃养腿期间,病情一会好,一会坏。

    坏的时候像极了季常林,陈子轻走个路发出的声响都有要求。

    好的时候会让陈子轻出门,去他指定的门店买他指定的东西,在他规定的时间内返回。

    几次下来,季易燃就让陈子轻自己决定去哪,买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陈子轻哪里敢再尝试,他怕季易燃把右腿也打断。

    季易燃坚持让他出门,他只好小心谨慎,一次次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然而还是发生了陈子轻不想看到的事。

    季易燃不砸完好的右腿,他砸没痊愈的左腿,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那条腿断了两次,他又没有好好卧床休养,因此落下了残疾,走路的时候,细看是能看出来的。

    基因遗传太难根治。

    季易燃不愿意做第二个季常林。

    他给太太的,一直都是健康的爱,结局也要是健康的。所以他自己套住自己,一想控制,就勒紧脖颈的绳子。

    相关案例显示,他这种人天生就是控制狂,先有冷暴力,以后会家暴,最后把爱人逼疯。

    季易燃不敢想自己哪天忍不住伤了爱人,他要跟天命作斗争。

    虽然季易燃是基因作祟,可他的情况又和季常林不一样。

    季常林只是控制一个放在妻子位置上的人,没有情感的成分。季易燃不同,他爱他的妻子,爱得卑微,虔诚,炽热,至高无上。

    季易燃的控制欲并非独裁和权势的象征,全是爱欲搅拌的占有。

    因为他这些年的压制,早就濒临喷发。

    那份横跨了两年的协议,随时都会终结的婚姻,爱人失联,情敌和他联系不上的爱人在一起,长久没休息,以及药被换,几种叠加彻底导致他被囚住,滋生出了他的偏执型人格障碍。

    起因很明确,所以他不是生来就这样。

    他无数次的遏制基因,不是证明给季常林看,而是证明给爱人看。他能摆脱骨子里的天性。

    季易燃常常在半夜把爱人搂在怀里,收紧手臂,无声地自言自语。

    “自私不是占有欲,控制不是爱。”

    “不能把他绑起来,不能管着他。”

    “不要立规矩,不要以自我为中心,不要多疑。”

    “要控制情绪,要让他有自己的社交圈,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陈子轻有次醒来听到季易燃发出的气声,他装睡,没去惊扰自我克服的人。

    他不会觉得轻易就让一个人精神崩溃是自豪的,了不起的事。

    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一瞬间都没有.

    没多久,陈子轻发现了季易燃注射针剂的事,他靠积分得到针剂里的药物成分。

    确定是调整情绪的才放下心来。

    陈子轻在网上搜过,大多控制欲变态的偏执狂都不认为自己有病,季易燃不同,他是承认的,也在积极面对,积极配合治疗。

    窗外洒进来的晨光里,季易燃趴在床上睡觉,肩背线条青山流水般坚阔,背肌隐入被子,生猛明烈的性感。

    陈子轻蹲到床边,摸男人利落的棱线。

    季易燃蓦地睁眼。

    关于他遗传的季常林的那些部分,他唯一愿意的是,五官皮相。

    如果没有这副皮相,眼前人怎么会驻足。

    季易燃把人拉到床上,修长的四肢缠住,胸腔带出共振:“你很久没有,送过我小礼物了。”

    陈子轻:“……”

    在家里找材料手工做个吧,反正季易燃什么都不缺,送什么要什么。

    于是陈子轻掰了些合适的枯树枝,用胶水黏合,搭了个机器人。

    季易燃把机器人拿去书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陈子轻进去找他,发现他躺在地上。

    还不肯起来。

    陈子轻人都傻了,这不是正常的季易燃能干出来的。

    “你乱吃什么药了吗!”陈子轻拍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睡着了。

    陈子轻的心跳都差点骤停,他要把季易燃叫醒,忽地听见季易燃发出梦呓。

    顿了顿,陈子轻郑重地将耳朵凑上去,想听听季易燃说的什么梦话。

    季易燃模糊不清地说着“我乖”。

    陈子轻心软地抿抿嘴:“好啦好啦,乖啦,我们易燃最乖了。”

    季易燃像是醒了:“最乖的?”

    “是呢,”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是最乖的。”

    当初季易燃本来被他安排在第二段,没办法才放在最后一段,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五年多了.

    陈子轻坚持不懈的在岛上陪季易燃治个病,他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拉着季易燃走出大门,走到街上,在季易燃面前和人说话,对人微笑,跟男人女人握手。

    一次次让季易燃脱敏,让他做情绪的主人,而非奴隶。

    这一过就是三年。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快十年,季易燃二十七岁,他二十八岁。

    陈子轻只顾着感慨这么多年匆匆而过,他不清楚京市的情况,也没找季易燃打听。

    京市商界头部没变化,圈内圈外都知道季氏董事长暂时放下工作陪太太,补蜜月期。季氏的公务全权交给规模早已成熟完善的团队,再加上季常林在背后把关,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地位无人撼动。

    季易燃不出岛,谢浮跟迟帘找不到人。他们还被季易燃设的障碍阻拦脚步,不能分出多少心思满世界寻人。

    将近三十而立的年纪,身上背负得更多,顾虑得也更多。

    在生意场上,季易燃掌舵的季氏是可以压着谢迟两家打的,他的手腕甚至比这个年纪的季常林高很多。

    但季易燃没有对两个发小过多出手,只要他们无暇打扰他跟他太太的剩余时光就好。

    ……

    入夏以后,陈子轻去逛镇上那家颇有情调的书店,老板问他想买什么,他说想给自己的先生买两本书。

    老板热情推荐,陈子轻最终买的是语言魅力跟语言训练。

    出了书店,陈子轻又去别的店给季易燃买喝水的杯子,他问牧羊犬买哪个。

    牧羊犬老了,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没对任何一个杯子汪一声。

    “我知道他杯子多的是,喝不同的东西配不同的杯子,”陈子轻说,“那我不是想不到别的了嘛,小镇不是大城市,能买的不多呢。”

    牧羊犬突然朝店外吠叫。

    “你哥来了啊?”陈子轻匆匆拿着杯子去付账,他用的现金,出门前从抽屉里拿的生活费。

    陈子轻拎着袋子出去,他瞧见季易燃的方位,小跑着迎上去。

    这一幕被背包客拍了下来。

    背包客当场洗出照片递给季易燃。照片里,他的爱人看着他,眼里都是爱意。

    季易燃道了谢,他会珍藏照片。

    晚上,季易燃看着热腾腾的葱油面,他没立刻动筷子,破天荒地问:“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结婚之前。”陈子轻托腮,“那时我对你有好感,我想和你谈恋爱,你说先结婚再谈恋爱,我同意了。”

    “婚后我们朝夕相处,你有时间就接我下班,我也会在你应酬完去接你回家,你会送我浪漫……我跟你在一起的阶段非常轻松,我不用过多的接触你父亲,很多我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很多时候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是先婚后爱。”

    季易燃听着爱人的话,眼前是一条清晰的脉络,他爱自己的路程。

    陈子轻说:“自信点,你在gay圈那么受欢迎,我接触起来,哪能抵抗得了。”

    除非不接触,那还能忍。

    就像从今年开始,他们还是会做。

    但区别于以往的是,季易燃每次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陈子轻寻思,这不还谈着,人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赤着上半身的样子太有冲击性……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o。

    季易燃定定看他:“这三年,你怪不怪我?”

    陈子轻摇头:“不会啊。”因为是你,恨不起来啊。

    季易燃的目光一瞬不瞬:“我把你绑在我身边,绑在这座岛上,我让你浪费了三年时光。”

    陈子轻不觉得是纯浪费,季易燃能脱离基因遗传这个牢笼,他是很欣慰的,也很佩服,换成他是做不到的,他只会说服自己随遇而安,他坦荡荡地迎接季易燃的探究:“你在治病嘛。”

    季易燃深情地看了他一阵:“我从没听你抱怨过。”

    陈子轻心说,我只是没当着你的面抱怨而已,我偷偷抱怨过可多次了。

    我累啊,谁不累呢。

    那不是因为我有所图,有所获,有所得,累就累了嘛。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宿主身份这张礼券吹到我脸上了,我不得珍惜啊。至于这一路的风景,拥有过的,能拥有多久,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陈子轻实话实说:“我有负面情绪,不过我能出来,我也相信自己能出来,所以就还好,没什么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季易燃闻言就抿了下唇,低头吃起了葱油面,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放下筷子起身离桌。

    陈子轻莫名有种预感,他放下了托腮的手,安静地坐着。

    不多时,季易燃回到餐厅,将手上的协议和钢笔放在他面前:“你把它签了。”

    陈子轻的睫毛微颤。

    真的是他预想的那样,季易燃为这一刻准备多久了?

    季易燃准备得悄无声息,并没有拉着他开始末日来临前的抵死缠绵,不分昼夜的做,让他有所感。

    所以陈子轻发觉得如此仓促。

    季易燃怀着莫大的愧疚打破寂静:“对不起,因为我的个人问题,耽误了你的人生三年。”

    陈子轻想说没关系。

    季易燃先他一步:“我想再叫你一声,太太。”

    陈子轻耳朵边一热,季易燃低哑道:

    “太太,我爱你。”

    陈子轻张嘴只发出一个“我”的口型,季易燃就抬手拢住他的口鼻。

    “不用说,我知道。”季易燃低声,“我都知道。”

    陈子轻就不说了。

    季易燃拿起钢笔,转开笔帽,将钢笔放进他的手中:“签吧。”

    陈子轻攥了攥钢笔,他在“季易燃”的名字旁边,签下了“顾知之”。

    钢笔被季易燃拿走,扣回笔帽,陈子轻看着他那只特意消磨过打篮球带来的搓伤的大手,忽然说出一句:“易燃,我有个小名。”

    季易燃整个身子一震,他喉头急促地滚动,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开口:“小名?”

    “轻轻。”陈子轻抓了抓后脖子,“很轻的轻。”

    季易燃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他的太太陪他最久,又给了他一个别人没有的秘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该满足。

    轻轻,真好听,叫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把声音放温柔。

    那是轻盈的轻。

    他的太太犹如一阵风吹进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为他带来绝唱。

    他的回忆都比其他人多。

    “你想几号回国?”季易燃收起协议,“你回国当天,季氏会对外宣布我们的婚姻状况。”

    陈子轻说了个日期。

    季易燃点头:“到时我送你。”

    陈子轻扭过脸望着墙角的小花,在电视剧里,相爱的人也有分散的。因为人生不只有爱情,一段感情不止要考虑两个人的心意,更多的是现实因素。

    相爱容易,相守难。这个道理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悟,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是个宿主,一个过客.

    那日期是十天之后,陈子轻签了协议就不和季易燃睡一个房间了。

    倒计时最后一天,他们没有伤感的拉拉扯扯,他们只是一起做饭,出门时一个给另一个穿鞋,一个给另一个系领带,然后牵着牧羊犬去镇上走了一圈。

    一回去,陈子轻就指着院子里的枣树说:“易燃,我想摘枣子。”

    季易燃愣了一瞬:“好。”

    “我够不到。”陈子轻说,“我想骑你脖子上摘,可以吗。”

    季易燃莞尔:“可以。”

    陈子轻骑到季易燃的脖子上,摘了一兜大红枣,他当晚没睡,把枣子全吃完了。

    天亮的时候,季易燃敲门:“轻轻,出来吃早饭。”

    陈子轻摸了摸肚子:“噢。”

    早饭是季易燃做的,中餐西餐都有,陈子轻两样都吃了。

    季易燃见他擦嘴,问道:“要走了吗。”

    陈子轻拎过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是呢。”

    “我送你。”季易燃起身。

    陈子轻不去想这场姗姗来迟的告别,他想奶奶的遗愿后半段内容,还有他的最后一个遗愿。

    大早上的,风里不燥不热,陈子轻亲亲摸摸牧羊犬,背上背包跟着季易燃走出小院。

    季易燃接电话,不知那头的人汇报了什么,他的眉间拢了拢,挂掉后说:“他们找到这里了。”

    陈子轻“啊”了声。

    季易燃凝视不在状态的人:“谢浮跟迟帘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陈子轻脱口而出:“易燃,你帮我,”

    话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向季易燃要安全感的习惯,得改。

    从明天开始改吧,今天就不改了。今天他需要季易燃。

    季易燃道:“他们来接你回京市。”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季易燃观察他的反应:“没了婚姻,你可以自由选择了,他们两个,你选谁?”

    陈子轻的表情暴露了他的答案。

    季易燃想掐他的脸,指尖捻了捻,忍住了:“你不是放不下谢浮吗。”

    陈子轻说:“我放下了第一段,放下了第二段,你带给我的第三段,我也会慢慢放下的,我都会放下。”

    季易燃探出藏在心底角落的嫉妒:“你放下他,是你选择性失忆,后来你断断续续想起来,冲淡了他带给你的情感。”

    陈子轻垂头踢了踢石板路,那不是失忆,那是道具药。

    因为要开始第三段,不得已才用的,季易燃后面没有第四段了,他就不着急了。

    季易燃微弯腰,离他稍微近一点,还是礼貌克制的距离:“你放下我,不需要经过失忆。”

    陈子轻无语,我人还在小院门口,你怎么就比上了?

    他望了望飞过的小鸟:“放下不代表遗忘,我记得的。”

    季易燃道:“你记得的,是三份。”

    陈子轻瞪季易燃:“干脆我们回屋慢慢掰扯,等他们来了,我们四个一起掰扯?”

    季易燃面容严厉。

    陈子轻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证过季氏董事长的狼狈不堪,脆弱痛苦和癫狂偏执的人,他不是季氏员工,丝毫不在怕的。

    季易燃的眼底浮现柔色:“你不想选任何人,不想回京市。”

    “那你想去哪里。”

    季易燃自顾自道:“去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陈子轻点了点头,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等最后一个遗愿,茶语日常到时候雇个人做。就算没有奶奶死后的强制,他也不和他们来往了。

    漫长的沉闷过后,季易燃隐忍着不抠破掌心,他竭力冷静:“好,我帮你。”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

    季易燃率先迈出脚步,他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把左腿使唤得自然些,不卑劣地用这条腿做文章。

    “轻轻,我送你一程,后面的路你自己走,我不会去查。”季易燃没回头,“走吧。”

    陈子轻跟上了季易燃。

    他放下了就不会再回头去要了。

    他谁都不要,不要了。

    第147章 茶语速成班

    陈子轻的账户上有十万出头的积分,主要是他帮第七跟第八个鬼魂实现愿望的酬劳。

    六万被他拿出来,买了个数据改编加入的假身份用。

    假身份叫望北遥,证件上配的是他这副身体的脸,给人的感觉只是长得像。

    名字是官方小助手给他提供的。

    小助手称那是架构师jiao手里未成形的某个世界的主人公名字。

    后面他有可能会随机抽到那个世界,先用着熟悉熟悉。

    陈子轻没多想以后的事,他揣着证件到处溜达。

    没有目的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期间不忘找目标做茶语日常。

    陈子轻去一个悬崖上的小村庄住了一些日子,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村庄有个辞职回家照顾至亲的天然系帅哥,可以供他完成日常。

    帅哥笑点低,一听他说茶语就笑,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能笑出眼泪。

    像被戳了笑穴。

    好在那帅哥的身高长相是符合要求的,每天的五句茶语都能达标。

    陈子轻去的时候是农忙丰收时节前后,他在热心村民跟帅哥的帮助下学会了怎么赶黄牛犁田,怎么挖泥巴洞掏泥鳅,怎么割稻打稻,怎么做凉皮怎么做豆腐,他也不是刻意学的,有兴趣有机会就学了。

    回到现实世界能不能用得上另说。

    陈子轻在村庄体会被时代落下的文明和生活,日子过得朴素又简单,他偶尔翻出遗愿清单瞧瞧,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内容没有消失。

    老人要求的是他今生都不要再和那三人有情感瓜葛,这恐怕是要等他登出账号的时候,才能判断他是否完成任务。

    第十个遗愿没出来。

    陈子轻寻思不能一直在村庄过桃花源记,他得换个地方试试看能不能激发关键信息。

    于是他告别接纳照顾过他的村民们,对作为日常对象的帅哥表达了感谢,偷摸丢下万把块现金,背着一背包的特产下山,从南到北的转悠,挑了个水乡停下来。

    水乡没被开发成商业旅游地点,风景好还清净,小屋跟小屋之间隔得不近,减少了邻里的摩擦。

    陈子轻在水乡待了快两个月,进唯一的理发店给老伯当学徒,学会了一手不花里胡哨的理发技术,还是没等来第十个遗愿。

    是不是要去闹市,去人多的地方?

    陈子轻把理发店的小门锁上,走几步回头摸几下拽几下锁头,其实对于第十个遗愿,他没必要这么着急。

    根据他的经验,他做完了十个遗愿,不一定就能立刻被送出这个世界。

    架构师有私设,宿主必须走到已定的剧情线跟感情线结局点上,才算是结束。

    陈子轻走在乡间小路上,闻了闻手上拽锁留下的铁锈味,他想,下个月往北走吧,去北方逛逛。

    于是他北上,选了一个生活气息爆满的小城。

    此时距离他切断最后一段感情已经过了半年,他改掉了转戒指的习惯,没改掉裸睡的习惯.

    陈子轻在小城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当天他就找到了日常目标。他上街熟悉周边碰到个男生。

    帅,一九零左右。

    蹲在网吧前面的下水道井盖上,棒球帽戴得外斜,脸上有块破皮的地方,两眼无神,十分怀疑人生的样子。

    陈子轻停下脚步,友好地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男生顿时就把一条手臂横在腿上,脑袋埋进去,戾气乖张地让他滚蛋。

    陈子轻喝了口奶茶,今天的日常没完成,是个麻烦事,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找找,余光瞥见男生运动裤的口袋里有一点黄色露在外面。

    这不是符吗。

    陈子轻心下一喜:“弟弟,你撞鬼啦?”

    男生反应巨大地站起来。

    陈子轻忙说,别怕,这事我能解决,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画一张符。

    男生竟然真的跟他回家了,看起来很好骗。

    陈子轻让男生在出租屋的客厅等着,他进房间画符,不一会就画了两张拿出来。

    男生的身高在一九零往上,有一张雌雄难辨的浓丽脸庞。

    陈子轻把两张符递过去,说这是驱鬼符,男生伸手要扯,他没松手。

    男生终于从神志不清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他看陈子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玩小男孩的老变态。

    “跟陌生人回家是很危险的,”陈子轻说,“但我这没有危险,我只是想请你也帮我个忙。”

    陈子轻说了目的。

    “有报酬的,日结。”陈子轻补充,他打量过男生的穿着,家境应该不太好。

    男生权衡利弊,忍辱负重道:“成交。”

    陈子轻一副“我信你”的架势,当场就把两张符给他:“那我们加个微信,方便转账。”

    微信加了。

    陈子轻很有诚意,第一次的合作,他先转费用,之后才故作惊讶地说:“啊呀,我到现在都没给弟弟拿喝的,弟弟不会怪我吧。”

    男生满脸石化的表情。

    陈子轻去厨房的冰箱拿了瓶果汁,男生不喝,不要。

    这茶语要结合语境,陈子轻环顾出租屋,就地利用素材,他指着头顶的灯,眼里写着拜托二字:“弟弟能帮我把灯泡擦一擦吗?”

    男生抖了抖手上的黄符,掏出口袋里没用的符丢掉,腾出位置把黄符塞进去,他看都不看陈子轻:“抹布。”

    陈子轻给他抹布,在他擦灯泡的时候,鼓励地说:“弟弟一看就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啪”

    抹布掉在了男生的脸上。

    陈子轻:“……”服了。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了。

    要不他找个年纪大的?可他也找过这个年纪的,都挺顺利的啊。

    所以不是年纪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陈子轻利用男生擦灯泡这个小事,从头茶到底。

    【每日茶语*5,完成度5/5】

    陈子轻对脸色很差的男生说:“好了好了,弟弟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男生跑得飞快,一阵风似的没了身影。

    “日常标注真是够够的了。”陈子轻存了个心眼,他画的是低级驱鬼符,缠上男生的鬼要是厉害,一次可是驱不掉的。

    男生不想来找他都不行。

    鬼不厉害的话,男生肯定能摆脱,不会再理他这个怪叔叔。那他就只好另外找人选了.

    陈子轻起早去集市上转了转,他喜欢这个地方的物价,十块钱能让两只手都提不下。

    哪像京市,一条毛巾就是大多人一个月的工资。

    陈子轻吃吃喝喝,拎着几个袋子回去,他打算找个事做。

    积分买的身份主望北遥就读的是他的专业,一切个人信息都能跟他对得上,这可不是普通的□□能做到的。

    这是基础数据拷贝加修改。

    陈子轻这个专业走低路线可以修电脑,给主机清理灰尘,装系统,修手机,风扇收音机等等,走高端路线就是考研,搞互联网,软件工程,电路芯片,新能源,研究卫星之类。

    高三那时候填志愿,陈子轻冲的就业方向广阔才选的电子信息,他在京市做的程序员是中等路线。

    陈子轻只是个本科生,高端路线是走不了的,他在摆个摊修手机跟进公司找个班上之间徘徊,选了后者。

    当天就投了简历。

    陈子轻一周内被几家人事联系,其中有个电子厂招技术,月八千,英语好就一万。

    工资方面他不是很在意,他在这个世界一没房贷二没家庭要养,三消费欲望低,只要工作环境不错跟上下班时间合理就行。

    陈子轻加了电子厂人事的联系方式,那边承诺不加班,早九晚六。他去应聘发现电子厂的氛围蛮好,就签了合同.

    工作定下来了,陈子轻在小城的生活算是正式开始了。

    男生天天在他下班后来他出租屋,最初脸红不适,钱难挣屎难吃,逃走,慢慢就主动上门报到,都不用陈子轻在微信上提醒。

    这天又结束了一次交易。

    陈子轻转了账,眼神示意男生可以走了。

    大概是他茶言茶语的次数很固定,男生产生了疑惑,问他说:“你为什么每天都要茶一次,一次五句?”

    陈子轻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笑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男生皱眉:“怪人。”

    陈子轻坦然接受这个评语:“弟弟,今天的费用已经转给你了,回家去吧。”

    男生走到门口,停在那儿。

    陈子轻以为男生走了,他去收拾客厅,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纸巾盒。

    裤衩下的小腿绷出柔弱又坚韧的弧度,脚踝带着些许色情意味只手可圈,浑身各处比例勾勒出的线条不干巴,有股子恰到好处的肉感。

    冷不防地察觉背后有道视线,陈子轻维持着弯腰捡纸巾盒的姿势扭头,这才发现男生站在门口。

    以往男生不帮忙关门,所以他离开是没多大响动的。

    “你怎么没走啊?”陈子轻一脸迷茫,他站起身,“还有事吗?”

    男生迅速掉头,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诶,弟弟,你慢点——”陈子轻关心的声音被关门声吞没了个大半,只留残影在夏夜的空气里盘旋,不知飘向了哪里。

    后面两天都很正常,直到第三天,男生被陈子轻茶了一通,说他不要费用,他想用几个问题抵掉。

    陈子轻同意了,他是望北遥。

    小城人顶多跑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在京市豪门圈,做过季家儿媳,还做过谢家准儿媳。

    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人把他跟顾知之重叠在一起。所以他不认为男生能问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问题。

    哪知男生不声不响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同性恋?”

    陈子轻:“……”

    他挠了挠头发:“我是。”

    “同性恋是怎么,”男生顿了顿,“怎么做的?”

    陈子轻说:“这我就不好回答你了,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上网查。”他仰视祖国的花朵,善意地劝告,“当然,这种事最好别好奇,好奇害死猫。”

    男生不领他的劝告,固执地问:“你是下面的那个,还是上面的那个?”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弟弟,你踩到我的个人隐私了。”

    男生了然:“你是下面的那个。”

    陈子轻咳了声:“好了,弟弟,你该回家了。”

    男生还有问题:“你有几个弟弟?”

    陈子轻如实回答:“目前只有你一个。”

    言下之意是,你只是暂时的,不固定,早晚会有人替代你。

    男生一双眼睛瞬间红得像兔子,神情委屈,一副要哭的模样。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

    果不其然,他早上出门上班看见男生蹲在他家门口。

    男生一晚上没回去,他顶着黑眼圈表白。

    陈子轻呆若木鸡。

    说个茶语,怎么还给自己说了个事.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拒绝并打发走了不知念高几的小屁孩,他白天在厂里办公的时候,趁着休息时间到各个车间走了走,试图找出一个帅哥换掉男生。

    帅哥有不少,遗憾的是身高不达标,甚至都没他高,那哪行啊。

    陈子轻失望地往回走,谁跟他打招呼,他就挥挥手。

    “茶语日常真是个麻烦,非得一八五以上,非得是帅哥。”陈子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下来,依旧没削掉吐槽的念头,他路过几辆车,停在其中一辆比亚迪旁边把车窗玻璃当镜子照了照,突然想起来个惊悚的事情,脸色一下就变了。

    标注的不止是每天五句茶语,还有——励志成为一杯人人赞不绝口的好茶。

    天啦,差点忘了。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他上次顾虑“人人”的范围没设置是多年前,之后再也没去想过。

    幸好记起来了。

    陈子轻擦了擦脑门的冷汗,他担心自己这个任务的关键就在那上面。

    怎么办,找谁评啊?

    陈子轻捧起水杯给脸当撑架,他在心里问监护系统,是不是那个标注的设定有问题。

    系统没回应。

    陈子轻又问了几次,还是没点反应,他有种被丢在荒岛自生自灭的两眼一黑感。

    今天是工作日,系统怎么不在线呢。

    陈子轻打开水杯喝口水,他又想到了第十个遗愿,如果他没算过,第九个遗愿是六年前出来的,这都过去多久了啊,第十个还没动静。

    不正常,很不正常……

    陈子轻心底刷地窜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最后一个,不会是我的吧?”

    “还是别乱开脑洞了。”陈子轻心有余悸.

    陈子轻一整天都精神不佳,他下班回去的路上得到系统的答复。

    系统:“我司跟此背景的架构师沟通过,设定确实有错误,现已更正。”

    陈子轻心脏怦跳:“改成什么样了?”

    标注1:励志成为一杯好茶。

    标注2:每天至少使用五句茶话。

    陈子轻的喜悦要落不落吊在半空,就好比改过的标注1,爽了,又没爽。

    还是难,什么叫好茶,谁评呢。陈子轻对着监护系统问了出来。

    系统:“你做标注2的时候,会检测你的表现。”

    陈子轻“噢”了声:“好吧。”

    系统:“关于你因为标注内容设定出错带来的精神损失费,”

    陈子轻激动地等着后半句,等了会都没等到,他迟疑地提醒:“哥,后面的呢?”

    系统:“架构师个人承担费用,已到你的苍蝇柜。”

    陈子轻赶紧查看财产。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4,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3,任务背景梗概钥匙*1,渣贱骨灰盒*1,积分43716,菊花灵99998100。】

    陈子轻没想到损失费这么丰厚,有的他能看出使用方法,有的完全看不透,很高深的样子,他忙让系统帮他对那位架构师表达感谢,真是个大方又善良的人。

    就是比较爱狗血设定。

    这有什么错呢,个人喜好而已.

    陈子轻没在厂里找到茶语对象,他下班在小城里找了会,就去填饱肚子。

    那男生出现在面馆。

    陈子轻差点被一筷子面噎到:“你不上学啊?”

    “不上,听不懂。”男生坐在他旁边,点了份跟他一样的面条。

    陈子轻自顾自地吃着面条,男生没话找话,说他邻居死了,死在家里。

    起先陈子轻没当回事,直到男生说邻居是一个霸总的情人,霸总常开几个小时的车过来,车一停就是一整晚。

    后来从某一天开始,霸总不来了。

    两人分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霸总又来了,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他念念不忘,大概是爱上了,但性与爱之间隔着太平洋。

    霸总是个渣男,男女通吃,他除了邻居,还有别的情人,挺多的,男生说娱乐圈的一线男女明星都和霸总传过绯闻,有一腿。

    上个月霸总刚订完婚。邻居死了,霸总的哭吼声震耳欲聋。

    这狗血戏码瞬间让陈子轻爆响雷达,男生的邻居不会是……宿主吧?

    陈子轻当即叫男生带他去看看,他们到那儿的时候,霸总把尸体带走了。

    邻居的房子开着门,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空气里没有一丝猝然离世的沉闷。

    陈子轻想到了自己每次登出的倒计时通知,那相当于是个死亡预报,给了宿主告别任务世界的时间,他打量这个房子明显被整理过的摆设,邻居到底是不是宿主?

    是的吧?

    那一瞬间,遗愿清单骤然在陈子轻面前弹开,第十个遗愿,出来了!

    王素,清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我的任务是去莲花苑三期17栋,找到是谁在晚上九点扔了烟头,我没有填对答案。我想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陈子轻:“……”

    男生的邻居真是宿主,以及,他的第十个遗愿竟然是同行的。

    同一个任务背景下,不止投放一个宿主。

    陈子轻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没留意男生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回去,吃了根冰棍才稍微平静点:“哥,有宿主跟我一样任务失败了诶。”

    系统:“那位宿主上一个任务,也就是第一个任务,满分。”

    陈子轻:“……哦。”

    他听系统这么说,有股子比自己任务失败还难受的感觉,从最高处跌到低谷,大起大落,一般人哪受的了。

    陈子轻感叹又同情:“看来我的同行这次发挥失常了。”

    系统:“不像你,发挥稳定,次次失败。”

    明明是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却能让人品出嘲笑的意味。

    陈子轻嘴一张,咬住往嘴里卷的那块冰棍掉在了地上,他试探地问:“你不是666?”

    系统用沉默做了回答。

    陈子轻有些吃惊,监护系统是120区的管辖者,宿主的监护人,这个一听就很重要的位置也能换人?

    地上的冰棍化了,手上的也在融化,陈子轻快速吃掉,冰得打哆嗦:“你是他同事吗?”

    系统:“显而易见。”

    陈子轻叼着木棍咬了咬:“那怎么称呼你呢?”

    系统:“444。”

    陈子轻心说,12啊。他把木棍吐进垃圾篓:“444,我陆哥呢?他是请假了吗?”

    系统:“病假。”

    陈子轻紧张地打听:“生的什么病啊,严不严重?他白天不是好好的吗。”

    转而抿嘴,好不好的,他听不出来,系统是通过机械音发声的,不是真实的声音,大多时候都难以透露本人的情感。

    系统:“你们只是监护人跟宿主的关系,他请病假,要你操心?”

    陈子轻说:“四个任务了,有感情的。”

    系统:“假情假意。”

    陈子轻想着,替班的系统是陆哥同事,他就不辩解了。

    系统:“你为他好,就该,他请病假,管辖区的宿主被分给其他系统,别的宿主多的是系统抢,只有你没人要。”

    陈子轻难为情:“那谢谢你要我。”

    系统:“我想要你?要不是上司加码,谁带你就给双倍奖金,我也不要。”

    陈子轻撇嘴,原来是为了奖金。

    这个系统怪毒舌的,感觉是个会挖坑埋宿主的作风。

    陈子轻去床上躺着:“我下个任务也是你带吗?”

    系统:“不然?”

    “我就问问。”陈子轻歪着脑袋,脸靠在凉枕上面,“我那同行第一个任务拿满分,第二个任务却失败了,找扔烟头的人是有多难啊。”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惊奇道:“这有用吗?我试试。”

    他真就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十字。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老陆走的什么大运,手底下能有你。”

    陈子轻:“……遇到我不是走大运吧,我连续失败,影响他业绩了。”

    系统:“心里有b数啊。”

    陈子轻抽抽嘴,说不过说不过,他灰溜溜地不吭声了.

    莲花苑三期17栋

    八点五十,陈子轻蹲守在楼下。

    夜风不凉快,闷闷的,陈子轻不敢掉以轻心,他绷着神经末梢保持仰头姿势,眼睛能不眨就不眨。

    九点整,一个烟头从空中飘落,暗淡的火星忽明忽暗。

    陈子轻快速看了一下飘出的楼层,似乎是十楼的某个窗户。他一刻不停地赶到十楼,敲了敲门却没人开门,里面好像没人。

    “怎么会没人?难道是我刚才数错了?”

    陈子轻不由疑惑起来,想着也许是自己太急数错了,也有可能是十一楼。

    于是陈子轻去十一楼敲门,这回门里有了响动。

    开门是一个老太太,她说她一个人住,不抽烟,陈子轻确实没从老太太的口气跟身上闻到烟味,他不得其解。

    第二天晚上,陈子轻又提前蹲守,他揉了揉一直仰着的脖子,有些酸痛。

    整点,漆黑的夜色里,一个明亮的红点飘飘荡荡地往下掉落。

    “来了!”

    陈子轻顿时一阵欣喜,他再次看向飘出的楼层,这次他看得十分仔细,连哪个窗口都看清了。

    “就是十楼。”

    陈子轻很确定,窗户里还有灯光,显然是有人的。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来到十楼门口,用力地敲门,以确信里面的人能听到。

    在用力敲了几次后,门终于缓缓地开了。

    “你找谁啊?”开门的是个黑眼圈很重的年轻人。

    “额……”

    透过缝隙往里瞟的陈子轻愣住了,房子里没有任何装修,只是简单刷了层白石灰,但摆设还算整洁。

    “我们这是合租房。”年轻人说道。

    陈子轻回神:“我找最里面那一间住户,请问他在家吗?”他根据窗户的位置,一眼就能断出那窗户属于最里面那间屋子。

    “不知道。”

    说着年轻人也不再管陈子轻,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陈子轻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鞋子踩在合租房铺的塑料地板上面,发出有点黏的咯吱声响。

    没多看,陈子轻停在最里面的房门前,抬手敲起来。

    “咚咚咚。”

    不一会,里面传出门锁金属转动声。

    陈子轻看着门锁。

    “咔嚓!”门忽然开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

    “找谁?”中年人盯着陈子轻。

    “您好,我是物业的,有居民举报说,最近总能看到你这个房间向窗外抛烟头。”陈子轻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您要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很容易导致火灾。”

    陈子轻客气地说道,同时他把目光看向屋内,只见地面上乱糟糟的有很多烟头,由其是靠近窗帘的墙角位置,有些烟头已经堆在一起。

    对于陈子轻的话,男人一阵沉默,脸上也没有任何被人戳破的羞愧或是愤怒。

    许久以后,他才开口:“哪个窗户?”

    陈子轻捏不准中年人的心思,他指向紧拉着的窗帘:“那边的窗户。”

    男人转身走向窗户,一把抓住窗帘,“唰”的拉开,露出窗帘后的景象。

    只见在窗帘的后面,原本窗户的位置,竟严严实实的被砖头砌死了,变成了一堵墙。

    只是为了美观,才把原本的窗帘依旧挂着,也就是说……

    这间屋子根本就没有窗户。

    “是这个窗户吗?”中年人目光漠然。

    陈子轻有种从中年人眼里看到嘲弄的错觉,他陷入了沉思,上个宿主没找到扔烟头的人,那事情必定不简单,可不简单的方向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首先他确信楼层没有看错,房间的位置也是对的,问题是这个房间没有窗户。

    之所以没有窗户,是因为窗户在很久以前被砌死了,好好的窗户为什么要砌上呢?

    “抱歉,一定是我弄错了,不介意的话我想看一下这面墙……”

    陈子轻在看似诚恳的道歉之后,试探了一下中年人的意思。

    而中年人只是沉默着,似乎对陈子轻的要求并不介意。

    陈子轻走进房间,站在原本是窗户的墙壁面前,用手摸了摸墙砖的缝隙。这些砖头砌得很粗糙,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当年房东自己匆忙堵上的。

    随后陈子轻又在屋里随意走了走,检查其他的墙面。

    自从陈子轻进屋后,中年人就在一边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当陈子轻看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中年人的烟也快抽完了。

    “啪!”

    中年人低着头,下意识地随手一弹,烟头撞在了窗户位置的墙壁上,然后又弹了回来,滚落到了墙角的烟头堆里。

    陈子轻的视线在墙壁跟烟头堆两点间游走了几圈。

    “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长时间。”

    陈子轻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特意跟中年人打了声招呼,同时留意中年人的神情变化。

    中年人始终是开门时的那副神态。

    陈子轻下了楼,他站在楼下往上看,原本十楼的窗户位置,果然是堵上的,没有窗户。

    撞邪了啊.

    陈子轻第三天早上去了莲花苑,天没怎么凉。

    合租房的租户都在睡觉,还没出门,陈子轻敲了好一会,给他开门的正是那个中年人。

    粗声粗气的骂爹叫娘,不是他晚上接触的性子,也像是第一次见他。

    晚上那个时间点,中年人被附身了。

    陈子轻给中年人递了包烟,他说自己是来找房东的。

    中年人以为他想看房,就给了他号码。

    陈子轻给房东打电话说要看房,约了个地点碰面,他坦明来意。

    “你那儿的房子不干净,我可以免费给你把脏东西送走。”陈子轻说,“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信息提供给我。”

    房东当他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神棍。

    陈子轻干脆到点把房东叫到楼下,让他亲眼目睹烟头。

    房东要昏厥过去,陈子轻及时把他扶住放在地上,掐着他的人中问:“最里面那间房死过人?”

    “死过。”房东这回老实了,不把他当神棍了,当神仙。

    “是上一个租户,两三年前的事,死了人,我爸叫我帮忙把窗户砌起来,我拦着我爸说先不租出去,放一放再说,那房子今年才重新出租。”

    陈子轻推了推紧贴着他的房东,这天气,全是汗:“怎么死的?”

    “跳楼死的。”

    陈子轻思虑:“原因清楚吗?”

    房东摇头,他抓住陈子轻的胳膊:“哥,只要你把脏东西送走,钱方面不是问题。”

    陈子轻被他抓得身上不停冒汗:“我二十八岁,怎么就是你哥了啊?”

    房东说:“我二十三,毕业就在家里收租。”

    陈子轻看了眼他这张三十二岁的脸,默了默,扒掉他的手站起来:“那租户死之前,有没有人反应他扔烟头?”

    “有这事。”房东想了想。

    陈子轻垂头,脑后有点长的发尾贴着后颈,泛着层潮意,那就是缚地灵死后困在房里,附身在租户身上抽烟,往外丢烟头。

    “我现在问你的这些个问题,有人问过?”陈子轻忽然问房东。

    房东说:“没有。”

    陈子轻因此意识到,上一个宿主做任务的痕迹,没了。

    “我要除掉脏东西,就必须了解到更多的信息。”陈子轻居高临下地看了房东几秒,对他伸手,“看你的了。”.

    房东有个喜好,他会在租户搬进来的时候拍张合照留作纪念。

    陈子轻在房东的相册里见到了上个租户的长相,一张没表情的脸,气质上就是被附身的中年人那样。

    “这是他的租房合同。”房东把一份皱巴巴的,带着樟脑丸气味的合同递过去。

    陈子轻翻了翻合同,租户名叫程鹏,目前的进度没什么阻碍,同行肯定也走到这一步了吧。

    答案不就有了吗,那失败的点在哪呢?

    陈子轻忍不住找暂管他的监护系统:“444,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反转啊?”

    系统:“忙碌中,请在‘叮’一声后留言。”

    陈子轻不可思议,原来还有自动回复。

    “哥,我能提供的都在这了。”房东说,“你看你都没露一手,我就这么有诚意这么配合,我那房子,你是不是可以……”

    “我会送走亡魂的。”陈子轻看合同上的身份证号,“要是能去租户的老家就好了。”

    “可以去啊。”

    房东跟那租户打过交道,租户刚搬过去的那段时间,他们关系还不错,房东知道他是哪里人,只是没探访过.

    陈子轻按照房东的地址找了过去。

    不远,就在这个小城的一个县里,坐高铁两小时不到。

    当陈子轻看见那户人家的门里走出来的人影,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相册照片上的人,跟他这会儿见的,一个样子。

    敢情是双胞胎啊。

    他知道同行任务失败的点在哪了。

    二选一,没押对。

    陈子轻填答案的任务没一个对的,最怕这种答题模式了。他找了个树墩坐下来缓缓:“444,我能知道上一个宿主填的是哥哥还是弟弟吗?”

    系统:“你不如就地躺下。”

    陈子轻跟不上思路:“啊?我躺下能干什么?”

    系统:“做白日梦。”

    陈子轻:“……”

    他唉声叹气:“其实我明白,我不可能拿到上一个宿主的答案,不然我直接选剩下那个就能完成了,哪那么容易。”

    系统:“那你问?”

    陈子轻笑笑:“人都有侥幸的心理嘛。”

    屋主骑着电动车走了,陈子轻搓搓脸,他在附近找了个八卦散发地待了片刻。

    大爷大妈们说死了的是哥哥程鹏,生前在城里做生意,弟弟程项则是一直在县里开店,父母早就不在了,兄弟俩相依为命。

    至于哥哥怎么死的,他们不清楚,有的猜是得罪人被害了,有的猜是让一个姑娘给骗了钱财想不开,也有的猜是生意失败借了高利贷还不上给打死的。

    什么讲法都有。

    陈子轻又打听了兄弟俩的生活习惯,抽烟喝酒,以及各种细节相关。

    大爷大妈们不是他们家人,了解的不多,其中还包括真真假假有待考证的部分。

    陈子轻打算先回城里,周末再过来.

    最后一班高铁到城里是晚上十点多,陈子轻出车站就打车回出租屋,他回去又出门吃夜宵,碰见一伙混小子打架。

    那男生推开打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跑过来:“你去哪了?我等你茶我,等到,”

    想起自己手上拿着棍子,男生猛地把棍子丢掉,往后退到阴影里。

    不一会,几个男孩走到陈子轻这边说:“大嫂,我们大哥没干架,他只是出来散步的。”

    陈子轻:“……”

    这是叫的什么啊,我是你们大叔,不是你们大嫂。

    陈子轻把男生叫走:“我再再再说一遍,我真的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男生死活不信:“没理由,我十八岁,长得帅……”

    陈子轻打断他说:“十八岁的帅哥我见多了,这对我并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男生更不信了:“扯。”

    陈子轻说:“你就当我扯吧,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我家了。”

    男生愣愣的:“你的怪癖好了?

    陈子轻残忍地打破小男孩最后一丝幻想:“我找其他人满足我的怪癖。”

    男生哭了。

    陈子轻有种欺负小朋友的感觉:“我长得不白不靓,还大你十岁,你喜欢我什么啊。”

    男生哭着说:“不知道,就是喜欢。”

    陈子轻无话可说,只强调他不要再来找自己就离开了。

    真够倒霉的,这么晚了还要临时找人做日常,夜宵不吃了,没心情了.

    男生的初恋还没开始就散黄了,他是个校霸,学习成绩很烂,老师都不管的,课不上跑去庐市找朋友喝酒。

    喝多了,又是吐又是哭,还说酒话,说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他每天都要听茶话,说自己想永远听下去,说黄符多牛逼……

    迟帘来庐市看姑姑。

    姑姑吆喝姐妹们来ktv玩,迟帘也在,他无聊出来抽烟,无意间听男生发酒疯,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

    迟帘把男生拖去洗手间。

    男生的脑袋被他按进水池,淋了冷水,清醒了一点。

    迟帘冷笑道:“知道他为什么没看上你吗,因为你这种只有一腔热血的喜欢,早就有人给他了。”

    ……

    临近周末,陈子轻的眼皮莫名狂跳,他的直觉告诉他,赶紧走。

    陈子轻一向都听直觉的话,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只背了个包就出门了。他准备直接去县里,找个地方住下来接近那个程项。

    刚到楼下,陈子轻就瞧见了一辆不该出现在小城的豪车,他都没看车牌,掉头就跑。

    身后有一道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追上来,夹杂着他熟悉的粗口。

    他跑得更快了。

    “顾知之!”迟帘吼。

    堂堂一个受人尊敬的矜贵总裁,疯狗一样追肉骨头几条街,把人堵在巷子里,梳理上去的额发散下来,淡化了比几年前要锐利些的眉眼,粗喘着一步步逼近。

    “跑啊,怎么不跑了?”

    第148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缩在巷子角落,背靠墙壁气喘吁吁,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暴露行踪的。

    他以一个新的身份在一个小地方生活,社交圈干净到几乎没有,迟帘到底是靠什么蛛丝马迹找过来的?

    该不会是……

    那个被他拒绝了的男孩子做了什么吧?失恋在朋友圈发疯,被截图发短视频之类。

    陈子轻的思绪被一股力道打散了。

    迟帘抓住他身前的T恤,指骨触到的是被汗液浸湿的布料。

    换个人,迟帘就该嫌脏了。

    但对着眼前这个人,迟帘只把指间布料攥得更紧,仿佛这块布料就是眼前人的皮肉。他拧着眉发怒:“老子在问你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好似和事业有成的男人重叠了。

    陈子轻迎上迟帘漆黑幽深的瞳孔,他恍惚地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多年不这么横了啊。”

    迟帘因为激烈运动,脸,耳朵,脖子都从冷白中泛出一片粉,他俯视过去,凉凉地自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你跟别人谈的时候装孙子,我还不是为了不破坏你甜甜的爱情?”

    说到后面牙齿都咬紧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撇撇嘴,现在他手上没甜甜的爱情需要经营。

    所以迟帘不顾忌了,随心所欲了。

    陈子轻用手背蹭掉快流到眼睛里的汗珠,迟帘也有在收着性子,成全他走他要走的路。

    “我跑是因为……不想见你。”陈子轻慢吞吞地说。

    这块空间骤然遭到挤压,空气都稀薄了。

    “不想见我,”迟帘弯腰凑近他,混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你连车牌都没看就跑,怎么就确定车里坐着的是我,就没想过是其他两个里面的谁?”

    陈子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巴:“那我也跑,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会跑。”

    迟帘的目光恶狼似的,盯着他探出来的那一点红软舌尖,喉头狼狈地攒动,声音都哑了:“原来不是针对我啊。”

    陈子轻感受到了把他裹住的荷尔蒙气息,他往后仰了仰头,拉开点距离:“你别扯着我了,我身上都是汗,热得要不行了。”

    迟帘眼神火热翻腾地瞪了他一会,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却在他警惕不安中哧一声,松开手中布料,捋起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冷眉躁眼地叉着腰踱步。

    陈子轻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放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去,累死了,站都站不住,头发里都在滴水。

    大夏天的,狂跑几条街,狗都吃不消。

    他想到这,抬头看了眼全身上下毫无一丝疲惫的男人,默默收回后半句。

    巷子里没人经过,只有坐在背包上的小市民,和一颗真心满腹欲望送不出去的总裁。

    这是什么氛围,老情人的重逢略微不对味,也不是寻仇,就这么微妙的蔓延着。

    陈子轻看着眼皮底下那双手工定制的皮鞋,心想我穿的是运动鞋,怎么还被追上了呢,不应该啊。

    迟帘又是皮鞋又是西裤的,一身正装,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似是从陈子轻的视线里推测出他的想法,迟帘冷道:“我要是换上休闲装,你还能跑几条街?半条街都跑不了就被我扣住了。”

    陈子轻瞟了眼他的大长腿,没反驳。

    迟帘继续踱步,心底积攒太久的情感无处宣泄,他想一股脑的拿出来,却因为长时间没有表达过,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局促急迫又害羞,也没底。

    能在杀人不见血的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人,这会儿成了个不自信的愣头青。

    他的自尊骄傲和信心,都被同一个人给搅碎了。

    迟帘踱步的速度提高了些,灰尘沾上皮鞋跟西裤的裤腿,构成一层烦躁的痕迹。

    陈子轻忍不住地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皮鞋一转,鞋尖抵着他。

    像利刃,要把他从腿间劈开,他有点不自在地把叉开的腿并拢。

    头顶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这儿钓十八岁的男高生,这么快活。”

    陈子轻嘴角动了动,他的暴露,竟然真的跟那个男孩子有关。

    迟帘看着眼皮底下的人,看他被巷子上空投进来的晨曦笼罩,整个人柔软没有棱角。

    实际上他感情线冷硬分明到近似残酷,一段一段的切割开来,不掺和在一起,不念旧情。

    迟帘早就忘了这个人全心全意哄着自己,爱着自己的模样了。

    那是气话。

    迟帘不曾忘记分毫,美好的甜蜜时刻是拿不走的,他记得,它们就不会被时光浸泡抹去,永远存在,永远鲜亮。

    为什么就一定要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他自己的人生,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迟帘抬起一只手,指尖若有似无地触摸眼前人的发丝:“我们都不是十八岁了,你不稀罕了。”

    陈子轻不自觉地嘀咕:“十八岁的我也不稀罕。”

    “是,你不稀罕,你把京市三大高门的年轻家主全招了个遍,你是他们的白月光心头血,还有什么能入你眼的。”迟帘隐忍着不发出哽咽,“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苦。”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现在习惯带上同伴了。”

    迟帘嘲弄,是习惯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带上了,他求而不得的酸楚就不至于把他活埋,能让他有点空隙喘个气。

    迟帘受伤又无奈:“我火急火燎赶到小岛上,季易燃说你走了,去了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三个,你一个都不选。”

    陈子轻在心里说,是啊,我不选啊。

    不然能怎么办。

    没奶奶的遗愿,我也不选,谁让你们开叉了呢,我哪能一对三。

    脸被掐住抬起来,他要挣扎。

    “别动,”迟帘危险地警告,“你再动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陈子轻捕捉到迟帘眼底厚重浓郁的渴望,一下就没了动静。

    迟帘捏肉丸子一样捏他的脸:“没瘦。”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他这半年学技能走走逛逛,是他在这个世界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迟帘的手指黏在他脸上,迟迟不撤离,他的脸都被捏疼了。

    陈子轻试图扭了扭脸。

    迟帘突然把他从背包上拉起来,伸手摸进他裤子口袋,两指捏着证件,一字一顿地念上面的名字:“望、北、遥。”

    陈子轻眼神一飘。

    迟帘意味不明:“你这假证件比真的还真,怎么做到的?”

    陈子轻犹豫要不要说是自己在网上找人买的,感觉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不高,算了吧,装作没听见好了。

    反正迟帘不会为难他的。

    迟帘果真没撬开他的嘴索要答案,兀自一笑:“你什么做不到,你在这个世界都快无所不能了。”

    陈子轻飞快看了迟帘一眼。

    迟帘的心头犹如被青春年少时的那阵风吹吹拂,这么多年了,这家伙的小习惯还是没有变过。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顾知之,你要说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我都信。”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那真不是。

    迟帘把证件塞进他口袋里:“大清早的,准备去哪?”

    陈子轻弯腰去拿地上的背包:“你别管。”

    迟帘有些好笑,他们的爱情早八百年前就结束了,可真的说起话来,接触模式却好像没怎么改变。

    生疏都是泡沫,一戳就破。

    尤其是现在,没了感情的顾知之,对他更是自然。

    陈子轻觉察到迟帘心情很好,他正想说点什么,背包就被夺走了。

    “诶,我的包——”陈子轻追上大步朝巷口走去的人,“迟帘,你把我的包还给我!”

    迟帘还了。

    他是在踏进陈子轻的出租屋以后还的。

    陈子轻先不管迟帘了,他拿了衣服去洗澡,浑身上下都被汗打湿了,黏腻还难受。

    迟帘把老破小的出租屋打量了个遍,他个高,把这地方衬得越发逼仄。

    “当了那么多年的季家儿媳,班也上了几年,手上没积蓄?”迟帘把撞歪的茶几扶正,“这种屋子也能住得下。”

    浴室那边传来水声,迟帘过去,站在门口听。

    里面的人是被男人的精元灌大的,从内往外渗着不浑浊不刻意的诱味,看不出有二十八岁,大概是心思简单。

    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摊在脚下,往前走,不后退,不走岔路。

    迟帘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上半身前倾,额头抵着门。

    这门没有隔音效果,不堪一击,他抬个腿就能踹开,门不是阻碍,是勒住他体内邪念的绳索。

    迟帘心猿意马地打了个电话,让助理给他送换洗的衣物跟烟.

    陈子轻洗好澡出来的时候,迟帘把他客厅的电视打开了,在那看抗战片。

    突突突的背景音响个不停。

    陈子轻擦着头发说:“迟帘,你要在这我……”

    迟帘拎起手边的袋子,打断他说:“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迟帘进浴室,他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擦掉下巴上的水珠。

    直觉是对的,左右眼一起跳是王炸。

    陈子轻叹着气在沙发上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起了电视。迟帘这一出现,他就知道他的悠闲生活结束了。

    六万积分买的身份用不了了,不划算,真的不划算。

    陈子轻想象了一下三个前任都出现在他这个出租屋,他在厨房煮一大锅葱油面的场景,头马上就疼了起来。

    “444,你可以帮帮我吗。”陈子轻病急乱投医,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新的监护系统身上。

    系统:“怎么帮?照着你的数据复制三个你,分给你感情线上的挂坠们?”

    陈子轻想了想:“可行诶。”

    系统:“……”

    陈子轻说:“我讲玩笑话呢,你们可别真的复制啊。”

    系统:“怎么,怕你的挂坠们爱上你的替身,把你给忘了?”

    “444,你别那么形容他们,”陈子轻没在意系统的戏谑,“他们不是挂坠,他们是人。”

    系统:“我就那么形容。”

    陈子轻无语,新系统不光毒蛇,还任性。

    “那你帮不帮我啊?”陈子轻不放弃地再次恳求。

    系统:“他们关系到你的任务,我帮不了,送你一首歌,你自己坚强吧。”

    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了歌声,是《明天会更好》,他感动地说:“444,谢谢你安慰我。”

    系统:“…………”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

    这个天气,上一个用过的人洗的是热水澡,水温偏高。

    迟帘扫了眼水池边换下来的衣物,一脸的冷静自持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变态。”

    他点了一根烟,倚着台子边沿,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烟燃烧过半,浴室里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香味冲进迟帘下腹,他拿过布料最少的那件,鼻尖蹭进去。

    牙齿深陷进烟蒂里,双眼阖在一起,

    手背绷起青筋,圈动,拇指按住,重碾,俊美的脸孔因为某种激烈感受而扭曲.

    陈子轻把两集看完了,迟帘才从浴室出来,周身布满慵懒的味道。

    电视被陈子轻关掉,他挠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的蚊子包,问道:“迟帘,你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吗?”

    迟帘坐在他身边。

    头发上打的蜡洗掉了,脱离精心梳理的痕迹,发丝柔软随意地垂落下来,再配着清爽的白T恤跟运动裤,扑面而来一股子少年感。

    陈子轻一扭头见到他这样子,整个人呆住了。

    迟帘勾唇,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年少时想着快点滋生出成熟的魅力,成熟了却又利用年少。

    陈子轻好半天才回神:“平时你这个时候已经在上班了吧,你推行程这种反常的事,他们会有警觉的。”

    迟帘道:“我来庐市看望姑姑。”

    陈子轻说:“这里又不是庐市。”

    迟帘懒洋洋地睨他一眼:“我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在附近城镇转转?”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你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迟帘戴腕表:“跟我去庐市。”

    陈子轻高度警觉:“我上班呢。”

    “你上班?”迟帘言辞锐厉,“要是我没抓到你,这会你都出省了,你跟我说你要上班?”

    陈子轻心虚,明天是周末,他要去县里走第十个遗愿的进度条。

    今天就……

    跑的时候确实没想过上班的事,只想着赶紧撤。

    现在他被找到了,电子厂能不能继续干下去都是个问题。

    陈子轻双手捂住脸,抹了抹放下来:“去庐市见姑姑吗?”

    “不是。”迟帘在他的茫然与疑惑中,用心找回曾经的孩子气吓他,“去庐市结婚。”.

    结婚是不可能的。

    车停在姑姑的小楼前,陈子轻隔着车窗看见姑姑站在门口等。他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姑姑抱了抱他,喜极而泣十分激动。

    陈子轻感慨,姑姑老了,那种老态遍布在她眼角,刻在她眼里,爬在她头发上。

    姑姑有所感,笑呵呵地说:“我老了是吧,我这还是没结婚没男人没小孩的情况下呢。要是那三全占,啧啧啧。”

    “都会老的。”陈子轻安慰。

    “姑姑还以为你要说岁月不败美人呢。”姑姑佯装怪罪,她拍了拍陈子轻的手背,余光一瞥侄子。

    迟帘走近。

    陈子轻看姑姑把迟帘的手拿过来,跟自己的手放一起,笑道:“还是黑白配。”

    迟帘扯了扯唇,有种被老天爷狠抽耳光七窍流血的感觉.

    午饭是在姑姑家里吃的,两辈人都有下厨露一手。

    陈子轻意外的是,当年那个煎鸡蛋都要他夸的人,现在能炒菜烧汤了,味道还很不错。

    迟帘一直用左手吃饭。

    本来他是左右手都可以用,后来他只用左手,至于右手,早就被他屏蔽了。

    有姑姑在,桌上的气愤始终是轻快的。

    陈子轻吃了两碗饭。

    姑姑见他放下碗筷,就问他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

    得知老人的死讯后,姑姑感慨万千,当年她从小顾嘴里套问出他的奶奶在一个被封锁消息的医院,她没把这事告诉她哥,以防她哥拿老人家做文章。

    没想到老人家竟然已经不在了。

    姑姑暗自观察侄子,看样子对于这件事,他是知情的,可他不能陪在顾知之身边。

    那个时候,顾知之身边有季家那位。

    姑姑拉着侄子念念不忘的人问生活问工作,也问感情。

    陈子轻小声:“不想有了。”

    姑姑母爱泛滥地揉揉他的手:“是不是累了啊。”

    陈子轻为难道:“姑姑,我不方便说。”

    “那就不说了。”姑姑笑,“明天正好是周末,你在我这多待几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陈子轻粗了蹙眉心,他想说自己周末有事,可对上姑姑挽留的眼神……

    那就下个周末再去县里吧,不差一周的时间.

    迟帘下午没回京市。

    陈子轻跟他在姑姑家待着,没发生过不愉快。

    阳光很刺眼,陈子轻把门口的竹帘子放下来挡阳光挡蚊虫,他回到客厅,犹豫着问迟帘:“你爸妈还好吗?”

    迟帘迟帘长腿交叠,只手撑着下巴:“事业上蒸蒸日上,婚姻上多年如一日,育儿上一塌糊涂。”

    陈子轻说:“……他们肯定恨死我了。”

    迟帘眼皮一掀,深深地看他许久:“少给自己加戏,他们早把你这么个小人物忘了。”

    陈子轻接下迟帘的假话:“那就好。”

    蝉在鸣叫,蝈蝈跟青蛙也在叫,外面很热闹,屋里很安静。

    陈子轻有点困顿:“你的心脏病呢?”

    忽有侵迫感十足的气息逼近,他瞬间打起精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面庞。

    迟帘目光灼热:“只有我的对象才能关心我的病。”

    “当我什么都没问,我去睡一会。”陈子轻立马竖起盾牌,他冲一楼的里间喊,“姑姑,楼上的房间还在的吧?”

    “在的。”姑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都是老样子,你跟阿帘上楼去吧。”.

    二楼是以前的装修摆设,陈子轻踩上最后一层楼梯站在小客厅,左边是他曾经住过的房间,右边是迟帘的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

    一切仿佛从头开始。

    但那也只能是仿佛,他在做第十个遗愿,做完就等着走到感情线的终点,被抽离这个世界。

    陈子轻刚稳定心神,身边的倏然躲到他身后。

    那么个高挺的体格,硬是委屈别扭地藏在后面,低吼道:“蟑螂,操,有蟑螂。”

    陈子轻:“……”

    他哭笑不得地说:“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怕蟑螂?”

    迟帘刚才是下意识的行为,这会儿他脸色青红交加:“我就是八十了,我也怕蟑螂,不行吗。”

    “行行行。”陈子轻一如当年地徒手去捉蟑螂。

    迟帘直起身理了理衣裤,这样挺好的,这样就好了,这个人身边没有碍眼的存在,他们心平气和,老朋友一样。

    去他妈的老朋友。

    陈子轻见迟帘气压极低,他投过去询问的眼神,又怎么了?还有别的蟑螂?

    迟帘道:“我去阳台抽烟。”

    陈子轻随口说了一句:“你在我那边抽过了,现在又抽?”

    迟帘一顿,不抽了.

    陈子轻是真的想睡觉,迟帘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盯着他,让他睡不着,他就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瘫着,哈欠连天。

    迟帘看他眼角沁出生理性水光:“你那时候第一次茶我就是在这。”

    陈子轻刷地一个激灵,今天的日常还没做。

    迟帘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算计。

    从小到大,他都很讨厌绿茶,最开始的态度就是他对绿茶的真实反应,之后就不说了。

    这家伙的茶艺这么低级,谁听不出来是故意的。

    迟帘想着,他只是在讨好我,有什么不对吗,除了我,还有谁配让他这么下功夫。

    还真有,一个,两个。

    迟帘把玩手中打火机,像这么坐在一起,他等了很多年。

    陈子轻又开始昏昏入睡。

    迟帘趁他糊里糊涂之际,试图达成自己的目的:“顾知之,很多事一旦失去了时效性,说出来就没了意义,也记不起来当时的感受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陈子轻无意识地把头转向迟帘,生理性的水光有所残留,他的眼睛水蒙蒙的。

    迟帘试探地离他近了一点:“当年我没有故意开车撞谢浮。”

    陈子轻的眼睛微微睁大。

    迟帘见他听入神,就不动声色地又离他近点。

    年少时轰轰烈烈的爱过,恨过,再也不会有人能给他那种青涩又炙热的感觉了。

    迟帘说:“谢浮为了从我手上把你抢走,他挑拨离间,算计我,害我有生命危险,他就还我一次,那场车祸是他引导的,从始至终都是,我只是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陈子轻缓慢眨眼。

    迟帘心酸:“我心脏病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病危通知都下了两次。”

    陈子轻久久没有响动。

    迟帘的嗓音里透满了哀伤:“你想想,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在国外被开胸,鲜血淋漓的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随着他往后说,那一幕像是能够从旧时光里跳出来,在他们中间敞开。

    陈子轻不知不觉有些晃神。

    直到上唇被含住吮了两下,他才骤然清醒,一把将迟帘推开,恼怒地瞪过去:“迟帘,你干什么?”

    迟帘斯文败类地笑:“很明显,我在偷亲。”

    陈子轻赶紧离他远点。

    迟帘怀念他唇上的味道,总算是又一次尝到了。

    “我听你说话听得认真,你趁那个机会乱来,你这样,我对你那次的凶险经历就……”陈子轻没说话就被迟帘打断了。

    “无所谓,你又不会因为我差点被你前未婚夫害死就同情我,可怜我,想要补偿我,和我在一起,或者给我睡。”迟帘调笑,“还是说,你会那么做?”

    陈子轻没说话。

    迟帘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着开口:“这些年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的眉眼变化?”

    陈子轻没有,后面两段感情都要忠诚,他哪能去看一个前任。更何况还是一直放不下他的前任,给点火星子就能燎原。

    “十年了。”迟帘叹息,“顾知之,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陈子轻垂眼:“你试着找别人吧。”

    迟帘不怒反笑;“顾知之,你说的是人话?”

    陈子轻说:“不是。”

    迟帘见这家伙肯承受,他心里好受了点,忽然低咳一声:“我还是你喜欢的,粉的。”

    陈子轻目瞪口呆:“不可能。”

    迟帘不爽自己被质疑:“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我十年没有做过,怎么不可能。”

    陈子轻说:“那不还有色素沉淀吗。”

    迟帘正经得好似入党:“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验证。”

    陈子轻坚决不上当,色字头上一把刀。

    迟帘握住他的肩头;“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我们,”

    陈子轻肩骨被握得发烫发疼:“迟帘,你没想过我当初为什么跟季易燃离婚吗?”

    迟帘哑然。

    陈子轻严肃地说:“不是感情破裂,是不得已。”

    迟帘不想听。

    陈子轻却是要把话说完:“我不能跟你们任何一个在一起。”

    用的是不能,强制性的。

    迟帘一派冷静:“那就不在一起。双箭头不可以有,单箭头总可以吧,我守着你。”

    陈子轻有气无力:“你别守了,你守十年下来不都有答案了吗。”

    迟帘偏执地冷下脸:“这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替我做决定,就像我没权利干涉你。”

    陈子轻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帅哥,态度坚定地强调:“反正我不能对你们有情感瓜葛。”

    迟帘沉吟片刻:“知道金主和小情人吗,他们之间没有情感瓜葛。”

    陈子轻瞪眼:“你疯了啊,你让我当你小情人?”

    迟帘说:“我是。”

    陈子轻没反应过来:“啊?”

    迟帘毫无心理障碍:“我说,我是你情人,你是我金主。”

    陈子轻:“……”

    别了,我不想给三个情人当金主。

    “妈的,我的妙计肯定要被照抄。”迟帘低骂,“后面两个全跟在我后面比较,我得到的,他们就要成倍得到。”

    陈子轻一言难尽,你这算什么妙计,真不知道是你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

    迟帘执拗地说:“顾知之,我们签个走肾不走心的协议,你跟我走。”

    陈子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做大梦。我签了,剩下两个呢?

    感情线非要开叉,非要开叉,陈子轻又一次烦死了。

    “我不签,也不跟你走。”陈子轻说,“我在这里是有正事的。”

    迟帘听他说正事,眉头就皱了皱。

    又是哪个鬼?迟帘想起来了,下属拿给他关于望北遥的行迹报告上有显示,那个莲花怨的合租房.

    陈子轻一天都没出姑姑家,迟帘守宝藏一样守着他。

    到了晚上,他们又在二楼小客厅熬鹰。

    陈子轻有股子尿急的急迫感,日常到这会都没做,怎么办,他要去够茶几上的手机,被一份文件拨开。

    “想知道现在几点?”迟帘体贴温柔地告诉他,“距离零点还有一小时。”

    陈子轻两眼一抹黑。

    迟帘翻了翻文件,签字丢一边,拿起另一份翻看。

    “你非要我茶你啊。”陈子轻说。

    “顾知之,你这么误会我,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迟帘气愤又伤心,“我什么时候说你必须要茶我了?你大可以去街上找人茶去。”

    陈子轻欲哭无泪:“大半夜的,我上哪找去啊。”

    “这就是你的事了。”迟帘说。

    陈子轻做心理建设,他只是被警告过一次,还剩三次,大不了就拿次警告。

    小客厅响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

    冷不丁的,迟帘出声:“十一点十五。”

    陈子轻有点心悸,他搓搓出了点汗的手,用力捏了捏:“迟帘,我……”

    迟帘的视线在文件上,看似随意地开口:“顾知之,我们再来一次。”

    陈子轻一愣:“再来一次什么啊?”

    迟帘放下文件去房里,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水。

    陈子轻的眼皮颤了颤。

    迟帘把水放在茶几上面,颔首示意他开始。

    陈子轻迟迟没有回应。

    迟帘眼底一点一滴地生出阴霾,慢慢被酸苦取代,这都不愿意,顾知之这都不愿意。

    下一刻,那瓶水被递到他面前,伴随他好多年没听过的,扭扭捏捏的声音:“哥哥,我拧不开水,你能帮我拧一下吗?”

    迟帘猛然偏头,他笑出声,眼泪对着虚空静静落下。

    值了。

    这辈子都值了.

    迟帘深夜回了京市,他安排人手盯着另外两位,他们也同样如此。

    彼此之间互相监视,只要谁找到人,其他的都会知道。

    迟帘调整好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他把那两个沉得住气的发小约出来,三人坐在包间里喝酒。

    无论是在圈内还是在商界,他们都是另类,没男女关系,没艳遇,没花边新闻,没结婚,没再婚。

    周围的诱惑层出不穷,他们却过着和尚生活。

    好似上了贞操锁。

    “都别去了。”迟帘猛灌一口烈酒,“他可以和别人谈恋爱,只有我们不行。”

    迟帘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念头,从自己指向两个发小,挨个指了几遍:“只有我们,不行。”

    包间寂静无声。

    迟帘拿起酒瓶:“虽然他没透露,但很明显,那是他奶奶的遗愿。”

    “老人的遗愿,不止是要他和我离婚。”季易燃垂眸,“怪不得他一个都不要。”

    谢浮的反应平淡,显然在这之前就推断出来了。

    多年前防止落下来的那把刀,多年后还是没避免,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面,也砍在了他的生路上面。

    让他做过的一切都是徒劳。

    那时候他为了老人这个隐患,想出了两种措施,如果他当时采用的是另一种,会怎样?

    谢浮转瞬就掐掉这个毫无价值的念头。

    “我要是排在老季的后面就好了。”迟帘也走起了悔不当初的路子,“我他妈第一个,只有半年。”

    迟帘长时间在意这个点,午夜梦回都嫉妒得发狂:“你们一个四年,一个五年多,还都给他戴了戒指,都公开了。”

    谢浮微笑:“要比?”

    迟帘眉间笼着怒意:“不能比?”

    谢浮的眼底窜出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你是第一个得到他的人,只有你被他认真追求过,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这还不够?”

    迟帘捏着酒杯转了转,呵,他是顾知之的初恋。

    顾知之是他们三人的初恋。

    迟帘把酒杯丢到桌上,并不是谢浮说的那样,顾知之给了他所有的宠爱,但一定是最多的。

    “那又怎样,不还是成了前任。”迟帘挖苦道,“你谋划这个谋划那个,照样变成前任。”

    他指着季易燃嘲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学着我们的经验装乖的,也成了前任。”

    季易燃一语不发地喝酒,离婚后他瘦削了许多,面颊线条愈发冷硬,只有他西装革履,满身禁欲严整一丝不乱,另外两人只穿衬衫西裤,要松弛不少。

    三个前任各自借酒消愁。

    喝高了的谢浮撑头吸烟,脸上带笑,神情却是瘆人:“老季,我跟我老婆订婚那年年初,你利用迟帘插足破坏我们的感情,后来我跟他分了,你在他为了给鬼魂做事,不得已去你家需要你帮忙期间满足私欲,你们的那场婚姻,是你趁虚而入。”

    季易燃至今没透露他的前妻有过选择性失忆,后来不是一下记起第二段感情才让他有机可趁,他面不改色:“我们谁也别说谁,你算计阿帘的事,我查到过。”

    末了说:“我不会像你那么没下限。”

    “你了不起,你用你母亲的魂设阵,害你父亲。”谢浮唇边弧度更大,“你手段光明正大,亲生父母都这么对待。”

    季易燃被当场扯开遮羞布,他没半分尴尬。

    迟帘冷眼旁观两个挖墙脚的互相揭短:“你们的手段真够下三滥的。”

    谢浮内心的阴郁化作无差别攻击的穿肠毒药:“你高风亮节,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你把他的头打破了。”

    迟帘徒然暴起。

    谢浮躲开他的拳头,欺身扯住他衣领,和他打了起来.

    季易燃沉默着喝酒,一杯接一杯,他酒量好,没体会过神智被酒精啃噬的感觉。

    这个时候却是有点不清醒了。

    不然他也不会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将挂在上面的婚戒取下来,戴在无名指上面,假装他还是有主,还是有人要的。

    打累了的迟帘跟谢浮一个躺在地上,一个靠在沙发边,全无坐在会议室把控项目方向的架势。

    都是个失败者。

    “他找的初恋是左撇子,前未婚夫会写瘦金体,前夫语言障碍,三样合在一起,大概就是他透过我们三个替身看到的正主。”迟帘自说自话,“语言障碍算什么残疾。”要把季易燃踢出去。

    完了就捂着跳动失常有些疼的心口说:“我的心脏病才是残疾。”

    谢浮舔掉唇上的血,笑了笑:“我精神病不是?”

    一直没动静的季易燃咽下一口酒,他站起身,卸下平时的伪装在包间里走了几步。

    两个发小这才知道他左腿瘸了。

    是残疾了。

    季易燃要么不出牌,一出牌就出个大的,他坐回去:“这些年下来,我得到的小礼物最少。”

    迟帘很想谩骂一句,你怎么不想想你拥有他几年?我们三,就你没脸摆出怨夫脸。

    “嫌少就自己给自己买,”迟帘假惺惺地说,“你要是求我帮忙,我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照着我得到的小礼物在网上给你买一份。”

    话音刚落,就听季易燃说:“不过我有52朵玫瑰。”

    包间的气流霎时间冻结成冰。

    谢浮轻心口抽痛,幽幽地叹息:“我才19朵。”

    只有一朵的迟帘面部肌肉抽颤,淤青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

    妈的。

    一个个的,觉得他比来比去幼稚,实际上比较起来都下死手。

    迟帘撑着沙发坐上去,手骨带着血点给自己倒酒:“他会遇到比我们更好的人,陪着他,听他说茶话,他不愁没人喜欢,十八岁小男生都能被他迷得找不着北。”

    “而我们,”迟帘顿了顿,“见了不如不见,不能在一起,见了面等于自虐。”

    谢浮颇为认同:“可不就是自虐。”

    “所以我准备放下,开始新生活了。”迟帘把两个发小的酒杯倒满,“你们要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那就干了这杯酒跟过去告别,谁都别去找他,谁去谁是狗。”

    三人碰杯了,喝了,喝得不省人事,各自在秘书的搀扶下分头回家。

    车在半道掉头,去往同一个方向。

    第149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在迟帘走后就回了小城,姑姑怎么留他都没留下来。

    不过他跟姑姑交换了联系方式,也承诺事情忙完了,有时间会过来玩。

    陈子轻天擦亮便去集市上感受烟火气,他不知道出租屋楼底下齐聚了三辆低调的私家车。

    三个发小下车看到对方,陷入漫长又诡异的死寂。

    谁也没坑掉谁。

    于是他们像是没做过表面功夫,均都披上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上楼,又一起站在紧闭的屋门口。

    拿出烟盒跟打火机,点烟,一时间狭小的过道上烟雾缭绕。

    他们倚着墙抽烟,哪里有喝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一个个的,全都有心机。

    陈子轻拎着十块钱两个的西瓜回去,他看见那三辆车,往兜里掏钥匙的动作戛然而止。

    迟帘昨晚回去做什么了,怎么把大部队召集过来了?

    陈子轻无力望天,他知道迟帘的动向瞒不住,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是过了个周末就全到齐了。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往楼道那边走,他上台阶。

    季易燃的秘书迎上来:“少夫人,东西沉吗,需不需要我帮您拎。”

    陈子轻怀疑人生:“你叫我什么?”

    秘书低眉垂眼,和他老板如出一辙的作风:“抱歉,一时没改过来。”

    “算了算了。”陈子轻看他态度这么好,就没为难他这个打工人了,“不要你拎,我自己可以。”

    走了两步,瞥见了迟帘的助理,剩下那个精英应该是谢浮的下属。

    陈子轻看看手里的两个西瓜:“你们要上来吃西瓜吗?”

    三个下属集体表示他们不吃,这西瓜吃了,工作就该黄了。

    陈子轻理解地点点头,自个儿提着西瓜走进楼道里,他住的是四楼,这会站在一楼就感觉闻到了烟味。

    要不……

    直接去厂里吧。

    陈子轻在一楼的楼梯上蹭鞋底,他把鞋底的那点泥灰蹭得扑簌簌掉落。

    “哎,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被找到了就不好藏了。”陈子轻梳理脉络,“况且迟帘回了趟京市,八成跟另外两个发小碰过面,透露了他的情况,以及他不会和哪个有情感瓜葛这事。”

    陈子轻定了定神,抬脚上楼梯,他离四楼越近,烟味越浓,到了四楼,扑面而来的不止烟味,还有酒气。

    这烟雾缭绕的,他像是进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会。

    小神仙偷酒喝,打翻了酒壶。

    陈子轻挥了挥飘到自己跟前的青烟,他去把楼道那边的窗户开大点,转身看着三个纷纷熄灭烟头的前任。

    迟帘跟谢浮的脸上都有伤,不用问都知道他们互殴过。

    季易燃没参与。

    陈子轻看了季易燃一眼,还是他稳重。

    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的迟帘面部漆黑,谢浮阴恻恻地笑了笑。

    陈子轻手上一轻,两个西瓜全被迟帘拎走了,他空出了手,没掏兜里的药匙。

    “你们怎么都到我这来了?”陈子轻都不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的了,省掉了。

    谢浮轻声:“来看看你。”

    陈子轻搓了搓指尖:“那看过了啊。”

    过道里响起一道散漫悦耳的笑声,接着陈子轻就听见谢浮说:“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没给陈子轻想答案的机会,谢浮便示意他看低着头的季易燃:“迟帘已经进去过了,我跟他还没进去过,厚此薄彼可不好。”

    陈子轻偷偷瞪迟帘,你连你进过我出租屋的事都说了?

    迟帘拧眉用眼神回应安抚,用你的脑子想想,我会说吗,我又不是从前那个傻逼,吃点好的就往外招呼。

    陈子轻想想也是,迟帘早就是大公司老板,不是没进社会的高三生了,哪那么没城府。

    那就是谢浮揣摩出来的,他可以不承认。

    陈子轻立刻就用这招:“迟帘没有进去过……”

    对上谢浮那双含着笑意情意绵绵的桃花眼,他止住话声:“行吧,你们进来吧。”

    “你们”里面的季易燃全程不发声,他不但摆出陈子轻喜欢的那种乖,还能拿到目的。

    何乐而不为。

    聪明人,用最简单的方法,拿到最大的利益。

    迟帘无声地讥笑了一声,季易燃能把人留在身边那么多年,是有本事的.

    出租屋里还算整洁,晨光从阳台洒进来,采光不好不坏。

    陈子轻这座小庙挤进来三座大佛,他连喝水的杯子都拿不齐,就干脆一个都不拿了。

    出租屋这边挤得很,陈子轻觉得自己没地儿下脚了,这三座大佛,有座他上周五跟周末已经接触过了,有座跟他半年前才分开,至于剩下一座,他们话聊还是三年半前因为山洪困在农家小院的时候。

    都清瘦了。

    都风尘仆仆浑身烟酒味,眼里都有血丝。

    他们不开口打破难以形容的静谧,只是注视着他,目光或激烈,或深沉,或轻轻幽幽。

    陈子轻去阳台站了会,头顶是他昨晚回来洗的衣服,都干了,随着燥热的自然风飘动,他回头说:“我九点上班,你们呢?”

    三个总裁坐在小沙发上,西装裤下的长腿伸不开,场面憋屈又滑稽。

    陈子轻想拿扫帚把他们都哄走,他嘴上说的是:“我去切西瓜,你们吃不吃?”

    迟帘凭着提前重逢过的优势卖弄:“我胃疼。”

    陈子轻说:“夜里来回跑长途,喝酒抽烟,你不胃疼谁胃疼。”

    迟帘盯着他的T恤下摆,那眼神吓人,像是随时都要发疯地撩起来,埋进去,贴着他的肚子。

    陈子轻默默把下摆塞进裤腰里,去厨房切西瓜了。

    客厅里没什么可观赏的,牵扯三个年轻总裁心思的人在厨房切西瓜。

    迟帘摸了摸颧骨上的搓伤,一夜过去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不过他条件太好,挂了彩也不难看,还是帅的,他吐口气。

    “那望北遥像是突然多出来的,照着他这个模板做出来的人,就连证件上的照片都跟他本人至少八分像,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谢浮闭目养神,季易燃在发愣,无人在意迟帘所说。

    迟帘也不在意,顾知之的秘密比牛身上的虱子还多,他纯粹是为了不摇着尾巴去厨房,硬找的话题。

    “他连借尸还魂换个壳子都不用,直接顶个假身份瞒天过海,我们三个半年都查不到他的生活轨迹,真够能耐的。”迟帘说,“要不是我刚好去我姑姑那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言下之意,你们能顺着我过来,是沾了我的光。

    谢浮弯了弯破皮的唇:“你一向运气好。”

    好像除了运气,其他一样没有似的。

    迟帘脸色铁青,转而一想,谢浮这家伙羡慕他,嫉妒他是顾知之的第一个男人,他顿时就爽了。

    幸运感果然是比较出来的。

    迟帘接到了孟一堃的电话,他掐掉,现在就是公司破产了,他都不会管。

    下一秒,谢浮的手机响了起来。

    也是孟一堃打的。

    谢浮采取的动作跟迟帘一样,挂掉。

    然后季易燃的手机发出震动,还是孟一堃打的。

    季易燃关机。

    京市,孟一堃把三个发小的电话都打了个遍,没一个接的,他坐在餐厅吃早饭,吃得心律不齐,让佣人去给他拿救心丸。

    昨个晚上他做梦梦到了顾知之,那家伙在某个犄角旮旯过小日子被三个发小找到了,四人齐聚一堂,画面十分刺激。

    他作为唯一一个旁观者,被刺激得惊醒过来,后半夜都没敢睡。

    孟一堃打个电话试出发小们的反常,噩梦成真,他没叫人查到消息找过去。

    先看发小们怎么个打法,他再决定要不要出面。

    孟一堃抹把脸,难怪阿帘爸妈都渐渐死心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打死结,阎王爷怕是都解不开.

    一个西瓜切成八片。

    陈子轻吃了两片,迟帘吃了两片,谢浮吃了一片,季易燃吃了一片。

    “谢浮,季易燃,你们就吃一片啊?”陈子轻问道。

    “我吃一片两片都行。”谢浮拿起剩下的两片西瓜里的其中一片,优雅地对着垃圾篓吃了起来。

    陈子轻看向季易燃:“你呢?”

    “我可以吃。”季易燃拿走最后一片西瓜。

    迟帘后知后觉这是一计,真他妈狗,这两人故意的,为的是引起顾知之的注意,让他主动跟自己说话。

    陈子轻有股子风雨欲来的感觉,他不能再和三个前任待一块儿了。

    不然的话,要么是看着他们在他这儿打架,要么是看着他们发病互相放冷箭,他谁也管不了,只能站着看着,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一碗水端不平的家长。

    陈子轻说:“我真的要去上班了,你们打算怎么着啊。”

    他的不安慌张浮于表面,让人不忍。

    谢浮起身:“我也准备回去了。”

    陈子轻看迟帘跟季易燃:“你们一道回去的吧。”

    季易燃沉默着站了起来。

    迟帘靠在沙发里不想动,更不想依葫芦画瓢假模假样,他胃难受,本就白的脸更白了,惨烈又凄楚,被他漆黑精致的眉眼一衬托,好似索命的鬼魅。

    大老远的过来,抽了几根烟,吃了两片西瓜。

    这就要回去了。

    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陈子轻顾不上他们的想法,三个让他头大,他只想快点送他们出门。

    谢浮快到门口的时候,似是想起来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徐徐地问他老婆:“你每天都和谁说茶语?”

    迟帘的后背猝然离开沙发,谢浮除了装模做样,竟然还有第二手,他胃不疼了,迅速加入前任战队,和另外两位一起等不言而喻的答案。

    陈子轻支支吾吾:“就,就找人说啊。”

    谢浮思虑片刻:“互联网时代,你每天这样,难免不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引起舆论。”

    陈子轻抿嘴:“我就说我只是跟顾知之长得像,我不是他,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谢浮笑:“我们倒是没关系,是你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陈子轻垂下来的睫毛眨动。

    “当然,你可以雇用一个人满足你的需求。”谢浮说,“这不失为一个可取的方法,但是——”

    年轻的上位者只是顿了一秒,带来的压迫感已然让人心惊胆颤。

    然而他笑得十分文雅松散,毫无危险性的样子:“你才因此遇到麻烦事不是吗,十八岁的男高生。”

    陈子轻难为情,他这个岁数还跟高中生扯上关系。

    谢浮的眸光像痴情人的吻,寸寸地在他脸上游移:“你也知道,你有招人的特质。”

    陈子轻心说,我不知道。

    谢浮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我提议,我们三个轮流。”

    陈子轻倒抽一口气:“什,什,什么?”

    迟帘盯着他,按耐不住地插了一嘴:“我,谢浮,季易燃,我们三个前任,轮流上门服务。”

    陈子轻往后一踉跄。

    季易燃伸出一条手臂,以防他摔倒的时候能及时托住。

    陈子轻没摔倒,他扶住门框:“不用了。”

    “我只是提个想法。”谢浮没半点强人所难的意味,“决定权在你。”

    陈子轻不太敢跟谢浮对视,一对视他就有种肠子都被看穿的感觉:“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有事没做完,你们的事业都在京市,两个地方离得远,你们……”

    谢浮笑着抬了下手,在他停住的时候说:“我个人没有行程上的困扰。”

    迟帘懒声:“我也没有。”

    季易燃虽没回答,答案写在面上。

    陈子轻被他们身上强大的气场被包围住了,他头昏脑胀:“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好我的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了,会影响我。”

    “可以。”季易燃低声,“你看着来,我们配合你。”

    迟帘和谢浮没发表不同的意见。

    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子轻目送他们下楼,感觉自己被他们办得明明白白。

    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子轻三魂六魄都在飘:“444啊,我怎么有种他们抱团的错觉?”

    系统:“蠢。”

    陈子轻没因为这个单字的评价而不满:“真的抱团了啊?为什么?没必要的啊,我又不能和谁产生情感牵扯。”

    系统:“除了有情感牵扯的爱,还有没情感牵扯的性。”

    陈子轻屁股凉凉的:“不会的,他们不是那种人,他们都把性建立在爱的基础上面。”

    系统:“哦。”

    陈子轻仿佛已经看见了架构师设置的感情线终点,他们一聚齐到他面前,终点就快了进了,他愁云惨淡地说:“这么下去,我走的时候,他们一个都不会少,都要看着我走。”

    系统:“哦。”

    陈子轻:“……”怎么还阴阳怪气呢。

    他把客厅收拾收拾就去上班,那三人从进门到离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他们统一战线了。

    前任不是情敌的关系吗?

    别纠结了,别想了,只要他们别发病就好。

    等他走了,希望他们可以像今天一起出现在他这里一样,每年清明结伴去给他烧纸.

    上午陈子轻在忙碌中度过,他被女同事约去下馆子,吃小龙虾吃得嘴巴都肿了。

    女同事羞涩地对他表达心意。

    陈子轻呛咳,下垂眼红了,鼻尖也红了。

    女同事母爱泛滥,又是给他递纸巾,又是给他递水杯。

    虽然他五官略微土气了点,不是时髦有冲击性的长相,但他有一八零,瘦瘦高高的少年体格,一点都不油腻,小麦色皮肤,有一双可爱的狗狗眼,耐看,工作认真,为人朴质正直,情绪稳耐心足,在厂里很受欢迎。

    车间小姑娘们都在蠢蠢欲动,所以她才赶紧出手,怕再晚点就错过了。

    陈子轻缓了缓,很不好意思地拒绝女同事。

    “没事儿。”女同事故作轻松,“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哈哈,我就是寻思不快点说,后面就没机会说了。”

    陈子轻抽几张纸巾给她。

    女同事擦眼泪:“你跟京市豪门圈那位顾什么的,长得还真是像,越看越像。”

    陈子轻说:“就是我。”

    女同事震惊得手一抖:“你不是望北遥吗?”

    她难以平复,鼻涕出来了都忘了擦:“这么大的秘密,你就这么跟我说了?”

    陈子轻又给她纸巾:“我相信你的为人。”

    女同事擤着鼻涕,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怕我因为没看出你是个gay,还被你拒绝恼羞成怒到处发疯?”

    “不会的。”陈子轻说。

    女同事确实不会,她又不是那种烂人:“我还是叫你北遥吧。”

    “北遥,不要随便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女同事善意地提醒,“人心隔肚皮。”

    “谢谢你的提醒。”陈子轻道谢。

    季易燃看样子不会再一次送他脱离他们的小圈子,他们绝对派了眼线在他身边,他插翅难飞,秘密马上就不是秘密了。

    三人那外形身份家世,根本低调不起来。他要赶紧完成同行的遗愿换个地方,做回顾知之.

    陈子轻暂时依旧找路人说茶话,他这个周末去了县里。

    “444,那个同行会驱鬼做法吗?”

    系统:“不会。”

    陈子轻边往程项开的店方向走边想,同行经历得少了,像他经历得多了,会的就多了。

    “我每次任务失败都只是被分配中央网仓库积压的滞销品,同行怎么会死呢。”

    系统:“所谓的遗愿,只是登出状态的遗愿。”

    陈子轻松口气,那就好。

    第一个任务就能拿到满分的人多了不起啊,他希望对方能走远些。

    陈子轻迟钝地回过味来,难怪他没有见到同行的鬼魂。

    “444,我一共要做多少个任务啊?”

    系统:“你猜。”

    陈子轻:“……”

    那就是不告诉他了,陆哥也不透露,看来是规章制度不允许。

    “等我最后一个任务做完,你们就要核算我这一路的表现,看我能拿到多少积分。”陈子轻忧心忡忡,“积分关系到我的生命值,我真担心自己换不到一具健康的身体。”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换了个问题,他问同样有没有跟程项建交。

    系统这回竟然给他开了个小门:“程项喜欢上了那位宿主。”

    陈子轻有些吃惊,一方面是同行的魅力,一方面是事情的走向:“那他直接问程项是哥哥还是弟弟,不就可以了吗。”

    系统:“问了。”

    陈子轻好奇:“没说实话?”

    系统:“说了实话。”

    陈子轻呆若木鸡:“那怎么……”

    系统:“他填了相反的答案。”

    陈子轻不懂:“为什么?”

    系统:“在他的认知里,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也是他第一个任务拿满分的关键。”

    陈子轻呢喃:“那换我,我是信的。”

    系统:“一个宿主,玩玩npc得了,动什么真情。”

    “很多事控制不住的。”陈子轻忽然想起他在这个世界的感情储存申请还没下来,他跟新系统催了催就进了小店。

    “欢迎光临。”程项在整理货架。

    陈子轻熟练地拿出阴阳眼通灵者的马甲穿上,很快就跟程项聊起来了:“你哥死后被困在那间合租房里,没有去投胎,我需要了解一点事,才能把他送走。”

    程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多时,陈子轻坐在小桌上吃程项泡的方便面:“我想知道总往窗外扔烟头的是谁。”

    程项一脸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表情:“我不住在那里,不清楚这件事,我只知道我哥会那么做。他去世前一周,我去看他,他把烟头往外扔,我和他说不能那样。”

    陈子轻喝口泡面汤:“你去那边待了多久?”

    “就几天。”

    陈子轻的余光瞟过程项的手,是长期做体力搬货物的痕迹,他问道:“你哥跳楼的原因是什么?”

    程项叹气:“做生意失败,破产了,跳楼了。”

    陈子轻恍然,破产了啊。

    按照电影里的套路就是,生意失败欠了钱的哥哥把弟弟杀了伪装跳楼,用弟弟的身份生活。

    可他要找的是扔烟头的人,不是找跳楼死的是谁。

    陈子轻拿着叉子在泡面桶里找胡萝卜丁吃:“合租房是你哥破产以后才去租的吗。”

    程项点头:“他生意失败,瞒着我不说,要不是我坚持去看他……我还什么都不清楚。”

    “压力太大了,不想你跟着操心吧。”陈子轻吃掉泡面说,“你哥埋在哪?”

    程项带他去了。

    陈子轻到那儿发现墓前有花。

    “是我哥生意上的朋友来祭拜他了。”程项说,“他朋友每个月都来。”

    陈子轻揩掉鼻子上的小汗珠:“每个月都来啊,什么交情这么好,你把人介绍给我,我去处一处,看能不能找到有利于送走你哥的信息。”

    程项听到后半句就同意了,他很想他哥能投胎的样子。

    ……

    陈子轻按照地址找上门,那朋友是个光头,他在城里开了个烤肉店,生意挺好的。

    光头客气地请陈子轻吃烤肉喝啤酒。

    聊开了,光头拉着陈子轻唏嘘:“鹏哥羡慕他弟,在家开个小店挣小钱,安稳,每天没那么累,不像他,在外面劳心劳费,一无所有。”

    陈子轻把这个线索放一边:“你们两个一起做生意啊。”

    “三个人。”光头把三根烤串竹签摆在一起。

    陈子轻随意地问出第三个生意伙伴的名字:“另一个不来看他啊?”

    光头打了个酒嗝:“早就不联系了。”

    “他们兄弟俩长得真像。”陈子轻吃烤串。

    “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光头说出双胞胎哪哪不同。

    陈子轻听了,他把房东相册照片上的中年租户跟小店老板放一块对比对比,比不出什么结果:“程鹏往租房的窗外扔烟头这事,你知道吗?”

    光头豪爽地砸了口啤酒:“这我不晓得,我找他都在外面,没去过他合租房,不过他生意失败后才有那么大烟瘾的,扔就扔呗,多大点事,那还不是烦。”

    陈子轻没趁机引导高空抛物的危害,不合时宜,他有正事要做。

    告别光头,陈子轻马不停蹄地坐车去县里见程项:“我听说你哥羡慕你。”

    程项惊愕:“羡慕我?”

    “是呀。”陈子轻说,“他羡慕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有什么好的。”程项摇摇头,“我很羡慕我哥才对,我也想像他那样在外面闯,回来那么风光。”

    “那你为什么不去闯呢?”

    程项直白地说:“我没那个本事,也没出息。”

    陈子轻若有所思,这对兄弟内心的愿望是想交换人生,但是现实中没换?.

    过几天就是程鹏死后三周年,陈子轻提出做法祭祀,程项答应给他操办,乡下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了,甚至很远的亲戚长辈也有露面。

    程鹏是混得最好的,他好面子,谁找他帮忙都会帮,亲戚们不好不来。

    陈子轻听他们说自己遇到的邪乎事,给他们指点迷津,告诉他们,身体虚了才会被脏东西缠上。

    不想被缠,那就多注意身体。

    有个长辈在一旁听了半天,挺赏识陈子轻。

    等到大伙儿走了,长辈跟陈子轻唠嗑,说自己很赞同他的看法,身体不好磁场就不对。

    那长辈以前是赤脚医生,他说程鹏小时候生病,家里人以为是中邪了就去道观求黄符烧掉冲水喝,没用,他推断是过敏,跟程鹏说不要吃花生。

    陈子轻问道:“弟弟也花生过敏吗?”

    “双胞胎不能是这么个复制法,弟弟不过敏。”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藏起这个收获。他找机会让程项吃了花生,程项没出现过敏的反应。

    程项是弟弟,身份没问题。

    那死的就是哥哥。

    双胞胎只是长得像,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太可能有相同的习惯。

    附身在中年租户身上的鬼魂生前那么扔烟头,死了还是下意识的那么扔烟头,抽烟往窗户一弹,一直都是他。所以答案是程鹏。

    答案就是哥哥程鹏,就是他扔的烟头,没反转。

    “444,程项跟我那同行说是他哥扔的烟头,同行反着填他了啊。”

    系统:“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子轻分析,同行发现程鹏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就在固定思维的影响下判定任务有陷阱,可能还会生出“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想法。

    同行找啊查啊,最终在各种因素的促使下,填了弟弟程项。

    把事情想复杂了。

    这任务挺毒的,换他估计也错。

    毕竟双胞胎的这个设定,一看就觉得肯定有用处,哪知道是烟雾弹。

    陈子轻:“444,扔烟头的是程鹏。”

    系统:“确定了?”

    陈子轻:“确定。”

    系统:“我再问你一遍,确定了?”

    陈子轻不敢说了,他犹犹豫豫:“不,不确定。”

    系统:“那就想好了再说。”

    陈子轻瞅了眼没变化的遗愿清单,不是程鹏吗?不可能啊。

    不对。

    不对不对!

    同行不管是填了兄弟里的哪个导致任务失败,那他没填的那个不就是正确答案吗,他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陈子轻的眼皮猛跳,除非是……不止一个人。

    兄弟俩都有在晚上九点整,把烟头扔到过那间合租房的窗户外面?

    陈子轻自我否定,他试探过程项,对方不会抽烟,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不会。

    况且扔烟头的时间是死的,出现那种可能的几率很低,除非是长期住在一起,还一起站在窗边抽烟。

    怎么回事?

    陈子轻决定招鬼.

    这事需要房东的帮忙,他给中年租户打电话,找了个修东西的理由开门进去。

    陈子轻拿出带来的东西做法招鬼。

    当那面被砌起来窗户墙上一点一点浮出人影轮廓时,房东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陈子轻没管他,只卖力招魂,符纸在盆里的清水上扫过,弹出水珠,掠向点燃并排拿在指间的三根香上。

    那人影渐渐清晰,和程项的体格相似。

    是程鹏。

    陈子轻试图和程鹏说话,没成功,他提起程项,提起光头,程鹏都一动不动。

    直到他提那个早就没联系了的朋友,墙上的鬼影徒然扭曲了起来。

    陈子轻大气不敢出,手上的香还是灭了,他赶紧退到房门口,手上不停地叠元宝,叠一个就丢一个,元宝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图案。

    程鹏的鬼影扭曲着,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嘶吼尖叫。

    不一会,竟然又出现了一个鬼影。

    从程鹏体内撕裂出来的,比他矮一些,瘦一些。

    陈子轻人都傻了,这怎么,套娃啊?他小心地询问:“请问你是谁?”

    鬼影周身怨气太大,房内阴风阵阵,陈子轻不敢大意,他火速叠好元宝,扣打火机点燃黄符扔进元宝堆里。

    元宝烧起来,陈子轻看着那鬼影,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可能:“你是不是程鹏那个生意上的朋友?”紧接着就再次抛出一个猜测,“你被他害了吗?”

    刚说完,陈子轻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郊外桥边停着辆车,程鹏跟一个矮个子男的发生口角,陈子轻在一旁听他们争吵。

    做的什么钢铁生意,矮个子跟人合伙骗程鹏把老本都投进去。程鹏血本无归,失手拿砖头把他砸死了。

    程鹏被欺骗的恨意促使他把人砸死后也没收手,不停地,一下一下砸动,砸得血肉模糊,血混着碎肉溅到自己脸上,十分可怖血腥。

    陈子轻目睹程鹏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埋尸。

    矮个子化身怨鬼缠上了程鹏,跟着他住进了合租房。

    陈子轻回到房里,此时正是九点整,被砌起来的窗户露出来了。程鹏跟矮个子的鬼魂重叠,他们抽烟,朝窗外扔烟头。

    地上的最后一个元宝烧没了,周遭恢复如常,陈子轻清理清理灰烬就叫醒房东:“没事了。”

    房东又晕了过去,这回是高兴的。

    陈子轻把房东拖出来放在墙边,他带上房门出去,之前他感觉到中年人被附身,潜意识里就认定是上一个租户程鹏。

    没想到会有两个鬼魂。

    程鹏生前扔烟头的时候,他那朋友的鬼魂和他一起,也算是鬼魂扔的。

    而程鹏那晚跳楼是被附身了,他死后,鬼魂还和他一起,死了也不罢休的程度。

    等等,遗愿只说找到晚上九点扔烟头的人,没说是当年还是现在,那如今的租户是不是也在答案里面啊?

    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堵住的窗户再现,租户刚好在家,程鹏附身在他身上抽烟……

    岂不是,三个人?

    不考虑被附身的人没有主观意识这个问题的话。

    陈子轻再三斟酌以后,郑重地提交了三个答案,同行的遗愿内容逐渐消失只剩下了名字,他提起来的那颗心落了回去,整个后背都是湿的:“444,谢谢你给我的暗示。”

    系统:“我只是在关爱智障。”

    “总之很感谢。”陈子轻说,“那你下次能不能还关爱一下子?”

    系统:“……”.

    陈子轻完成了第十个遗愿,只剩下迎接感情线终点,以及确保那一刻到来的时候,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没出岔子。

    小城被暴雨冲刷,出租屋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陈子轻不让他们进来,这个天气,他们一旦进来,那就不是只待一会的事了。

    电影里都这样,雨很大,留下来借住一晚,总要好的坏的状况。

    陈子轻叫他们想办法在小城找个宾馆住下来,别说五星的,四星的都没有,凑合着过吧。

    三个男人没强行闯进来,他们转身下楼。

    明明是坐车来的,不知道怎么身上都湿了,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湿鞋印,头上身上都在滴水。

    陈子轻正要关门,无意间捕捉到季易燃拖地的左腿:“易燃,你……”

    季易燃停步回头,他的眼底有隐忍又明晰的期待。

    陈子轻后面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谢浮笑着,猩红的眼眯在一起,慢慢悠悠地看过来。

    迟帘没笑,一张脸冷得掉冰渣子。

    陈子轻想到他们一个心脏病,一个精神病,再去看瘸腿的季易燃,含糊地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走吧,你们都走吧。”

    ……

    三个前任还是都进来了。

    他们挨个进出陈子轻那个小浴室,用他的洗发水沐浴露,穿上他的衣服裤子,紧巴巴地绷着撑着也无所谓。

    大晚上的不知道抽什么风,都要吃葱油面。

    陈子轻翻白眼,能不能滚球。他剥桔子吃,迟帘捂着心口蜷缩在沙发里奄奄一息,谢浮当场吃药,季易燃低头按左腿。

    这是干什么,葱油面治百病吗?陈子轻把一小块桔子皮扔进垃圾篓,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准备葱油面的食材,面条不够,只煮了一碗,三位平分。

    他们还不是自己分,是要陈子轻分。

    真服了。

    陈子轻一边吐槽,一边分面条,他不能随便估摸着捞起来放在三个小碗里,必须一根一根的数着分。

    多出来的那根面条静静躺在盘子里。

    三道视线全部集中在陈子轻身上,分别以肆无忌惮,隐晦,隐忍三种情绪化作长钉,把他死死钉在原地。

    像是他把最后一根分给谁,那就是对谁偏心。

    陈子轻捞起那根面条,吸溜着吃下去。

    这下可以了吧。

    第150章 茶艺速成班

    雨是真的大,出租屋里的人是真的多,碗里的葱油面是真的少。

    迟帘欲求不满:“面才这么点,塞牙都不够。”

    陈子轻说:“那你别吃了,分给他们吃。一样的数量,就你有意见。”

    “他们不也——”迟帘看去。

    谢浮优雅地挑着面条,季易燃一言不发地细嚼慢咽。

    迟帘:“……”

    因为顾知之,他才知道他这两个相识相知多年的发小,全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行了,没别的事了吧。”陈子轻装作困得打哈欠,“你们吃完面把碗筷洗了,是自己洗自己的,还是怎么安排我不管,我去睡了。”

    根本睡不着。

    三个前任都要留下来过夜,他心多大啊,敢呼呼大睡。

    陈子轻看一眼阳台,那边噼啦啪啦直响,雨像是要把窗户敲碎掉,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指尖碰到一处,悄悄嘶了一声。

    热水下面的时候被烫了,那块皮现在还疼。

    陈子轻把客厅的空调遥控器放桌上,转身朝房间走去,背后忽然响起谢浮温和带笑的声音: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个城市?”

    陈子轻的脚步一停,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可以瞒不过谢浮,要不是系统会屏蔽宿主相关,谢浮肯定也能推断出来。

    “还没想好,过完夏天吧。”陈子轻捏了捏光滑的后脖子。

    “那茶语?”又是谢浮问。

    陈子轻撇撇嘴,上次谢浮提议三人轮流,他用“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好我的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了”做借口打发了,他们真就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直到今晚。

    看来这三位是通过底下人知道他做完正事了,迫不及待的聚齐在他这里。

    还要他遵守承诺,实施每日一茶方案。

    陈子轻仰头看天花板围着灯火飞转的蚊虫,他已经做回顾知之了,在大街上找人茶跟花钱雇一个,确实存在不定的隐患。

    但对他们茶,也会有问题。

    陈子轻权衡利弊,茶一茶,算情感瓜葛吗?

    不算吧,他那是纯走白茶绿茶话术模式,早就娴熟到张口就来。

    “你实在不愿意,”

    陈子轻冒声儿打断:“就那么来吧。”

    说着就进房间,把外面的空间留给前任们。

    .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都好似黯然失色,桌前的三个男人放下碗筷,索然无趣地给下属打电话。

    不多时,他们站在门外楼道里处理公务,翻阅文件声和签字的沙沙声成了主场。

    三家的下属眼观鼻鼻观心,对老板的奇装异服视若无睹。他们心知肚明,老板是商场得意,情场失意。

    迟帘没接管家族企业,也没去守母亲半生打下的江山,他在把分公司经营稳固后就出来单干了,事业规模目前不如根基粗壮的“启荣”跟季氏集团,这会儿他第一个结束工作状态进门,坐回桌边,随后是谢浮跟季易燃。

    他们脱去位高权重的掌权人那层外衣,又回到前任军队情境。

    迟帘拿起筷子划了划碗里的薄薄一层面油,送到唇边尝尝。

    谢浮是时隔五年多再吃那个人做的葱油面。

    季易燃半年前还吃着。

    只有他上次吃是十年前,十年,既是弹指一挥,也是日日月月堆积起来的漫长时光。

    他们三个发小接触情爱前是兄弟和世交,接触情爱后经历过怀疑,妒恨,反目决裂,到了生意场上就是虚伪疏离以及经年不衰的妒恨,参加同一场酒局都不坐一起。

    现在能围着一张小饭桌分吃面条,这是下属们都要惊掉下巴的程度。

    现实让他们粉饰太平。

    迟帘懒懒地用筷子敲碗边:“碗怎么办?你们怎么说?”

    “我洗不了,”谢浮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这辈子没洗过碗。”

    “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迟帘冷下眉眼,“就算有阿姨,但总有心血来潮两个人做饭的时候,碗是他洗?谢浮,你就是那么对他的?”

    “他不让我做,”谢浮摇头笑,“在他眼里,我的手是上帝打造的艺术品,他总捧着摸,爱不释手,不舍得让我的十根手指沾阳春水。”

    迟帘面部铁青,他一双手修长冷白,比谢浮那种非人类的级别差一点,但赢季易燃绰绰有余。

    “你们国内国外的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也不让你洗碗?”迟帘把对谢浮的羡慕嫉妒转化成讥诮,一股脑地甩向季易燃,“就你那手,一看就是搬砖干活的手。”

    季易燃双手交扣于桌面,淡声道:“他说我的手比一般人的手长一截,只是以前打篮球导致轻微变形,骨节分明有力,显得很有安全感跟男人味。”

    指骨匀称纤细,温润文弱的谢浮扣下手机。

    “在国外,我行动方便的时候,饭是我做,碗他洗,他希望我们是分工合作,他告诉我,那是他喜欢的婚姻模式。”季易燃平平稳稳的嗓音响着,字里行间都是旁边两位不曾拥有的岁月静好和柴米油盐。

    迟帘呵笑:“我去把他喊出来,让他看你们这两个被他宠的连碗都洗不了的废物前任,叫他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谢浮说:“你会洗就洗,这是个表现的机会。”

    迟帘没有表情:“我需要表现的机会,自然会争取,用不着你们施舍。”

    谢浮疑惑:“施舍吗。”

    “这怎么能是施舍,这是不可多得的证明自己已经成长起来的机遇,你难得有个我跟季易燃掌握不了的技能。”他叹息,“我是真的不会洗,不然我就拿走这个机会了。”

    迟帘死死地盯着谢浮,“证明成长”四个字戳到他心肺了,他当年就是死在这上头。

    气氛正剑拔弩张之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前头,目光投向一处。

    进房间的人不知何时站在拐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

    谢浮跟季易燃端碗筷去厨房。

    真正没洗过碗的迟帘走到拐角:“我的等会洗。”他贪婪又克制地凝视眼前人:“不是睡了吗?”

    陈子轻说:“我出来看看阳台的窗户,感觉没关。”

    “如果没关,阳台的地板就要被雨水打湿。”迟帘没让他动动脑子,没骂他蠢,只是耐心地讲着常识,“到时我们三个发现了,会去关上的。”

    陈子轻心说,这可没准儿。你们忙着显摆跟互捅,连我出来了都没及时察觉。

    厨房传出水声,陈子轻不担心那两人打起来,也想象不出他们并排站在水池边洗碗筷的场景。他把出租屋的门窗检查了个遍。

    迟帘跟着他,见他摸什么拽什么,就说关好了,锁上了。他这强迫症,除了对自己产生质疑,其他人说的他都信。

    “你出个门要返回来多少次?是不是还要检查厨房煤气灶?”迟帘无奈。从前他不清楚这个人有这毛病。

    陈子轻不想说次数。

    迟帘趁他不注意凑到他耳边,说:“你可以拍照录像,不确定的时候就打开手机看。”

    陈子轻眼睛刷亮:“我怎么没想到!”

    迟帘的唇角轻抽:“那我是不是还比较聪明,”

    “他们快洗好了,你去洗吧。”陈子轻打断他瞬,“别跟着我了,我回房了。”

    迟帘睨了眼把他利用完就丢的人:“当初你的那句‘我男朋友的手最好看’,男朋友不是我的专属,它只是个框架。”

    陈子轻蹙眉:“不要翻旧账,迟帘。”

    迟帘冷冷比撇开脸,口中吐出的却是委屈郁闷:“谢浮的手最好看,季易燃的手最有男人味,只有我,两样都沾点,都达不到‘最’那个水平。”

    陈子轻:“……”

    “迟总,你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

    迟帘勾唇:“你在安慰我。”

    陈子轻推开拦路的他,抬脚就要走,却被他重新落在胸膛跟墙壁之间。

    “迟帘,你别乱来。”陈子轻警惕地说。

    嘴被捂住,他瞪大圆溜的眼睛,迟帘低下头,唇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面。

    隔着手背和他接吻。

    他愣愣地站着,湿热的呼吸从重到轻,再到没有。

    “我们这样,”迟帘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像在偷情。”

    嘴上的手毫无预兆地撤开,陈子轻踹过去,迟帘立在原地挨了他一脚。

    脑袋还埋在他脖子里。

    ——仿佛那个地方是自己来处,是归处,也是坟墓。

    陈子轻用尽全力去拨迟帘的脑袋,扯他的头发,听到他闷哼也不减轻力道。

    “不让我埋,那要让谁埋,谢浮还是季易燃?或者是别的哪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迟帘贪恋地深嗅他的味道。

    陈子轻态度狠决:“我谁都不让埋!”

    迟帘的气息滞了一瞬:“好。”

    他直起身,脑袋和面颊离开挚爱的脖颈,带着残留的温度。

    陈子轻飞快进房间。

    “你给我画几张符。”迟帘一条腿伸进来,阻止他关门,“我常出差,有时候到了陌生地方会觉得背后发凉。”

    陈子轻一个头两个大,三个人里,就迟帘的处事风格跳跃,不直接找他要爱,却拐着弯变着花样的搞小动作,防不胜防。

    算了,符而已。

    陈子轻前脚答应了迟帘,后脚视野里就多道挺拔的身影,季易燃面容凌冽地停在不远处。

    “你也想要符?”陈子轻试探。

    季易燃没说不要,那就是要。

    正因为他给的信息少,陈子轻才胡思乱想到季家风水,季常林身上。

    陈子轻将内心的疑虑问了出来:“你爸怎么样?”

    季易燃眉梢微动,季常林能吃能睡,比他还有精气神的样子,他道:“时好时坏。”

    陈子轻再次自我揣测了一番,他抿抿嘴,正色道:“那给你画点。”

    然后谢浮就过来了。

    陈子轻在他开口前说:“你阳气不弱。”

    这话一出,谢浮还没言语,迟帘就气急败坏了:“谁规定感应到脏东西,就代表阳气弱?”

    陈子轻瞪迟帘一眼。迟帘不得不压下不快。

    谢浮拿着纸巾,有条不紊地,一根根地擦拭手上的水:“我的阳气确实重,天生如此。”

    迟帘的脸色很难看。

    季易燃心道,争什么,到了明年,精元就要走下坡了。

    窄小的走道上挤着三个身高腿长的京市商界风云人物。

    其中一个的腿还塞在房门里。

    陈子轻的视线从那条腿移向后面点的谢浮:“你用不到符的。”

    “我不那么认为,虽然我阳气重,但我是个精神病,我想要个附身符。”谢浮笑着说,“可以有吗。”

    陈子轻望着谢浮白玉般的手点了点头,行行行,都给你们画,你们留着当饭吃吧。

    一个个的找他要符留作纪念,怎么有种临终遗言既视感,陈子轻摇摇头,当着他们的面把房门关严实。

    .

    陈子轻躺回床上烙饼,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坐在书桌边给他们画符,驱鬼辟邪的都画点。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想把这座小城淹了。

    三个前任或站或坐在阳台,他们身上的T恤短裤都短了小了,但他们的身材,气质跟气场太过出挑,不会不伦不类,更不显难看。

    “既然都搞不死对方,那就都守着吧。”迟帘抱着胳膊,“反正谁也不会再得到,再吃到,再拥有了。”

    有老人的遗愿在,疯子也只敢在合适的尺度,合适的范围发疯。然而他们谁不疯,没一个正常人。

    谢浮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吐出,烟雾落在玻璃上,靠外的那一面蜿蜒而下的扭曲水痕。

    “我看淡了。”上次说放下了的迟帘捋了捋额发,“这回是真话。”

    谢浮轻笑:“是吗。”

    “你看淡了就看淡了,没人在意你的想法。”他说。

    迟帘冷笑:“我也没要你们在意。”

    “那你说什么?”谢浮恹恹地弹掉烟灰,“聒噪。”

    迟帘眼底生出几分暴戾:“扎你心窝了,让你第无数次的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成全和等待是个笑话?我,季易燃,我们谁没成全,谁不是笑话?”

    “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迟帘发泄完,眼角眉梢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尽显颓态。

    季易燃坐在小板凳上听雨,长腿抵着阳台玻璃墙伸展不开:“都别说了。”

    迟帘嘲讽:“你装什么成熟稳重的和事佬,当自己是大房?”

    季易燃皱眉:“谢浮,别录像。”

    迟帘这才发现谢浮把他们的嘴脸录下来了,他低骂一声:“有病。”

    谢浮耸肩:“是啊,有病。”

    三人在这争来争去,吵来吵去,明枪暗箭的,妒火只横冲直撞了片刻就化作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迟帘蹲下来看了会手机屏保上的彩虹,指间是做成挂件的超人玩具,他多次想打探季易燃跟谢浮收到过哪些小玩意,每次都生硬地将那个问题嚼碎吞咽。

    像他们这种背景出身,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都是几大类,各种有意挑选的,定制的他们见多了,根本无法挑起他们的神经。

    他们的生活繁忙又单调,放松是去会所消费,和朋友聚在一起一掷千金,吃喝玩乐寻求刺激。

    哪有童趣。

    顾知之送的,是天之骄子的世界没存在过的小玩意,他必定是用心良苦,而非价值观低下不舍得花钱。

    在迟帘的理解里,顾知之给三段感情里的另一方准备小礼物,前提是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好玩的,他想着,多尝试多买,也许有哪个就能让自家男人也觉得有意思呢。

    顾知之是个不套路化的人,他的内核与众不用,难以估算出厚度。

    迟帘盘算过,当年他还是顾知之男朋友的时候,他有四样东西没发进小群里,一是他跟顾知之戳破关系的小纸条,二是做错事要写检讨信。

    三是生日投影玩具,投在墙上的“生日快乐,健健康康”,四是当年一中男生宿舍阳台视角的雨后彩虹照片。

    他有他的独一无二。

    血的教训告诉他,有好东西要捂着,别往外宣扬。

    谢浮在朋友圈炫耀那么多,怕是什么都不剩了,全抖露出来了。

    迟帘想到了谢浮带顾知之跳伞,纹身的事,不知道季易燃有没有在哪里覆盖。

    季易燃是最后一个,他上桌晚,吃得最久,吃得最好,只有他获取了顾知之抽烟的小秘密。

    指不定还有别的小秘密。

    季易燃吸取他们的经验,把什么都藏着捂着。

    迟帘徒然朝季易燃坐着的小板凳踢了一脚,发出的巨大摩擦声十分刺耳。

    季易燃站起身。

    迟帘并没有跟他大打出手,而是不甘心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他像面团,也像雪糕,谁碰了,就是谁的形状。”

    阳台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空气都是湿的,黏的,热的,像极了那条进入仙境的,又细窄又滑溜,吸附力很强,容纳力可观的过道。

    有爱才有性,他们因为爱,才回味无穷。

    迟帘嫉妒的眼睛发红:“我只是你们的零头。”又陷进时间的长短上了。永远的意难平。

    “谢浮,你用我用剩下的东西,我剩那么多,有些玩具我都没来得及体验。”迟帘对着在他后面接盘的人点名道姓。

    谢浮在翻看庞大的相册,这算什么,他离开前被顾知之挽留参加某种不为人知的考核,他自认发挥良好,以他们的契合度结合他的表现,怎么都该进前十的名次。

    既然是那类事,奖品也会和那类事有关。

    想必都给季易燃用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套,他也不能幸免。但他不会找季易燃求证,不会自虐地打听使用感受。

    那是他跟陪顾知之度过的醉生梦死。

    谢浮轻描淡写:“你最幸福,我跟季易燃谈的时候都知道他要离开,开始就进入分开倒计时。”

    “我不知道?”迟帘自嘲,“他的抽离我没感觉到?”

    那段时间的患得患失让他记忆深刻,终生难忘,他得了分离焦虑症,乱吃药引起父母注意。

    所有崩盘的源头,就是他某一瞬间抓捕到顾知之想和他分手却又不提不说。

    谢浮说笑:“起码他抽离前,你不清楚你们会结束,不清楚他要和你的发小谈。”

    迟帘这次没出声。

    季易燃的情况和他们不太一样,他后面没人接棒,一切都只是遗愿作祟。

    因此他就没参与这场讨伐。

    .

    阳台一时只有雨点密集的敲打声。

    蚊子有很多,肆无忌惮地寻找存在感,生怕三个丧家犬发现不到他们的身影。

    迟帘拍死腿上喝到飞不动的两只,溅出来的血迹令他恶心,他正要去用下属送来的驱蚊用品,忽地改变了主意。

    “这里的蚊子叮过顾知之,还是不驱了。”

    迟帘随意说完,两道视线向他扫来,他从容不迫地展示自己的恋爱脑:“看什么,五十步笑百步。”

    “比不上你,我甘拜下风。”谢浮含着烟戴上耳机看录像,他不在意旁边两人有所察觉。

    他们忍得下,可以一起看他怎么和顾知之亲热。

    谢浮忽略了自身的状况,所有录像他都看过很多遍,依旧热烈新鲜。

    画面里的人仅仅只是趴在床上被他叼住后颈,又疼又痒地喊他“老公”,他就将烟头摁灭在掌中,借着那点灼痛让自己稍作冷静过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了卫生间。

    迟帘怀疑谢浮看什么起反应了,他眯了眯眼,谢浮以前做的时候录视频了?

    操。

    迟帘浑身气血冲到头顶,他眼前晕眩,心脏刺痛,侧头盯着季易燃问:“你录没录过?”

    季易燃不在状态外一般,淡漠地反问:“录什么?”

    迟帘按着心口靠在墙边深吸气,这家伙的城府太深,录了也不会告诉他。

    可能只有他什么都没录,他的次数本来就最少,连个无限播放的画面都没有。

    迟帘酸涩地咽下不断翻涌上来的腿后悔:“地铺怎么打?”

    季易燃道:“我有个躺的地方就行。”

    迟帘嗤笑:“谁不是。”

    三人只能躺在客厅沙发前的那块空地,顾知之给他们丢了个席子,不够分。

    剩下一个只能躺席子外面。那么谁在外面是个问题。

    实在做不出石头剪刀布这种行为。

    “轮流吧。”迟帘因为身体不适,脸色惨白渗出汗液,他疲倦地说,“下次再打地铺,换人躺地上。”

    说不清以后要打多少次地铺。

    微信小群来了信息。

    迟帘听到提示点进去看了眼,是他们这群发小里唯一的看客在明知故问。

    孟一堃:又集体失踪?忙着我干什么大项目?

    没人理会。

    孟一堃私聊迟帘:哥们,你们三没打架吧?

    迟帘:那两人一死一伤。

    孟一堃火急火燎的电话没打过来。

    迟帘神色古怪,孟一堃凭的什么不信他的说辞?

    聊天框里有了孟一堃的信息,给他解惑来了。

    孟一堃:顾知之是你们之间的平衡点,有他在,不会出那种事。

    迟帘哂笑:一直忘了问你,作为一路看过来的人,什么感想?

    孟一堃:信命中注定,戒爱情,警惕真命天女的出现。

    .

    这个雨夜很漫长。

    谢浮在卫生间待了一阵出去没多久,陈子轻进去上厕所,看见了谢浮落在台子上的手机。

    陈子轻没多想,脸不经意间晃过,屏锁就开了,他怔了怔,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直奔发小的群里。

    不多时,孟一堃收到一条好友申请,他在见到来人上报的姓名后就立刻同意。

    顾知之加他了。

    为什么?孟一堃在书房踱步,无论是高三时期,还是大学时期,工作时期,那家伙都没加过他,现在竟然来了这一出。

    顾知之是通过哪个的微信加的?

    老谢吗?

    孟一堃等了会没等到顾知之的动静,他揉了揉额角,主动询问:什么事?

    顾知之:没什么事,就是加一下你。

    孟一堃丝毫不放松:没事加我?

    顾知之:以防有事的时候联系不上。

    孟一堃:但凡你有个事,你那三个前任会抢着上,轮得到你找他们以外的人帮忙?

    没有回了。

    孟一堃握拳捶书桌,顾知之那家伙大晚上的搞突击,没按好心。

    他是不是想对哪个旧情复燃?

    孟一堃不好问,三个都是他的发小,他做得多错得多,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扣上偏心的头衔。

    三足鼎立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和谐,一旦平衡被打破,一团乱。

    可三足都蠢蠢欲动,不满足于现状。

    这是个死局。

    顾知之不在了,局可能就破了。

    孟一堃抽自己,上次他这么想是在老季跟顾知之的婚宴上,怎么时隔多年,他又往这方面想了。

    顾知之不在了,天塌地陷。

    .

    夜深人静,陈子轻收了收画好的黄符,分成三份折成四方块,装进三个小袋子里面,他用记号笔在袋子上做记号。

    不是写名字或者姓,而是写的数字,1,2,3。

    对应的是谈恋爱的顺序。

    陈子轻把三个袋子挂在椅子角上,他踢掉拖鞋爬上床,心血来潮地查看自己的账户。

    最后一个遗愿的积分到账了,他的进度只差第九个遗愿涉及到的今生今世部分。

    各种坎坷都跨过去了,这个任务他肯定能成功。

    陈子轻闭上双眼酝酿睡意,下一刻就猛地睁开眼睛:“444,我第一个遗愿的酬劳,是不是没进账?”

    系统:“心真大,自己的利益都不重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富有,实际就大几万的积分,宿主界垫底的。”

    陈子轻讪讪:“我重视的,我非常重视,就是之前没想起来。”

    他又说:“同行们的积分比我多是正常的,谁会像我一样,次次都失败呢。”

    “444,我们不说这伤心事了。”

    系统:“我说话了?”

    陈子轻习惯了给真狗跟假狗顺毛,对着暂时监护他的系统说:“别生气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用词不当,444,你能不能告诉我,第一个遗愿的酬劳为什么没有啊。”

    系统:“那是三段爱情,需要根据恋爱质量核算酬劳,还在算。”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系统:“你问我,我问谁?”

    陈子轻嘀嘀咕咕:“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系统:“少拍马屁。”

    陈子轻说:“实话啦~”

    系统:“别对我用夹子音,我是直男,谢谢。”

    陈子轻:“……噢。”

    陈子轻:“444,我这次登出,可以早一点提醒我吗?提前一天两天这样。”

    系统:“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会在什时候登出?”

    “可以吗。”陈子轻不敢置信能有这么好的事。

    系统:“你猜。”

    陈子轻没有太失望:“是我让你为难了。”

    系统:“走你的感情线吧,奇奇。”

    陈子轻不解:“444,你为什么这么叫我啊?”

    系统:“奇观的奇,奇葩的奇。”

    “……”陈子轻闭眼,手放在小毯子上自我催眠:“我睡了,我睡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脑子里哐当哐当的开火车,停不下来,静不下来,他把灯打开,爬起来四处捉蚊子,打蚊子。

    房门外立着一道身影,是季易燃,他背后一片漆黑,眼下是从门缝里泄出的微光。

    季易燃轻敲门。

    那声响让陈子轻一惊,第一反应是性情最浮躁的迟帘。他如临大敌地靠近门边,手心里的蚊子尸体都忘了捻掉。

    陈子轻后知后觉可以发微信打电话劝退迟帘,他就要去拿手机——

    门外响起低唤:“知之。”

    陈子轻没料到是沉稳的季易燃,他以为有要紧事,赶紧把房门开了个缝隙。

    季易燃身着他的衣服站在暗处,轮廓身形只露出细长一条,和缝隙重叠。

    陈子轻眼神迷茫:“你怎么不睡觉?”说着就下意识看他瘸了的左腿。

    季易燃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我们两个。”

    陈子轻还没答应,季易燃就踏步往里迈,他被那股强大的威压震得后退。

    季易燃带上房门,收去威压,换了称呼:“轻轻。”

    陈子轻看了看他,没应声。

    季易燃不当着第三人的面叫出这个名字,不愿意和人分享。

    房里很小,季易燃两秒就将他前妻的私密空间收尽眼底。

    陈子轻频频看房门,即便关着,他依然不踏实,那门一脚就能踢开?能防谁啊。

    “什么话你赶紧说。”陈子轻催促。

    季易燃的脖颈一处露着项链,戒指藏在领口底下,他摩挲指腹:“我来这里,在这里,都让你难做。”

    陈子轻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季易燃低叹:“是他们都来,都在,我跟着他们。”

    像是抄答案的学生。

    陈子轻的埋怨有所弱化,他说:“没结果的,何必呢,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季易燃忽而笑了。

    很少笑的人,唇边有个浅淡的弧度都引人注目。

    尤其是常年面瘫冷脸。

    季易燃俯视单纯看帅哥看呆的人:“我不求什么,只想见见你。”

    顿了半晌,他微抿薄唇:“总感觉见一面少一面。”

    陈子轻手心冒汗,季易燃感应出什么了吗,不应该啊,他自己都不知道终点停在哪,只能过一天是一天,走一步是一步。

    “这世上得每个人都这样,都是减法,这是自然规律。”陈子轻说。

    季易燃目光复杂,神色难辨:“你看的透。”

    陈子轻没否认没澄清。

    .

    季易燃进来没做什么,他只是唤了那声谨慎隐藏的称呼,解释自己的行为,表达了他的内心所想救离开了。

    陈子轻拧了拧门锁,坏的,季易燃没直接进来是他足够隐忍克制,不代表其他两位也能这么做。

    要不……今晚还是别睡了,刷手机吧。

    哪只刷课没半小时就睡着了。

    陈子轻要是知道他睡着以后,房里多了个人,他说死都不刷手机看人修驴蹄子。

    他放在身前小毯子上的一条手臂被握住,有药膏涂抹在他的烫伤处。

    冰冰凉凉的触感刚一碰到他皮肉,就被轻柔的风吹散了。

    “煮个面怎么还烫到了。”谢浮坐在床边的地上,下巴垫在床上人的手中,他借着手机手电筒打在墙上散开的幽光,端详那张睡颜。

    陈子轻睡得很沉。

    昏暗中响起一声错觉似的叹息。

    下一瞬,坐在床上地上的谢浮就蓦然起身,与此同时,打在墙上的那束光也被移向床上人。

    他的T恤领子被下拉,露出清晰的锁骨。

    光亮尽数集中过来。

    再是谢浮的指尖,目光,和快要贴上去的面孔。

    他细细地巡视,寸寸地抚摸,一丝洗过纹身的脉络纹理都没找到。

    “没有洗掉。”

    谢浮轻轻地笑起来:“没有洗掉啊。”

    是藏起来了。

    谢浮笑得眼眶充血湿润,他知足了。

    这么想的,谢浮就吻上被藏起来的“谢浮的老婆”,

    哪怕过了五年多没吻没看,他照样记得每个字的位置和大小。

    谢浮阖起眼眸,伸舌,一个字,一个字地,缠绵地湿吻到头。

    他张开唇齿——

    “嘭”

    房门被踹开的响动惊醒了陈子轻,他迷迷瞪瞪不太清醒。

    锁骨下面突然一痛。

    陈子轻骤然发觉谢浮在他边上,咬住了他的一块皮,刚好就是曾经留下纹身的地方。

    紧接着,他的思绪被迟帘的怒吼打断。

    “大家约好都别犯规,我跟季易燃在外面打地铺,你他妈进来吃独食!”

    迟帘把谢浮扯出去,谢浮不反抗,甚至还笑了笑。

    季易燃关上了房门。

    陈子轻捂住破皮的地方跑下床,他拉门锁却拉不动,是季易燃在门外握着,不准他出去劝架。

    “别打脸!都别打脸!”陈子轻大喊大叫,“我不想看到你们鼻青脸肿成为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