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库亚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离开松林、乘坐飞行器回到云端,再将“肉畜”献给王虫,一切的经历都那么地不真实, 仿佛充满了虚幻。
也是在这样的情绪下,让他无从注意到自己的飞行器消失在云层中后, 原始形态的塞克拉驮着地表虫母跟在了遥远的后侧;也无从注意到,在他向王虫献上猎物的同时, 芬得拉家族的天空小分队已然离开曾栖息过的悬崖, 无声向天空之城而来。
回响在整个云端的凄厉嘶鸣声还在继续,但库亚的耳朵里除了地表虫母的声音, 却听不见任何内容。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任凭风吹动周身摇摆的白布, 只近乎如信徒般, 仰望着这位自云下而来的“屠龙勇士”。
阿舍尔拍了拍身下的雪鬼蝉,低声道:“走吧塞克拉, 带我去王虫那里。”
簌簌。
黑白相间, 漂亮得像是工艺品的巨型雪鬼蝉拍打着翅膀,他仰头发出虫鸣,如这世间最强大的龙骑, 带着他的主人冲向这片纯白间最高大的建筑。
库亚站在原地,他的头顶上, 从黑白色的雪鬼蝉, 到粉黄相间的小象鹰蛾,再到别的什么种类的雄性虫族,均展开漂亮的翅膀, 跟在那位年轻又漂亮的地表虫母身后。
他的视线跟随着阿舍尔,刚开始只是站定看着, 然后开始跨步追逐,再到后来紧跟着奔跑。
此刻,从前空寂清冷的天空之城忽然热闹了起来,这座被王虫凭一己之力、险些耗尽生命的城池再一次被注入了活力,只不过这一次的活力,却是能取走王虫性命的刀刃。
来自地表的虫群瞬间就以灿烂的颜色霸占了整个云端,原本驻守在原地的机械巨人们正准备行动,就被提前准备好的芬得拉子嗣迎头一击。
使唤外编成员松林巨蛛群连夜吐出来的蛛网足足有上千张,粘性韧性十足的白色冲着机械巨人飞了过去,足以阻挡行动相对缓慢的机械巨人进行攻击。
尤其阿舍尔在原有的蛛网上动了点小心,粗长的藤蔓自蛛网两端穿过,形成了一张可以两侧拉扯的巨型袋,尤其经过精神力线上会议的教导,每一个天空小分队的成员都用得很好——
被从伽玛那边扔下去的蛛网拢住了三个机械巨人,它扯着一头的藤蔓,把另一边的藤蔓扔给自己的同伴。
只需要在飞行间闪避开机械巨人的攻击后,便双方合力向浮空陨石的外侧一扯,因为庞大身躯而行动累赘的巨人,就会变成即将被销毁的高空坠物。
当然,为了防止地表有倒霉生灵经过,早在前一天,悉知天空之城下方位置的荒漠小分队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开始它们的地表疏散工作。
这其中,“旦尔塔”赫然在列,且活儿干得极为积极。
“旦尔塔”:竞争当狗第一步,先完成虫母交给的任务!
……
在地表上的芬得拉家族成员清理“高空坠物”的同时,云端之上,最前方用原始形态驮着虫母的塞克拉简直要高兴死了,他头一次这么爱自己的这对大翅膀——
也亏得这对翅膀,他才能有机会亲自驮着妈妈上来,不像是某个没长翅膀的家伙,只能冷脸蹲在松林里等着。
旦尔塔:烦得要死!
对于塞克拉的兴奋,阿舍尔也能猜到几分,他揪紧用藤蔓制成的简易“缰绳”,忍着嘴巴里被灌风的清亮,低声道:“你再甩就要把我甩下去了!”
闻言,兴奋过头的雪鬼蝉安静了,他不好意思地抖了抖长翅,终于以一种平平稳稳的姿态落在了那座纯白色的巨构建筑之前。
巍峨,庞大,仿佛有一块巨物压在胸口,令人无法喘过气。
阿舍尔站定在这座建筑之前,满视野的纯白刺目又难受,于是时时刻刻关注虫母的塞克拉迅速上前,从原始到拟态也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就为他效忠的主人推开了那扇金属巨门。
门缓缓打开,沉闷的暗色从缝隙间钻了出来。
原本因为固体遮挡而发闷的嘶鸣声愈发尖锐刺耳,阿舍尔眉头微拧,心里忍不住赞美了一下模拟器出品的武器杀伤力。
就算一口气炸不死王虫,也足够他好好疼一顿了。
在阿舍尔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申请了新的存档覆盖。
哒哒哒。
他跨越门槛,走进了这片曾被王虫霸占了数百年之久的空间,而塞克拉则自豪于自己顶替了旦尔塔的位置,亦步亦趋跟在虫母的身后。
——哪怕只是暂时的。
在很久以前,在王虫还没成为王虫的时候,他也还是个眉清目秀的虫母,拥有白软的身躯,明显头尾区分的眼睛,身上也散发着足够吸引子嗣的甜香。
后来他一步步努力,从低等级到高等级,在彻底成为高级虫母的那一天,王虫拥有了半拟人的形态。
曾经他为自己漂亮的外观而自豪,他喜欢自己白皙的皮肤,喜欢长着脑袋上的触角,喜欢分布在肌理上的虫纹……
但很快,当他开始吞噬自己的同类想要永远霸占王座的时候,这些曾令他引以为豪的美丽都消失不见了。
哒哒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王虫疼到视线发昏,他蜷缩着自己从内部被炸烂的身体,一颗颗生长在躯干上瘆人的眼珠幽光莹莹,盛满了阴刻与恶毒。
都怪那只地表虫母……
都怪他!
因为疼痛而无力施展的精神力在这一刻无能到极点,除了涌动着憎恶咒骂地表虫母,王虫竟是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明暗交替之间,阿舍尔看到了王虫对自己憎恨的目光,他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项目,忽然出声道:
“塞克拉,可以了,去后面等着吧。”
“嗯?妈妈不用我陪着你吗?万一他要伤害你……”
阿舍尔微怔,他习惯性以人类的思维去揣摩虫族的行为,在他看来王虫和塞克拉有血缘上的联系,或许有些事情该避则避,但当他对上塞克拉那双干净又坚持的视线时,才猛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这是虫族的社会,没有人类奉行的礼法,阿舍尔虽不至于为了融入而把自己同化为虫,但也该学着改换思维,以更了解这群子嗣们的行为模式。
转瞬之间想通的虫母点点头,“好,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得到应允的塞克拉露出笑脸,只殷切地跟在他的虫母身后,防止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阿舍尔转而看向王虫。
从初闻哀嚎到现在,王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但距离死亡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上前,一直挡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
在小虫母冷白色的手指尖,正握着一柄锋利的骨刃,这是来自新任巨蛛首领的赠礼,绝对是一件野外生存的好工具。
“你……你想做什么……”
气喘吁吁的王虫艰难发声,浑身上下的橙黄色眼珠都在使劲儿瞪着,似乎想要借此吓退浑身充满威胁感的地表虫母。
看惯各种掉san场面的阿舍尔毫无所感,他一脚踩在王虫臃肿的尾部,骨刃向下,刀尖挑起半截皮肉与眼珠的缝隙,低声问道:“除了‘劣质虫母’,你还做过什么?”
【任务发布:云端的一切仿佛被迷雾笼罩,你所看到的真相,真的就是问题的答案吗?或许只有你亲自去揭开这道面纱,才能发现被隐藏的另一部分秘密。】
【任务奖励:来自深渊的邀请函×1】
【失败惩罚:无】
模拟器面板上忽然出现的任务,有着不同于以往的画风,阿舍尔微愣之际,手掌下的骨刃忍不住又向下了一寸。
王虫:。
“啊啊啊啊啊——”
刺痛炸开在王虫的大脑里,他努力地想要挪动尾巴,却纹丝不动 ,只能被阿舍尔并不算大的力道定在原地。
“啊啊啊……好痛!你这个地表来的垃圾!我一定要吃啊啊啊——”
咒骂的话语到底没有阿舍尔下刀的速度快。
在实验室里,阿舍尔并不缺用刀的机会,有时候是用刀片刮固体药剂材料,有时候用刀解剖用过药剂的实验鼠……
总归从角度、力道再到转动的弧度,足以为王虫带来最大的折磨。
刺耳的哀嚎后,原本还不停咒骂着的王虫终究熄火了,曾经被他当作是“肉畜”的地表虫母散发着令他恐惧的气息,无需权衡,最是宝贵自己这条命的王虫讨饶了——
“没了、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好痛,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把王座让给你,都让给你!”
“我、我还有两个子嗣!你喜欢吗?我把他们都送给你!”
“都、都是他们做的!是他们弄的劣质虫母,我什么都没有!”
不论是站在阿舍尔身后的塞克拉,还是沉默立在大门口的库亚,听到这句话后,前者神情厌烦,后者目光怔然,显然他们的母亲,自始至终都不曾在乎过自己的孩子。
阿舍尔不想听王虫的废话,指尖下按的刀柄又深了深,成功让王虫只能痛到抽气,再无力过多言语。
“我问你答,别说多余的话。”
阿舍尔冷声道:“谁教你用劣质虫母控制地表虫族的?”
“嗬嗬……”进气愈发少的王虫声线里充满了恐惧:“……是、是……”
王虫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属于“劣质虫母”的那片记忆太过久远,被他在脑海深处寻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点点零星的碎片。
好像是他的第一任伴侣吧?那是在他所有的子嗣中,第一个知道自己野心的家伙,也是第一个以自身行动,为他扫清障碍的对象。
忠诚,聪明,大胆,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第一任伴侣,王虫根本无法走到今日。
但显然,哪怕是为王虫奉献出所有的伴侣,在这只贪婪的怪物心里,都不足以被铭记。
费尽心思才重新捡起过去记忆的王虫喃喃道:“是、是瑟维拉,我的……我曾经的伴侣。”
阿舍尔对这个名字是十足的陌生,但后他一步的塞克拉却忽然出声:“……妈妈,瑟维拉,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高级虫族。”
——王虫的第一任伴侣,失踪后被天空之城其他虫族们讳莫如深的神秘家伙,同时也是云端之上全部机械鸟和机械巨人的真正创造者。
自阿舍尔和王虫在精神力空间里交锋后,对于后续“劣质虫母”的事件,他怎么都没办法想象这是王虫能够想出来的办法。
对于整个地表虫族来说近乎刻毒的办法,与王虫那副只知道吞噬的肥胖身体不搭,阿舍尔也曾猜测过是王虫曾经的子嗣所为,却不想是和制造机械鸟的虫族为同一个。
——如果没有阿舍尔出现,那么这条被提前铺平的路,可能真的足够王虫实现自己的野心。
……还真是个深爱王虫的伴侣啊。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儿的情绪,阿舍尔握着刀尖的手腕又向下压了压,在对方凄惨的嚎叫声继续问道:“那他呢?也被你吃了吗?”
王虫瑟缩着回答:“吃、吃了……他说愿意给我吃。”
劣质虫母、机械鸟、机械巨人的制作者被王虫装到了肚子里;血液寄生、劣质虫母导致的精神力毒素和王虫直接相关。
心里大概过了一遍现有的情况,阿舍尔手没软,直接向下把骨刃彻底按了下去。
橙黄色眼珠和皮肤的缝隙被刺穿了,王虫的身体像是漏气一般瘪了几分,但依旧有进气。
……没死成。
背景音是王虫的嚎叫,阿舍尔拧眉靠近,换了地方又插一刀。
还是熟悉的嘶鸣和抽搐,但看似活不久的王虫在经历了“体内烟花”和阿舍尔的亲自捅刀,生命力却还异常坚韧。
……总不会这也杀不死吧?
阿舍尔面色微凝,沾染着王虫身体黏液的骨刃动了动,挑开对方被蜂弹炸出缝隙的皮肉。
如果直接杀不死,那王虫一定还存在有什么弱点是他还没发现的……
而原本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王虫挨过疼痛后,发觉地表虫母似乎无法杀死自己,便又动了旁的心思。
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高而阔的空间内——
“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伤害我?我可是你们的虫母!是我孕育了你们!”
“库亚!库亚你快来拦住他!”
“塞克拉?你忘记你小时候想让我抱抱你吗?”
王虫刺耳的声音下,阿舍尔充耳不闻,寻找着能够彻底杀死对方的弱点。
而静立在青年身后的塞克拉几经深呼吸,哪怕是一贯傻白甜的他,都忍不住尖锐反问:“所以你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被反过来责问的王虫一愣,原本因为疼痛蜷缩的身体稍微放松,被阿舍尔瞥见一抹熟悉的鲜红。
或许是因为王虫常年吞噬同类,以至于他腹中的血肉弥散着一种污浊的深红,看起来有些肮脏,便显得那抹鲜红格外得亮眼。
阿舍尔握着骨刃微动,直觉告诉他那是能够真正终结王虫生命的关键。
在锋利的刀刃靠近的同时,塞克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生生拔掉了我刚刚生长出来不久的虫翅。”
对于一只幼年的虫族来说,那是近乎撕裂灵魂的疼痛,当时整个身体都战栗发抖的塞克拉被王虫随意地扔在王座之下,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把他带走,塞克拉很有可能就死在那一天了。
从那时候开始,王虫的阴影便如高山,重重压在了塞克拉的身上,直到现在——他的妈妈,正在为他亲自剔除这道阴影。
塞克拉:“你真的,该死。”
伴随着塞克拉的话落,阿舍尔捏着的骨刃瞄准王虫血肉中包裹的殷红,又一次刺了进去。
没有凄厉的嘶鸣,没有剧烈的挣扎,有的仅仅是站在大门口库亚的猛然失力、趺坐在地,和原本塞克拉重重一跳的心脏。
年轻又漂亮的屠龙勇士还一只脚踩在“恶龙”肥硕的身体之上,他手握骨刃,挑着那么殷红缓缓抽出。
骤然间无了声息的王虫还死死瞪着躯干上橙黄色的眼珠,他像是一条死不瞑目的鱼,当刀刃穿刺着那片红离开王虫的身体后,他宛若融化了蜡,一点一点开始皱缩。
【任务完成。】
【奖励:30000点家族声望值】
在“推翻王虫统治”任务完成的同时,模拟器的奖励提示音响起。
阿舍尔不曾喜悦于奖励的丰厚,而是拧眉看向被挑在骨刃尖上的红。
——那是即使脱离了王虫的身体,还依旧跳动着的心脏。
而此刻失去了心脏的王虫,则已然化开,原本镶嵌在他体表的眼珠,和爆炸而黏腻在血肉里的蜂弹,都一个个叮呤咣啷地砸在地上,惊起一片脆响。
王虫死了。
在塞克拉兴奋,库亚茫然的同时,阿舍尔忽然抬手,将骨刃穿透过心脏,死死钉在了那座华丽的王座之上——
这块由近乎鲜嫩的红色血肉构成的器官是那么得鲜活,与王虫污浊的身躯格格不入,几乎无需细想,阿舍尔就能得到一个结论:心脏并不属于王虫。
锋利的刀刃完全穿透了这颗鼓动的心脏,熟悉的颜色和熟悉的形状,忽然激起了阿舍尔的一部分记忆。
他抬手摸向遮挡在自己领口锁骨上的吊坠。
那是一块猩红的、来自旦尔塔献上的心脏碎片,在他曾经接过这份礼物的时候,也曾从血肉涌动的活巢中窥见过始初虫种的心脏。
……如果说,这也是一只始初虫种的心脏呢?
这样的猜想才刚刚升起,就让阿舍尔的思维忍不住往后延伸,他忽然出声道:“……王虫吞噬的雄性虫族里,有始初虫种吗?”
塞克盯着王虫融化的尸体看了看,回忆道:“应该没有?据我所知以前王虫虽然想抓始初虫种,但是一直没能成功。”
“……这里有一个传闻。”
一直沉默的库亚开口,像是解除了什么封印,立在金属门门口的雄性虫族终于跨出步子,一点一点走近了这座令他备受折磨的王座之前。
被骨刃穿刺的心脏还在无声战栗,库亚盯着那颗心脏,说起了他很久以前,曾在父亲那里听到过的、就连塞克拉都不知道的传闻——
“王虫的第一任伴侣,瑟维拉,好像就是一位始初虫种,所以他强大且拥森*晚*整*理有智慧,能够造出云端之上的这一切。”
“他很强大,他与其他雄性虫族都不一样,父亲他们曾说,那时候瑟维拉是王虫最看重、喜欢的伴侣。”
“但是……”
不需要库亚说完,阿舍尔就猜到了结局——
“瑟维拉为王虫创造出了足以他统治天空之城的便利,用劣质虫母体内的精神力毒素为他铺路,只要没谁发现这个秘密,那么王虫就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阿舍尔语气淡淡,看着那颗心脏的神情略微微妙:
“但是瑟维拉自己可能也没想到,他为伴侣的付出,最后却换来的却是王虫对其血肉的觊觎。”
普通的雄性虫族可以经过吞噬而成为王虫的补品,被称赞为“特例”的始初虫种,自然也会是补品中的补品。
瑟维拉不顾虫族种群的繁衍,将这颗恶魔果实献给了王虫,本以为自己将得到伴侣的爱意,却不想给自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王虫说,是瑟维拉允许他吃的。
可当自己的虫母、自己的伴侣真的询问自己能不能被吞噬的时候,他会说不吗?
不会。
所以瑟维拉只会点头,只会默许自己成为王虫的食物。
他把自己亲手献给了自己养出来的魔鬼,于是原本在始初虫种胸腔内跳跃的心脏,变成了为王虫续命的道具。
至于后来塞克拉说王虫一直想要再抓到始初虫种当“肉畜”,倘若没有第一次对于这一特殊血肉的尝鲜,王虫又怎么会知道谁比谁更对自己有效果?
只能说一切的贪婪,也都是事出有因的。
“……还真是,痴情啊。”
随着阿舍尔的话落,这颗还具有生命力的心脏明显蔫了起来,就连原先跳动也愈发地孱弱无力,似乎很快就会失去声息。
就像是为了爱人,而背叛整个种群的罪人,偏生直接间接付出一切的他,也不过是王虫野心下的牺牲品。
荒诞又讽刺。
阿舍尔对王虫和为爱奉献的瑟维拉都没有任何的好感,这俩算是狼狈为奸,偏偏对地表虫族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成吨计算,就是他一个半吊子虫母看了,都忍不住厌恶能想出这种歹毒算计的家伙。
一整个族群的生命,变成王虫独享的成神路,他也不想想自己配吗?
容色俊美的青年一脸冷淡,他忽然问道,“有火吗?”
塞克拉没反应过来,倒是库亚扬声:“有的。”
阿舍尔:“给我拿来点。”
这片纯白空间内连火苗都稀有至极,等库亚好不容易翻出烛台,将其小心翼翼递给阿舍尔的时候,那颗被贯穿的心脏瞧着也没什么精神了。
融化后的王虫尸体像是一摊米白色裹挟着脏污血肉的烂泥,阿舍尔命令塞克拉扯下巨型建筑内部的纱帘,轻飘飘丢在了王虫的尸体上,又把那颗还穿在骨刃上的心脏抖了下去。
为虎作伥的心脏与他亲自养出来的魔鬼王虫躺在一摊易燃的纱帘之间,在心脏跳动着想要挣扎时,阿舍尔手稳稳地将烛台倾斜——
哧。
是火焰烧灼的声音。
纱质材料上火焰扩散的速度堪称夸张,它们迅疾而猛烈,很快就用橘红的身躯萦绕在王虫与心脏的周围。
巨构建筑内只有烧灼的动静,而在精神力世界中,阿舍尔模模糊糊听到了两道交错的哀嚎。
或许是王虫的灵魂,或许是那颗心脏的主人,不论是谁,这一刻他们都将化为灰烬。
焰火后残留的粉尘,阿舍尔让塞克拉和库亚收集起来,自浮空陨石的边缘洒落。
王虫死后,那些曾经被血液寄生的机械巨人一个个宛若没了电的机器停滞在半路,被天空小分队们纷纷用蛛网拢着堆到一起,等待虫母的处理。
与此同时,劣质虫母导致的精神力毒素也在这一刻与其主人断开了联系。
于是曾经用于引诱高级虫族的恶劣手段,瞬间失去了作用——
每一只即将跨越高级的雄性虫族都仰头看向云端,那里是它们的妈妈所在的方向。
它们会变成他们。
他们会以最完美的姿态,跪在妈妈的脚边。
他们会亲吻虫母的指尖,亲吻他的鞋面,为他献上一切的忠诚与爱意。
他们会把自己全部的欲望交予虫母掌管。
他们会将妈妈推上亲手堆砌的王座,成为这颗星球上最强盛的种族。
……
【滴,恭喜宿主解锁新巢穴。】
【巢穴:始初之地(整个星球都将属于你)】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破旧立新】
【破旧立新:在这颗被上任虫母祸害的千疮百孔的星球上,你成功破除旧制,建立了全新的族群,相信你将带领子嗣们走向光明,请再接再厉!】
系列性建设任务
任务完成后奖励的三万点家族声望值, 终于让模拟器暂时在阿舍尔心里褪下了“吝啬”的标志。
此刻,解决了“仇家”后一身轻的虫母看了看面板任务中的待完成项,倒是不怎么着急, 只着重记忆了一下“深渊”二字,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天空之城上。
比起探究哲学性十足的真实与虚假, 现在更需要他处理的是天空之城内的一片乱象——
【滴,恭喜宿主激活系列性建设任务。】
【任务(一)发布:权力的更替为天空之城带来了一片乱象, 或许作为王座的新主人, 你应该肩负起打扫战场的任务。】
【任务奖励:100点精神力】
【失败惩罚:无】
【任务(二)发布:这片纯白的魔鬼城内还潜藏有未被释放的生命,作为云端新主人的你将拥有处置它们的权利, 死亡与新生, 均在你一念之间。】
【任务奖励:100点精神力】
【失败惩罚:无】
【任务(三)发布:旧统治者的王座沾满了污秽, 作为新生的王, 或许你需要一个全新的王座?何不命令你的子嗣,为你的胜利而加冕呢?】
【任务奖励:虫群主人的印记】
【失败惩罚:无】
……
显然, 具有精神力奖励的新任务更能吸引阿舍尔的注意力, 哪怕属于云端的统治权到手,可他也没忘记自己向着“完美虫母”这条道而走的初衷是什么——
完成模拟器的完美虫母评定,让整个虫群正常运转, 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拍拍屁股回帝都星重新向交流会提交自己的药剂论文, 总归属于自己的荣誉可不能便宜了小人;等稳住了事业再去把渣男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一起处理了……
目标清晰明确, 虽然做虫母和报仇不冲突,但比起荒芜原始的始初之地,和看起来就让人精神养胃的天空之城, 阿舍尔还是更喜欢自己位于郊区的实验室和那一排尚未制成的药剂半成品。
“完美虫母”是阿舍尔阶段性的目标,却不是他的人生目标, 即使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叫他备受感动,但在回报感动之余,坚定又理智的虫母可不愿为此而打乱了自己原定的人生目标。
他曾作为人类时的野心尚未完成,这颗星球哪怕属于他,也无法永远地留住他。
感情与理智被明明确确分割两处的青年神色淡淡,只是一个短暂的发呆时间,就足够他梳理好接下来的目标和行动,并在心底为自己的计划表画上新的对钩。
此刻,在云端起风之际,来自地表的虫母安静地站在浮空陨石的边缘,掺杂着王虫和瑟维拉心脏的粉尘被库亚和塞克拉倾倒而下,散落在高空,又被一点点吹散。
阿舍尔定定看了两秒,他在心底由衷地祝愿他们的灵魂永受折磨。
洒完“垃圾”后,阿舍尔就该着手处理天空之城上一片乱七八糟的烂摊子,按照任务内容里的提示,阿舍尔首先问到了库亚一个问题。
“这里还有其他活物?”
被询问的库亚一顿,在微风扬起他周身白布的同时,这位自王虫死后就松快很多的高级虫族点点头,为阿舍尔引路。
在成片巨构建筑的包围下,有一座矮小且类似金属集装箱的建筑,它坐落在城市交叠的阴影之中,甚至就连塞克拉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边。
“这里之前是禁地。”跟在虫母身后的塞克拉解释道:“王虫不允许我靠近,所以这里总是守着很多机械巨人。”
不过经今日一遭,他们想去云端的哪里,都畅通无阻。
“……这里,就是劣质虫母的诞生地。”库亚声音很低,当他打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后,一股潮湿且香味混杂的气味钻了出来。
过多香气的混合非但不会令嗅闻者享受,还会引起生理性的反感和恶心,就是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阿舍尔都下意识拧了拧眉。
库亚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味道,他领着路,在按开灯光后,这座狭窄又肮脏的诞生地终于在地表虫母的眼前,展露出了全景——
很小,甚至没有阿舍尔最初降落星球时选择的山洞宽敞。
很压抑,从进门开始,每隔一两步就立着半人高的透明玻璃培养罐,内里填充着不知名的液体,透过近乎变形的弧形玻璃,可以看到身躯浮肿的劣质虫母悬在水中。
阿舍尔抬脚,跨进了这片属于劣质虫母的地狱。
培养罐里,几乎都是死物,稚嫩的生命体并非每一个都能承载王虫的力量,但为了达成控制地表虫族的目的,于是只能增加培养数量。
当基数足够大时,培养失败的结局反而不会变得很显眼。
库亚轻声道:“……这些是培养失败的劣质虫母,我还没来得及……”
他顿了顿,将原本脱口而出的“处理”换成了另一个词汇,“还没来得及埋葬它们。”
阿舍尔环视一圈,冷静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用于培养劣质虫母的血肉,不是活生生从王虫身上剥离的吧?”
仅按照之前的经历,都足够阿舍尔看出来王虫是个养尊处优、受不得疼的,要真换成自剥血肉培养劣质虫母,阿舍尔不得不怀疑这场计划是否能进行得下去。
“您很敏锐。”库亚点头,“王虫每隔一段时间,身体表面的眼珠会脱落长新,这些刚刚脱落的眼珠,就是用于培养劣质虫母的培养基。”
“所以王虫不会感受到一点儿痛苦?”
“是的。”
阿舍尔默然。
首任王虫伴侣瑟维拉竟然连王虫怕疼都给考虑进去了,偏偏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处境。
一时间,阿舍尔对聪慧过人的始初虫种充满了复杂的感官,一方面是佩服,另一方面则是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这脑子,不拼恋爱脑拼事业绝对赢了。
阿舍尔:“你以前都是怎么埋葬它们的?”
库亚:“建筑后面的那片花圃里。”
曾经是花圃,但现在只有一片荒土了。
“那个房间里,是什么?”阿舍尔抬了抬手指。
数个培养罐之后,有一道相对隐蔽的门框,甚至还上着一把结实的锁。
库亚微怔,眼底闪过一种沉重的茫然,“……是、是那些死去同族的虫骨。”
死去的每一只。
从王虫开始食用“肉畜”开始,最初是他的伴侣为自己的同类收尸,到后来伴侣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于是收尸的对象又换成了库亚。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当又一扇象征着死亡的门板打开后,塞克拉忍不住眼眶微红,“……等等,那是父亲的味道?”
根植于血缘的联系让塞克拉能在第一秒的时间里找到属于他父亲的虫骨,他冲进了堆满白骨的房屋里,找到了那块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桌面上的虫翅骨。
阿舍尔落后一步。
如果说只是听闻王虫的秘密,会令他产生生理性的厌恶;但此刻见到了真正由白骨堆砌的骨堆,只会让阿舍尔想之前的死法还是便宜王虫和瑟维拉了。
他走到塞克拉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这只眼眶红到快哭的高级虫族。
“妈妈……”
塞克拉知道父亲的结局是什么,但却因为从未亲眼见过,所以那层悲伤上还蒙着一层雾蒙蒙的屏障,可眼下屏障却被库亚亲手打碎了,于是塞克拉头一次直面自己曾错过的残忍。
一向直来直往的高级虫族变成了依恋虫母的孩子,当他高高大大的身躯砸在阿舍尔怀里时,不出几秒,眼泪就浸湿了年轻虫母的胸口。
站在后方的库亚有些无措,他张了张了嘴,最后也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声“抱歉”。
塞克拉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虫母怀里,纵使后者倍觉怪异,但碍于巨型哭包的难过,只好勉强撑着手臂摸了摸这颗眼泪还挺多的脑袋。
【滴,恭喜宿主激活新天赋。】
【母性的光辉1.0版:受到伤害的子嗣会找你哭诉委屈,而你的怀抱将为他们带来勇气。】
阿舍尔:……
在阿舍尔偶尔对模拟器无语的同时,塞克拉忽然从他胸前抬起脑袋,还红着眼睛,直勾勾看向库亚,“或许你该对我解释一下,当初那么做的原因。”
库亚:“我……”
“等等——”阿舍尔叫停,他扯了扯胸前的潮湿,轻声道:“你俩说,我先出去。”
他可不想掺和到兄弟之间的秘密里。
“妈妈……”塞克拉试图拉住虫母。
“不要,”阿舍尔拒绝得干净利索,“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当旁听者只会令某一方难堪。”
说着,阿舍尔跨出门槛,在帮助兄弟俩关门的瞬间,他叮嘱道:“不许打架,等谈完以后把里面的虫骨都带出来,一会解决完云端上的事情,还要带它们落叶归根呢。”
来自地表的虫,终究还是要回归养育自己的土地。
下一秒,虫母的身形退了出去,门也“咔”的一声合上了。
阿舍尔无意于云端兄弟俩之间的矛盾,库亚和塞克拉之间拥有的家庭矛盾,即使阿舍尔不曾经历过,但通过库亚所表现出来的细枝末节,也能猜到一些。
在阿舍尔所认识的全部虫族里,大部分雄性虫族都拥有比人类还强大的学习能力,而这其中身为始初虫种的旦尔塔则最为出色。
但在除去战斗力和智商因素外,他们的行为方式、思维模式究其根本,还是以野性、兽性为主,缺乏羞耻和委婉,有时候直白地令阿舍尔咋舌。
可自小诞生在天空之城的库亚却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他在云端之上所拥有的经历,不论是独自承担王虫的压力,还是隐忍保护同卵的弟弟塞克拉,这些行为模式令他区别于绝大多数虫族,更具有人类情感中的复杂性。
或许是虫族野蛮生长下的多样性,他们的性格、行为也如人类一般,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做出相应改变。
只是这样的库亚在整个虫群眼中,却会是异类。
也正如阿舍尔敏锐地感知,一门之隔内兄弟俩的谈话,并不似人类之间相互坦白后泪汪汪的拥抱,而是近乎干巴地相对无言——
库亚曾经做出的选择被阿舍尔猜得透透彻彻,他为王虫服务的初衷是想要保护塞克拉。
“……大概是我刚成年的某一天,父亲忽然叫我出去,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艰难阐述的库亚语气有些艰涩,“父亲祈求我,让我把他当成‘肉畜’,献给虫母。”
王虫的伴侣们自然知道自己养出了魔鬼,但在过于漫长的时间下,他们习惯了对王虫的爱和迁就,于是一边出于对地表虫族的愧疚,一边自我奉献般地试图让自己成为填饱王虫腹腔的食物。
被爱自我浇灌的雄性虫族们也天真起来,可王虫无法被满足,于是那时候,作为王虫的最后一任伴侣,库亚的父亲做出了和其他同伴们一样的选择。
他为自己的爱意献身,而他和王虫孕育的孩子,则变成了这场残酷爱意下的牺牲品。
塞克拉皱眉:“那后来呢?”
“我尝试过拒绝。”
库亚的手指颤抖着,很轻、很慢地揭开了自己面上的白布,在皮肤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塞克拉紧缩的瞳孔。
一张脸上,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覆盖着坑坑洼洼、狰狞恐怖的撕咬痕迹。
像是被数次反复扯裂,不停地将稍有痊愈的伤口撕开,原有的血肉缺失,几乎露出牙龈,以至于高级虫族强大的恢复力都起不了作用。
“这就是拒绝的结果。”
那时候王虫的精神力强盛且不可反抗,受过伤的库亚恐惧对方,原本升起想要带着塞克拉一起离开的心思,也因为“怕”和“万一”变成了奢望。
因为怯,所以失去了无惧无畏的勇气。
于是他不敢反抗,逐渐变成了王虫操控的傀儡,直到看见塞克拉头也不回地选择了离开,库亚才恍惚间发现自己似乎早就缺失了什么。
——在被王虫撕扯下脸上皮肉的那一天,他丢掉了自己的尊严和勇气。
塞克拉咬牙,那双非人感强烈的眼瞳里有着不解和对王虫的愤怒,却唯独不见对兄长的怜悯和同情。
“共情”是大部分虫族难以拥有的情绪,他们能直白地开心、愤怒、难过,但却无法在没有相同体验的时候去共情对方,这是人类才具有的天赋。
甚至就连怜悯、同情这样的情绪,在虫族社会中都罕见至极。
可以说,除了半吊子虫母的阿舍尔,不会再有任何虫会拥有共情的能力。
甚至偶尔阿舍尔看见库亚,会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是一个人类——
感情多变丰富,或许比起以兽类野性占据首位的虫族社会,帝都星那样的地方更适合他。
兄弟俩之间的坦白就像是一场“你恨不恨我”的问候和“我还没吃饭”的回答,塞克拉只想知道库亚为什么替王虫卖命,而库亚复杂如人类一般的心绪,除了阿舍尔也再无虫能理解。
干巴巴的两兄弟经过彼此对视,最终也干不出来抱头痛哭的行动,便一前一后出了门,准备去找虫母。
塞克拉:想找妈妈.jpg
库亚:欲言又止.jpg
只是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当未来的某一天他做出自己的选择后,这群感情、情绪单一到贫瘠的虫族,也会在纯粹的愤怒和爱/欲之外,体验被留在原地的难过和灵魂近乎撕裂的哀鸣。
他是它们的妈妈,也是让它们最快速成长的掌刀者。
……
虫母在云端之上。
陪在虫母身边的是长着翅膀的那群家伙。
这样的认知同时出现在每一个地表虫族心里,这一刻它们无比痛恨自己的基因和发育,为什么就没能长出来一对能飞天的大翅膀呢?
将堆在脚边,已经报废了的机械巨人踢到一边,乌云面无表情盯着高空,像是块会移动的望夫石,那双幽深漂亮的眼睛恨不得巴巴地长在天空,好时时刻刻瞧着虫母什么时候下来。
另一边卖力干活半天,却没等来在虫母面前献殷勤的“旦尔塔”也阴着脸。
祂的目的是取代旦尔塔当虫母身侧的狗,而不是在这里打白工,直到快把机械巨人摞了两堆,“旦尔塔”忽然耳廓微动,敏锐的感官促使祂猛然偏头,躲开了直击命门的一击。
暗绿色的尾勾危险地自所有者身后翘起来,待余光中的虚影立定,“旦尔塔”舔了舔尖牙,整个虫都趋兴奋。
瞧,妈妈的狗来了。
老老实实干活儿的乌云把报废机械揽到一起,他看了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的旦尔塔,又看了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旦尔塔”,二者之间除了颜色差距,几乎再无不同。
伽德拧眉,有些不安道:“祂们会,打起来吧?”
乌云一屁股坐在破铜烂铁上,拥有国王之威的脸满是不在意,“打就打呗,打死一个算一个,到时候等祂俩没了,谁还能和我争给妈妈当狗?”
上次“旦尔塔”说的话,足够乌云记一辈子了,几次挑衅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两只始初虫种,因此在强攻行不通的时候,他有必要退而求其次,换一条路竞争。
伽斓那张虫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无语,忍不住提醒乌云,“妈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嗣。”
“但至少那两是威胁力最大的。”
乌云这话,伽德伽斓两兄弟深以为然。
原本想要制止的心思熄灭了,每一个不安分且想要上位的子嗣们,都在暗中鼓动着这团火越烧越大。
于是,等阿舍尔骑着雪鬼蝉靠近地表时,就发现芬得拉家族内部的几个小分队按地片地围成一团,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那是……”
灌到嘴里的风令阿舍尔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拧眉拍了拍塞克拉的背部,原本平缓的飞行瞬间加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足以阿舍尔看到中间的“热闹”到底是什么——
是打架打到恢复原形,已经浑身挂彩,开始零星着往地上掉碎块血肉的两只始初虫种。
连个战斗力几乎完全可以画等号的怪物打架,那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那完全就是眼前一黑的程度,本来以为此生都san值稳定的阿舍尔按了按刚刚吸了冷气的胃,这位才替自己打下了江山的年轻虫母,忽然为自己拥有这么一群闹心子嗣而倍感疲惫。
【任务发布:子嗣之间可以存在良性竞争,但是充满恶意的相互厮杀却不可行,为了族群的发展,请你阻止子嗣们的矛盾,并加以批评惩罚。】
【任务奖励:100点声望值】
【失败惩罚:子嗣关系破裂】
天知道之前一个月可能都没几个任务的模拟器,怎么现在大方到一天给五个任务。
“住手!给我住手!”
距离地表还有一段的虫母气急了,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跟在雪鬼蝉身后、成群结队的天空小队自云层间现身,它们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成群结队宛若一片黑色的乌云,颇有种兵临城下的气势。
虫母的到来引起了地表虫族的欢呼,但在热闹兴奋的虫群之中,灵活跳下雪鬼蝉后背的阿舍尔直奔战场。
始初虫种们打架时扭曲滴落的血肉,几乎创造出一片真正的肉池,瞬时之间的掉落和黏合令它们变得格外细碎,却随着虫母步入战场,而一个个背离了主人的意思,变成狗皮膏药似的贴在阿舍尔的脚踝、小腿上。
狗里狗气的。
像是在闻,也像是舔。
甚至过分地钻过裤腿,用黏糊糊又破碎的身体去“舐吮”虫母光洁的小腿皮肤。
阿舍尔:……更烦人了。
源自于本体的血肉最能显示主人的心思,不论是两个始初虫种里面的哪一个,在两败俱伤到濒临破碎的同时,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渴望。
战斗间的争锋相因为小虫母的到来逐渐平息,两个原始形态的大家伙蔫头耷脑,像是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一个个夹着尾勾不敢说话。
“妈妈……”是一贯会第一个认错的旦尔塔。
“闭嘴!”
阿舍尔拧眉,他掠过旦尔塔,视线放在了另一只始初虫种的身上。
那双特殊的暗绿色眼瞳,和涌动血肉平复后冒出来的幽绿鳞甲,足以显示对方的身份。
阿舍尔:“……是你。”
始初虫种咧咧嘴,原始形态下祂的这副尊容属实称不上好看,甚至还丑得特别,“妈妈,我说过的,我们又见面了。”
阿舍尔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忽然道:“怎么?是来给我当狗的?”
始初虫种嘴角一僵,祂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漂亮又气人的虫母理都不理祂,就转身伸手摸了摸旦尔塔的胸口。
另一边的“旦尔塔”看到这一幕后,近乎人性化地下意识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哪怕是虫形态都足够健美饱满的胸膛上横着一道被“旦尔塔”用尾勾划出来的伤痕,虫母的指尖蹭过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轻轻柔柔,像是冲着烈火又浇了一桶油。
旦尔塔喉头滚动,口器翕动,藏匿在口腔内部分叉的舌无声痉挛抽搐着。
……像是在回忆曾经探入某个拥挤又温暖秘地时的滋味。
“好可怜哦。”
虫母有些发凉的声音裹挟着一点点怜惜,他偏头,直勾勾盯着旦尔塔那双非人类十足的眼睛,一点一点看着它们从复眼变化成拟态后的竖瞳。
阿舍尔温柔至极,“会疼吗?”
被诱惑的大狗几乎变成了不会讲话的哑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卷着分叉又贪婪回忆的舌尖结结巴巴道:“疼、疼的……唔。”
是隐忍到近乎性感的闷哼。
青年修长的指尖探入那道开裂的伤口,咕叽的声音恍若是血肉在舔舐阿舍尔的皮肉。
“疼就对了,疼才能长记性。”
阿舍尔冷着一张脸,“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打架,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
始初虫种二号·无用的东西·“旦尔塔”:我?
被教训的怪物讷讷应声,哪里还有几分钟前和同类打斗时大开大合的模样。
阿舍尔冷哼一声,完全吝惜于落在另一只始初虫种身上的眼神,只将沾染着血污的手指在旦尔塔的腹肌上擦了擦,无视怪物几乎快冒出火星子的眼神,对其他心虚低头的子嗣们吩咐道——
“开始干活,别都看着我。”
“你们几个,去挖坑,深一点。”不然尸体埋太浅又变成环境污染了。
“你们几个,去帮忙把东西抱下来,小心点。”可别磕坏人家的尸骨了。
“还有你们,上去搭把手。”总之别再盯着我看了。
……
一顿发号施令,阿舍尔拿出了自己曾经在研究所的架势,已经赶回来的大大小小几十号子嗣被使唤得团团转,至于剩下那部分还在路上的子嗣,距离自己的打工生活也不远了。
在场所有的子嗣都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唯有两个始初虫种还站在原地,
凭借意志力用腰腹间鳞甲藏起自己反应的旦尔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虫母,开口道:“妈妈,我……”
“嘘——”青年漂亮的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冷意,“我现在在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你先在这儿罚站吧。”
说着,阿舍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则受到了身侧另一只始初虫种的嘲笑——
“哈,妈妈不要你了。”
“以后你也当不了妈妈的狗了吧?”
“就你这家伙……”
话没说完,旦尔塔冷森森地瞥了自己的同类一眼,哑声道:“你看妈妈理过你吗?”
绿旦:?
旦尔塔:“妈妈会和狗说话,但妈妈都不想和你说话。”
言下之意,你连狗都不是。
绿旦:???
这下,被罚站的旦尔塔身边,多了一个不停反思自己为什么依旧没能当上狗的始初虫种。
【任务完成。】
【奖励:100点声望值】
驯狗小秘诀:对付叛逆又不听话,还总上赶着凑过来的野狗,无视和冷待将会是最好的办法。
拟态
从云端上带回来的尸骨分为两类, 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的虫骨,按照阿舍尔对于那几个系列性任务的理解,他待天空之城内或活或死的生命, 所能做的仅仅是尝试。
被使唤起来的子嗣们都很勤快,王虫死亡导致了精神力毒素的消解, 那团即将跨越等级的火焰还在它们的身体内灼烧着,于是这种热度就被转化成了需要被消耗的兴奋。
而为虫母所用, 则是它们倍感享受的过程。
超过三米深的坑很快就在芬得拉家族子嗣们的协力合作下, 以半米厚的间隔做隔断一分为二地躺在一片荒地上。
零散的土壤被阿舍尔嘱咐子嗣们小心刨干净,直到边缘相对规整, 面色略微严肃冷淡的虫母才摆手说停。
“……把它们都放进来吧。”
虫母的声音忽然轻了很多。
哪怕是不知道这股情绪为何意的虫族子嗣们, 此刻也都驯服地完成阿舍尔的指令, 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大家伙几乎把钳足掐起了兰花指的架势, 生怕自己多出点儿力道,就把那些经年之后质地发脆的虫骨给捏碎了。
见虫群们井井有条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阿舍尔瞥了一眼低头罚站在原地的旦尔塔, 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有赖于使用激光枪时愈发精准的劲头,阿舍尔捏着的小石子轻而易举地就落在了旦尔塔的后脑袋上。
知道石子来源于虫母的小怪物动都不动一下,甚至当石子从后脑勺上森*晚*整*理滑落时, 还用尾勾捉住,颇有些讨好意味地往阿舍尔的方向递了递。
祂在讨好他。
阿舍尔眼底闪过轻飘飘的笑意, 道:“我还在生气, 光罚站太便宜你了,过来和它们一起干活。”
他可是最会端水的虫母了,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听话的子嗣奖励它们帮妈妈干活儿, 不听话的子嗣惩罚它们给妈妈干活儿,什么虫做什么事, 早就被阿舍尔安排得明明白白,毕竟这么多的虫力资源,不好好利用的才是傻子。
一想到那一堆系列性任务,阿舍尔就头大,合着他不仅要推翻王虫,还得带着这一大家子搞建设。
阿舍尔:毫无头绪.jpg
“好的,妈妈。”
旦尔塔乖巧地回答令揉着太阳穴的虫母微微放松心神,只是没等他舒口气,另一个不省心地开口了。
“那妈妈我呢?”
深绿色版本的“旦尔塔”问得那么理直气壮,如果不是阿舍尔知道精神力空间里的那家伙有多嚣张,指不定以为这真是自己的好大儿呢。
面对不听话的野狗,阿舍尔依旧保持无视和冷待的原则。
漂亮的虫母眼皮很薄,覆着铅灰色眼瞳时总能带出一缕淡淡的光,便那么轻飘飘地、毫无力度地砸在了“旦尔塔”的身上。
没有什么重量,甚至如果不是始初虫种本身感知能力惊人,“旦尔塔”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
但也偏偏因为轻巧的、不被放在眼里的,似乎随时都能收回、换一个对象注视的眼神,让“旦尔塔”的胸腔跳了跳,似乎也开始萌发着属于心脏的跳动。
……哈,怎么可能?
祂又不是真心想当狗的,怎么会像是旦尔塔那个蠢货一样也长出来心脏?
“旦尔塔”眉眼间压低着一层阴云,祂紧紧盯着虫母冷漠又清瘦的身形,那道薄薄的影子落在地上,几乎被旦尔塔彻头彻尾地覆盖,就好像在防止祂的窥视。
几乎是“旦尔塔”目光扫过的瞬间,跟着虫母身侧的怪物猛然扭头,猩红的眼瞳暗含杀意,直勾勾对上那双绿瞳里的挑衅。
旦尔塔张了张嘴,无声嘲讽——
当妈妈的狗,你不配。
……
绿旦:靠!气死了!
就一个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几乎变成了一整个地表虫族里的异类——
前方,有阿舍尔坐在阴凉地上指挥工作,不远处旦尔塔、乌云几个按照虫母的吩咐挖坑;
左侧,是来来回回小心“端”着各种虫骨的塞克拉和库亚;
右侧,则是被虫母打发出去,提前寻找长势较好的花花草草的丛林小分队以及巨蛛群;
后面,是来来回回将天空之城上剩下的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虫骨运输下来的伽玛等天空小分队。
所有的虫——“旦尔塔”所能看到的全部虫都拥有虫母分配的活儿干,哪怕是被虫母生着气的旦尔塔,都被使唤着去搬石头、挖土坑。
可祂呢?
祂丁点儿命令都没听到。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旦尔塔”愈发阴沉暴躁,祂狠狠用尾勾锤了锤地面,忽然挤身上前,一把抢过了乌云手里的活儿。
乌云:??
“旦尔塔”冷哼一声,又冲着阿舍尔挑衅飞去一眼,就跳坑里刨土去了。
……还挺有个性。
阿舍尔坐在阴凉地,手边是伽德伽斓给他准备的多汁浆果,整个人悠闲到极致,并不打算多搭理“旦尔塔”,只是对乌云说:
“祂想干,就让祂干着,乌云你去抱点花花草草过来,咱们装饰一下这里。”
“知道了,妈妈。”乌云瞥了一眼“旦尔塔”还有点心虚,因为云端上的事情,他和伽德、伽斓都还没来得及把种子的事情告诉虫母……
“怎么了?”
虽然谈不上100%了解自己的子嗣,但就之前的相处时间,阿舍尔也敢说自己对这群大家伙们有将近八成的了解。
此刻看到乌云脸上的神情,对方心里纠结什么便不难猜想。
阿舍尔道:“是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虫母轻轻柔柔的声音足以击溃世间最坚强的雄性虫族的心房。
乌云立马凑过去,高级虫族后拟态出来的金发蓝眼本该是种威严十足的君王之相,偏生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都没件儿像样的衣服,便如野人般在胯间裹着块兽皮,以至于本身一表人才的乌云,忽然变成了野人首领。
尤其胸前腰腹间在日光下反光的皮肤,令阿舍尔莫名有种刺眼。
……曾经因为讨厌渣未婚夫而连坐金发蓝眼的病,似乎被乌云的肌肉给治好了。
眨眨眼,面色冷淡的阿舍尔不会被任何子嗣发现自己那半秒钟的失神。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道:“说说吧,是关于那家伙的吗?”
脚尖晃了晃,冲着埋头刨坑的“旦尔塔”指了指。
乌云咧了咧嘴,野人首领变成了阳光大男孩,“妈妈,祂、祂就是那个种子。”
“……种子?”
阿舍尔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地质重构前的记忆很快被激活,终于被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点儿记忆——
一包不知名的种子。
是当初完成任务的奖励,但模拟器也从未告诉过他这包种子能种出来什么。
阿舍尔拧眉,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模拟器奖励的种子,怎么会长出来第二个始初虫种。
他道:“一包种子呢,最后就长出来祂一个?”
乌云点头。
“原来那个盛种子的果壳呢?”里面应该还剩下有别的种子吧。
“……伽德说,都被祂自己吃掉了。”
那时候的场景伽德伽斓曾给乌云描述过,肆意生长的藤蔓野性难驯,于是吞下了曾经养育自己的土壤和果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啊……”阿舍尔沉吟片刻,他对乌云道:“没事,不用管祂,你干你的活儿就行。”
坦白成功的乌云瞬间心下一松,他没忍住伸手悄悄蹭了一下阿舍尔的足尖,便飞快逃开,去和伽德、伽斓抢活儿做。
“这家伙……”隔着鞋底,那股被蹭的感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阿舍尔还是为虫族这些像是小动物一样的举动而觉得有意思。
等周围子嗣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时,阿舍尔才打开模拟器,寻找有关于“不知名种子”的记录。
直到,在被挤压了很久的消息箱里——
【滴,你种下的“一包不知名的种子”成功存活,待发芽中。】
【滴,你的种子正在相互吞噬,请记得关注它们的生长状况。】
【滴,你的种子已完成吞噬,只有一颗拥有发芽能力。】
【滴,你的种子正在发芽……】
【滴,你的虫子种植成功,恭喜你获得第二只“始初虫种”。】
……
很零碎的提示音被埋藏在模拟器消息箱的深处,阿舍尔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那会儿正是芬得拉家族为了躲避机械鸟才分开不久的时候,他和旦尔塔为应付身后鸟群而精疲力尽,自然没工夫去处理那些滞留的消息。
啧,这事情整的……
阿舍尔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让他从回忆中脱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看似叛逆,其实好像还有点不太聪明的另一只始初虫种。
他想了想,尝试询问模拟器——祂和那包种子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关键词触发到了什么,模拟器在片刻的安静后,跳出一个子框:
【不知名的种子(已种出):真相大白,这是一颗来自深渊的种子。】
又是“深渊”,最近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汇。
不等阿舍尔深思模拟器是不是在有意点自己,下一秒一点儿都等不及的模拟器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任务发布:始初之地的深渊藏匿着秘密,或许在那里你将得到答案。】
【注意:需要完成前置任务,拥有深渊邀请函才能继续本任务。】
【任务奖励: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
【失败惩罚:无】
望着奖励,阿舍尔久久无言。
他觉得自己被模拟器给拿捏了。
之前云端之上,面对另一则云里雾里、有关于真实与虚假的任务,他其实半点儿想要探究的心思都没有——
任务奖励(深渊邀请函)他没兴趣,失败惩罚也没有,整体和“完美虫母”也没什么关系,面对这种平白增加打工人负累的东西,阿舍尔半点不打算碰。
他性格利己、做事精简,无需多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多掺和一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模拟器看出来了什么,这回发布的“后置任务”正正好搔到了阿舍尔的痒点上,他盯着“完美虫母”几个关键字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这两神神叨叨的任务放到代办项目里了。
阿舍尔:烦,感觉被模拟器拿捏了。
模拟器:(^-^)
不过虽然把这两个任务放待办事项里了,但阿舍尔一时之间也没头绪,只打算等把地表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去天空之城看一趟。
抽空的思考并不影响阿舍尔对子嗣们工作的视察能力,他扬声道:“乌云,那一簇花歪了。”
对于这群因王虫而死亡的生命,阿舍尔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原始的荒地被手动挖出来了两个深坑,早就失去声息的劣质虫母和那些白森森虫骨被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褐色的泥土纷飞落下,一层又一层覆盖,直到彻底与地面齐平,阿舍尔又让虫群们小心把花花草草移栽到上边。
这或许是一种属于人类灵魂的仪式感,也或许是阿舍尔能送它们的最后一程。
当坑洞边缘处最后一块白骨被土层完全覆盖后,阿舍尔听到了任务完成的声音。
【系列任务(二)完成。】
【奖励:100点精神力】
【中级虫母:70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随着模拟器声音的消失,这块简易墓地已成雏形,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几乎用了这辈子最小心的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把花草移栽到松软的土壤里。
这对于它们来说属实是种折磨,连阿舍尔瞧着那份别扭劲儿都有点没眼看。
才准备阻止,虫母余光里却锁定了另一道身影。
依旧是满身纯白的库亚,似乎天生与其他子嗣们有所区别。
纳凉的青年慢吞吞走了出来,他不曾压制自己的脚步声,十来步距离的时候,移栽动作可谓精细的库亚又转了过来。
“……您有什么事情吗?”库亚对地表虫母总是带有一种尊称。
阿舍尔:“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吗……”库亚愣了愣,甚至无需多加思考,就下意识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答案:“我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的。”
浑身死气沉沉,估计心存死志了。
但阿舍尔不想浪费这么一个好苗子。
于是他直白揭开了这层“赎罪”背后隐藏的含义:“赎罪?死在它们面前,以命换命?”
“我只有一条命,换不起。”
“你也知道呀?”
慢悠悠的“呀”字后,库亚窥见了地表虫母那双清透黑亮的眼眸,里面总藏着一种叫他患得患失的情绪。
阿舍尔脚下踩了踩泥土,“那么多只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你觉得自己能抵得上几个?与其做自我感动的事情,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库亚茫然,却也顺着虫母的意思问了下去,“那您觉得,我该做什么……”
“那些花草,你亲自栽进去吧,也算是一点道歉的心意。”正好解放了那几个干活看得他胃疼的家伙。
碎成几千片的玻璃不好补,但用胶水粘一粘还是能慢慢拼起来的,至于往后会不会因什么风吹草动就碎,那就要看玻璃本身了。
王虫事件上,库亚虽然谈不上是罪魁祸首,可也不能说是全然的无辜。阿舍尔不会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和意图,只是会在库亚彻底选择死亡之前,给对方找点儿事情做。
至于等以后忙习惯了的库亚会不会改变决定,就不是阿舍尔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阿舍尔:现成的苦力利用起来!
年轻虫母的话点到即止,他挥手叫来子嗣,让它们把花束根系都交给了库亚,才看向愣在原地的高级虫族。
阿舍尔:“行了,好好干活吧。”
库亚干巴巴道:“……好。”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本来是想干什么来着?
迷迷瞪瞪的高级虫族从虫母这里领了新任务,而另一边围观全程的“旦尔塔”则开始上眼药。
“旦尔塔”冷哼一声:“看到没?妈妈喜欢他。”
眉头都不带要抬一下的旦尔塔还记得虫母告诉自己的话——“绝对不是想要对方替我解决情热的喜欢”。
这句话就像是旦尔塔的护身符,祂当然知道虫母会喜欢子嗣,但祂更知道妈妈对它们和对祂自己的喜欢是不同的。
在所有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里,只有祂知道妈妈是什么味道、什么形状、什么温度的。
这是祂和妈妈的秘密。
低头干活的旦尔塔身上冒出来一种隐秘的得意,“旦尔塔”眼角抽了抽,祂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给虫母当了狗的家伙,都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祂又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气氛剑拔弩张时,旦尔塔半垂眼皮,瞥了自己的同类一眼,不冷不热道:“妈妈喜欢谁也不喜欢你。”
绿旦:。
……
在“旦尔塔”持续性无能暴怒的时候,阿舍尔已经开始思考剩余那些还具有生命迹象的劣质虫母该怎么处理。
杀死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先养着了。
至于要怎么养着,还有待思考。
阿舍尔:待办事项+1
越整系列性建设任务的理思路,越发现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的阿舍尔不禁头疼,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足够多的子嗣能去使唤……
好在有赖于最近这段时间芬得拉家族近乎疯狂的子嗣招揽,紧赶慢赶,原本因为路程较远的虫群们也均在日落之前赶了过来。
就连习惯生活在海里的食骨虫族,也都卷成“风滚草”,不远万里地来见它们的妈妈。
虫群中,少部分是阿舍尔曾在沼泽湿地里挨个起名入了族谱的子嗣,还有一部分则来源于“子嗣外交”招揽来的新伙伴。
这群陌生的虫族不曾见过被自己同伴们奉若神明的虫母,却已经在不停地沿途听说中将其神化。
它们曾经幻想过很多虫母可能会有的模样,但当真正见面后,每一只雄性虫族都忍不住为自己贫瘠的审美而感到无措。
站在夕阳下的年轻虫母是另一种、区别于虫族本身的模样,但源自于其体内的血液、香气、信息素都足以让雄性虫族们模拟出“欣赏”。
它们的妈妈……好美啊……
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妈妈妈妈妈妈!
精神力中久违的赞美和喃语嘈杂地从窸窣的虫群中传来,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颇有些无奈。
看来他不仅仅要给虫群内的新成员挨个起名,还有开始适应这群夸不离嘴的“话痨”们,只是想一想,未来一段日子的生活,大抵会很热闹吧。
……
这一晚,90%聚集的芬得拉家族暂时宿在了荒野之上。
虫群们用机械巨人报废的零件临时为虫母搭建出一座睡棚,坚硬的金属被子嗣用钳足弯折成可利用的形状,再加上巨蛛群提供的韧性蛛丝,一张简易又粗犷的欧式床幔大床就造成了。
和整个荒野格格不入的床被虫群们围在最中央,夜色下闪烁着幽光的复眼与天空的星子一般,此起彼伏。
早就浑身疲惫的阿舍尔脱鞋上床,结实遮光的蛛丝帘层层叠叠,足以挡去外界来自每一只子嗣隐秘又炽热的窥视。
【……妈妈。】
【妈妈要睡觉了。】
【嘘。】
【安静!】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
像是一颗石子砸在了平静的潭水中,阿舍尔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虫群们的关注。
体贴的子嗣们总不愿意打扰到虫母的休息,当蛛丝帘彻底落下来后,虫群压下嘈杂的心声,只一个个脑袋垫着钳足,直勾勾欣赏着丝帘后模糊起伏的身形。
是它们的虫母。
……它们的妈妈。
几乎每一只子嗣都在无声西翕张着口器,模拟呼唤“妈妈”这个可爱称呼时的口型。
而在距离睡棚最近的地方,旦尔塔化为原始形态,祂如恶龙守护珍宝一般,长长的尾勾半环住床底的金属,似乎是将虫母牢牢地护在身后。
长夜漫漫,冰冷的月光落在了幕天席地的虫群身上。
曾经因王虫精神力毒素而受制的等级一点一滴地恢复着,见到虫母的喜悦加速了这段进程,于是夜半时分,近乎夸张又震撼的场景,发生在这片聚集着上百只雄性虫族的荒地上——
敏感的触须贴向头顶,然后生出柔软的毛发;复眼与钳足无声消弭,被替换成俊朗且各具风情的五官;锋利的钳足变成修长有力的手指,坚硬的甲壳软化成饱满滚烫的肌肉。
虫翅、尾勾、鳞甲,这些变成点缀在躯干上最艳丽、最能吸引虫母的装饰。
当这一天隐秘在黑夜下的变化完成时,芬得拉家族内部的全部高级虫族,都因深深吸引着它们的虫母拥有了全新的拟态。
从此,它们变成了他们。
俊男集会
在某些方面, 正如渣男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评价的那样,阿舍尔确实是一个有些无趣的人。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行事, 从求学到做实验,被他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 因此在过于有条理的生活中,阿舍尔并不太喜欢“惊喜”。
至少就他所经历过的“惊喜”, 都不是什么好事。
向前追溯, 阿舍尔童年期拥有的第一个惊喜,是来源于父亲将继妻和孩子带回来, 慈爱地告诉阿舍尔, 看呢, 你有了弟弟, 惊不惊喜?
再向后延续,平淡无奇的生活中除了制成药剂能给阿舍尔带来些涟漪, 他所遇见的第二个“惊喜”, 就是未婚夫和弟弟滚作一团的意外。
总而言之,大多数情况下,阿舍尔还是希望惊喜远离自己的, 毕竟有些惊喜惊着惊着,就变成惊吓了。
而这样的想法, 在今日——在阿舍尔起床, 掀开蛛丝帘的那一刻,升到了几乎能冲破天际的顶峰。
在此之前,或许是因为前一天解决了王虫, 也或许是因为从云端到地表忙碌了大半天,阿舍尔从精神到身体都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 晚上躺下没多久,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一整晚无梦的香甜睡眠,让清晨醒来的虫母容光焕发,那漂亮的面庞上还带着点儿晕染的红,隐隐透出一种精致到有些非人感的美。
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脚尖勾着虫丝薄被,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才掀开半截蛛丝帘——
等等?那是什么?
跪坐在床上的虫母愣神片刻,他对上了很多、很多双眼睛,像蓝色的宝石,像乌黑的鸦羽,像清透的水晶。
大片的冷白,蜜色,小麦的□□交错着;饱满的肌肉在清晨的日光下灿烂又热烈,弥散着具有爆发性的力量。
健全又极具有张力,每一张脸都是上天鬼斧神工的作品,从锁骨到胸膛,再从紧实有力的腹部到大腿,以及晃动在身后,漂亮到近乎是艺术品的尾勾。
赤/裸,雄壮,嗯……以及晃眼到没有办法正视的刺目感……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年轻的虫母缓慢眨眼,在他与某双熟悉的猩红色竖瞳对视时,没忍住揉了揉眼睛,又把蛛丝床幔完完整整地拉起来,才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应该还是在做梦的。
难不成是因为最近有些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在大清早做这种梦?
安然躺下的阿舍尔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盖着铅灰色的眼珠,很快又恢复了沉静。
等候在自制床幔外的子嗣们愣了愣,只以为是小虫母没睡好,便又一个个肩膀挨着肩膀坐回去,但每一双漂亮又深邃的眼睛,都直勾勾锁定着丝帘背后那道对比他们,纤细太多的身影。
……嗯,欣赏妈妈睡觉的影子,好快乐。
在子嗣们暗戳戳盯着影子痴迷虫母的同时,躺在床上又浅浅眯了半分钟阿舍尔再一次睁眼。
这次起床,一切都应该恢复正常了吧。
天真的虫母重复之前的动作——
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把总是缠着脚踝的虫丝被踢开,又一次半跪着上前,左臂撑在床上,右手指尖向侧扯开了帘子。
唰!
原本盯着床幔影子的视线,转瞬之间全部聚焦在虫母身上,任何一双眼型——微挑的凤眼、多情的桃花眼、凶戾的上斜眼……
哪怕在此之前它们所拥有的气质再独特,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亮晶晶的狗狗眼,滚烫又炽热地盯着他们的妈妈。
漂亮,白皙,又香喷喷的妈妈。
妈妈的头发好细好软,妈妈的手好小,好像一把就能抱起来……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妈妈的脚好白好小,好想躺在地上给妈妈当地毯踩!
……
阿舍尔:?
这大白天的,梦怎么就醒不来了?
沉默无言的青年愣愣盯着不远处,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部是长相俊美、各具风情的男人,光看脸属实是近乎夸张的视觉盛宴,但只要视线稍有偏移,就会看到一些不该看见的玩意儿……
所以,一觉醒来,子嗣们都拟态了?
哦不,倒也没有。
在俊男群之外,还有一部分子嗣依旧保持着原始的虫形外表,但就虫母精神力的感应程度,它们似乎距离变成他们也不远了。
阿舍尔眨眨眼,恍惚回神,对上了旦尔塔猩红的竖瞳。
“妈妈?”小怪物有些不解地看向神情混乱的虫母,似乎在奇怪对方是不是没睡好。
……可明明,一整晚妈妈的呼吸声都很平缓?是哪里不舒服吗?
旦尔塔的声音唤回了阿舍尔的神志。
他轻轻“啊”了一声,声线轻微颤抖:“它,他们……”
旦尔塔偏头,看向呈环形围绕在床周的其他虫群子嗣。
清一色的雄性,各有特点的容貌,挑不出来的缺点的□□。
旦尔塔对于除虫母以外的任何生物没有丝毫的审美,甚至在祂眼里,这群和自己一样长了毛的家伙和路边的石子儿没什么区别。
“是妈妈的子嗣。”旦尔塔解释,祂似乎从虫母的反应中窥见了几分不习惯,于是低声提醒道:“妈妈,他们是高级虫族了。”
高级虫族,可以通过拟态来构建出虫母喜欢的外在形象,借此来引起虫母的目光和性/欲,以达到在众位子嗣中脱颖而出、获得□□权的机会。
从前始初之地虫母的审美像触须、虫翅、尾勾、鳞甲靠齐,而现在阿舍尔的审美……
如他眼前所见。
被虫母注视着的子嗣们在精神力连接的网络中,掀起一片巨大的风暴——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刚才看我了!妈妈肯定喜欢我!】
【胡说!妈妈看的是我!】
【明明是我!】
……
谁都想争被妈妈视线扫过时注意到的幸运儿,于是这场大战,在不知道谁的尾勾乱砸一通后,被掀开了帷幕。
心性原始,虽然能够拟态出人类模样的虫群子嗣们,依旧保留着他们血脉中早已经习惯的野性——无惧目光、无畏羞耻、不解礼法。
于是当战争被挑起来后,这群俊美的雄性动物便开始如野蛮人一般大打出手。
刚刚拟态出来的子嗣们还不习惯自己的手脚四肢,于是扭曲着卷着一起,或是跳跃、或是四肢着地,尾勾半空乱甩。
打着打着,有些忍不住拟态束缚的子嗣就会放出一些自己的虫形特征——
复眼,触须,钳足,虫翅……可能是他们身上的任何一部分器官,以至于一整个场面更加混乱,完全就是群魔乱舞。
阿舍尔心口一窒,不出他所料地——
【任务发布:面对不听话的子嗣,或许你需要一些赏罚分明的小手段?请制止子嗣之间的混战,并以虫母的身份进行惩罚,施加威信。】
【任务奖励:500点声望值】
【失败惩罚:扣除500点声望值】
阿舍尔眉头跳了跳,扬声阻止:“别打了!”
或许是因为现场太过混乱,除了守在虫母身侧的旦尔塔耳廓微动,其他子嗣们则还处于互殴状态中。
阿舍尔:……大清早的,突然开始生气了。
还是极有眼色的旦尔塔立马道:“妈妈,我去阻止……”
“你去怎么阻止?一起加入混战吗?”那场面阿舍尔都能想象,尤其蹲在自己身边这家伙,前一天才刚刚和另一个始初虫种打过一架。
青年瞥了一眼对方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看向另一侧懒洋洋看热闹的“旦尔塔”,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都给我住手!】
说话没用,那就精神力上场。
虫母的声音本身是温和清冷的,说话时带着点儿帝都星上的贵族口音,听着就是一种享受;但当这样的声音通过精神力被无限放大后,作为倾听者的子嗣们猛然一怔,瞬间被震地停了手。
混乱的互殴场合安静了下来,奇形怪状的子嗣们有的相互压着,有的尾勾和虫翅相绕,显然这一次,来自精神力深处的制止还是有效的。
被虫群子嗣注视着的阿舍尔嘴角微抽,“分开站着,谁都不许打架!”
同频的精神力传递着虫母的意思,顷刻间打架的罪魁祸首们相互分离,一个个老老实实站在地方,只是那张脸上眼巴巴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主儿。
阿舍尔抬手遮了遮眼睛。
不论他视线往哪里移动,只要落下目光,就能解锁一个风格迥异的俊男,将近百十号的拟态外观里,除了同卵而生的兄弟,没有一个具有相似性,可谓帅地各有千秋。
但是帅归帅,不能掩盖他们都是一群原始裸/男的事实。
要命。
阿舍尔轻声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可能自己的建设任务还任重道远——
他以为的建设是在地表搞搞基建,用模拟器商城里的道具给虫群们来点基础建设,但现在来看,他还需要充当原始野人的大班老师,至少要让这群看起来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虫族们别再光溜溜地打架了。
阿舍尔:心累。
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先教子嗣们穿个裤子吧,至于任务内容一会儿再说。
……
十分钟后,洗漱好的阿舍尔衣着清爽地站在子嗣间,他控制着视线移动的角度,抬手指了指自己腰腹间的部位。
“看到我身上的东西了吗?”从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给人言传身教过。
虫群们几乎是统一点头的,清一色的颔首姿势一整个看过去,就像是粘贴复制。
阿舍尔忍住视线,继续道:“变成人——拟态以后,不许光溜溜的,好吗?要记得穿衣服裤子,就像是像我身上的这样。”
同样是拟态过的虫,旦尔塔底下是平的,穿不穿裤子无所谓,再者现在祂也有鳞甲遮挡,看起来和穿裤子也差不多。
至于乌云和塞克拉,前者或许是思维比较灵活,早在第一次拟态后,便用树叶给自己围了一圈;后者来自天空之城,比起什么都不懂的地表虫族,塞克拉从一开始就衣冠整整,还极具有个人风格。
阿舍尔不想自己的眼睛受累,所以这群才拟态的子嗣们必须学会穿衣服。
想着,阿舍尔看着子嗣们清澈的眼睛,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懂吗?也没有很难,就是找东西,把这里——”
阿舍尔指了指自己的腰,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上方。
他道:“——到这里的部位,遮起来。”
子嗣们点头,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阿舍尔莫名有种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心累,他为虫群们的理解能力而浅浅松一口气,“那就现在动起来,自己找东西围上——必须围,这是命令!”
话落,这群赤条条的雄性虫族均开始行动。
有时候阿舍尔不得不赞美虫族子嗣们的行动能力,在他们之间,虫母的话语就像是一支军队领袖的指令,作为士兵的子森*晚*整*理嗣们不会询问为什么,只会用最短的时间去执行。
不过执行的结果……一言难尽。
这群顶着张帅脸的虫族子嗣理解能力各有特色,当阿舍尔扫过一堆花花绿绿,被围在胯间的花、野草、树枝、掏空的木桩,甚至还有一条被打结的蟒蛇,忽然开始感慨旦尔塔的聪慧。
不是所有会拟态的虫都聪明,大部分可能是只有脸出色的笨蛋帅哥。
这个清晨,阿舍尔的叹气声不住增加。
……
想要教导一群自小生活在野外,习惯有甲壳、虫翅就能裸奔的虫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好在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们足够听话。
阿舍尔收回了他们对于“裤子”自由发挥的权利,而是指定所有拟态的子嗣们用树叶、藤蔓为道具,组成一条简易的裙子,至少不用再继续赤/裸。
等解决了遮挡问题,阿舍尔开始进行下一项——
“刚刚打架的都有谁?站出来。”
虽说是混战,但到底有无辜成员,阿舍尔需要做的就是加强受罚者和受奖者之间的落差感,从而加深自己在子嗣面前的赏罚威信。
虫群纯粹,在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对虫母说谎的可能,因此阿舍尔话刚落,几十个高壮俊美的雄性起身,个个身高腿长,在褪去了之前打架时的凶戾,看向虫母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渴望和痴态。
……怪充沛人虚荣心的。
一下子多这么多追求者,谁不迷糊啊。
从前冷心冷肺惯了的阿舍尔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声道:“你们大多数虫,应该还没正式成为我的子嗣吧。”
芬得拉家族的每个小分队都在努力地宣传着虫母的名望,从他们分离至今,天空、荒漠、海洋、丛林,均有数量不同的雄性虫族闻言而来,变成虫母的追随者之一。
但因为之前聚集地匆忙,再加上处理天空之城的事情,导致阿舍尔还没时间把新来的待收子嗣们划进族谱起名,自然这群子嗣和他也仅限于口头上叫“妈妈”的虚假关系。
虽然虚假,但叫着“妈妈”的雄性们已经很上头了。
子嗣:想叫一辈子的妈妈!
盯着虫群们亮晶晶的眼神,阿舍尔忽然嘴角一动,露出笑容,“刚刚没打架的过来,我给你们取名字吧。”
取名,意味着被虫母接纳,意味着虫群们朗朗上口的“妈妈”两个字,将被冠以真正的母亲与孩子、未来妻子与伴侣之间的意义,那是认可、是联系,更是挂在每一只雄性虫族脖子上的身份牌。
看,他们也是有妈妈的虫了。
还未曾跨越高等级的虫群们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因为混战被罚站的好斗者一个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罚虫群:当事虫就是后悔极了!
很快,蛛丝床周围形成了这么一片场景——
阿舍尔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排着大几十号人马的队伍;在他的另一侧,则是一群眼睛里都快要冒红光的罚站者。
旦尔塔继续如守护神一般守在虫母身侧,乌云则肩负起给虫母准备早餐的工作,至于其他几个已经被划入族谱、拥有名字,但还没机会上前的子嗣……
伽德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妈妈现在很忙,估计没时间注意我们。”
伽斓点头,“那我们先给妈妈摘浆果吧,我记得妈妈很喜欢之前那种。”
体贴细致的两兄弟拟态后,均是温柔系的俊美,眉眼深邃却不具有攻击性,第一眼望过去是舒服,第二眼再望则是极其耐看的惊艳。
他们就像是两块需要深入观察很久,才能看出端倪的玉石,俊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是一种极典型的东方韵味。
在阿舍尔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伽德、伽斓保持着自己原有的脾性,一起向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准备为虫母摘取浆果。
或许是和他们天生细致的心性有关,比起其他虫群乱七八糟的树叶围裙,伽德、伽斓反的则透着一种精致感——
交叠的树叶长度正好,足以展现出优越的腹部线条,而大腿部位的肌肉则半露不露,多了几分吸引人的欲拒还迎。
……嗯,温柔的子嗣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们只是想让妈妈多看自己几眼而已。
不过分的小心机,只会为生活增加情趣。
……
伽德伽斓和乌云都有事可做,至于其他几个没事做的,便只能蹲在远处,苦大仇深地数着自己未来情敌的数量。
小象鹰蛾伽玛小声道:“那个家伙也有毛茸茸的翅膀,万一到时候妈妈更喜欢他怎么办?他还是绿色的……”
类三叶虫阿尔法:“哎,这次多了好多……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喜欢我的样子。”
食骨虫族缪:“是按照妈妈的喜好拟态的,应该不会被讨厌。”
雪鬼蝉塞克拉:“……早知道就不该在天空之城取名字,不然现在我也能排队领取妈妈亲自想的名字了,啧……”
雪鬼蝉二号库亚:突然感觉自己格格不入.jpg
……
起名字是一件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难的事情,如果只是简单的“小花”、“小绿”、“小黑”,阿舍尔觉得自己一口气收完一两百个子嗣都绰绰有余,偏偏模拟器拒绝敷衍,以至于每轮到一个虫族,阿舍尔就得盯着对方的外貌特征,试图激发一些起名灵感。
这绝对是比配制药剂还要费心费力的事情。
蓝眼睛的叫布鲁,绿眼睛的叫格瑞,红头发的叫瑞德,黑皮肤的叫布莱克……
被列入族谱的名单越来越长,随着被赋予名字而添加的精神力联系,阿舍尔的感知似乎也因家族的壮大而向外延伸。
当他凝神刚刚起完上一个名字,下一秒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排队对象。
是另一只始初虫种。
气质比起旦尔塔更有危险感的始初虫种站定在虫母的面前,祂拟态之际也如旦尔塔般赤/裸,却又层层叠叠、折射幽光的鳞甲从下腹开始覆盖,它们贴合得就像是一条纳米裤,能完美地展现出当事者的身材优势。
不过对于看惯了小怪物的阿舍尔来说,除了颜色外长相一模一样的始初虫种二号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在欣赏这一方面,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天性。
见此,阿舍尔眉头都不抬一下,只淡着唇角的弧度,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你来做什么?”
那副“嫌弃但我不说”的模样让始初虫种气得牙根发痒,在旦尔塔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前者低声道:“妈妈好偏心。”
祂似乎在装可怜。
阿舍尔轻笑一声,反问:“有吗?”
“妈妈不是说喜欢听话的狗吗?”始初虫种眨了眨眼睛。
祂似乎知道自己这具皮囊的优势在哪里,便直勾勾盯着虫母,缓缓半跪下去,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拢住对方的脚踝,然后带着阿舍尔的足底踩到了自己的膝头。
像是臣服,像是仰头伸着脖子,等待来自主人的项圈。
咔。
——是看在一旁的旦尔塔握拳的声音。
阿舍尔轻飘飘瞥了小怪物一眼,后者立马低眉敛神,防止虫母生祂前一天的气,但心里已经把跪在地上的那家伙杀死几百回了。
面对另一只始初虫种的讨好,虫母铅灰色的眼底闪过微芒,他忽然抬脚下压,使了几分力道。
大腿对于任何生命来说,都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地带,虫族对疼痛的钝感不至于让他们觉得遭罪,却会升起一种阿舍尔并不知晓的难耐感。
始初虫种的眉眼有一瞬间颤抖,而旦尔塔的脸色则瞬间阴沉下去,祂立马蹲下,抬手捏住青年的踝骨,将对方踩实的脚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绿旦:?
阿舍尔:?
旦尔塔低眉顺眼,用掌心轻轻在虫母的脚底蹭了蹭,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
祂道:“妈妈,祂刚才在土里滚了一圈,很脏。”
说着,小心思十足多的旦尔塔还补充了一句:“那里有幼蜥的排泄物。”
绿旦:???
幼蜥:???
一句话中伤两个。
闻言,阿舍尔眉头微拧,实验人的洁癖轻微发作,让他有点坐立不安,“……我要重新洗脚。”
旦尔塔:“好的,妈妈。”
阿舍尔:“你也重新洗手,洗干净点。”
旦尔塔:“嗯,听妈妈的,不洗干净不碰妈妈。”
被忽视完全的另一只始初虫种:。
所以这条能被打上虫母标记的狗,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当上?
云端的秘密
地表上的一切勉强步入正轨。
地质重构结束于王虫死亡前的某一天, 平静祥和的星球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阿舍尔用三天多的时间,把由“子嗣外交”吸引来的雄性虫族吸纳为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并逐一起名加入族谱。
每一次为子嗣命名, 在消耗精神力的同时,也会于无尽的疲惫后给阿舍尔带来成倍的馈赠。
整整三天, 年轻虫母的睡眠时间从正常的每天七小时,连续增加到超过十小时、十五个小时的程度, 难得清醒的时间不是在起名就是在用餐, 直到最后一天的傍晚,这项精神与脑力均负担十足的事项, 终于圆满完成。
当然, 除了始初虫种二号。
现如今, 阿舍尔真正拥有了一个足以称之为“庞大”的家族体系, 甚至它还有不断扩增的超强潜能——
【姓名:阿舍尔】
【精神力:823/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家族名称:芬得拉】
【家徽样式:白月季】
【家族子嗣数量:392(待起名子嗣5个)】
【家族成员:旦尔塔、乌云、伽德、伽斓、阿尔法、贝塔、伽玛、西格玛……】
【家族虫均等级:高级】
【家族战斗力:A+++】
……
看着成就感满满的模拟器面板,阿舍尔心里逐渐有了一种全新的、区别于药剂制作成功的喜悦, 谁能想到在数月前, 他还是个在星球荒野上艰难求生的劣质虫母?
接纳子嗣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精神力因为家族成员壮大而重新充盈的感觉令人倍感迷恋。
眼下正值傍晚,子嗣们徒手架起来的蛛丝床还立于荒原的最中央, 有种回归自然的野性美感。
接连几日的暂住,以伽德伽斓为首, 致力于让虫母过得舒心、自在的子嗣们自己揣摩着, 搭起了一座荒野上的凉亭。
木头做支架,阔叶做遮蔽,从林子里折来的藤蔓卷着野花, 点缀于这片荒芜。
阿舍尔坐在唯一的床上,晚间的这点时间不够他去云端继续解密前置任务, 便也只能翻着模拟器的商城页面,看能不能找些可利用的道具。
好在之前的系列性建设的任务一、二已经完成,除了第三个“全新王座”,阿舍尔已经从模拟器那里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奖励。
至于王座么……
阿舍尔看了一眼有些糟心的子嗣,心道算了,还是再等等吧,对于这个任务,他倒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荒野上的傍晚有凉风吹过,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滋味,原本坐在床上的虫母使唤旦尔塔把蛛丝床幔搭上去,正巧能看到遥远深空中闪烁的星子。
虫母的精神力无时无刻不与子嗣相互连接。
还未曾学会说话的雄性虫族们的精神力世界总是格外热闹,它们用无穷无尽的赞美包裹着年轻的虫母,哪怕心神俱静的时候,阿舍尔也依旧可以感知到跳跃在精神力链接上的奇妙符号。
喜欢、可爱、漂亮、温柔……
每一个都是虫群子嗣们对虫母最美好的幻想,只是在脱离了这些形容词的光环后,阿舍尔却偶尔会觉得不适应。
那些描述,并不是真正的他。
就好像漂亮的糖纸包裹着一颗苦味儿的糖,如果有一天虫群子嗣们剥开糖纸,或许就会发现他们以为的“温柔虫母”,其实也不过如此……
像是在诈/骗。
阿舍尔无声敲了敲太阳穴,脸上闪过一丝微妙。
夜晚通常会助长人的感性与悲观思维的延伸,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阿舍尔都不是一个喜欢自我消耗的人,在短暂的自我剖析后,阿舍尔便把问题放到了一边——
比起被发现糖果是苦的,他很有可能在虫群子嗣们想要剥糖纸之前,就已经跑路了,哪里还需要再担心那么多呢……
庸人自扰的担忧被阿舍尔抛开,临睡前又过了一遍自己明天的规划安排,执行力超强的年轻虫母才翻身拉起被子,安然入睡。
在虫母休眠的同时,精神力总是格外亢奋的虫群子嗣则依旧睁着眼睛。
百十来号容貌出色的雄性盘腿坐在荒野之上,他们的眸光在夜色下萦绕着非人质感的微光,幽暗明灭,严严实实地包围着身处中央的虫母。
在每一个子嗣都无声享受虫母柔软的呼吸声时,一道突兀的窸窣声忽然响起。
嘶嘶。
是塞克拉。
年轻的雄性虫族穿着比大多数子嗣都规整的衣袍,他微动嘴唇,发出虫类才会拥有的声音。
顺势之间,全部雄性虫族转头看向塞克拉,幽暗且危险的眸光里,全然充斥着谴责,似乎在说——
你这样会吵醒妈妈的。
塞克拉那双自带神圣气质的眼睛翻了翻,除了虫母睡觉的时候,他哪里还有别的机会捣鼓这些。
眼见虫群们又要转过头去盯着虫母睡觉时模糊的身影,塞克拉立马又嘬了嘬嘴巴,在引来注视的同时,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想给妈妈一个礼物吗?”
礼物这个词汇,还是塞克拉从虫母嘴里听来的,在他过往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与“礼物”有关的事物。
那时候他们还身处雪原,日常巡视的塞克拉在雪崖边发现了一根很漂亮的冰棱柱。
透明,清透,形状均匀。
很好看,能倒映出无数张属于塞克拉的面孔,那时候他刚刚看到,就莫名生出了一种想要把它带回去给虫母的冲动。
于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高级虫族难得小心,拟态后他用修长的手指、包裹着衣摆掰下冰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结束巡视,便立马奔回至冰洞找虫母。
——他像是个孩子,献宝一般地把衣摆裹着的冰柱递到了虫母面前。
他说,妈妈它好漂亮,我想给你。
虫母接过了来自子嗣的献宝,还把它摆在了冰洞最显眼的位置,直到后来需要离开雪原、进入松林,那根剔透的冰柱才化开在青年的掌心里,变成一摊饱含子嗣爱意与真诚的水迹。
那时候塞克拉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失望,也是那个时候,青年告诉他——这是礼物。
是表达喜欢和心意的东西。
塞克拉和旁听的旦尔塔都记住了“礼物”这个词汇,自此以后他们只要看到什么漂亮的小东西,就会带回来给虫母——
路边漂亮的花草,形状特别的石头,树上乱跳的松鼠,甚至是乌鸦巢里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只要子嗣觉得好看,他们就会带回来给妈妈,直到这样的习惯蔓延、传递至整个芬得拉家族。
他们谁都知道“礼物”的含义,谁都会很自然地想要给虫母带回来好东西。
于是,当塞克拉吐出这个熟悉的字眼时,原本还视线充满谴责的虫群们,立马改换了态度。
塞克拉眨眨眼,嘴唇轻微嚅动,却足以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都能够分辨他的意思——
王座。
天空之城上有一个历史长达数百年的王座,从地表到云端,每一任成功的虫母都将拥有坐在王座上的机会。
巨构建筑中的王座或许没有那么华丽,但它见证过数代虫母和子嗣们的兴衰没落、更迭替换,直到王虫的霸占,才让这座本该象征着荣誉的王座染上脏污。
当初在云端之上时,再迟钝如塞克拉,都能看出年轻虫母对王座的嫌弃。
据塞克拉所知,天空之城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那是第一位离开地表的虫母和其子嗣共同建设的,至于王座,则是子嗣、伴侣们献给虫母的“礼物”。
芬得拉家族拥有了云端乃至于整个始初之地的所有权,自然他们也想为唯一的虫母打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王座。
这是子嗣们该献给妈妈的礼物。
塞克拉的想法得到了全部子嗣们的赞同,不过这将是一个偷偷隐瞒着虫母进行的“秘密”准备。
……
夜色朦胧,天边星子闪烁。
荒野间架起来的唯一床铺上躺着酣睡的虫母,他的面颊被梦想熏得轻微发红,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柔软的意味。
层层叠叠的蛛丝床幔之外,则是几个留在原地保护虫母的高级虫族。
原本拥挤的原野空落了许多,直到数百米距离之外,成群的子嗣们隐秘地交流着要如何给妈妈准备礼物。
子嗣们隐瞒的秘密阿舍尔并不知晓,作为执行力超强型性格的人,隔天清晨,并不过分贪睡的虫母就早早起来,叫了几个会飞的子嗣便往云端飞。
在阿舍尔再次登上天空之城,准备寻找和任务有关的信息,而地表的虫群子嗣们则开始暗戳戳地准备“礼物”。
……
与此同时,高耸入云的天空之城再一次落入阿舍尔的视线。
他坐在骑在小象鹰蛾伽玛的身上,掌心里抓着毛乎乎的绒毛,穿过浮空陨石逸散在周围的碎块,这才轻盈落地,踩实在了地面上。
被清理打扫过的云端战场除了夸张的巨构建筑,便显得过于空荡。
那些因为失去血液寄生而报废的机械巨人被阿舍尔废物利用,成堆带至地表,准备将其各部位的机械零件拆下来后期再做利用。
于是,因着王虫的缘故,清冷的天空之城毫无生气,除了阿舍尔和个别子嗣们的到来,这里几乎荒芜得像是一座死去已久的城池。
最初阿舍尔跟着库亚和塞克拉,大概走过一遍天空之城,两兄弟虽然自小在云端诞生、长大,但对这里却并无“熟如自家”的感觉,甚至就阿舍尔所感,天空之城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暂时的落脚地。
所以这一回阿舍尔拒绝了库亚和塞克拉提出的陪同,只带了几个同样对云端陌生的子嗣进行探索。
无人带领时的探索,或许才更能发现被隐藏在云端的秘密……
今天天气很好,阿舍尔走在浮空陨石上,身后跟着以小象鹰蛾伽玛为首的几个会飞的子嗣。
同样进入高级虫族阶段的伽玛拟态形象与他本身的绒毛如出一辙——
鲜亮的黄色粉色呈寸头的形式交错在伽玛的脑袋上,他的五官同时兼具奶狗和狼狗的特点,不笑时暗粉色的断眉显得有些凶戾和不近人情,但等笑容酒窝一出现,便又甜得像是块草莓蛋糕。
哪怕是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帝都星上,阿舍尔也没见过如伽玛一般长相特色的人,凶狠与乖巧同在。
尤其当伽玛看着虫母时,那张帅气的脸上还会有红晕弥散,晶亮的眼瞳水光一片,阿舍尔总感觉下一秒对方就会抱着自己哭出来。
但好在没有。
伽玛亦步亦趋地跟在虫母身后,因为不用与青年直接对视,前不久因为被虫母坐在背上的羞涩红晕逐渐褪去,只行走间的目光就没从阿舍尔的背影上挪开过——
妈妈的头发好漂亮。
妈妈身上好香。
妈妈的手指好细啊。
妈妈坐在背上的时候……好软。
好不容易褪去的红色迅速爬升至伽玛的耳廓,其他几个虫族子嗣与他的反应大差不差,就没一个耳朵不红的。
虫族社会内的成员在主观情绪上是单一的,但他们在拟态后,则将拥有类似人类的身体机能,会因喜欢的心意变化而脸红耳热,会因为欲/望的吸引而勃/起,更会因为无法克制的渴望而催生爱意。
在阿舍尔不曾注意到的小细节里,这群因他的审美而拟态的虫群子嗣们,也在一点点把人类特有的、繁复多变的情绪能力刻进灵魂之中。
一路走过了天空之城的大半,置身在这片巨构建筑交错的空间里,总令阿舍尔有种压抑的窒闷感。
就在他站于巨大的阴影之下,忍不住快走几步时,忽然脚步一顿,定在原地。
“妈妈?”随时随刻注意着虫母的伽玛上前询问。
阿舍尔摆手,拒绝了子嗣的靠近,只是偏头盯着那处建筑。
……有一点奇怪。
五分钟前,他们才从这座建筑里转出来,此刻正好从正门走到了建筑的背后,但在路途长短上,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出入。
阿舍尔忽然道:“站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年轻的虫母小跑回去,只留子嗣们安静待在原地,几乎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阿舍尔又原路折返。
只是当他重新自门口走来时,却无声垂眸,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二百三十四步。
当阿舍尔重新站定在子嗣伽玛身侧时,他鞋跟轻微点地,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云端之上,庞大且占地面积极大的巨构建筑的外形轮廓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一色板正的长方体,目测估计其高度超过百米,幽深阴暗的屋顶几乎如无星的夜空,充满了诡谲。
但也正是这样怪异的高顶建筑,它们必然需要一定的墙体厚度作为支撑。
之前走过的几座建筑,特殊材料制成的墙体厚度几乎在半米之内,但刚才这座建筑内外长度之差竟然超过了几十步之多。
是建筑失误还是另有玄机?
想着任务里神神叨叨的用词遣句,阿舍尔选择相信后者。
“走,过来。”
说风就是雨的虫母立马转身,带着子嗣们重回刚才那一建筑。
按照天空之城内巨构建筑的分段排列,这座高耸且简约单一的建筑,正好位于王座所在房间的正对面。
阿舍尔和子嗣们再一次进入高顶房间。
哒,哒,哒。
孤寂的脚步在空荡荡的空间内发出回声,阿舍尔目标明确,走向了最深处的墙体。
噔噔噔。
是青年用手指关节敲击墙壁的声音。
特殊的墙体材质声音很沉很闷,听起来似乎并不足以用单纯的暴/力来对付。
当然如果不行,那只能说明是暴/力的程度还不够。
与其思考是否存在机关,不如直接使用道具,毕竟大几万的家族声望值,偶尔也是可以让阿舍尔挥霍一下的。
脑子转动慢一步的子嗣们被虫母挥手赶到后侧,阿舍尔花了两千声望值兑换了一把升级版激光枪,在滋声起伏中,规整的墙壁破开一道缺口。
正如他所想,这道平白厚了几十倍的墙体内,别有洞天。
空荡荡的墙体背后,是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黝黑无光,如同会吞噬人的深渊巨口。
“……妈妈!”
站在后面的伽玛上前,小心地挡在虫母面前,生怕那道黝黑之下会猛然冒出来什么吃人的怪物。
同行的芬得拉家族子嗣们纷纷露出防备的架势,一个个虎视眈眈,反倒被他们护在身后的阿舍尔神色平平,抬手“啪啪”挥开几个神经过度紧张的子嗣,无奈道:“行了,放松点,这除了我们没别的活物。”
天空之城,很早之前就是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伽玛取下了悬挂在墙壁上的灯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数百年的时间后,它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足以为向下的阶梯指明方向。
伽玛举着光源走在最前方,阿舍尔其后,剩下的子嗣们也虫手一盏灯,差点儿把这座建筑内仅有的几个光源给撬没了。
这条向下的阶梯很幽暗,因为常年被遮挡在墙壁背后,森冷十足,哪怕阿舍尔穿着外套,都忍不住缩了缩胳臂,他同行的子嗣则一个个光着膀子、露着大腿,非但不冷还适应力十足。
伽玛的余光捕捉到了虫母的瑟缩,他无法感同身受廊道内的凉意,却能通过精神力上的起伏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在阿舍尔讶然的同时,高高壮壮的年下小狗伽玛就半蹲在他面前,身后毛茸茸的虫翅无声展开,延伸出一道避冷的屏障。
“妈妈,我抱着你走。”
本想拒绝的话被阿舍尔咽了进去,他看到了伽玛眼底的期待和小心翼翼,明明以往并不会为了他人妥协的青年,这一刻却抿唇点头了。
子嗣的身体很烫,带有绒毛的虫翅很暖和,之后向下的阶梯里,正好为阿舍尔挡去了一切的森冷。
这道藏于墙体背后的密道很长,足足向下走了将近十分钟,在阿舍尔猜测是不是快要穿透浮空陨石的基底时,才终于看到了平坦开阔的地下大厅。
声控的灯珠瞬间放亮,整个大厅天花板的边缘上,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小灯珠,刹那间灯火通明的盛景,让阿舍尔忍不住眯了眯眼。
——震撼。
这是阿舍尔扫过整个大厅后的第一想法。
高而广,深而远,有种漫无边际的暗沉感。
浮空陨石搭建起来的天空之城,横向足足延伸有150公里的长度,完全可以顶得上帝国宇宙级的战舰规格。
而这座地下室,几乎是掏空了整个天空之城地板下的空间,看不到尽头的巨厅给人带来一种视觉上的恐怖效应,但比起这些,最让阿舍尔震惊的不是建筑之宏伟巨大,而是那些安静停靠在这里、不知道等候了几百年的战舰队伍。
宏伟磅礴,像是一座被隐藏的科技帝国。
阿舍尔眯眼细数自己视线所能企及的位置,基本上是恒星级和银河级的战舰,它们安静且透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比起地表虫族和天空之城上的一切,同时兼具古老和科技的气质。
虫族……有这么超前的科技力量?
质疑声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会惊讶王虫伴侣瑟维拉创造出机械鸟、机械巨人,甚至是劣质虫母“精神力毒素”的计划,但他却无法相信这些落灰的战舰,竟然也是虫族曾拥有的资产。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当初王虫在自己王座对面的建筑里,发现了这个隐藏的秘密,那么现在站在云端之上的,会是谁呢?
问题的答案令阿舍尔脊背发凉。
随便一个恒星级的战舰放出去,它所具有的火力都足以毁灭一颗星球,更别提这里还有不少银河级的战舰。
他拍了拍伽玛的手臂,从毛茸茸的虫翅间滑了下来。
哒。
鞋底落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而发出声音的主人,则一步又一步,缓慢沉稳地走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恒星级战舰。
这些战舰并非完全启动时的模样,原有的尺寸在特级金属下向内侧紧缩,维持在一个相对友好的体积范围之内。
帝国对恒星级战舰的描述并非是一艘战舰,而是成百数千艘——
主体战舰超过1000米,四周环绕三位数起步、五位数封顶的不同种较小型战舰,整个舰队在宇宙中蔓延的长度,足以顶得上一颗恒星的直径。
对于任何一个星球来说,敌对方如果出动了恒星级战舰,那必然如天灾降临。
至于在恒星级之上的银河、宇宙更是浩瀚到无法用肉眼去测量,而传说中才会存在的创始者级战舰,足以拥有灭世的威力,就连发展千年、科技文明遥遥领先的帝国,都从未见过。
比起科技的造物,那更像是传说,是属于星际时代人民的神话故事。
阿舍尔抬手,轻轻触上那对于自己来说过于庞然大物的家伙。
冰冷,坚硬,透着一股深沉又古老的凉意。
它们已经在这里沉睡很久很久了,久到被虫族的生命忽略,彻底被遗忘在这片无人光顾的黑暗中。
只是这座地下城池般的神秘地宫,怎么就能隐藏数百年呢?难道从未被其他云端上的虫族发现吗?
当阿舍尔的掌心彻底与战舰外壳贴合时,沉寂的模拟器发出了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前置任务已完成!】
【延伸:云端隐藏的秘密被你发现了,这里的一切已经沉寂了太长时间,它们在漫长的时光中被忽略、被遗忘,变成了一堆停滞在黑暗中的废品,或许你的到来,将森*晚*整*理为它们重新注入生命。】
【结论:但你所见似乎依旧不是全景,请继续深入探索。】
【任务奖励:来自深渊的邀请函×1】
【来自深渊的邀请函:这是你进入深渊的通行证,有它可以确保你安全无忧。】
【小提示:或许可以带上你的子嗣——始初虫种,他们是深渊的宠儿。】
看来这一趟深渊之行,势在必行了。
……
同一时间。
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不到半年的时间,亚伯顿教授感觉自己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他捏着眼镜框紧盯漂浮在自己面前的星系网图,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数月之前,曾被他发现并命名为“奇迹一号”依旧身处于未知的陌生星系中,它缓慢地转动,经历着自己独有的春夏秋冬,有着与人类世界全然不同的地质构造和气候变化。
像是孩子被有趣的事情吸引,亚伯顿教授也会被新发现的星球吸引。
他默默观察着“奇迹一号”,却发现在这片星系范围内,似乎在隐秘酝酿着强大的引力——
瑰丽近乎如艺术品的两个星团正在相互靠近,它们的距离被亚伯顿教授手写记录在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不住地拉近。
亚伯顿无法得知指引两个星团靠近的理由,在那片过于遥远的星系里,他只能充当着唯一的旁观者。
就亚伯顿自己计算,不出一年的时间,这两个星团就会在不住地拉近后发生碰撞,它们本身拥有的能量质量,足以形成黑洞。
黑洞的强大引力,会令周边时空扭曲出巨大的漩涡,以至于形成虫洞。
虫洞——拥有穿越时空效应的神秘天文现象。
亚伯顿拧眉,他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曾有小型虫洞出现在帝都星到泰坦星的途经之路上,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飞快到无法计数,可如果对象换成虫洞,那么足以造成无法计量的后果。
所以,曾短暂出现在帝国星域境内的虫洞,和未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后会诞生的新虫洞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亚伯顿教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为宇宙的神秘瑰丽而赞美,也为人类现阶段对宇宙的开发程度而无奈。
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创始者号
在阿舍尔准备进入深渊之前, 他还是大体观察了一下这座充满了震撼的地下大厅。
停靠在这里的恒星级、银河级的战舰古老又静谧,阿舍尔无从判断它们曾经历过多少风霜和宇宙尘埃的变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它们必然比人类帝国现有的科技更上一层。
见伽玛等其他几个高级虫族还小心翼翼跟在自己左右,阿舍尔轻声道:“没事的, 我自己转转。”
战舰代表着一个国度、势力的军事强度,就阿舍尔眼前的这些, 少说在现阶段的宇宙各个联盟帝国内, 完全可以霸占前二的位置。
除了同时承载攻击和运输的战舰,在它们旁边还同样放有配置好的各种武器——古老的冷兵器, 杀伤力巨大的热兵器, 各种型号应有尽有, 甚至阿舍尔还看到了适合自己这个体型抗的火箭炮。
阿舍尔:捅了虫族军/火库了。
对这座地下室充满了好奇的青年大概走了半段路, 他越过特殊金属制成的庞然大物,在最初进来时的那面墙上, 看到了很多——多到数以万计的书籍, 亦或是很多装订成册稿纸。
浩瀚书海也不过如此。
阿舍尔抬手想拿,却发现书的位置比自己还高了一截,便尝试踮脚, 然而……
嗯……还是够不到。
这高度对于他来说,属实不太友好。
下一秒, 另一只小臂上紧绷着青筋的手臂, 帮轻微踮脚、抬手扶着墙柜的虫母拿下了他想要的东西。
阿舍尔扭头,对上了一双略含羞意的眼瞳。
伽玛的眼神闪了闪,明明有一副高高大大的体格, 却是个爱脸红害羞的主儿,才是对视着把书递给虫母, 就已经红了整个耳朵和脸颊,那张又酷又帅的脸上立马被乖巧取代。
阿舍尔笑了笑,接过书,“谢谢。”
“不、不用。”
和虫母说话,都是会令虫族子嗣们心跳加速的体验。
借着天花板边缘的灯光,阿舍尔翻开这本被随意选取的书籍。
沉甸甸的重量和抱在怀里的质感好得像是某种需要典藏的巨作,但伴随着书页的翻动,一向慢条斯理的阿舍尔却忍不住有一次露出震惊的目光。
一整本书中的文字都完全区别于人类的语言,明明是陌生至极的形状轮廓,但阿舍尔只一眼过去,就莫名能读懂其中的内容。
文字与他的精神力和灵魂,仿佛天生就有相互悉知的联系。
这本书从头到尾,讲述的内容都是有关于战舰的结构构造,甚至是制造方式,其中的科技超前度,已经做实了阿舍尔的猜测。
——这里的全部,已经处于在了一个比人类帝国更高维度的科技层面上了。
惊讶被凝重取代,阿舍尔放下手里的这本,叫伽玛给自己随机换了另一本。
依旧与科技有关,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怎么制造“宇宙级战舰”,而是如何制造“仿生机械人”。
一连翻过五六本书,从战斗方面到日常生活方面,大到如何制造宇宙战舰、生存基地,小到怎么煮咖啡、搭配衣服,就这布满一整个地下室墙壁的书籍,足以为持有它们的族群,构建出一个强大且舒适的帝国。
阿舍尔从不怀疑,若是原本生活在这里的虫族能够掌握书籍上60%的科技,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这片广袤宇宙中,危险程度达到S级战斗种族。
……那个时候,宇宙星际的安宁,就在于武力持有者是否爱好和平了。
阿舍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冲着几个子嗣招招手。
“妈妈?”
“妈妈,怎么了?”
各有特色的好听男音响起靠近,每一个拿出去,都是足以当声控耳朵怀孕的天生好音色。
但谁能想到,他们维持原始形态时,只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阿舍尔扬了扬手里的书,“你们能看懂里面写的什么吗?”
他需要知道这是自己的特例,还是整个虫群的特例。
伽玛歪头,视线落在了那些像是蝌蚪般好似会扭动的文字上。
是从未见过的模样,甚至伽玛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懂的,可随着视线聚焦在虫母指尖点着的位置时,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零件型号的选取不能超过……妈妈,我好像看得懂,虽然不太理解。”
其他几个子嗣也挨个看过一遍,得出了和伽玛一样的答案。
阿舍尔了然,这座地下科技宝库,是整个虫族拥有的神秘资产,只要当事虫能认得这些文字,加上足够多的时间,那么书中任何一个堪称夸张的科技作品,都可以被创造出来。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的青年把书放了回去,他道:“走吧,这里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子嗣们不理解什么叫“从长计议”,但是他们一定100%地执行虫母的命令。
藏匿着秘密的地下室坐落在整个天空之城的底部,被掏空地基下,是由浮空陨石包裹出来的军/械/库。
从前阿舍尔看天空之城,只会觉得空寂有压抑,但此刻再看,心态却变了不止一两点——
不论是谁,哪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如果他拥有了整片云端的秘密,那么也将拥有轻而易举就能摧毁第一个国度,甚至是一个种族的力量。
此刻,已经坐在小象鹰蛾背上的青年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在暖风吹拂的高空中低声道:“走吧,我们下去吧。”
有关于云端的一切,还需要他看过深渊后,再做决定。
……
地表上,自虫母离开去天空之城后,被留守在原地的虫群们便开始了他们准备“礼物”的巨大工程。
虽然因为阿舍尔的存在,“礼物”一词已经在虫群中流传很久了,不过在此之前,子嗣们献给虫母的礼物多是大自然的馈赠,这还是头一次自己以制作者的身份准备。
王座具体长什么样儿,塞克拉和库亚最有经验和心得体会。
他们在选材时最先相中的是木头,但显然这种材料对于力气大的虫群来说,太过脆弱。
一直沉默旁观的旦尔塔忽然偏头,因为长时间不曾说话而声音有些沙哑,“……虫骨。”
塞克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待经过虫群们叽叽喳喳争吵时,无法彻底融入芬得拉家族的另一只始初虫种早就倒挂在了树干上,此刻听见塞克拉的反问,祂不等旦尔塔说话,就慢悠悠开口了——
“祂是说用虫骨。木头太脆,其他动物的骨头没有诚意,倒不如用你们自己的虫骨做椅子?”
此话一出,所有的子嗣都安静了,他们扭头,沉静的目光分散地落在那只色调不同的始初虫种身上,或深或浅,意味不明。
只有在虫母面前时,他们会因为处处拟态而弄出一堆笑话和意外,就像是一群脑子未发育健全的笨蛋帅哥一般。
但当离开了虫母的注意范围,作为非人类的雄性虫族,将会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他们冰冷无机质的漠然。
数道沉冷且毫无情绪的竖瞳里,哪怕他们再拥有可比拟神明的出色面孔,此刻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不适。
——那是被高等猎食者盯上的恐惧。
笑容略有恶意的始初虫种晃了晃身体,祂并不在意子嗣们的眼神,只灵活敏捷地翻身从数米高的枝干上跳下来。
祂身后密布幽绿色鳞甲的尾勾慢吞吞晃动着,就好像如始初虫种本身一般,有种无可捉摸的意味。
始初虫种咧咧嘴,笑容谈不上友好,在离开了虫母的视线范围后,祂欠得厉害,毫无狗样儿,反而像是来搅局的,“怎么?犹豫啦?舍不得?还是怕疼?”
祂就像是个想挑动争端的导火索,似乎想要从一切细枝末节里得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虫群们其实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对着虫母。
但显然,答案让祂失望了。
盯着始初虫种的虫群子嗣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暗,似乎在疑惑对方的说法,而安静的旦尔塔则忽然嗤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祂恶意满满,藏在眼底的戾气骤起。
“一个名字都没有的野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吠?”
一向在阿舍尔面前沉稳的怪物,在自己的同类面前露出了莫大的恶意,那双猩红的竖瞳近乎凝成针尖的形状,如果不是握在主人手里的链子还虚虚挂在旦尔塔的脖子上,祂此刻可能已经冲上去和对方厮打起来了。
……妈妈不喜欢打架。
旦尔塔在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
虽然碍于虫母的吩咐,无法用暴/力解决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旦尔塔的回击。
祂虽然对于自己的诞生记忆模糊,但当另一个始初虫种出现时,那种微妙的联系就会浮现在祂们彼此之间——
就像是旦尔塔本身在照镜子一般,镜子内外祂们有着不同的颜色,但从容貌、体格、身体机能、力量速度都仿佛被完全复刻一般。
在旦尔塔第一次和另一个始初虫种对上的时候,就发现祂们彼此之间的力量几乎可以完全画上等号,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意识的控制权在大脑里,旦尔塔甚至会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峙。
最难打败的不是对手和敌人,而是自己,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旦尔塔和另一个“自己”。
对上另一只始初虫种阴冷的目光,旦尔塔犬齿划过唇瓣,低声道:“你在假装什么?”
任何一只始初虫种的智力发育水平,都将远超其他普通虫族。
旦尔塔道:“妈妈叫我名字的时候,你的眼睛都快嫉妒得掉出来了,现在又装什么?”
祂毫不客气地说着戳对方心窝子的话,那副直白又毒舌的模样,是背离了虫母才敢表现出来的阴沉——这是祂从未在妈妈面前表现过的尖锐模样。
“你——”
始初虫种发出满是威胁性的嘶鸣,属于虫类的特征逐渐浮现于祂的眼尾和脸庞,那条甩在身后的锋利尾勾紧绷成剑,似乎下一秒就能裹挟着恶意与报复,狠狠穿过旦尔塔的胸膛。
旦尔塔恶意勾唇,细密的猩红色裂纹出现在他的眼尾,那张俊美的脸庞瞬间犹如鬼魅,多看一眼都叫人胆战心惊。
就在虫群剑拔弩张之时,远处为“秘密礼物”放风的虫族扬声道:
“他们回来了!”
所有的针锋相对瞬间一空,旦尔塔是变脸速度最快的那一个——
原先的凶狠恶劣于祂脸上消失一空,在其转身向虫母来时方向掠过时,蔓延在眼尾的恐怖裂纹有意识地相互贴合。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当旦尔塔如一阵风般站在小象鹰蛾面前的同时,已经神色无异,伸开手臂将骑坐高度略高的虫母掐腰抱了下来。
“妈妈,一切顺利吗?”
此刻的旦尔塔哪里还有几分钟前的凶戾,祂语气平缓透着几分包容的温和,这般体贴抱着虫母“下马”的模样,就仿佛是守在家里,等候爱人归来的家庭煮夫,正询问忙了一天的伴侣是否一切如意。
于是被问到的虫母也下意识回道:“还好。”
话音刚过,阿舍尔愣了一下。
这样的一问一答太过自然了,就好像两个生命个体已经相互熟稔到共同生活了很久,才会出现这般像是家人、像是伴侣之间的问候。
这是只会发生在阿舍尔的父亲和继母之间的对话。
青年停顿片刻,眸光微妙了一瞬间,低声道:“旦尔塔,放我下来。”
“好。”
落地后阿舍尔拍了拍衣摆,他若无其事换了一个话题,试图把自己从刚才那股过于温和的氛围中置换出来。
阿舍尔:“你们呢?今天都安排了什么?”
临出发前,阿舍尔没有硬性规定子嗣们要做什么,只是嘱咐不许打架,便匆匆上了云端。
此刻这种轻微透着关心的问题,立马被落户一步跟来的虫群们七嘴八舌地相应回答——
“给妈妈,摘了水果!”用巨型树叶包裹的浆果递在了阿舍尔面前。
“破烂,拆完了!”准备废物利用的机械巨人已经全部变成了零散的金属元件。
“礼物礼物!给妈妈!”是一窝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
任何看起来外形像是冰山的虫族帅哥,在遇见虫母的那一刻都会破功,阿舍尔分辨着各种发音不规整的语句,勉强理解了子嗣们的意思。
十分钟左右,一上午不见如隔三秋的虫群们才被安抚完全,他们一个个小心藏着彼此悉知却隐瞒了虫母的秘密,以至于神情上都有几个飘忽的不自然。
但好在阿舍尔心里还记挂着深渊的问题,他招手叫过旦尔塔,犹豫片刻后,又道:“把那家伙也叫过来吧。”
“……是祂吗?”旦尔塔尾勾动了动,颇有些不乐意地冲着不远处另一只始初虫种的方向晃了一下。
阿舍尔点头。
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做。
于是,站在原地的阿舍尔等了两分钟,便见两个始初虫种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均是一副脸色阴沉的模样,就好像相互欠了一笔还不起的巨款。
阿舍尔开门见山:“我需要你们和我去一个地方。”
“哧,”某个始初虫种洋装不耐,实际上眼睛珠子都快扒在年轻虫母的身上了,“我又不是你的狗。”
嘴上不吃亏一点儿,但祂却满脸写着“你再问我一句我就和你去”了的渴望劲儿。
看着怪有意思的,但阿舍尔不想纵容熊孩子。
于是,比起始初虫种心眼更坏一点儿的阿舍尔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这样啊……”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下乘的始初虫种嘴角微动,隐约有上抬的趋势,“你要是……”
“让我当狗还给我起名,我就和你一起去”十多个字眼都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容貌精致的虫母就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哦,”阿舍尔眉毛都不抬一下,“那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和旦尔塔去。”
绿旦:啊?就不再多问一句了吗??
话落,根本不给始初虫种反应的时间,就对旦尔塔道:“速度快点,争取一天之内完事。”
对于虫母待另一个始初虫种的无视,旦尔塔喜闻乐见,两端尖锐的竖瞳都有一瞬间因为愉悦而变得圆润。
旦尔塔询问:“妈妈,要去哪儿?”
“去深渊。”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把你自己带上就行。”
虫母和其子嗣的声音渐行渐远,被遗落在原地的始初虫种盯着阿舍尔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对方走出几十米的距离,都没有任何想要回头的架势。
“……啧,”始初虫种沉下眉眼,幽绿色的竖瞳里危险闪烁。
祂眼神很凶,一直死死锁定着青年远去的身形。
直到遥远的视线中,虫母被旦尔塔用有力的手臂抱到怀里,随后属于始初虫种的形态开始展露,变作了彻底虫形,包裹着对比下过于娇小的虫母,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驻扎在原地的虫群子嗣们目送虫母和旦尔塔的离开,在没有明确的命令下,他们虽然心里想跟上去,但依旧克制冲动,重新聚拢在一起,商讨着有关于“礼物”的秘密。
有关于旦尔塔提出的“虫骨”甚合其他子嗣们的心意,先前在另一只始初虫种挑衅质问时,虫群不应不答不是因为抗拒还排斥,而是在铆足了劲儿思考到底取身上的哪一块虫骨,才最能体现出对妈妈的重视和喜欢:
头部的内骨骼——这个好像不太行,用来做王座的话,可能以后就没机会再竞争妈妈的伴侣名额了……
其他地方的外骨骼?那哪一块才能显得比较有诚意呢?要是能知道妈妈更喜欢哪里就好了……
离开阿舍尔视线的子嗣们努力揣摩着虫母的喜好,塞克拉摸了摸下巴,决定为妈妈的王座献上一截翅骨。
他摸着自己的翅膀小声喃喃道:“妈妈之前还夸你好看呢,你可要多争气点儿……”
要不是怕自己的虫翅长得慢,不能给妈妈当坐骑,塞克拉甚至想全部包揽王座的椅面。
一想到到时候虫母柔软的身体会坐在自己的翅骨上,哪怕这道感觉不曾反馈给塞克拉本身,都足以让他陷入一种迷乱的狂热。
至于其他的子嗣,比起塞克拉有过之而无不及——
乌云选择用自己钳足上最锋利的外骨骼,那是他勇猛的象征,也是他愿意为虫母为刀为刃的决心;伽德、伽斓则选用背部的外骨骼,形状饱满色泽莹润,饱含了他们对虫母的保护与照顾。
小象鹰蛾伽玛如塞克拉一般选择了翅骨,类三叶虫阿尔法则献上了尾部呈现对称模样的外骨骼。
至于以缪为首的食骨虫族兄弟们面面相觑,几个清一色红发红瞳的火焰型美男沉思片刻,决定用自己的触须给虫母编一套“红丝绒”坐垫。
在每一个子嗣都扒拉着身体,试图献出自己最心仪的那一节骨骼时,对此毫不知情的阿舍尔:???
年轻雄性虫族子嗣,热情起来是真要命!
……
深渊位于始初之地最高点的旁侧,前者是王虫最初用精神力毒素引诱高级虫族的地点,而后者则正好与最高点对应,形成了这片陆地上的最深点。
星球活跃期的地质重构令这片土地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唯有最高和最深的两个地方,仿佛不曾受到过多侵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旦尔塔抱着虫母落在了深渊之上的地表断裂处,这里深到望不见底,只是低头凝视的片刻,整个人都有种朦胧的眩晕。
阿舍尔拧眉,询问旦尔塔:“能下去吗?”
身手灵活的始初虫种观察片刻,冲着阿舍尔点头,下一秒祂就把青年背在背上,尾勾牢牢环绕至对方腰间,以做保护。
如同怪物巨口般的深渊张牙舞爪地开裂在地表之上,旦尔塔护着脊背上的虫母,侧身一跃,在风声簌簌的下坠中,祂的手臂浮出鳞甲,呈现半虫化的模样,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用钳足猛然扣住旁侧的石壁,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旦尔塔背着虫母滑落十多米的程度,此刻仰头只能见到被深渊裂缝割裂开的天空,低头则是无尽的黑暗,仿佛看不见底。
旦尔塔:“妈妈,可以适应吗?”
阿舍尔点头,用手臂挂牢了小怪物的颈侧,“嗯,可以,继续下去吧。”
有赖于始初虫种灵活的动作,这一趟几乎难以计时的下落路程简单了很多,在阿舍尔一直戒备乌云口中的“藤蔓”、“触须”时,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坠在了他们的身后。
晦暗的幽绿色泽潜藏在深渊冷色调的石壁之间,伴随着深度增加,这里的空气温度愈发森冷潮湿,散发凉意。
虫母的精神力在此刻变成了一张令绝大多数生命都无所遁形的检测网。
感知到什么的阿舍尔扭头,他眯眼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黑暗,下一秒就感知到了旦尔塔的精神力——
【妈妈,祂在后面。】
这个“祂”是谁,阿舍尔心知肚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压低脑袋,几乎是趴在小怪物耳侧说话的:“不管祂,我们继续下去就行。”
于是,一上一下的影子在昏暗中交叠着,继续向深渊的地步探索。
空气内的氧气含量似乎在降低,阿舍尔胸口发闷,他从原本被旦尔塔背在后背的姿态,换成了公主抱,但即便是这样,脸色也依旧发白。
哪怕是中级虫母,除了精神力,在体质上几乎毫无优越性可言。
又一次沉闷的呼吸,旦尔塔抱着虫母的手臂紧了紧,祂忽然半路停下,单臂悬挂于深渊石壁一侧。
“……旦尔塔?”
轻微缺氧令阿舍尔皱了皱鼻子,正当他准备从模拟器商城里兑换一个氧气罩时,属于怪物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身体渴求的气息得到了充盈,小怪物纤长分叉的舌尖恋恋不舍地蹭过阿舍尔的唇瓣,在对方愣神之际,便又灵活地下落数米。
靠在对方怀里的阿舍尔抿抿唇,上一次和旦尔塔接吻还是好久之前,不过不得不说,和这家伙亲吻的感觉……还不错。
有随行渡气员的存在,阿舍尔放弃成为模拟器商城的氪金用户,旦尔塔对他身体情况把握得几乎比机器还精确,每当阿舍尔稍有需求,便会被捏着后颈吻上嘴唇,渡过一口气。
这样的交互情况一直持续到即将落入深渊之底时,而暗戳戳跟在他们后面的“旦尔塔”也咬牙看了一路。
可能是数百米,也可能是千米,总是当昏暗过于漫长时,生命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几乎是在阿舍尔脚底落地的瞬间,模拟器发出动静——
【滴,深渊的邀请函已激活。】
下一秒,幽蓝色的光明明灭灭绽放至整个深渊,晃眼至极,就连始初虫种也不禁有片刻的滞涩。
甚至可能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停顿。
但也正是这十分之一秒,让一直潜藏在暗处的家伙拥有了可乘之机——
一截骤然探出的暗色藤蔓,在混乱的光源污染下卷起虫母将阿舍尔带了进去,而两个同时准备冲上前的始初虫种,则被骤然出现的其他巨型藤蔓挡住了去路。
祂们无法跨越藤蔓去追踪虫母的痕迹。
与此同时——
被抓走的阿舍尔境地与子嗣们所想截然不同,他被藤蔓扶着手臂、腰肢,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在青年站稳的瞬间,柔和的蓝紫色光源缓缓升起,照亮了他那张漂亮的脸庞。
“这是……”
阿舍尔仰头,情不自禁捂唇倒退一步。
天空之城地下室所见的那些战舰,比起他此刻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的震撼差距。
此刻,停落在深渊底部、静立于阿舍尔面前的,是被巨型藤蔓缠绕,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创世者级战舰。
它庞大,安静,更加瑰美孤寂。
当所有蓝紫色光源彻底稳定时,阿舍尔听见了一道略有机械感的声音——
“我的主人,您好。”
咔。
机械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阿舍尔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迄今为止,他见到过的第三个“旦尔塔”,还是蓝色系的。
所以,始初虫种都是批发成同一个模样的吗?
被封存的乌托邦
或许是因为通体色调上的差异, 站在阿舍尔面前的始初虫种比起外面两个如烈火张扬、似幽潭危险的家伙,更显沉静睿智,尤其极具有沉默感和睿智感的蓝色, 更令祂有所区别。
阿舍尔拧眉,轻声问道:“……也是始初虫种?”
发辫中潜藏着深空般黑蓝的男人颔首, 深邃的五官恍若缺乏生气,像是一尊冰质的雕像, “是的, 我的主人。”
缱绻的“主人”二字落在祂的嘴巴里,多了几分凛然不可被侵犯的神圣感。
也一如祂的打扮, 干净的纯白色作战服恰到好处地包裹着男人的身躯, 从喉结开始到指尖, 再从饱满的胸膛到形状较好的腹部。
材料特质的衣服完好地展现出了祂身上的每一寸优势, 明明从头到脚几乎裹得严严实实,可也偏偏在这种一丝不露的保守中, 又透着一股属于雄性的、十足矛盾的浪荡与禁欲。
阿舍尔想, 或许是因为这身衣服底下的肌肉线条太过完美出色了吧。
他视线微移,回答道:“我不是你的主人。”
他对深渊地下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想贸然认下这声所谓的“主人”。
被拒绝的男人浑身气质沉静, 即使祂容貌年轻俊美,但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种漫长时间后的沉淀感, 即使感知到了来自虫母的排斥, 祂也依旧镇定平和,微微侧身,抬手向这艘创始者战舰伸了伸。
“或许, 我可以邀请您进来看一看?”
冷淡有礼,充满了文化的底蕴与克制, 看起来和外面两个始初虫种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层面的。
自从降落至这颗星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有文化生命的阿舍尔眉眼微凝,曾经身处帝都星的熟悉感来袭,不过片刻之间,青年的情绪与神情都有了微妙的转变。
——像是一个戴上了面具的大人。
阿舍尔颔首,嘴角的弧度像是固定的,“可以,不过祂们……”
言下之意,在场的任何一个智慧体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站在战舰门口的男人神情始终平静,就好像一块巨冰在祂的脸上深深安了家。
祂道:“请您放心,祂们很安全,我只是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礼数周全,完全就是文明社会出身的。
阿舍尔这一瞬间不由得产生好奇,“好。”
常年不见日光的深渊下,终于有了新的访客,巨型创始者战舰亮起了它蓝紫色的灯光,照出一片朦胧的暗色之都。
久居深渊之下的孤独者,在近乎漫长空寂的等待里,终于拥有了祂的第一位客人。
冷淡的神色仿佛焊在祂的脸上,但与之相通的战舰,却在这一刻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反应——
叽叽,灯光亮了;叽,灯光灭了。
叽叽,灯光又亮了,叽,灯光灭了。
几乎是在阿舍尔抬脚刚刚踩在通向战舰舱门的金属楼梯时,镶嵌在楼梯两侧的细小灯条便绽放出柔和的蓝紫色光晕,伴随着阿舍尔的脚步,就仿佛这是为他一个人专门开设的行走特效。
……怪怪的。
阿舍尔不大自在地抿唇,偏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始初虫种。
比起自己这副被夹道欢迎的架势,对方所遭遇的一切明显平平常常,不会有走一步就亮一下的灯,也不会有战舰本身给他脚步节奏配的音。
……太羞耻了,就像是帝都星上那些穿会“叽叽”叫的鞋子的小孩。
走了几步,阿舍尔停脚了,而背对着他走在前方的男人就好像后背上长了眼睛,停下的频率与虫母一般无二。
“您……不会是想拒绝我了吧?”
不是“反悔”,而是更为柔和的“拒绝”,就好像把全部的主动权都交给在阿森*晚*整*理舍尔的手里。
语言用词上的差距令阿舍尔忍不住感慨眼前这位始初虫种的特别,他摇摇头,只是略不自然道:“……这些光效和声音,可以关掉吗?”
都说创始者级别的战舰拥有自我意识,最初阿舍尔只当那是帝国机械迷,对传说级别战舰的过度拥护,但此刻感受到了只伴随着他一个人的走路特效时,阿舍尔不禁怀疑——
此刻正被他踩在脚下的战舰,真的拥有自我意识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以为活在传说里的神女,某天突然出现在了你面前,甚至还和你开了一个玩笑。
在阿舍尔走神之际,拥有一双深蓝色竖瞳的始初虫种略微颔首,那张冷冰冰缺乏颜色和表情的面孔上,似乎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
祂道:“抱歉……控制不住。”
阿舍尔一愣,“什么?”
“抱歉。”冷色调的俊美男人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道歉,才颇神色怪异道:“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您是第一位客人……会有些不受控制地激动,所以,真的很抱歉。”
慢速的语调足以阿舍尔去理解,自从他发现了所谓的云端秘密后,连续而来的震惊都快变成了近期阿舍尔习惯性的情绪。
而就对方的话中所表述的内容,也足以阿舍尔看到更深一层的联系。
“……所以,你就是这艘战舰的……”
“我就是它,它就是我。”男人淡淡道,“我很满意我所拥有的一切,因此我想要邀请您一起来参观我的身体。”
就在阿舍尔瞳孔微缩的同时,让他倍感有文化的始初虫种语不惊人死不休得来了一句,“我相信,您一定会满意我的身体。”
像是某种十八禁场所的身体交易。
阿舍尔不由得斥责了一下自己这肮脏的成年人思维,他无奈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跟在了对方身后,“好吧,不过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克制。”
“我尽量。”
……
紧紧在深渊底部围观创始者号,阿舍尔所能感受的震撼也不过是来源于它的庞大,以及蜷缩在深渊夹缝中的憋闷。
那部巨大的金属被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着,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它本来拥有的磅礴之气,但当阿舍尔彻底跨进战舰内部后,才忽然对“创始者”级别有了实感。
在人类进入星际宇宙后的帝国历史中,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资源掠夺,都将存在有极大量的战舰。
在这个流行热武器的时代,唯有庞大的战舰才能征服浩瀚的宇宙,它们一共被人类分为的等级——
总舰队长度超过千米,足以轻而易举毁掉一颗星球的“恒星级”;到战舰数量增加到五位数,可以毁灭小型星系的“银河级”;再向上扩增,直至战舰超过六位数的“宇宙级”,在它的面前,超星系团也变成了可以随意扩增势力的疆域。
这是人类已知历史中所拥有的最强大战斗兵器,但在“宇宙级”之上,则是只存在于传说、唯有古人类曾有幸见识到的“创始者”级别。
这是众多超前科技所聚拢而形成的真正瑰宝,同时凝聚了文明与智慧,是真正的、能够制霸整个宇宙的王者。
它对生命的具体承载能力无人知晓,但完全可以比拟神话中的诺亚方舟,甚至更有帝国的战舰爱好者曾拍胸脯说——
“如果世界要毁灭,如果我们的星系要走向灭亡,那么创始者号一定是人类文明的最后留存地!只要有它,只要人类生活在创始者号上,那么我们一定会成为这个宇宙中延续时间最长的种族!”
“创始者号,就是生命的延续!”
但同样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不仅仅能保留一个种族的延续,还能爆发出人类无法想象的毁灭性力量——超越恒星,超越星系,甚至是超越宇宙,而达到其之外的神秘多维度空间。
但到底创始者的杀伤力有多强,从未有生命能探知。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片宇宙里,真的存在创始者级别的战舰。”
站立在高科技的走廊内,阿舍尔喃喃道。
不知名的金属镶嵌成了这里的墙壁和地面,超越帝都星的科技感扑面而来,那一刻阿舍尔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时间长廊。
“我一直存在。”
男人的声音里带有极具有识别性的、淡淡的机械感,他身后的尾勾萦绕着高贵的幽蓝色,只轻轻一扫,便有一浮空机械球从走廊侧壁出现,脑袋上还平平稳稳顶着一个餐盘。
祂道:“意式咖啡,或许您会喜欢?”
阿舍尔盯着眼前深褐色的饮品轻微出神。
从他迫降至这颗星球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现代化的东西了,就好像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一下跨越到了文明时代。
“谢谢,”阿舍尔抬手接过,轻啜了一口,“很浓,我很喜欢。”
他喜欢咖啡,喜欢在每一个长夜漫漫的实验室里,靠咖啡和药剂陪伴自己耐过孤独。
“您喜欢就好,我还会煮茶、调酒,下次希望还有机会邀请您尝试。”
疏离克制、冷淡有礼的性格谁会不喜欢?
阿舍尔神情微松,又抿了一口咖啡,点头道:“好,下次再约。”
不是成年人委婉的拒绝,而是来自青年轻声的应答。
始初虫种安静地观察着这位年轻,且容貌过于精致漂亮的虫母——或许说“精致漂亮”有些不负责,但祂也是最近才拥有这层审美的,毕竟在不久之前,祂也不过是半人形的虫。
好在……要感谢自己的那位共生者,祂可真是运气不错啊……
瞳光幽暗的始初虫种眼底闪过冷意,祂盯着青年单薄的身形,拉开一个不是那么标准的嘴唇曲度,彬彬有礼,恍若此世间最极致的绅士。
他说:“那么,这边请——”
就好像真的只是想邀请阿舍尔来这里参观一下创始者战舰的。
……
在抵达深渊之前,阿舍尔以为里面藏匿的可能是某种怪物,或许是像王虫一样的boss,只有如游戏里一般通关后,才能得到任务奖励。
但是当他真正踩实在深渊底部的土地上时,原有的猜想被彻底推翻,创始者级别的战舰、作为战舰意识的始初虫种、一杯温度正好的意式浓缩,以及……
一个完全回归他曾经的生活时代、生活世界的环境。
在走过长长的走廊后,阿舍尔被始初虫种领着站在一个圆形大厅内,从起点到环绕一周后的终点,分割着几十个外形相同的大门,就在阿舍尔疑惑时,战舰的意识上前一步,为他打开了第一扇门——
是一片充满现代科技的街道,这里空无一人,有的仅仅是行动自如的机器人,构成了街面上来回行走的路人。
如果不是机器人脸上的螺纹太好辨认,那一刻阿舍尔真的会恍惚以为,自己可能正站在帝都星的某个商业街上。
始初虫种无声观察着虫母的神色和反应,见对方有一瞬间的恍惚,便立马道:“创始者内部存在有上百种生命的生存环境,而这里对应——人类。”
阿舍尔一顿,喃喃重复道:“人类?”
“是的。”始初虫种解释:“人类现阶段属于恒星文明,他们喜欢聚居,生命长度很短,但却数量庞大,可以利用恒星系内部的资源,不过我一直对于这种晃动在街道上的人类活动存有疑虑。”
祂不是人类,自然也无法理解对于人类所谓消遣放松的“逛街”是什么。
阿舍尔不为这条100%仿真的街道而震惊,反而因为自己所拥有的人类灵魂而感到后怕。
“人类……在你眼中是什么?”
始初虫种歪头,祂的感情起伏不大,但观察力却极强,在看到虫母那一刻的不自然后,祂低声道:“一个有趣又顽强的种族。”
“你……我是说虫族的文明,到底处于什么级别?”
拥有超前科技、可以利用恒星资源的人类帝国,正处于在阿舍尔看来飞速发展的恒星文明阶段了,那么拥有创始者号的虫族呢?
最初他以为的虫族蛮荒落后,它们以原始的虫形生活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过得犹如野人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可当天空之城展露边角时,阿舍尔又觉得虫族的文明或许比他以为得高上那么一点儿。
可当浮空陨石内部掏空的地下室里,藏匿着数量庞大的战舰以及各类丛书,再加上此刻身处创始者号身体深处的境地,让阿舍尔开始怀疑自己的认识。
虫族的文明,应该在人类之上。
始初虫种凝视着青年的眼眸,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划过疑惑和不安,但即便被如此敏感的情绪所环绕,对方依旧漂亮得惊人。
祂忍不住在心底叹息,祂又一次想要嫉妒自己的共生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虫族文明,曾经近似顶级文明,我们拥有真正的虫神,并以信仰来获取力量。”
“虫神成就了我们的一切,只要我们愿意交付信仰,那么力量、科技、疆域,都将触手可及。”
神明,人类帝国中仅存在于信仰中、不可捉摸的存在,阿舍尔并无信仰可言,但他也无法如眼前的男人一般信誓旦旦说自己只要付出信仰,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读懂了那一句“曾经”的阿舍尔追问:“……那现在呢?”
始初虫种沉默片刻,推开了第二扇门。
比起未来感十足的街道,这里像是另一个比天空之城更加庞大的地域,干净的巨型白色建筑大到无法描述,仰头看去,阿舍尔甚至无法看到门内世界建筑的顶峰。
云层缭绕,犹如天宫。
解释的声音随之而来——
“这是曾经虫族生活,并存在有神明的地方,我们的族群通过信仰换取力量,一代又一代,从原始的低级文明一路晋升,从荒芜的星球到浩瀚无垠的超星系团,虫族的科技在向前发展、疆域在不停扩大。”
“可以说在这片宇宙里,有虫神庇佑的我们,战无不胜。”
“强大的军事力量造就族群的侵略性,从虫族脱离单一的星球开始,所侵略吞并的星球数不胜数,被残害、殖民的生命不计其数,那是一个庞大又充满了血腥的数字,哪怕是我,也无法具体统计。”
“但是后来,正当我们即将碰触到文明等级的天花板时,曾经因为信仰而对虫族所求千依百顺的虫神消失了。”
“确切说来,是陨落。”
神明博爱,而虫神溺爱自己的造物——
在虫族想要更多食物的时候,虫神给它们提供了用于捕杀猎物的武器;在虫族想要更多家园的时候,虫神给它们用于开疆拓土的资本;在虫族妄图并吞其他星球、生命的时候,虫神给了它们无可抵挡的科技力量。
虫神愈发溺爱,虫族越发贪婪。
当有一天神明都兜不住信徒的渴求时,哪怕是神,也会为自己的溺爱付出代价。
始初虫种看向阿舍尔,“虫神消失,虫族的文明一落千丈,我们变成了这片宇宙中的灾星,走到哪里,都像是过街的老鼠。”
虫神陨落,在宇宙中近乎独大的虫族经历了一场源自于种群内部的生死浩劫——不同群落的虫母数量锐减,且孱弱无力,新生的子嗣大批量死亡,整个族群近乎数年再无新生命诞生。
这是降落在它们身上的惩罚。
失去神明信仰的虫族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它们迷茫过、恐惧过,曾经被喂养大的野心和侵略濒临破碎,直到在宇宙中流浪了许久,它们降落到这片光秃秃的原始星球——始初之地。
无休无止的杀戮和侵略是虫族因为贪欲犯下的错误,于是它们将创始者号封存于深渊,将其他的战舰藏于云端之上的浮空陨石内部。
就像是在藏起数个杀伤力巨大的玩具,它们舍不下心毁掉,便开始期待千百年后,或许能有真正合适的对象,再重新开启曾经来自神明的馈赠。
于是,虫群们褪下了华丽的铠甲,重新回归曾有信仰时的原始模样,恍若返璞归真,从热武器时代退回至钳足捕猎的最初时代。
那是虫族本来的样子。
是它们与神明初见时的模样。
顶级文明到最低文明的落差,逐渐才有了虫母带领一代代子嗣重登云端的经历,只是被藏在天空之城地下的秘密,却从未有谁开启过。
没有哪个虫族会注意那座巨构建筑上的小差异,没有哪个虫母会闲来无事用脚步丈量。
一个明显的、虫族先祖等待后辈重新开启的秘密就那样埋藏在了浮空陨石包围的地下大厅里,直到数百年后,一个身体里装着人类灵魂的虫母,在模拟器的指引下,找到了这个秘密。
他变成了接手神明馈赠的对象。
听完整个故事后,就是阿舍尔也有些一脸茫然。
这种感觉,仿佛天降横财数百亿,明明上一秒自己还是个辛辛苦苦的打工人,下一秒就有人告诉你,说你其实是个富可敌国、挥挥手就是一场星际大战的巨佬。
【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已为宿主收入背包。】
……
【任务发布:虫族遗失的文明再次重现,作为被认可的虫母,你未来所需要承担的一切任重道远,虫族的明天,就掌握在你的手里!请利用失落的文明,重新建设虫族吧!】
【任务奖励:一个以你冠名的国度】
【失败惩罚:无】
阿舍尔:……这担子怎么比当虫母还重。
阿舍尔恍惚回忆,明明最开始自己绑定模拟器只是为了避免死亡、回去报仇的,但在报仇之前,他的前置任务是成为“完美虫母”,可现在“完美虫母”的事情都还没影,怎么又担起了给虫族建国的大任?
如果是始初虫种嘴里有关于“主人”的委托,阿舍尔必然不会接受;可当任务发布对象变成了模拟器,就单单为了实现最终目标,阿舍尔都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这模拟器真没给自己下套吧?
模拟器:。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见始初虫种还有想继续开门的意图,摆摆手作了阻止,“不用了,在参观之前,我们先谈一谈吧……”
他迫切需要了解更多的、有关于虫族的一切。
始初虫种面对虫母的要求没有不应,祂带人重新坐进一个装潢华丽的会客室,体贴地为对方备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红茶后,才轻微颔首,坐在了对方的面前。
阿舍尔喝茶压了压惊,他神思回转,片刻抬眸,“我问什么,你就会告诉我什么吗?”
男人颔首,“我不会对您撒谎。”
“那么——”
坐姿优雅,五官出色的青年问出了一个就是始初虫种都猝不及防的问题。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在对方终于打破平静的神情里,问道:“为什么在这杯茶里给我下昏迷剂。”
我嫉妒祂
昏迷剂, 这是阿舍尔闭着眼睛都能调配出来的小儿科——
1ml曼陀罗提取素,0.3mg野生干花茆,混合搅拌, 加水稀释,不需要其他高难度的技术处理, 只是最简单原始的办法,就足以可制成可以迷晕一个成年人的昏迷剂。
且对人体无害, 没有任何副作用, 是最保险的药剂制品之一,同时也是每一个药剂科的学生毕业时, 必须交给导师测评的成果。
阿舍尔的成绩一向出色, 从入学起就是导师心里的香饽饽, 于是很早就被带着当导师的“人形测评仪”, 经手过的各种质量的昏迷剂超过四位数,这是他闭着眼都绝对不会出错的东西。
当手里的茶水放置唇边, 鼻尖轻嗅, 再加上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做确认,便足以阿舍尔感受出那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涩。
是昏迷剂特有的滋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察觉, 但对于他们这样天天待在实验室,和药剂制品打交道的人来说, 并不难辨识。
此刻, 阿舍尔好整以暇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手边的茶水还安安静静躺在小几上,就此刻的场合,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悠闲的茶话会。
而茶话会的主角,就是他们彼此。
比起对面始初虫种平静下的紧绷, 阿舍尔可谓是真正的平和,甚至还有闲情轻声回应:“茶的味道很好,或许下次你可以把曼陀罗提取素换成天使茄,这样与红茶混合,能够达成真正的无色无味。”
看来虫族文明从顶级回落至今,但在药剂一方面,似乎保留有与人类同等的水平,至少骗不过阿舍尔。
肩膀有一瞬间僵硬的始初虫种只是怔愣片刻,祂轻微颔首,似乎在为自己生疏的行为而道歉,“抱歉,我会听取您的意见的。”
阿舍尔莞尔,就好像是老师在教导自己的小学徒,只是学徒心里的打算却是未来某一天想要放倒自己的老师。
“那么,你还没有告诉我原因。”阿舍尔并不在意红茶里的昏睡剂,他甚至还端起来又抿了一小口,“为什么呢?”
就是在四平八稳的始初虫种,在这一刻都忍不住瞳孔微缩,“您……”
“它对我无效。”
闭眼都能够配置出来的药剂,在阿舍尔这里属实算不上什么挑战,在他毕业之前,就已经对普通昏睡剂有了抗性,一切不过是常年浸在实验室里导致的后果。
阿舍尔歪头,在提醒着对方:“你说过的,不会对我撒谎。”
“……是的,我不会对您撒谎。”
表以忠心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了逼向自己的匕首,始初虫种微微变换姿势,原本的克制冷淡,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斯文至极的阴鸷。
如果说这一秒之前的祂像是冷冰冰的仿生人,那么现在的祂则像是悬疑文学作品最后出来的优雅反派,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缺乏同理心,且杀人不眨眼。
“我没想到您会尝出昏迷剂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配置。”始初虫种淡声解释,不卑不亢,即使声调中存在有难以忽略的机械感,但依旧以优雅为主导。
祂道:“在科技、战斗力、建设这些方面,虫族可以称之为拔尖,但在药剂这一方面,我们确实不太擅长。如果有机会,我还需要向您讨教。”
祂很谦虚,认下了自己的不足之处,甚至还有种得寸进尺的温驯。
“至于我在您的杯子里下昏迷剂的原因,我想或许您不难理解。”
阿舍尔挑眉,脸上闪过一丝对答案的等待。
从见识眼前这位始初虫种至今,他对对方这场阴暗得光明正大的行为,还是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矛盾的性格。
而下一秒,始初虫种的话语,给了阿舍尔答案。
“我很嫉妒祂——”眼底幽蓝的始初虫种语调微微拉长,并非刻意地在表达什么含义,而是单纯地不习惯叫出另一个名字:
“——旦尔塔,我真的很嫉妒祂。”
重复了两遍的“嫉妒”,让阿舍尔看到了始初虫种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淡与阴沉,同样也好奇一直身处深渊的始初虫种,又是怎么知道“旦尔塔”这个名字的。
被刻意藏起来的阴暗心理,会让你觉得此人不可深交;可直直白白将阴暗摆在你面前,却又多了种别的意味。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诞生,实为同源。”
“陨落的神明无法放弃对自己孩子们的爱护,所以他为文明降级的虫族留下了最后一点遗物——始初虫种。”
“我们诞生于虫瘿,而缠绕在战舰之上的藤蔓,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我们的孕育者。”
“在拥有同源的这个前提下,我们可以感应到彼此。”
在祂独自守着创始者号的时候,祂感知到自共生者那里传来的渴望——温暖,香甜,柔软。
孤寂冰冷的深渊只有始初虫种一个,而另一个同源诞生的共生者,却逃离了深渊的限制,在陆地上找到了一个令祂心甘情愿敞开活巢的主人。
甚至对方还拥有了名字。
——旦尔塔。
深渊中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
即便诞生之初,对自己作为战舰意识而存在的事实悉知已久,但在差异巨大的经历里,也不免让祂生出某些扭曲又阴暗的情绪。
尤其祂曾真真切切感受过很多——
温热柔软的腹腔,活巢张开吸吮时的眷恋缱绻,被拉着发丝在夜空下唇瓣相贴的亲吻……
祂感受过太多,于是祂也由衷地嫉妒旦尔塔,比起荒芜落后的深渊之外,作为乌托邦的创世者号,才是真正适合虫母生活的地方。
这里一应俱全,能够满足虫母的一切需求。
始初虫种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情绪,祂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而且祂相信,虫母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不过听到问题答案的阿舍尔却神情奇怪,尤其那一句“感知到彼此”,令倾听时的青年微微拧眉,开口询问:“什么程度的感应?”
……他忍不住想到之前在雪原冰洞里时,旦尔塔对他的小帮助;也想到偶尔气急后,抬脚踩在对方胸口时的喘/息与无力。
梏在腿/根的手太紧了,那时候的他根本无力反抗,甚至还能感受到小怪物心脏跳动的频率……
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感应”,对始初虫钟也都是互通的吗?
始初虫种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祂疏离到有种温文尔雅,语气平缓,毫无异样:“很片面,我会知道祂的愤怒和兴奋,却无法知道导致它们的原因。”
阿舍尔松了口气。
始初虫种看着青年松气而缓和了眼底的阴云。
普通的愤怒和兴奋太好区分了,每一次旦尔塔传递来的情绪近似疯狂和小心翼翼那道线的边缘时,身处深渊的祂就知道对方在碰触谁。
是虫母。
是妈妈。
是拿捏着祂们彼此欲望之源泉的主人。
旦尔塔的渴望会变成点燃原野的火苗,而独身守着创始者号的祂,则会像是一个变/态的偷/窥狂,在隐秘且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细细感受着那股情绪的起伏变化。
最开始是被侵扰了平静的不耐烦与排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抗拒的情绪在减少,相应而来的是好奇、期盼,以及逐步增长的,对另一个共生者犹如深渊般的恶意与嫉妒。
为什么就是祂呢?为什么会是旦尔塔呢?
明明祂们诞生于同源,在旦尔塔为虫母献上心脏的那一刻,祂们因为共生者造就的爱意,而拥有了相同的拟态模样,变成了想要讨好虫母的一员。
祂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照镜子,可幸运儿却只有一个。
这才是最残酷的真相。
不论是祂,还是现在追着想当狗的那个蠢货,祂们都不如旦尔塔幸运,也都失去了和虫母认识的最好机会。
谁能不嫉妒?
谁都不可能不嫉妒。
始初虫种深邃的黑蓝色竖瞳里划过难以被捕捉的情绪,祂是不会对虫母撒谎,但并不意味着,祂不会隐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您知道吗?”祂紧紧盯着阿舍尔那双漂亮的铅灰色眼瞳。
阿舍尔:“什么?”
“您很完美,完美到足够吸引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对于来自虫族成员的赞美,阿舍尔已经可以完全面不改色了,就他来看,虫族子嗣对于他们的虫母生有过于夸张的滤镜——就好比王虫的第一个伴侣瑟维拉。
……唔,好像也是始初虫种呢。
阿舍尔面不改色,“所以呢?”
“所以,旦尔塔爱上您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我在从未见过您的时间里,也会被您吸引。”
“祂拥有您的一切,而我却一无所有。”
于是祂从一个淡漠如机械造物的战舰意识,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在阴影里嫉妒自己的共生者的窥视者,祂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将旦尔塔取而代之,只能通过共生者传递的零星亢奋,如瘾/君子般欲壑难填,甚至幻想待在虫母身边的始初虫种是自己。
祂卑劣又刻毒,于是决定在这场难得的相遇里,想办法留住虫母。
始初虫种嘴角微动,露出一截很细小的弧度,“您完美无缺,我想邀请您在这里做客一段时间。”
祂这样夸赞道,然后略着重咬着“邀请”一词的音调。
阿舍尔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
哒。
精致的瓷杯被轻轻放在了小几上,他道:“谢谢你的邀请,虽然我很喜欢这里,但做客就不必了。”
始初虫种身形靠前,做倾听状,“请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当然,”在斯文虫面前,阿舍尔也不介意保持礼数,这样谁的脸上都好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祂的脸上划过淡淡的失望,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真的不可以吗?”
阿舍尔微微眯眼,他试图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更多,但显然失败了,比起创始者号外面的那两个,眼前的这个始初虫种显然更难应付。
于是他摇摇头,“不……”
只是话还没说,凌厉的风声猛然从头顶降落。
特殊金属材质构成的华丽笼杆包围在阿舍尔身侧,足足几十根的数量,看得出来另一个当事者非常怕人跑了。
阿舍尔冷了眉眼,凝神盯着坐在对面、与自己隔着铁杆,看不清神情的始初虫种。
对方脸上有种晦涩不清的阴沉。
“其实,我并不想对您这么粗鲁。”始初虫种拍了拍衣摆,从沙发上坐起来。
祂身上有一种兼并着居家和疏冷的矛盾气质,看起来像是个开战舰的,但此刻却做着收拾小茶几的事。
红茶杯子被祂小心收拢在掌心里,没有用完的糖块也被拿在一侧,一边垂头收拾,他一边轻声道:“对于我来说,您就像是一处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但对于您来说,我大概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您不知道我,可我却想在您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将杯子放好,始初虫种直起身体,只是抬手挥动之间,整个由祂意识化身的创始者号便给出了相应的反应——
从天而降用于禁锢虫母的金属栏杆好像与地板生长在了一起,阿舍尔所在的数块地板缓慢移动,很快这座巨大、豪华的金属笼,就移动到了始初虫种的面前。
金属笼内部,阿舍尔依旧神色平静地坐在沙发上。
而始初虫种则上前,单膝跪地,冲着虫母行了一个礼,“这里将会是比地表更美好的世界,您需要的应有尽有,褪去野性和原始,这才是您应该生活的地方。”
哪怕是作为正在犯/罪边缘行走的囚/禁者,始初虫种依旧表现出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祂走在可移动金属笼的旁侧,如同一个贴心的管家,正将这座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号娓娓道来。
如果暂时不提阿舍尔此刻所处的境况,他一定会赞美始初虫种的介绍方式,并不干巴深奥,哪怕是阿舍尔不了解的领域,对方也能用最简洁的语言进行概括,为其描绘出一道具有想象空间的虫族旧时代。
一整个创始者过于庞大,短短半天无法探索它的万分之一。
于是在简要介绍过片刻后,始初虫种便领着阿舍尔走到一处温室花房。
冷冰冰的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扑鼻而来的是馥郁的花香,一整片花海从门口开始延伸,几乎到了看不见尽头的模样。
天空,花海,飞鸟,蝴蝶,甚至是偶尔蹿过的小型哺乳动物。
这里漂亮得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只是拍手的间隙,金属阶梯从门口延伸出一片露台,仿佛具有自主生命力的创始者号转瞬之间,便为今日的两个主人公搭建出了一个坐落于花海的小空间。
双人圆桌,白色椅子,淡色田园风的桌布,以及摆放整齐周全的刀叉。
环绕在阿舍尔身侧的金属杆缓慢移动,在这座花房后的金属门关上之际,它们再一次为青年绽开了自由。
始初虫种如绅士,拉开了虫母面前的椅子,“请坐。”
被这一套整得不上不下的阿舍尔心绪千回百转,他面上不动声色,在未曾察觉到真正的威胁感时,决定顺势而为,静观其变。
毕竟这创始者号,到底是人家的地盘。
阿舍尔坐下,始初虫种绕过半张桌子,落座于对面。
祂友好询问:“或许,您在菜品口味上有什么偏爱?”
明明神色冷淡,容色禁欲,可祂的行为确实像是求偶的公森*晚*整*理孔雀,甚至阿舍尔疑心,如果对方知道人类世界送花的传统,保不齐会真准备一束。
心头划过怪异的阿舍尔也就暂时把自己当做是客人,“喜欢偏甜口味的。”
“好,希望一会儿能让您满意。那么在上菜之前,或许我们可以继续聊聊?”
始初虫种礼貌询问,如果可以,祂迫切地想要了解到有关于虫母更多的一切。
阿舍尔托腮,“你想聊什么?”
“您为什么……会选择旦尔塔?”
“或许是缘分。”阿舍尔百无聊赖地卷了卷鬓角微长的发丝,回答得漫不经心,“不是我选择祂,而是那个时候只有祂。”
不论是迫降至星球,还是借助模拟器求生,阿舍尔本没得选择,而当时的境况他记忆犹新,旦尔塔是他摆脱现状的唯一机会。
当然,初期相处时,这个“机会”可谓非常的不美好。
“那如果,那时候出现在您面前的,不是祂呢?”
“没有如果。”阿舍尔冷漠,“这个世界上任何假设都不会成立,又何必用如果欺骗自己?”
始初虫种神色微怔,转而颔首,“您说得对,我想我更加喜欢您了。”
阿舍尔:……
一言不合就告白,这样好吗?
阿舍尔:“或许,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有什么误解?”
身处深渊又孤单寂寞的始初虫种,或许会因为自己共生者传递的情绪而对某个对象产生好奇,但这样的好奇不一定是喜欢,也可能是对自由的另一种寄托。
始初虫种明白青年的意思,但祂并不觉得自己因为对共生者传递的情绪产生臆想,产生身体内部最原始又强烈的冲动,会是其他寄托。
就好比祂、好比祂之前的始初虫种,每一代祂会在各自的“岗位”上诞生,然后终其一生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曾经那个为王虫卖命的蠢货自以为祂拥有了伴侣的爱意,但哪怕祂传递给共生者的情绪再复杂强烈,可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从未有任何一个共生者回应过祂。
祂们是同源,祂们会彼此影响,但却不会因为其中个别的狂热情绪而失去理智。
除非……
始初虫种看向安静坐在桌前,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的阿舍尔。
除非,像是青年这样的。
祂道:“或许您知道一个有关于虫母和子嗣之间的小秘密。”
“嗯?”
“我们的欲望靠您来驱动。”
阿舍尔神色怪异,他想到了旦尔塔平坦的下半身。
……都没有长欲望的玩意儿,这还怎么能驱动。
始初虫种道:“瑟维拉,您还记得吗?”
阿舍尔点头,对于这位给王虫献身的始初虫种,他的记忆点很深。
始初虫种:
“每一代诞生的始初虫种其实并没有具体固定的数量,就像是上一代,始初虫种仅有两位。”
“一个是您已经见过的瑟维拉,祂是个当之无愧的蠢货;另一个则是我曾经的上级,创始者号的上一个意识,祂与我一般从未离开过深渊,没有追随过虫母,所以我们都没有名字。”
有无名字,是雄性虫族是否拥有虫母青睐的身份标志。
阿舍尔有注意到,在始初虫种说道自己没名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和黯然。
“瑟维拉作为始初虫种的一员,在脱离虫瘿后选择离开深渊,然后为祂的虫母献上一切。”
“祂用自己作为共生者的身份去呼唤我的上级,试图引诱祂为王虫而臣服。”
“但并不是每一个共生者传递来的情绪,都能在我们的身上转化为喜欢和欲/望,我的上级就是最好的例子——”
“祂厌恶王虫,厌恶瑟维拉,便守着创始者的禁锢,一辈子都不曾离开深渊。”
始初虫种看向阿舍尔,那张缺乏表情的五官里多了几分认真,“我对您的渴望,毫不作假。”
被一个顶级帅哥三番五次表白,大多数人都会心里发软,说不定因着一些怜悯和被满足的虚荣心,就答应了对方的追求。
但阿舍尔却不动声色。
芬得拉家族几百个类型的帅哥天天在他面前彩虹屁,又是送花又是献殷勤,原本可能会因为高颜值而产生的情绪倾向,被自家子嗣们训练得一路高涨,哪怕此刻他才接受了一段真情实意的告白,但下一秒依旧能冷静抽离,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吧?”
就对方这副冷淡又阴沉的斯文败类样儿,再加上动不动就下/药想搞囚/禁这一套,阿舍尔毫不怀疑,如果深渊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他不可能直到现在才遇见对方。
甚至极有可能在自己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已经被锁在这座创始者号里体验金丝雀的生活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阿舍尔的推测分毫不差。
坐在对方的始初虫种脸上出现一丝无奈,似乎有些宠溺和掀开面具的直白,“好吧,您总是这么敏锐。”
在祂赞美虫母的同时,丰盛的餐食被机械人推着推车,送到花海边上的小露台。
无需多看,阿舍尔都知道这一顿饭有多么悉心,“这里还有厨子?”
始初虫种脸上闪过轻微的讶然,“您怎么会这样想?”
“……那这些饭菜?”
“看来我的手艺,已经得到了您的肯定。”
始初虫种抬手握着餐刀,炙烤程度刚刚好的肉排顷刻间就在祂手下变成了长宽刚好2㎝的正方形。
祂把切好的成品放在阿舍尔面前,又侧身为其倒了一杯橙香浓郁的果汁,“或许您会喜欢。”
阿舍尔挑眉,“这次里面还下了什么药剂?”
始初虫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或许您可以亲自检验。”
阿舍尔也没客气,他端起果汁闻了闻,又轻轻抿了一口。
橙子的香味浓得厉害,只舌尖的轻微品尝,便好像有饱满多汁的果实炸开在自己的味蕾上,阿舍尔分辨着舌尖给予自己的反馈,在短暂的几秒钟后,他看向始初虫种:“什么都没有。”
始初虫种眸光平静,“说不定,我其实只是单纯地想邀请您一起用餐。”
“好吧,那我暂时相信了。”
“放心,我不会对您撒谎。”
两个脸上戴着面具的伪装者看似平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享用美食,藏匿在始初虫种衣服布料下的暗色鳞甲一片又一片丛生着,几乎覆盖祂的大半躯干,明明十足兴奋,却又被当事者克制得分毫不露。
……不可以的,不可以吓到虫母。
而同一时间,在创始者号之外,另外两个始初虫种则挣脱了藤蔓。
曾经孕育过祂们的藤蔓所能起到的阻挡作用有限,旦尔塔甩开了身上的束缚,而曾经与祂打得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同类,此刻也变成了可以合作的对象。
祂们对视一眼,向深渊的更深处走去——
来源于另一个共生体源源不断的隐秘兴奋令祂们陷入焦急,就好像自己看守的珍宝被偷窃者带走,充满了心惊的不安。
甚至旦尔塔试图揣测,那狗东西到底对妈妈做了什么,才叫祂和身边这家伙几乎压抑不住那股劲儿……
“该死的,”幽绿竖瞳的始初虫种抬脚狠狠踢碎一块石头,深喘一口气,“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暗绿色的鳞甲一路向下,层层叠叠、细细密密交错着,就好像在遮挡着什么。
旦尔塔身上的深红鳞甲也在不住增多,几乎覆盖祂大半身躯,甚至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祂眼底藏着滚滚恶意,如果不是此刻还有个创始者号做阻挡,旦尔塔能进去撕碎了里面的那个家伙。
……祂怎么敢?
请使用我的身体
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双方满意了, 始初虫种绅士至极,在餐食礼仪上几乎是令阿舍尔百分百地满意,对比自己那群生食血肉的子嗣来说, 的确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而同样因为面前坐着的是自己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旦尔塔取代而陪伴的虫母,从无口腹之欲的始初虫种, 也难得从餐食中感受出了几分享受的意味。
祂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战舰藏书室内看到的一个词汇——秀色可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待用餐完毕, 阿舍尔用桌面上摆着的小餐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汤汁, 犹如曾经的习惯一般,和对面的始初虫种道:“谢谢招待。”
“您能喜欢就好。”
始初虫种起身, 祂习惯性地为青年拉开椅子, 包办了阿舍尔所需要的一切服务。
如果是在帝都星时, 阿舍尔想自己一定要聘请这样一位管家, 体贴能干还安静,只可惜现在……
阿舍尔起身, 状似轻松微笑:“所以, 我还需要进去吗?”
他抬手指了指立在门口,由金属杆制成的笼。
始初虫种凝视着青年漂亮的眉眼,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 似乎藏匿着无尽的星辰,那是在深渊内永远都看不到的景色。
祂道:“我想, 还是需要的。”
说着, 始初虫种站在金属杆的间隙旁,身体微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么温文尔雅, 哪怕是在限制你的人身自由,祂也会温声有礼, 还会在你进入金属笼的前一秒,说一声“请”和“谢谢理解”。
又一次地,除却自己此刻的境遇,阿舍尔为对方的性格而感到趣味,原本被限制了自由的恼怒似乎也烟消云散,在始初虫种近乎虔诚、周到的“请求”之下,被囚/禁者反而大大方方,犹如走过自家的后花园,缓步踏入了那片制造堪称精致的金属笼中。
创始者号的内的一切仿若具有自主生命的机械为战舰的意识而服务。
金属笼中,阿舍尔坐在沙发上,膝上是对方递来的小绒被,手边立着一纯色小几,饭后点心被摆在深色调的欧风瓷盘上,一口一个刚刚好。
这场有关于创始者号的介绍中,不论是讲述者还是聆听者,看似都乐在其中,实际心里的千回百转的想法也只有自己知道。
始初虫种拖延着时间,阿舍尔思考着破局的方法,直到他们经过一扇玻璃窗口。
“等等——”
讲述着创始者号历史的始初虫种停下脚步,跟随在祂身侧的金属笼也同样停止。
阿舍尔问:“我可以去那里参观一下吗?”
说着,青年细白的指尖指向了玻璃之后的景象。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充满了原始丛林的气息,玻璃相隔的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内侧是由金属、科技做支撑的战舰内壁,而外侧则是纯天然的野外世界,比起前不久用餐时的花海,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机械制品。
就好像,这里被赋予了特殊。
而阿舍尔也是因为其中不见机械造物的环境而打断了始初虫种的介绍。
他需要为自己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最初进入创始者号时,阿舍尔还不曾发现这里的异状,直到前不久,他才注意到虫母与子嗣之间连接的精神力早已经被战舰本身给屏蔽了。
曾经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是兼具科技与精神力的造物,前者表现于它所拥有的战斗力,后者则源自于战舰意识。
它是虫神对虫族的馈赠,自然足以超越虫母的力量,也就导致了阿舍尔此刻近乎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模拟器身上寻求帮助,谁知道这超越时间空间而存在的创始者号,会不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他可赌不起。
见始初虫种盯着玻璃出神,阿舍尔再一次询问道:“不可以吗?”
“不会,这里的一切,都将对您开放。”
深蓝色眼瞳的主人上前一步,感应的大门瞬时开启,只是在背对青年的那一瞬间,祂的脸色有着片刻的冷沉。
创始者号内部的生态园会完全模拟野生环境,但就虫母想参观的这一个,却是个特例——源自于某些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座生态园里不存在有任何机械设备——也就是说,这里是唯一可以隔绝战舰意识的地方。
拒绝的话被始初虫种藏了回去,祂似乎能看到青年眼底的好奇和渴望,于是这扇门开得便更值得了。
落地的金属笼连带着底座脱离地面,向上悬浮了十厘米左右,阿舍尔站在金丝缠绕花束的笼子里,被浮空着带到了那座生态园里。
景色很美,如果没有这些金属笼杆,他想自己或许会更愉快。
始初虫种依旧秉持着自己“导游”的人设,祂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片生态园中随便的一株植物,祂都能轻而易举地叫出名字,并为阿舍尔解释其来历与特性。
聪明,博学,绅士。
阿舍尔盯着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始初虫种,忽然道:“我有些口渴,可以为我准备一杯水吗?”
始初虫种:“那我带您……”
“不,我很喜欢这里。”
阿舍尔脸上洋溢出了无限逼近于“喜欢”的情绪,似乎为这里的美景而沉迷,因此他也很自然地因为这个借口,而拒绝了始初虫种的提议:“你可以帮我拿过来吗?我就在这里等你。”
从他们走进生态园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这片缺乏机械制品的空间里,当阿舍尔停留在原地的前提成立时,他想要一杯水,那么必须由另一个当事者亲自去取——
一来一回的时间足以超过十分钟。
始初虫种睁着那双幽蓝的眼睛,静静盯着青年片刻,就在阿舍尔都以为对方会拒绝的时候,祂忽然俯身,应下了一切,“那请您在原地等我片刻。”
阿舍尔轻笑,他指了指环绕在自己身侧的金属杆:“有它们在,我哪里也走不了,不是吗?”
在这一场过于温柔的囚/禁环节里,始作俑者神色不变,好似真的看不懂青年的笑容、眼底的深意,只道:“那么,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能享受这里的一切。”
某些事情,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可阿舍尔还是试探着支开了始初虫种,而始初虫种也顺势演绎了青年想要的结果。
只是在祂转身离开之际,始初虫种眼神偏转,余光里瞥见一抹蠢蠢欲动、近乎于浓绿的深蓝。
——就好像祂默许了什么。
走动间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舍尔转头看向始初虫种消失的方向,原本脸上浅淡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练的冷意和漠然。
他一边蹲下研究困着自己的金属笼,一边质问模拟器是不是还隐瞒了他什么。
模拟器:无可奉告.jpg
关键时刻起不了作用的模拟器被阿舍尔丢到脑后,在他摸着特殊质地的金属杆,想着要不要从商场里兑换个道具搞自救时,一截颜色幽暗的藤蔓无声而来,在阿舍尔正准备浏览商品页面时,猛然缠上了他的脚踝。
阿舍尔:!
冰凉黏腻的感觉攀升,那一瞬间让他有种不好的联想,才拧眉想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入金属笼的藤蔓扔出去,下一秒便有其他藤蔓有样学样地钻进来,像是土匪似的瞬间霸占了阿舍尔的手腕,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在郁郁葱葱的绿色里,这些藤蔓怪异得通体发蓝,在视线聚焦的那一刻,还有什么是阿舍尔猜不到的——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鼓动的藤蔓在碰触到虫母的肌肤后,就像是嗅到了骨头的疯狗,原本拇指粗细的藤蔓瞬间胀大,转瞬之间便将金属杆之间的缝隙拥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继续膨胀的趋势。
在交错的藤蔓间隙之间,则露出了如活巢一般令阿舍尔眼熟的猩红血肉,滚烫、黏腻,一个个痴汉般地紧贴着青年,似乎想要汲取到什么。
正如始初虫种所想,这里不存在有战舰的意识,却存在祂成为战舰意识之前被埋葬的躯干。
与祂无法共通,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始初虫种的原始形态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固定的答案,或许是普通虫族的模样,有钳足、有甲壳、有尾勾;也或许像是藤蔓一般,宛若不知名的变异植物;也或许会变成涌动的大片血肉,没有定型,却能瞬间膨胀至铺天盖地的程度。
作为神明最后的造物,祂们的本体是不可名状的深渊造物,但到底一个个要脸,力求在虫母的面前保留有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不管是钳足、尾勾、甲壳,还是祂们拟态后俊美的人形,都不过是一层虚假的皮囊。
只是当这层皮囊被扯开后,谁长什么样儿,也只有祂们自己心里清楚。
蛄蛹的藤蔓交错着,一个个探头探脑,像狗一样,撵都撵不走。
眼下,阿舍尔就被这样一片近似血肉的藤蔓缠住,它们虽然不具有杀伤力,却黏糊得叫人难受,摩擦间与他皮肤相触,很快因为其上分泌的液体,而把衣服洇湿一片。
原本想要趁着支开始初虫种找漏洞的计划被破坏得分毫不剩,于是等接了一杯水的始初虫种原路返回,就看到年轻的虫母冷脸站在金属笼中,四周被粗壮的深色藤蔓缠绕,像是一朵被荆棘包围的玫瑰。
始初虫种端着水杯的手很稳,脸上是纹丝不变的冷淡,就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知情,“这些植物很喜欢您。”
祂将自己与藤蔓的联系脱离开,仿佛自己只是无辜的围观者。
阿舍尔嘴角微抽,颇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僵硬,“是吗?”
始初虫种:“您的水,我帮您带来了。”
“先让这些东西下去。”
“……好。”虽然干着囚/禁的事情,但做的却是家养犬的活儿。
对此,始初虫种没有任何不满,甚至乐在其中,比如祂嘴角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能想到,偷偷在阴影里发疯的怪物,实际上是想要当被套上脖圈的家犬。
只不过虽然祂试图干家养犬的活儿,却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那些藤蔓,并不怎么听话。
在成为战舰意识之前,始初虫种自然能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当祂选择与创始者号融为一体后,本身所拥有的一部分血肉便脱离灵魂,自主独立,一如祂曾经先辈,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只不过是有无脑子的区别。
显而易见,作为战舰的意识,祂拥有脑子;至于这些与灵魂分离的躯体,则回归最原始的模样,没有脑子,只有最直白的冲动。
而它们最直白的冲动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更加显而易见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弄不掉它们吧?”
此刻,被藤蔓缠绕结实的阿舍尔脸色难看,语气阴森,原本还能展露在始初虫种面前的那张面具破成渣渣,在他破碎的神情下,是肆无忌惮,卷曲着自身往衣摆地下钻的藤蔓
阿舍尔:越想越气.jpg
始初虫种眼底闪过心虚,祂也没办法,脱离了意识的身体哪里还会受祂这个前主人控制啊……
于是,在始初虫种近乎强硬的姿态下,缠绕在阿舍尔周身的藤蔓终于脱落,一个个瑟瑟缩缩回到了原本藏身的密林之间。
阿舍尔穿着一身潮湿黏腻的衣服,神情算不上好看,尤其眼底凝聚着阴云,此刻始初虫种和他之间囚/禁者与被囚/禁者的身份恍若倒错。
“抱歉。”
在此刻的虫母面前,始初虫种有些气短,祂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远离青年那身被黏液洇湿,而正正好勾勒出其身形轮廓的衣服上。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挣扎与气恼,青年冷白的脸上还聚着一片薄红,眼皮薄、眼珠亮,哪哪都是吸引虫的点。
始初虫种无声呼出一口气,试探性道:“……我带您去洗换一番?”
创始者号上可以说什么都有,生活日常到军/事科技,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
哪怕目前处于阶下囚的状态,阿舍尔也不想委屈自己全身黏黏糊糊,便点头应了始初虫种的提议,终于在悬浮的金属笼里离开了这片生态园。
只可惜……
阿舍尔余光扫过身后的那一片葱绿。
只可惜,机会被浪费了,不等他摸索出什么,那些藤蔓倒是先坏了计划。
虽然心里可惜,但阿舍尔也不至于一直惦记,眼下虫母的精神力被屏蔽,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情况,至于战舰外那两个家伙……
阿舍尔看向不远处始初虫种领路的身影,心道这回好像有点难办了。
领路的过程里,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始初虫种一路一言不发,直到祂带着阿舍尔停下在一间长廊顶头的房间前。
悬浮的金属笼落地开启,为囚鸟般的青年献上了自由。
欧式的门扇被缓缓推开,始初虫种侧身微弓,带着阿舍尔进去,“您可以先在这里进行梳洗。”
这是一间装潢很豪华的房间,圆形柔软的大床,花边沉甸甸的床幔,复古的衣柜、梳妆台,以及铺在地上具有独特图案的花团地毯。
浴室内也同样细节满满,对于阿舍尔这样在野外生活了大半年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诱惑。
创始者号上的生活,好太多了。
忍不了身上黏腻的阿舍尔从始初虫种手里接过浴袍便走了进去,源自于本身相对利己的性格,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阿舍尔享受地心安理得,至于一门之隔的囚/禁者……
他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了。
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阿舍尔享受着难得的科技制品,而直挺挺站在房间内的始初虫种,则忽然动了动耳尖,目光凝聚至虚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祂喃喃道:“果然还是拦不住……”
祂是战舰的意识,祂可以控制整个创始者号,可作为同源而生的共生者,另外两个家伙虽然无法控制战舰,却也能来去自如。
连通一整个战舰的意识,正清晰告诉着祂其他两个同类正在一点点逼近,哪怕虫母与子嗣之间的精神力联系暂时被创始者号中断,但也无法阻挡虫子们那狗鼻子似的嗅觉。
祂们或许会嗅闻错其他任何一种东西,却绝不会弄混虫母的味道,尤其朦胧的水声一阵一阵击打着始初虫种的耳道,在祂能闻到那股湿漉漉甜香的同时,祂们也能。
深蓝色眼瞳的主人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此刻的祂浑身上下有种平静的痴与癫。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祂绝不可能错过。
创始者号无法阻挡其他始初虫种的进入,但源自于战舰意识的阻拦,还是可以为祂的共生者们带来一点点小小的阻碍。
这些时间,应该足够祂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站在房间内的始初虫种安静地盯着那扇门,祂歪歪头,眼底闪过阴影。
……
二十分钟后——
洗去身上黏腻的阿舍尔披着浴巾,原本的衣服上带有一股黏糊糊的腥甜,他无法接受洗澡后还穿脏衣服,便只裹了浴巾出来,想必这座传说中的战舰,应该不会缺一件人类可以穿的衣服。
只是之前还拉开窗帘、光线明亮的房间,在他赤脚踩着地毯踏出浴室时,却变了另一个模样——
欧式的厚重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华丽复古的烛台上染着暖光,在深色的茶几上,正是两杯流淌着血色的红酒,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清淡而潮湿的玫瑰香,更有缱绻浪漫的唱片在做着背景音乐。
阿舍尔:???
这场合,这气氛,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大脑有片刻宕机的青年拢着浴袍的手指紧了紧,他慢吞吞偏头,便看到了豪华大床上用花瓣铺满的“心”形。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下一秒,阿舍尔余光里闪过熟悉的身影。
目光下意识追随过去,他看到了换了一身衣服的始初虫种。
如果说一开始包裹在对方身上的纯白色衣衫,带来的是克制和禁欲,那么此刻开口到腰腹间的黑色衬衣长裤,就是一种骚到明目张胆的勾/引。
可偏偏,那张脸又冷又俊,便总能勾起一些人类的劣根性——比如对欲拒还迎的欲罢不能。
当然,阿舍尔可以确定自己在众位子嗣的熏陶下,脱离了某些恶趣味,但也忍不住会用欣赏的目光多看几眼。
眼前这只始初虫种的腹部肌肉线条,和旦尔塔可谓长得一模一样,因为祂们来自于同源,于是全身上下每一部分都拥有100%的相似,只除了用于区分的外观颜色和自主意识。
尤其在性格之上,可谓南辕北辙,凑够了三个极点……
阿舍尔侧身坐在沙发上,他定定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始初虫种,轻笑道:“怎么,下/药囚/禁不成,就开始换赛道了?”
比如色/诱,比如美人计。
被询问的对面冷着那张脸,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缀在自己腹部的深V领,那一揪一提的动作,足以看清深处的人鱼线。
祂道:“我总要想办法留下您的。”
阿舍尔:“……只是为了留下我,用得着这么大代价?”
“您还是不相信我的感情。”始初虫种眼底划过淡淡的无奈,不过祂并不着急,毕竟祂已经在这片深渊等候过足够久的时间,再久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祂一步一步上前,身高优势带来的巨大阴影笼罩于青年的头顶,这一刻他不得不抬头,才能正好与之对视。
他并不是很喜欢仰视……
这样的想法才刚刚生出,原本落于眼前的阴影瞬间下移,只见高大的始初虫种单膝跪地,从俯视自发地转变成了仰视。
像是变戏法一样,始初虫种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双拖鞋。
“或许您可以使用一下我的身体?”祂的神情平静到仿佛在会议室里提出某项建议,滚烫的指尖却碰触到了青年温凉的脚踝。
阿舍尔嘴角抽了抽,所以哪怕是看起来再彬彬有礼的始初虫种,在特殊时刻,也会暴露出祂们对于某些事情的直白。
“我对你的……”
没兴趣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轰隆一声巨响,欧式房门就倒在地上,露出了站在其后的两个身影,而此刻阿舍尔的脚也正好被始初虫种捏着抬起来,放在了对方黑裤紧绷的大腿上,状似要被套上拖鞋。
门内门外,三双眼睛——猩红、幽绿、深蓝,每一个都紧紧盯着阿舍尔,这让他莫名幻视自己是旧时代的皇帝,不远处站着沉默稳重的红皇后和嘴坏爱作的绿贵妃,至于面前则半跪着正受宠的清冷系蓝美人。
仿佛被抓/奸了。
阿舍尔:……真是够了。
正宫の气度
在任何一切争宠现象里, 扯头花不算少见,尤其几个相互争宠的对象是气血方刚的年轻雄性虫族,一个个实力强盛还相互看不上, 最初的眼神激战过后其实很容易就会发展成三方混战。
而在这一场对峙里,唯一有资格拿捏整个事态的人, 就是阿舍尔。
他的一言一行,都足以对未来的情况发展造成重大影响, 因此在知悉自己“威力”的前提下, 原本心里还有尴尬的青年神情平静,就好像兀自将自己带离了当事人就是自己的修罗场里。
作为被争宠的对象, 阿舍尔沉着眉眼看不出深浅, 只微微偏头, 看向破门而入的始初虫种们。
“仿佛被抓奸”到底只是错觉。
在此之前, 阿舍尔从未答应过谁的感情渴求,而模拟器信箱里落灰的“伴侣请求”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借旦尔塔的手、口纾解, 在双方皆自愿的前提下,这并无法诞生相应的责任。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虫母与子嗣。
于是心虚和尴尬转瞬即逝,本就脸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青年愈发沉静自如, 反倒成了最理直气壮,在房间里唯一看戏的观众。
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真正该紧张的也轮不到他!
原本怒气冲冲砸门进来的旦尔塔祂们, 也在这段诡异的沉默后,逐渐缓平了气息了。
安静无声蔓延,谁都没有做首个打破寂静的人。
第一个挨不住空寂开口的是那一抹自带森冷和邪恶感的幽绿色, 祂本恶狠狠盯着阿舍尔,近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但最终却调转了矛头,转向另一个家伙:“……你跪在……那儿干什么?你……摸妈妈的脚?”
始初虫种的眼力是可以选择性看到的,此刻半截套在阿舍尔足背上的拖鞋被忽略得干干净净,以至于祂只能看到青年白皙漂亮的小腿肚,和握在其上宽大一倍的森*晚*整*理手掌。
……怎么能那么小?一把就能被牢牢地握住,好像丁点儿挣脱的可能都没有。
不止白还嫩,看得想咬一口。
热烈的视线几乎带着滚烫的温度而来,刺得阿舍尔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至少在他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前,不想让自己落于真正的下风。
尤其这样的姿态,属实让人有点气短。
只是……
脚踝上的力道并不大,握着的时候不会叫人觉得难受,却也实实在在无法抽开一点儿。
阿舍尔无言,在这奇怪又晦涩的气氛里,他低头看向手掌的主人,试图对方能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但显然,他的眼神抛给了故意装瞎子的始初虫种。
区别于旦尔塔的苍白皮牢牢握着虫母的脚踝,在这一刻几近窒息压抑的氛围里,祂依旧慢条斯理地进行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浅色短绒毛的拖鞋被宽大的手掌握着鞋底,一点一点套深了青年的足背,柔软的毛发蹭过他敏感的脚趾,又缓缓深入,令阿舍尔轻微卷曲足趾。
或许是因为刚刚冲过澡,虫母天生的冷白皮有些发红,最为明显则表现在他的足尖和足跟,偏偏拖鞋颜色浅,始初虫种的手又握着那截踝骨,只是轻微推进的动作,白色、粉色、红的就立马入了房间内其他几个怪物的眼里。
不同色的虹膜里倒映着相同的画面,原本窒息又压抑的房间内,却忽然多了些别的什么。
具体是怎么样儿的也很难说清,焦灼的敌对变成了另一种黏稠的注视,谁都紧紧盯着那片被握住的白,或是在嗅闻空气里湿漉漉的甜香,或是用目光一寸一寸地舔舐,也或许是在心里臆想着什么,将那双手替换成自己的。
不是说不懂人情味儿的怪物就纯洁无瑕,想不到下流的东西,更真实的情况是祂们没有伦理道德的限制,可能脑袋里藏的东西,会更加肮脏污浊。
什么都有。
什么都想要。
什么都敢想。
只是却有条链子勒着脖子,强调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以至于祂们什么都不敢干。
……但祂们终有一天会冲破这层理智。
被注视的当事人终于在这片稠密的空气里感到了极度的不适,那是来自于三个强壮的雄性虫族传递来的、令他无处可藏的侵略性,一步步推进,几乎强占阿舍尔的呼吸。
怪物们没有伦理道德,祂们也不在意。
当这一个念头浮现在阿舍尔脑海里时,就仿佛有一记警钟猛然被敲响——
在他其他始初虫种出现之前,芬得拉家族内部并无旦尔塔的对手,因此聪慧过人的怪物也能甩着尾勾,慢悠悠地在虫母面前刷着好感。
做保镖,献殷勤,沉默而忠心地守护。
看起来忠诚又可依靠,像是值得托付一切的对象。
但那终究是怪物。
在此之前,旦尔塔都不着急,或者说祂清楚整个芬得拉家族内部,没有一个能抢得过祂的对象,而祂与虫母之间也有足够多的时间,所以在诞生了名为“爱意”的感情后,祂也放任虫母用“渴望”与“奖励”来驯养自己。
祂甘之如饴。
可当一只只其他始初虫种出现时,威胁感油然而生,旦尔塔的位置自然也会受到威胁。
受到威胁的人类会去权衡、思索,会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可怪物呢?是血腥的争夺与占有,还是一如大部分虫群待虫母的传统习惯,选择共享?亦或是不死不休、无法制止的混战,然后打乱他好不容易一手创造的芬得拉家族的现状?
那一瞬间,阿舍尔心脏微颤。
是恐惧,是后脑勺开始发麻的战栗。
至少他清晰地知道,任何不利于现状的情况,都会造成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始初虫种本是同源”这几个字浮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短短几秒钟的沉默里,他思索了千百种可能,但有一点——不论怪物是选择联合还是决裂,那他必然会变成无处可逃的小蛋糕,任祂们三个里的谁都能咬下一块肉来。
甚至连“完美虫母”的目标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赌不起任何意外。
始初虫种之间的良性竞争能促进阿舍尔的谋求与目标,而祂们的分裂、聚合,都会变成禁锢他发展的鸟笼。
……这绝对不是阿舍尔想看到的局面。
阿舍尔又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怪物之间悬殊的差距,在虫母与子嗣的关系之后,也是人类灵魂与虫神造物的对峙,他屏着一口气,神色冷淡地看向半跪在地上,手指还拢在自己脚踝一侧的始初虫种身上。
哪怕心里的想法转过一千一万,在描摹着最差的结果,但阿舍尔脸上神色不改,甚至染上了几分恹恹,“捏够了吗?”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作为事态的主导者,阿舍尔的话语比任何一个始初虫种都更有力量。
“……抱歉。”半跪在虫母身侧的男人颔首,似乎在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
祂顺势让手指离开了青年脚踝上的皮肤,只是指腹脱离皮肉是,多多少少带着些恋恋不舍。
套上了拖鞋的脚踩在地上,阿舍尔没有起身,而是彻底靠在了沙发里。
凝滞的气氛被打断,青年的视线犹如实质,慢吞吞地扫过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每一个雄性虫族。
而被扫到的始初虫种则一个个站直了身体,原先淡去的跃跃欲试又无形膨胀,似乎谁都憋着一口气想做些什么。
哪怕有片刻的寂静做缓冲,但这场针锋相对的矛盾,依旧迫在眉睫。
阿舍尔先发制人:“怎么?冲进来是想打架?”
三个始初虫种均是一僵,祂们足以敏感地从虫母发冷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
原本的怒火像是被平白浇了水,旦尔塔眉眼微颤,猩红的竖瞳越过发僵的空气,直勾勾盯到了阿舍尔的眸光深处。
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
可被注视着的当事人则无畏无惧地回视,眼瞳间的疏冷将他高高架起,以至于在场的始初虫种没一个敢在此刻接话的。
始初虫种相对冷色调的绿色和蓝色都垂下了眼眸,藏住祂们心底难测的盘算,而唯有那道从阿舍尔降落至荒星时,便相伴在侧的猩红依旧熊熊燃烧着,从发丝到瞳孔,再到紧绷在身后的尾勾,无一不诉说着祂的情绪。
暴怒与克制几乎变成对等的,正拉扯着旦尔塔的理智,祂脑海里回放着那只曾落在青年脚踝上的手,连垂在身侧的拳头都一寸寸收紧,恍若临界于发疯边缘的困兽。
祂试图从虫母的眼里看到什么,但似乎失败了,在那双清冷冷的铅灰色眼瞳里,祂所能捕捉到的仅是平静。
不……似乎还有什么。
旦尔塔轻微眯眼,充满探究性的目光更加深远悠长。
坐在沙发里的青年看起来很小,手白脚白,几乎陷入深色的布料里,明明看起来脆弱得不行,却在这一刻有种敢与怪物叫板的架势。
又冷又傲,似乎更漂亮了。
似乎……也还有种装腔作势的凶。
旦尔塔身后的尾勾忽然缓缓落了下来。
在这场虫母与小怪物执拗的对视中,终究是后者投降,缓缓垂下眸光,竖起在周身的刺瞬间平复,从即将爆发的疯狗退回一步,变作了老老实实系着脖圈的家犬。
阿舍尔不确定在先前的对视里,旦尔塔是否发现了什么,他总是无法全身心地相信怪物,自然也会忌惮对方的行为。
但好在眼前的一切,似乎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心底松了一口气的青年依旧冷着脸,他出声道:“如果不打架了,能坐下来听我说了吗?”
破门之际随时可能爆发的混乱,似乎也在这一刻转向另一个可能。
阿舍尔收着腿,独自坐在大沙发上,而对面三个始初虫种明明身形高大、手长脚长,却一个个仿佛受了委屈似的,坐了矮墩上。
比虫母矮了大半截。
阿舍尔心里凝着股儿,以保证自己在怪物面前不能气虚。
“既然大家都坐在一起,那就好好谈一谈吧。”
说着,他着重咬在了“好好”两个字眼上。
三个始初虫种谁都看不上谁,可偏偏又是同源,捏造了祂们的虫神为其赋予了斩不断的联系,便如同切断肉还连着筋骨,无法真正区分。
但更主要的问题在于,祂各自有着独立的意识。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
原先和战舰意识对话时,还戴着面具的阿舍尔扯下了那层伪装,虽然无法全然信任旦尔塔,但特殊时刻这样的依仗不利用岂不是浪费了,不用白不用。
“我不会留在深渊的。”
温和与推诿散去,那双幽蓝色的眼瞳迎来了虫母最直白有力的拒绝,祂在青年眼底看到的不再是最初的试探和小心,而是自己另外两个共生者的身影。
……很有意思。
像是狐假虎威的小猫,可偏偏还真的被看似柔弱的虫母拿捏到了制衡的点。
独自在深渊熬过很长一段时光的战舰意识眉头微动,祂开口道:“但是您也看到了,这里才更适合您生活……”
“什么狗屁!”淬了毒般的幽绿色尾勾瞬间来袭,直直刺向战舰意识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深蓝的尾勾横向抵挡,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啪!
阿舍尔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了几个字,“不!许!打!架!”
蓝色绿色的尾勾僵持在半空,虽然因为虫母的话而不曾几许针锋相对,但谁也没做第一个后撤的。
阿舍尔抿唇,脸色微冷。
只是还不等他挂脸,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捏起了他拍在茶几上,还有些钝痛的手掌。
“妈妈,疼吗?”
就像是激烈的战争里忽然出现个天使,虽然这天使长了个红色翅膀。
青年落在茶几上的手,被一点点地从手指尖轻轻掰开,又缓缓向上,近乎是捏着指根,平白生出了几分暧昧和黏稠。
绿旦:??
蓝旦:??
交错的蓝绿色尾勾之后,是两双阴沉沉的异色眼瞳,在祂们相互没撒开较劲之前,旦尔塔光明正大从茶几翻身过去,侧身坐在了虫母身侧,给对方轻轻揉着发红的掌根。
旦尔塔:“……不要为祂们生气。”
正宫的大度,似乎在此刻展现了出来。
手掌里捏着青年微凉的指根,旦尔塔半垂着眼睛,哑声道:“妈妈喜欢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就是这艘战舰也可以。”
阿舍尔眯眼。
旦尔塔继续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说出了最狠辣的话,“二打一,我们还是能成功的。”
祂漫不经心瞥了对面深蓝色的共生者一眼,补充了一句,“半死不活还是可以的。”
虽然打不死,但至少能打个半死,到时候直接把这座创始者号占为己有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祂们同源,除了诞生后选择的方向不同,其他倒也能互通。
蓝旦:……
瞧瞧你这说是虫话吗?
阿舍尔嘴角微抽,这可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我喜欢和平解决问题,懂吗?”
三足鼎立,三方制衡,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模拟器能让他进入深渊重建虫族,那么就说明战舰意识无法离开深渊的前提必然是可以破解的,阿舍尔眼馋战舰上的一切,如果能把它们带出来,模拟器发布的建设任务必然事半功倍。
当然,在这个设想里,他至少要维持好三个始初虫种之间半对立半合作的关系。
谁都不能影响我的计划。
阿舍尔在心底暗暗道。
他忽然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离开深渊吗?”
旦尔塔捏着虫母的指尖一顿,对面相互针对的尾勾倒是缓缓放下,蓝色的始初虫种眯了眯眼睛,“有一个。”
阿舍尔:“是什么?”
“成为您的子嗣,我和战舰都将成为您的附属者。”祂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是宇宙最深层次的微光,“这艘战舰,也将属于您。”
阿舍尔心头微动:“那你还是这里的战舰意识?”
“是的。”
“唔,在我看来,比起囚/禁,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可在做出真正的选择前,谁都有试图美梦成真的妄想。”这回答真诚友善,就好像在为考官描摹自己的梦想蓝图。
说白了,作为战舰意识的始初虫种从一开始就没想的自己能真正囚/禁虫母,或者换一种说法,祂给自己划定了两条路——囚/禁与追随,但总归不论是哪一个,祂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留在虫母身侧。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第一条路成功,祂或许能够真的独占对方。
只可惜……
幽蓝色的瞳光饱含冷意,掠过对面和身侧碍眼的两个共生者,祂不无冷漠地想着,如果当初只诞生了祂一个始初虫种,那该多好啊。
阿舍尔轻啧一声,语气幽幽:“我喜欢听话的狗。”
旦尔塔捏着虫母指尖的手轻微一顿,尾勾在身后晃了晃。
这话绿色的始初虫种耳熟,“我还不够听话吗?我就差给你趴地上摇尾巴了。”
说着,祂颇有些桀骜地翻了翻眼睛,“我求着给你当狗,妈妈你理过我吗?”
阿舍尔嘴角勾出一抹冷冰冰的弧度,“你要是能学会好好说话,说不定我就理你了。”
他才不惯野狗呢。
战舰意识立马顺着杆子向上爬,“那您看我可以吗?”
对比身侧共生者的粗鲁难驯,祂优雅知性,彬彬有礼,除了偶尔在暗地里偷偷发疯的小问题,几乎无可指摘。
阿舍尔立马颔首,“这是我喜欢的解决方式。”
“您喜欢就好。”虽然不能独占,但至少也能先在虫母的身侧占个位置了,至于那个蠢货……
祂幽幽看了一眼身旁暴躁且没脑子的共生者,又看了看坐在虫母身边、还捏着对方手腕的另一个共生者,心中产生警惕与防备。
这才是祂需要防备的对象……
旦尔塔目光沉沉,满不在乎似的扫了对方一眼,忽然开口道:“妈妈,要给祂们起名字吗?”
阿舍尔一顿,看着旦尔塔的视线有些奇怪。
被盯着的小怪物顶着那张俊脸,状似无辜,“妈妈,怎么了?”
“……这么大方?”虽然是有意压低的声音,但对面两个始初虫种谁都能听见。
旦尔塔直勾勾盯着虫母,故意用压低了却也能让另外两个共生者听见的声音道:“妈妈,阿尔法、伽玛他们都有名字。”
正宫大大方方地发言,立马把其他两个始初虫种归为普通子嗣的行列,那点儿因为身份差距带来的特殊,似乎也被莫名打散。
“只要——”
旦尔塔的声音更低一层,这一回,就真的只有祂和阿舍尔可以听见。
祂说:“只要妈妈满意我就好。”
说着,旦尔塔灵活的手指勾了勾阿舍尔的掌心,削薄的唇瓣轻微嚅动,蹭过了青年的耳垂。
一触即离,那股滚烫又熟悉的触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出某些藏在阿舍尔身体内部的战栗。
灵活粗糙的手指,炽热的口腔,分叉的猩红长舌……
薄薄的红蔓延至阿舍尔的后颈,他抿唇拉开旦尔塔的手掌,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其他两个满目敌意的始初虫种,“……说正事吧。”
绿色的始初虫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探究的目光掠过虫母微红的面颊,恍若探照灯一般,试图挖掘出什么。
比起祂的直白,蓝色的战舰意识则更加内敛,祂的视线带有一种有所洞察的睿智,很快就发现了引起虫母变化的关键源头。
旦尔塔的嘴唇和手指。
……那会是虫母喜欢的部位吗?
战舰意识缓缓延伸,祂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知识库有些不够用,或许应该再更新一下?比如怎么才能诱惑到心仪对象?能直接上本垒,或许就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在三个始初虫种各自发散思维的同时,阿舍尔迅速敲定名字,把两个不省心的新成员加入芬得拉家族的族谱——
歌利亚和迦勒。
前者在星际古语中翻译有“光辉”、“出众”的意思,正如作为战舰意识的蓝色始初虫种,祂所拥有的智慧和才干,足以撑起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至于迦勒……
阿舍尔弯着眼睛,在绿色始初虫种佯装不在乎的求知眼神里,轻声道:“是小狗的意思,你难道不想当我的乖狗狗吗?”
迦·绿旦·勒咬牙,“想,当然想当妈妈的狗。”
与此同时,旦尔塔在心底细细品味这几个名字,发现果然自己才是特殊的。
深渊里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
这是祂独享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