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瓦亭仙
第二轮试炼如约而至, 蓬莱宗广场上的人却比上次少了一半。修士们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各处,笑着攀谈,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中央的四处巨大擂台。
扶桑和际无厌踩着点姗姗来迟,至于姗姗来迟的原因扶桑推给了际无厌:如果不是阿厌多赖了一会床, 自己是不会起晚的。
而际无厌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罪名, 虽然他早就不用睡觉了, 但他确实不想从扶桑的怀里出来。
不过他们两个不太出名的人倒没有引起谁的注意。扶桑肩上趴着铃,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神情总是平静的, 不过分冷淡也没有亲和,甚至因为他刻意的收敛,大部分人第一眼都会忽略他, 让他能把那张过分出色的脸隐匿在暗色里。
这样的迦楼扶桑才最危险。
际无厌倒是张扬的很。也不知道他哪里这么多衣服换,虽然都是白衣, 形制花色却各不相同。配上他捏在手里的那把骨扇,风度翩翩, 容姿端丽。
就是众修士一眼扫过去看不到他身上半点灵力, 大概是个空有外表的草包。
因此没什么人重视他们, 除了……被团团围住的凌辰。
凌辰满心满眼都是把这两个混蛋先淘汰出去,面对一堆人的搭讪都视若无睹,紧紧盯着空中的擂台放榜。
擂台比试采取的是守擂制,并非单纯的一对一互相比试。所有人分成互不干涉的四组,每一组会有一个最开始的擂主守擂,最后站在擂台上的四个赢家再进行比试。
在擂台上表现好的弟子,可以成为蓬莱的内门弟子。而擂台上最后的赢家,能被掌门收入门下成为首徒。
理论上来说, 赢家就能成为那位大名鼎鼎的折霜仙尊的小师弟,能获得进入喻折霜的琅山悟道, 寻找机缘的资格。还能获得一道他的剑意。
而且,蓬莱要求比擂的弟子,不论出身什么宗门,是丹修还是阵修,在这一关都不能借助任何外力,也无法使用任何除了灵剑以外的法宝或者武器。
他们要找的,不仅仅是中州最优秀的修士,还要是中州第一的剑修。
“唔……”扶桑听完讲解弟子的规则,转头看向际无厌。
他记得际无厌说过自己不再用剑,况且,就际无厌这个三脚猫功夫,大概用不用没什么区别。
“到时候你认输就好了,不要让自己受伤。”扶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淡淡地说:“谁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进不了蓬莱也无所谓,你想修行,和我一起也一样。”
际无厌感受着他冰冷指尖的力度,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际无厌问:“你好像也没有剑。”
迦楼扶桑不解的歪头:“他只说不能用别的武器,没说一定要拿剑——我不拔刀也可以赢。”
际无厌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
扶桑放下手,抬眼看向空中的榜单,虚拟的长卷此时已经徐徐展开,不同色的光芒笼罩了每一个人。
扶桑身上先亮起白色的灵力,被分到第一组。际无厌冲他笑了笑,告诉他不要担心,随后身上也升起青色光芒。
他们还是没有那么巧能分在一组,扶桑蹙眉看向擂台之上被挑选出来的擂主——一个目盲的少年。
他眼中是一片苍白,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铁剑,看起来分量十足。扶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的实力在这群修士中遥遥领先,就算是嚷嚷着自己天赋异禀的凌辰估计也打不过他。
所以那家伙果然是乱说的……扶桑这么想着,听见擂台下的众人窃窃私语
“这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知道他的来路吗?”
“不知。待我去探探他的虚实。”
很快就有挑战者上台,他们宝剑光华流转准备十足,却无法在这目盲的少年手里过完一套剑招。他那把铁剑好像一力破十会,与其剑尖相撞时,能听见巨大的铮鸣。
这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人——这个想法在场下所有修士的脑海中萌生。很快,没有人再轻易上台与他交手。众人神色严肃,如果在时间结束前这少年还能站在擂台上,那他就是这次的胜者。
只有扶桑还是那副脸上没什么波澜的样子,铃在他肩膀上伸了个懒腰,发出了一声绵绵的喵呜。
懒猫睡醒了。扶桑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一声打破了空间内的寂静,无数道目光朝他射过来,想看看这个比擂台还带着猫的人是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站在台上不动的少年好像眼睛又能看见了一样,他剑尖轻转,指向了迦楼扶桑。
“你,上来与我一战。”那少年冷冷的说。
擂主确实有资格点名要谁应战,扶桑因为讶异眨了眨眼,然后慢悠悠地带着铃走上了擂台。
“你要带着猫和我打吗?”少年冷硬地开口。
“不可以吗?”扶桑愣了一下,他主要是没想好把铃放在哪个安全的地方,擂台上没什么安全措施,剑气伤到台下很正常。铃要是待在下面,把那四只短腿迈开了跑也跑不掉。
“可以,拔剑吧。”
“我没有剑。”扶桑真诚的开口,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对面的少年还来得及说话,底下有人先怒气冲冲的开口了:“蓬莱不需要你这样不尊重剑的对手,请你下去,不要玷污了这里!”
扶桑有点不解,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此前一直都是防御反击的目盲少年此时面对迦楼扶桑终于主动出击了——他的身影快到好像从原地消失,擂台上除了扶桑之外再没有第二道身影,只能听见破风的剑鸣。
他那把铁剑无锋重工,剑招一直用的都是气吞天地的蓬莱剑法正统路数,而如今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迦楼扶桑他好像谨慎地用出了全力,似千魔万妖鬼影森森的剑意铺天盖地的朝迦楼扶桑而来,诡谲可怕。
迦楼扶桑遵守规定没有拔刀,但是他身上的气息也陡转成如同凛冬似的肃杀,连眼神都透着彻骨的寒凉。
扶桑站在剑阵中闭目,任凭刀光剑影加诸于身也绝不退后。他意识到这个少年的剑非常奇怪,他绝对不像看上去这么年轻。
他给扶桑的感觉像是被困在牢笼中已经死去的一具枯骨,而这具枯骨不仅保留着生前武艺的巅峰,还在数百年的折磨中磨炼出丧心病狂的杀意。
迦楼扶桑在其中,如果不拔刀反抗,好像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拔刀了——
迦楼扶桑听见了这个少年包含恶意的低语
“我原本想在你死前让喻折霜用笛子为你吹一支祭歌,这样你才会甘心赴死,不是么?迦楼扶桑。”
“可惜喻折霜现在也自顾不暇,我只能送你们两个一起下去见面了。你们应该,也很愿意做一对亡命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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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无厌和凌辰分到了同一个擂台。
凌辰也如他所愿成为了擂主,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台上开始挑选自己的对手。
但是他觉得自己还算有点良心,毕竟他虽然讨厌际无厌,但是也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只想让他早点被淘汰。
结果还没等他喊际无厌上来,那人就施施然走上擂台站在他面前,颇为礼貌地笑了笑。
际无厌没被什么人喝倒彩……毕竟他一看就是运气好混进来的普通人,想早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很正常。
“等等。”无聊中有人发现了问题,“我们组的人数和榜上的不一样啊,多了一个。”
“是吗……?”
在台下的人好奇地清点人数之时,凌辰已经兴致勃勃地对际无厌说:“你放心,我保证一击就把你打下场,不会很疼的。”
“好啊。”际无厌笑着开口,“你可以试试。”
于是凌辰抱拳行礼
“万圣门亲传弟子凌辰,请教阁下高招!”
凌辰坦荡地自报家门,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擂场。
际无厌勾起唇角,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轻轻开口
“在下喻折霜,还请……师尊赐教。
他声音不大,可是话音刚落,原本热热闹闹的场下一片寂静。
有人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际无厌,心想这人是因为进不了蓬莱宗所以疯了吗?喻折霜的名字也拿来用。不仅玷污了折霜仙尊,还玷污了折霜仙尊的师傅暮云真人。
而原本应该咋咋呼呼的凌辰,却突然垂头不语。
半晌,凌辰诡异地开口,声音变得粗哑难听:“胆子真大啊,折霜。灵力耗尽,过了百年,还敢来我面前送死……是谁让你这么胆大包天的,迦楼扶桑吗?”
这下同情的目光移到凌辰身上的同时,也有人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喻折霜并不是一个中州人敢开玩笑的名字,更别说中州的死敌迦楼扶桑。而凌辰现在这幅样子,非常的诡异,像一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际无厌笑着反问:“师尊怎么知道他说,谁欺负我,我告诉他就好。”
凌辰轻蔑地哂笑,自下而上挑起剑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际无厌杀来。
他的武艺已臻化境,比百年前更强大可怕。
而际无厌手中,一把漂亮的雪骨乌金十二扇悠悠施开。衣袂翻飞间闪过攻击,收扇回身攻去。那确实只是一把普通的纸扇,不是任何法宝武器,在际无厌手中却出神入化如同翻飞的蝴蝶。
凌辰——不,应该说暮云——冷笑一声问“你能周旋多久呢?折霜,不要硬撑啊。”
际无厌纤长的手指抵开扇柄,他架住暮云的剑,笑意盈盈的脸上全是嘲弄。
“我可没有硬撑,师尊,一个操控小朋友的分身,还不至于让我费心思吧?”
“不要急。”暮云轻轻说:“我可不是只来了分身。等一会你就会看到了……”
“看到迦楼扶桑,再一次死在你面前。”
第052章 苍梧云
迦楼扶桑确实没有拔刀的时间, 他也没有躲开。
暮云回到了他身体巅峰的时期,那年他提着一把铁剑名叫瀚海,打遍整个中州无敌手,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百年前他已经垂垂老矣, 企图通过献祭吸取喻折霜的灵力和道法来向天道换一个时光逆流的机会——喻折霜作为他的徒弟是那么相信他,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这件事。
可惜当时的迦楼扶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救活了喻折霜, 不过喻折霜也散尽过一次灵力——百年而已,这两个人又能强到什么地步?
更别提这一百年, 无数天才涌向蓬莱,不知道多少人成为暮云的垫脚石。
这样的修炼方式比傻乎乎的练剑快得多——暮云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飞升的门槛,远比过去的喻折霜强大。
他看着迦楼扶桑在自己的剑下被切割出森森白骨, 血肉消弭。这少年在短短片刻忍受了剔骨削肉之刑,那张漂亮的脸也被可怖的伤痕覆盖, 再看不出原样。
暮云停剑之时,台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拔剑往外跑尝试打破擂台的禁锢, 没有人敢回头。
把不还手的对手折磨到这种地步, 在这些少年的认知中, 只有小时候那些骇人听闻的妖魔恐怖传说里才会出现。
暮云在台上轻轻笑起来,他的眼睛因为过度摄取修为无法再正常视物,但他的灵视已经覆盖了整个蓬莱。他当然能够看见这些可怜的小孩惊恐的样子。多么有趣,多么有活力,感觉好像杀了他们,自己还能变得再年轻一点。
就在他准备朝那些溃逃的修士们走去时,又是一声猫咪的轻声呻吟打破了暮云胜利的幻想。
黑猫从扶桑怀里爬出来,心疼地用爪子摸了摸扶桑已经只剩下白骨的侧脸。可是这不对劲, 迦楼扶桑怎么可能只用血肉之躯就在暮云手里完好无损的护住了一只猫?
这个时候,从扶桑的脊柱开始, 好像有什么东西成为了他重复生机的根一样,让他的血肉肌肤如同离离野草,重新爬过骨骼野蛮生长。
这确实是一个不太美妙的画面,但短短一息之间迦楼扶桑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苍白而柔软的肌肤覆盖住优越的骨相,迦楼扶桑长睫轻颤睁开,沉凝无言。那双黑琉璃一样的凤眸堪堪压掠,淬着着森寒。
“你很强。”他冷漠的开口,“你刚刚让我受了两万六千剑,我记住了。”
迦楼扶桑不会道法,他不能将灵力灌注到剑里,使出超常的斩击。如果受伤,他更不能像修士一样方便的就地用灵力自愈。
这些暮云都是知道的,百年前,他操控喻折霜对迦楼扶桑下杀手时,那个少年也并没有展现出如此惊人的自愈能力。
暮云不知道的是,在反派部的程序设定里,大部分宿主进入无法避免的濒死状态时都会强制脱出,因为管理局有义务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但迦楼扶桑和另一些特别的人,系统会发出警告,要求他们脱离世界,而非强制。
这是因为,倘若系统不做处理,他们也不会就此从小世界消失。
迦楼扶桑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和他平常更不一样,他语气带着无机质的吊诡,问暮云
“规则是——我不可以用除了剑以外的武器,对么?”
如果说这个少年平日带着一点偶尔游离在思绪外的神性,那么现在他身上就是看不到一点做为“人”的意义。迦楼扶桑是迦蓝的迦楼罗,这其实并不是一个象征或者称呼。他确确实实就是金翅大鹏神明来到人间的外化身。
平日总是被他小心抱在怀里的猫此刻被他垂眸随手扔在一边。迦楼扶桑从地上顺手拿起了几片曾经挑战暮云失败的对手的断剑,他就这样随意地再次踏进了暮云的剑阵。
兀声嚣现,迦楼扶桑仍然只是用他全身力量挡开攻击。他流畅匀称的小臂浮出青色的血管,他把断剑当一个普通延长攻击范围的道具在用,凶悍的力量穿过无数剑影,钝砍在了暮云的身上。
这一击简洁了当,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可是却让暮云硬生生吐出来一口积血。
暮云想控剑御敌,但是那剑尖只是掠到扶桑面前就再无法前进分毫。迦楼扶桑二指并于身前,指间稳稳地控住了暮云的剑芒。
迦楼扶桑抬眼看见暮云转身点地就走。暮云可以操控蓬莱的阵法。他惜命,知道再和迦楼扶桑打下去他不可能赢。他绝不允许自己轻易得到的生命和实力出半点差错。
“你会输。”迦楼扶桑神情悲悯:“空有修为与剑法,却没有踏上战场的心。”
你早就输了。
暮云可以在整座蓬莱瞬间传送,只要蓬莱这座岛不灭,他就永远都有藏身之处。可惜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他,一把骨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暮云面前。
“师尊,怎么这么狼狈?”
际无厌笑眯眯地问。
于是迦楼扶桑停下了动作。因为际无厌骨扇轻摇,整座蓬莱被一股巨大的灵气冲刷而起,这座岛边的海水倒灌,带着无垠的灵力一口气摧毁了暮云在这里的所有阵法,短短一刹那,暮云已经无处可去。
际无厌站在他面前,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初见暮云时他还是少年,可惜百年之后修为未有进益,垂垂老矣。际无厌自己都以为自己不记得暮云当年是什么样了。
现在却也还能想起来。
那个时候暮云虽然没有现在的实力,只是眼神明亮,有包袱有理想,和如今瞳孔中一片苍白完全不同。
“你知道吗?我打过一个赌。”际无厌笑着告诉他,“我和一个未知的神明打赌,赌我百年之内天下第一,来见我想见的人。”
“暮云,你知道天下第一的意思么?意思就是,你赢不了我。”
“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杀你,不是在等扶桑,是在等能一瞬之间让你无路可退的时机。”
暮云已经被扶桑用断剑杀伤,此时际无厌收扇直入他的命门,巨大的威压裹挟而来。暮云想出剑格挡,但是,他发现他拔不出剑。
就和很多年前,在拿着木剑的际无厌面前一样,他拔不出剑。
从前种种在此刻铺陈而下。际无厌并未多言,他也没有给暮云再说什么的机会。际无厌看见暮云的剑鞘上那些幼年时期看起来巍峨的刻痕,意识到当年自己仰慕的师傅的剑终究还是不在了。
也许存在过,也许可能从未存在过。
暮云心脏被穿过,际无厌并不打算就这样给他个痛快,他并指一挥,暮云被关回他钟爱的瀚海秘境的神庙里。这一次他会作为那个被锁住的祭品,在赎罪中享受他偷来的寿元。
做完这些,际无厌终于敢看向迦楼扶桑。
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扶桑有没有想起来,际无厌无法主动言明,因为他所求的只是一个契机,没有要更多。
而现在这个状态的迦楼扶桑更让他觉得陌生,他看见那少年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然后开口问
“你是喻折霜,也是际无厌,是吗?”
“……是。”
“好。”迦楼扶桑带着一点笑意,这一次他终于有兴趣拔出了膝弯处那把漂亮的金错刀。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用剑了,那么喻折霜,你愿意为我再次拔剑吗?”
“让我看看,你用尽全力之后,我能不能杀了你。”
际无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迦楼扶桑冲他说的居然会是这样的话。质问生气或者失望,际无厌都设想过,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状态下的扶桑应该说才是他最初的样子。”
一开始远离战场的黑猫这个时候又窜了回来,铃不顾违反规定的可能警告喻折霜
“你最好赶紧离开,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杀了你。攻略任务失败是小事。要是这个小世界再次崩溃,那才是一个大问题。”
喻折霜看着这只黑猫,丝毫不惊讶他会说话,反而问:“扶桑这个样子,会有什么事吗?”
铃顿了顿,说:“不会的。其实扶桑本来就是这样,他只有对于战斗的乐趣和欲望,只不过他需要压抑自己的这一面去获取人类的情感。所以他才变成了你们看到的,有点笨也有点善良的样子。”
想了想,铃又补充:“扶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我可以保证。你快走吧,我向主神申请让他离开。”
迦楼扶桑听完了他们的话,摇了摇头
“不可以走哦,阿厌。”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了难得遇到强敌的快感。
“在我们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的。”
铃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际无厌却点了点头,说好。
“怪不得之前你离开了……是怕伤到我吗?”
际无厌看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眼中的神色似乎因思念而变得泛起剔透的诱人光晕。
“没关系,扶桑。我已经不是主角了,你杀了我也不会太添麻烦吧?”
迦楼扶桑呼吸一滞。
他看着际无厌从储物戒中拿出那把很久以前就封存的照雪剑,为自己重新试刃。
“不过他们不是说,比赛的胜者可以去喻折霜的琅山一看吗?你赢了暮云,有权利去那里。”际无厌的声音很轻
“那里有一些你留给我的,和我又带过去的东西,你愿意去看看吗?”
第053章 锦书来
天色已昏, 恍如明灯将熄。和被掀起波澜的蓬莱不同,琅山静得可怕。
这里设下的禁制被扶桑轻易打破,面对际无厌的提议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刹那间持刀与际无厌的剑背相抵, 带出一片刺目的火光。
迦楼扶桑不知道际无厌为什么成为了喻折霜,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暮云会认为喻折霜对自己很重要, 不论如何喻折霜都只会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而扶桑很想在这短暂的相遇中与难得的对手一战。
只是……喻折霜确实很奇怪, 和他见过的别的人不太一样。
他们从蓬莱山脚一路打到了琅山。
万里长空中只有惊鸿掠过,琅山太高,顶尖就是皑皑白雪覆盖青岩。月影浮现, 迦楼扶桑在月色下苍白的脸格外分明,他身量挺拔, 薄骨承了琅山的那点雪色,在战意中居然也能渗出一点微末的缱绻。
喻折霜看着他, 眼里一汪碧湖山影也变得柔软。
刀剑错开又相碰之时, 喻折霜轻声说:“这样也很好。”
伤害过你的人已经死了, 我也再见了你一面。喻折霜所求的,已经求到了。
世人都说剑是剑修灵魂的延展,与迦楼扶桑交锋的每一剑,喻折霜都畅快无比。
那是连照雪剑本身都在颤抖的愉悦。
迦楼扶桑敛目,突然看见喻折霜飞扬剑穗上的那一朵水色的扶桑花,玉一样剔透,轻轻落在如雪的刀光里。
他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番,觉得很眼熟。
此刻他们正立于喻折霜的洞府“不染尘”前, 迦楼扶桑索性收刀,淡淡地问喻折霜:“既然来了, 那你想让我看什么?”
喻折霜弯了弯眼角,他说:“这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看,如果腻了,我们再继续打,陪你打到分出胜负为止。”
他的回答迦楼扶桑还挺满意的,于是他走进了喻折霜的洞府。庭院深深确实不染半分尘埃,红檐瓦玉下,一斛花开的正好。
扶桑蹲下身,他意识到这是扶桑花,红或者白的扶桑花交颈而生,灼灼其华,看得出是精心照顾而成的。除了在迦蓝,扶桑没有看到过养得这么好的扶桑花。
他大概也是有点想迦蓝的,想自己的族人,山中长大的神庙,和养过的一只黑猫。
花瓣上的露珠滴在他手上,他揉了揉指腹,起身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就是卧房了吧?扶桑不太懂这里的构造,他随意推开一扇门进入,却没看到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就在他移开视线时,书案上的那一幅幅字撞进了他的视线。
歪歪扭扭的,很不好看的字,摞了一沓。扶桑伸手去拿那一沓纸。发现那是认认真真写的,中州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区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迦楼扶桑和喻折霜的名字被添在末尾,郑重极了。
下面还用梵语重复写了一遍,梵语倒是写的很好看,劲瘦遒丽,一如本人。迦楼扶桑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字,那确实是他自己写的,写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有什么回忆要在脑海中复苏,迦楼扶桑想起自己也许在无数个夜里想过要给喻折霜写一封漂亮的婚书,但是中州的字实在太难写,只能抱着铃无奈地练习。
帕莎兰吗……原来我曾经这么认真。
可是既然我已经和他分别过,那羁绊和缘分也无法再续留了吧?
扶桑冷静的可怕,他这个状态就是如同一把迦蓝的名刀,不会被多余的情感绊住脚步。
不过这一沓纸并不都是自己的练习,迦楼扶桑准备把它放回原处之时突然看见了很多封密密麻麻的信,还有一封工工整整,重新誊抄过得婚书。
扶桑随便抽了一张信纸,展开。
「扶桑,我不知道这封信应该放到哪里,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信到不了你手里。
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拦住我,后来我发现生死离别是每个人都跨不去的天堑,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
有时候我在想,我和那只自称主神的猫的对话,会不会只是我的一个幻想。你没有回到他说的你的世界,你就是死掉了而已,我连神魂都没留下的那种死掉。
你说世间的缘分都有尽头,不能强求。可是我偏要强求呢?哪怕穿过幽冥和黑暗,我也想再见你一面。
这么想着我又回到了蓬莱,我想就算我还没有遇到能杀死暮云的时机,我还不能杀了其他人给你陪葬吗?可是最后我没能下得去手。
我不是在想有些不知情的人是不是无辜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天你和我说,你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你说阿厌很干净,像琅山的月亮和迦蓝的月亮,不要轻易让自己沾上鲜血。
你说的很平静,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那天你侧过脸亲了我,眼睛好漂亮。
你说让我来吧,一切会让阿厌难过的事,都让我来。
我只需要像你说过的那样,去看有趣的红尘。
迦楼扶桑,其实人间没有那么有意思。我一个人在这里又走了多少年,我已经不想算了。我们去过的地方,我会想起你。没有去过的地方,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看到这一片,我一个人看的朝阳。
我回到琅山,写下了这封信。
原来我觉得红尘滚滚乱人心扉,万物明朗动人,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牵着你的手。」
迦楼扶桑垂眸掩住眼中暗色,他想真奇怪,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想看到喻折霜呢?
然后他回头,因为他觉察到了来此的身影。
喻折霜笑起来总是眼尾微微上扬,温和的弧度中带着珍重的情意。迦楼扶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不太想和喻折霜过招,他捏着掌心中那些太厚的信,突然感受到了十丈软红尘,八苦爱与恨。
这些情感不再是学习和模仿,是真真切切的迦楼扶桑能体悟出的情感,在这些奇怪的让心脏发酸的思绪中,他被遗忘的过往开始慢慢拼凑。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曾经在那场不属于他们的婚礼上,自己强硬地询问喻折霜一样。
那个时候喻折霜是怎么说的呢?
“我不对别人好,只对你好。”
喻折霜好像确实做到了,他由扶桑带走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从那一刻开始,他只有迦楼扶桑,只在乎迦楼扶桑。
过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突然扶桑靠上桌沿,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叫眼前人的名字。
“折霜。”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不是面对势均力敌对手的淡然,也不是面对陌生人的冷漠。是一声温柔的呢喃。
“喻折霜。”
喻折霜被他这一声唤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这样走向前去看他,好像这一步走过了他们之间横亘着的百年时光。
而迦楼扶桑没有这个耐性,他轻声笑了笑,一把将喻折霜带到了自己怀中。
案几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喻折霜听着这声,耳尖漫上绯色。因为此刻他被迦楼扶桑抵在案沿圈在臂弯里,扶桑从他背后俯身,用喻折霜此前一直熟悉的,那种无辜无知又平静地语气问
“折霜,之前你说要教我,现在还教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你了,你教教我,我就会想起来吧?”
之前说要教的……
喻折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的垂下了视线。
他其实还给扶桑准备了别的东西,扶桑之前说成亲的红灯笼很好看,花灯也很好看。喻折霜把在蓬莱幻境里送过一次的花灯复刻到了不染尘,此时夜色昏昏,窗外红纸灯笼一盏一盏亮起来,把夜都浸染成了暧昧的深红。
喻折霜原本想请扶桑去看灯的话在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转身想开口却碰倒案上的笔架,就在他又一惊一乍想退开的时候,扶桑不让了。
迦楼扶桑原本就是一击必杀的刺客,顶级的猎食者,此刻他擒住了际无厌的脸,给了他一个无法躲避的吻。
“阿厌不愿意吗?”扶桑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措的意味,落在喻折霜鼻尖。
喻折霜连忙摇了摇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非常愿意教。他如同任扶桑把玩的旧瓷器,给他展示自己身上每一道纹路。扶桑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指引一路向下,带着好奇问
“这里为什么红,折霜?”
扶桑指尖沾上的纸上墨痕被喻折霜带来的黏腻晕开,于是他更加好奇,他发现大名鼎鼎折霜仙尊不屈的脊骨原来也可以催折成春日的扶桑花,笨拙地仰头献吻。
喻折霜尽心尽责地做着应尽的教导,他牵着扶桑的手,在冰冷与迭起的浪潮中带出自己的眼泪。折霜仙尊的白衣被他自己解开从肩头滑落,黑色的发丝从后颈一路散在后腰,被迦楼扶桑用手捧起。
这个被教导的学生此刻眼里也染上了一点欲念,长睫带着湿润碰触到喻折霜的脸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但是扶桑仍然穿着得体,勾勒出腰腹间好看诱人的曲线。他颈间的银链在际无厌的皮肤上摩挲出好听的声音,带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混乱之间喻折霜被扶桑翻过按在了桌前,他还在尝试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扶桑应该做什么,却听见好听的笑声,得到了一个湿乎乎的吻。
“我学会了,仙尊。现在要你验收一下。”
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几乎能与透着深红的纸窗相撞,那片深红是想送给扶桑的红色花灯氤氲出来的漂亮色彩……此刻也映在了他的唇上。
扶桑伸手按住了喻折霜的唇珠,他的体温还是那么低,喻折霜瑟缩了一下,轻轻伸出舌尖舔了舔。
就是这一下,扶桑单手环过了他的腰间,把琅山原本的明月变成了一江醺醺的醉水。
少年懒懒倦眉,观一方潮起,眉眼流转间带着红尘间的艳色。
他轻轻开口,说:“谢谢折霜,你送的花灯,我一直很喜欢。”
你,我也一直很喜欢。
第054章 少年游
蓬莱广场上, 一群人把擂台中央的黑猫团团围住,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只昂首挺胸的猫——和被喻折霜不费吹灰之力劈倒在地的凌辰。
铃心里嘀咕,心想宿主你要打就赶紧打完带我走吧,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刚刚那一战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云里雾里,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中州的剑仙, 那个大家都仰望的折霜仙尊没有死。
好消息是仙尊活着,还很强。坏消息是仙尊刚刚用很强的招数把蓬莱的掌门杀掉了。更坏的消息是, 仙尊的敌人迦楼扶桑好像也没死,不仅没死,他们还去约架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大家也隐隐约约看出了点门道,至少暮云真人不是个好东西——否则也不会控制凌辰这种无辜的小辈。而迦楼扶桑看起来和传说里也不太一样, 并不青面獠牙也不诡计多端,长得挺好看的同时曾经还和折霜仙尊同进同出, 不少人之前还以为他们是一对……
于是在一片混乱之中, 这些来蓬莱试炼的少年们索性就站在原地思考, 然后发现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事情的经过。
凌辰。
在等凌辰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又无聊的看上了铃。拜托,传说中那个迦楼扶桑的猫诶,是迦楼扶桑打架还要带在身上的猫!
探究的视线就这样一道道的落在了铃身上,让他本能的弓起了背。
“你说迦楼扶桑的原型会不会是只猫妖?这只猫是不是他的族人?”
“我感觉迦楼扶桑像人,这只猫说不定身上有个大秘密。你说,迦楼扶桑会不会把什么宝藏的地图缝在黑猫身上?”
“啊?!太可怕了吧……”
“我还是觉得他像猫,你不觉得他长得就有点妖吗——”
诸如此类的话落在铃的耳朵里, 让他愤怒地看了一眼自己因为换季而掉了不少毛的后背。
你看这是能缝上藏宝图的样子吗!我说你们这些人类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好吗!
总之,这场迦楼扶桑到底是人还是猫的争论在凌辰醒过来之时结束, 而凌辰醒过来还眨巴眨巴眼,大喊一声
“谁又偷袭我!”
……众人无语。
很快他们七嘴八舌的向凌辰描述了今天这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一堆事,尤其把喻折霜大战被附身的凌辰讲的绘声绘色,譬如:
只见仙尊连剑也没拔,一个旋扇就把你拦在原地,然后你诡异一笑,说……
“别说了!”凌辰惊恐地大喊。
旁边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事情都解决了,附身你的人已经被杀死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凌辰的冷汗唰的一下从额角滑落,生无可恋地说
“我,我好像,在仙尊面前说……”
“说什么?”大家看他一副羞耻得不敢开口的样子,八卦本性涌上心头,纷纷催促。
“他说,他可以脚踩喻折霜,拳打迦楼扶桑。”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纷纷回头,却看见一袭白衣出尘,把玩着折扇的那个少年,顿觉世界实在是奇妙。
他们从小到大都听着喻折霜的故事,那些传言无非是说他多么冷心冷情,一心只为修行。就连蓬莱保存的那一副他的背影,也是站在琅山之巅,踏着雪色拿一把冰冷长剑,好像无心于凡尘,一心叩问天地。
可是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有着一张带笑的脸,眼中神色在触碰到身边那个与其并肩而立的黑衣少年时变得柔软非常。甚至喻折霜眉心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心魔印,昭示着他曾经也许也受到过红尘六欲的侵扰。
喻折霜和他们想的一点也不一样……除了强这一点。
但是多年对喻折霜的尊敬让他们不敢直接笑出来,只能偷偷瞟一眼羞愤欲死的凌辰在心里嘲笑他。
凌辰都快把自己埋成一只鹌鹑了。他无助地想这事能不能过去啊,折霜仙尊大人有大量,就当没看到我。
“你不会吓哭了吧?”
好奇的声音在埋着头的凌辰耳边响起,他意识到面前站了一道高挑的身影。然后他听见一声轻笑,和铃恍若看见救星的喵喵声。
是迦楼扶桑……
居然是迦楼扶桑?!
他不是天下第一刺客吗!不应该一言不发冷血无情吗!这个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是不是吓哭了到底是什么恶趣味的性格啊?不是,所以他的精神病不是装的吗?还是说他真是来和喻折霜搞对象的?!喻折霜你也就这么听着啊!!你还赞同他!
一分钟已经在脑海里怒吼了一大串的凌辰突然感悟到自己知道了一个喻折霜和迦楼扶桑的惊天大秘密,他给自己壮胆抬头,看见那少年微微弯腰好奇地看着他,手中还不紧不慢的给那只黑猫顺毛。
被迦楼扶桑这么凑近看也太可怕了。就在迦楼扶桑还想继续这个死亡话题的时候,喻折霜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后带了一点。
“别逗人家小朋友啦,扶桑。”喻折霜笑的很温柔,是那种让大家纷纷感慨不愧是仙尊,真贴心的那种温柔。
可是凌辰觉得自己似乎没听错,喻折霜好像把小朋友三个字重读了一下,并且他把迦楼扶桑往后拉的原因应该不是觉得他会吓到自己。
看着喻折霜牵上就没有打算松开的手,凌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仙尊和第一刺客的形象在他脑海里碎了一次又一次。凌辰很无助,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回去把宗门那些不靠谱的传说和历史文籍全烧了。
什么宿敌,他只知道在那个院子里他们是宿在一起的敌……
“嗯,知道了。”迦楼扶桑想了想,站在原地对凌辰说
“你再努力一下吧,等到那一天,折霜和我会愿意奉陪的。”
凌辰愣了愣。
蓬莱的星空一向是中州最好看也最明亮的,而这一刻,凌辰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比顶上星空更好看的东西。
喻折霜听了扶桑的话,对他露出一个区别于其他时刻的那种微笑,大概是鼓励又或者是别的意思。而迦楼扶桑仍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眸澄澈,让那双看起来有点让人望而生畏的睡凤眼多了几分柔软。
晚风从远处吹过来,凌辰突然听到了好像黄金铃铛一样的声音。他想起了失去的被操控的那些记忆,那些和迦楼扶桑,喻折霜这种顶级强者战斗的经历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凌辰闭上眼,他好像悟道了。
喻折霜收起折扇,对大家说:“那就麻烦诸位小友为凌辰护法吧,今日一观,大家说不定都受益良多。”
众人纷纷坐下盘腿修行,喻折霜笑了笑,拉着扶桑的手,带着铃悄无声息的离开。
“折霜仙尊!”有人没忍住叫住他
“蓬莱今后会怎样……?”
“不会怎样。”喻折霜没有回头,他的袍摆在夜风中猎猎,恍然间,好像又是蓬莱画像上那个清冷出尘的背影。
“修行一道,先叩问天地,再叩问自己。你们的剑不必问蓬莱,也不必问我。”
“问自我之道,问草木春秋……”
说到最后,喻折霜的声音变得轻缓,随着夜风一起消失在蓬莱的浩瀚星空。
“问心中所爱”
半晌,扶桑轻轻笑起来。
“问我吗?”
“嗯,问你。”
/
远离了那些小辈,扶桑和喻折霜慢慢走在蓬莱的山中小道上,闲适自然。
这个时候,终于能开口说话的铃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扶桑,你居然和他在一方没受伤的情况下分出了胜负?!”
铃看了看扶桑还带着薄汗的苍白脖颈,从他趴在怀里的角度,甚至还能看到扶桑交叠不齐衣领下的一点红痕。
所以铃十分钦佩喻折霜。扶桑原本体温就冷得和一块冰一样,能把那个状态的扶桑累到出汗还受伤,看来喻折霜的实力比想象的还要强。
铃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口了。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宿主和任务对象陷入了诡异的停顿,铃奇怪地看了看,被喻折霜伸手抱到了自己怀里。
“不该看的不要乱看。”喻折霜点了点铃的鼻子。
“有什么不该看的?”铃心想,难道说受伤有点丢脸吗?可是喻折霜身上的伤比扶桑更多诶,连手臂上都是,不仅有红痕还有淤青,看起来应该经历了一场恶战。
“……总之确实分出了胜负。”扶桑伸过手拍了拍铃,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喻折霜。
喻折霜眼神躲闪了一下,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就太好了。”铃兴高采烈:“喻折霜,之前看你对我们的任务很了解,想必你已经见过主神,也理解我们的任务了。”
这一次完成任务还能把扶桑带回去,铃心满意足。
“扶桑,今晚早些时候任务对象的好感就满了,本来你应该那时脱离世界的,但由于你受伤之后状态特殊,所以主神特批让你能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离开。现在架也打完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铃这么说着,愉快地甩了甩尾巴尖。他想虞绥和莱茵的错误一定不会再犯了,事不过三!
铃看向喻折霜,用那双大大的猫眼期待的看着任务对象。果然,喻折霜愣了半天之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是,这边没什么事要处理了,扶桑……可以走了。”
铃又看向迦楼扶桑,可是不如所料的是,扶桑却有些不太对劲。他一直都没有表情上的变化,可是此刻周身的气氛无端就凝滞了下来,声音带着冷意,缓缓开口。
“再说一遍,折霜。你想不想让我离开?”
喻折霜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声音中带着颤抖开口
“不可以……我不想让迦楼扶桑离开。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扶桑。再一次离开我,我会疯的。”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已经疯过了,只是没有人知道。喻折霜眉心的心魔印是他不愿意提到的过去,幻觉,痛苦,醉生梦死,希望又到绝望,绝望又到希望。
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可是他实在是无法再说出口扶桑可以离开的话。
他就是想让迦楼扶桑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迦楼扶桑看着喻折霜,他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喻折霜站在蜿蜒山道的上方,像很多年前他一个人站在琅山的顶端。
在清冷寂寞的雾里,在将要落雪的山崖下,挺拔又清瘦地孤身落在宛转的风里。
他看见迦楼扶桑,像是看见来时的红尘。世间唯独他站在千山孤绝处,可是他不想再一个人。
他眼中带起一片雾的涟漪,为迦楼扶桑垂下一场雨。
他哽咽着说:“不要再离开我,扶桑。”
于是迦楼扶桑应了一声,上前吻了吻喻折霜眸中淋湿的夜色,生涩地勾勒出自己难填的欲壑。
他低声呢喃,声音低缓而又温柔
“我见不到阿厌,也会想哭。”
“所以阿厌,不要让我哭。”
喻折霜与他回吻,沉默地献上自己的回答。
一吻终了,他们摸了摸拿尾巴无奈地遮住自己眼睛的铃,轻轻笑了起来。
“铃,058。”扶桑轻轻说:“我要在这里陪我的帕莎兰,永远也不和他分开。”
“我将对他忠诚,爱护他,相信他,让他幸福快乐一辈子。”
“这是我许下的誓言。”
铃沉默了半晌,又有点委屈
“扶桑,你没有被他骗吧。他要是对你不好怎么办?”
“不会不好的。”喻折霜摸了摸铃的头,轻声说:“我可以发心魔誓。”
“算了算了。”铃生气的从他们手里蹦下来,心想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己也没少吃喻折霜的绿豆糕。
他这次没有再尝试劝说,果然狡猾喻折霜早就把我的宿主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是……喻折霜对扶桑也真的不错。
铃甩了甩尾巴,上面挂着的黄金铃铛是扶桑留给他的礼物,这么一看果然还是扶桑最可爱,其他人不是想着要退休金就是要自己写报告……
铃忍住了告别的伤感,走进了穿梭的时空虫洞。
迦楼扶桑和喻折霜,会继续他们在人间的旅行。
他们也许会接住某只在集市上因为贪吃糕点逃跑时不慎从落入扶桑怀里的黑猫,也许会给那只猫再取一个名字。他们也可能就陪着彼此一起,再看那些喻折霜一个人看过的风景。
无论如何,不会再分开了。
第055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
“<噩梦惊奇游戏>邀请函?”
时空管理局内, 星河的璀璨光华从巨大落地窗前投入,落在盖着毛毯刚从午睡中醒来的男人身上。他浅粉色的发丝被压的凌乱,于是信手撩到了耳后。
顾临州不紧不慢地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桌上那封烫金的邀请函。
他低笑了一声, “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058, 怎么回事?”
058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非常沉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宿主,发出了灵魂拷问
“宿主,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穿着短袖盖毛毯和在保温杯里装冰水的行为是对一种对自己的欺骗。”
顾临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058,并不开口说话。
好吧, 058知道自己说了他也不会听,只能说起了正事。
“事实上, 这就是你上一次的任务。”058为他调出上次的任务报告。
“不过,你做得有点太过火了, 连同主角在内的数名配角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导致这个游戏没办法进行下去, 小世界因此崩塌。”
顾临州用装模作样的语气感慨道:“哎呀,那确实是有点过分呢。”
“……”058现在要是人形,一定能生动的表现出什么叫做无语凝噎。
“所以小世界重启主角重生,你需要再次进入这个无限流游戏。不过,这次的任务是,攻略他。”
“我拒绝。”顾临州想也没想的开口。
058奇怪地看着他,顾临州平时对于任务一向积极配合,今天这么抗拒, 实在是不像他。
而顾临州此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非常厌恶的闭上了眼睛:“那个打着团宠美人旗号的主角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他第二次……包括他的那些备胎。你知道的, 我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但是他们要送上来找死,我也没有办法。”
部门选举心狠手辣最像反派第一名的男人说自己很温柔。
058摇了摇头:“不,上次的任务有一个外来因素,因此我们的判定失误了。那个无限流世界的主角应该是江延,而非你嘴里的苏容。”
“苏容身上拥有一个非法绑定的万人迷系统,他破坏了世界平衡。原本应该以s级过关登顶游戏榜首的,其实是江延——”
058说到这里罕见地叹了口气:“可惜在苏容的系统光环下,他成了主角团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最后也被你玩死了。”
“所以,这次任务在攻略江延的同时,主神也希望我们可以顺便处理一下苏容身上的系统。”
听到这里顾临州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万人迷团宠”的名字,好像确实就是苏容。
但是江延……?顾临州皱眉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印象。
好像是个脸上有道疤的少年。顾临州想起来那少年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反正在不受万人迷光环影响的顾临州眼里,比苏容好看。因此,那道被划出来的疤痕就格外可惜。
大都数人都会心疼美玉有瑕……但是这里面不包括顾临州。看到江延那张脸,顾临州反而容易升起一点细微的凌虐欲,他记得自己应该是认真打量过江延的脸,还随口调戏了两句。
不过那少年明显不愿意,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狠狠咬了他一口。
后来顾临州没空分神管他,一心想着把惹到自己的人玩进坑里。他只记得江延过的好像并不是太好,于是最后顺手……也没给江延留下个活口。
虽然这么一看任务有点难办……但至少江延作为任务对象,比其他人能够接受多了。
于是顾临州从躺椅上起身,对058说
“那就出发吧,速战速决。”
顾临州打开抽屉,拿出里面一枚简单的银戒戴在食指上,夹起了那张邀请函。
“噩梦惊奇游戏……希望不要再那么无聊。”
这么说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时空管理局内。
/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七实验中学」
「在这里,你将成为七中的一名高三学生,努力在考试中脱颖而出。」
「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尊师重道,遵守纪律,成绩优异,热心友爱的杰出学生,将来为社会做出贡献。」
「今天,你以第七实验中学为荣,明天,第七实验中学以你为荣!」
「请尽情享受高中生活吧!」
刺目的系统音在顾临州耳边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原本就带着病态苍白的肌肤出现猛烈的灼烧感。
烈日的暴晒炙烤着每一个人。顾临州眯了眯眼,看见了自己身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短袖。
然后就是一声尖锐的哨声,顾临州抬起头,发现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顾临州,怒吼道:“还不跟上来!你们这群转学生只有一个大课间可以办完入学手续,明天必须入队跑操,听到没有!”
跑操,对顾临州来说真是好小众的词汇。
他叹了口气,因为天气温差过大,没忍住轻轻咳嗽了起来。
“没事吧,同学。”一只手轻柔的抚上他的后背,说话的声音甜腻温柔,还带了点娇滴滴的意味。
顾临州一回头,就看见了带着笑意的苏容。
坦白来说,苏容长得也算是好看。只不过他的好看太虚假了——小小的个子配上更显乖巧的卷发,粉嫩的肌肤加上一双看着就委委屈屈的眼睛,手里甚至还抱着一个小熊娃娃。
倒不是说顾临州对这种长相有什么过分的偏见,而是苏容实际上并不长这样,一切都是他为了符合自己“万人迷”所硬凹出来的造型。
苏容穿着精致皮鞋的脚尖在地上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贴心的开口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呀,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过关。我会保护你的!”
他元气满满的开口,还颇为可爱的握了握拳,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热情活泼的小太阳。
至于为什么这么热情…
当然是因为他的万人迷系统说,眼前的人有值得攻略的潜力。
要知道现在的游戏榜一陆麒潜力也才85分,而面前这个病秧子居然能有90分的高分……
他以后一定能获得什么奇遇,说不定就是是ss级的道具或者异能。
苏容当然不会放过一个值得攻略的对象。
况且……这个病秧子长得真的不错。虽然看着有点弱不禁风,但从过分透的白色校服短袖能看出他恰到好处的腰腹线条。更别说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每一处都相当惊艳。
顾临州扫了一眼苏容身后的人,他身后站着的男人还真不少。此时一个人高马壮的男人已经默不作声的眯起了眼,颇具威胁的看着顾临州,好像只要他答应就会把他狠狠揍一顿。
顾临州对这一行人实在不感冒,况且退一万步,苏容就算真的就是个普通人,他对着那张过于易碎的幼态脸也没有任何欲望。
连玩碎的欲望都懒得有。
他刚想拒绝,却看到了远远坠在队尾的一个少年。
他和那些恨不得严丝合缝围住苏容的人不同,只是默默低着头看着操场上涂着廉价绿漆的石子,在所有人都穿着校服短袖的时候却裹着厚重的秋季外套。
从顾临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凌乱的黑发下那个瘦削苍白的下颌。
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任务对象,江延。
于是话到嘴边,顾临州临时转变了口吻。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轻声说
“那就谢谢了。”
苏容小小地欢呼一声,就要凑过来拉顾临州的手。
而顾临州不动声色的避开他,十分自觉的走到了队伍末尾。他这个举动倒让那些护花使者满意不少,还没等苏容开口,那些人就直接拦在他们之间。
这个时候,领队的老师更加不耐烦的吹响了口哨,冷笑着开口
“还不快点,等下这个学你们也不用上了。”
npc的威胁都不是说着玩玩而已的,这一点共识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再也没有人做什么,众人纷纷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顾临州正在打量江延,可能是他打量的太过明显,那少年没有忍住,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别过脸去。
江延眼神带着苍白和沉重,分明是磷灰石一般剔透的颜色,却填充着过分的颓郁,让人第一眼看去,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也很瘦,过分瘦削的身材被和校服下露出的那一截骨感的腕骨,看起来甚至硬得硌手。
不过最明显的大概还是他右侧脸上眼下那道不太长的疤,虽然被黑色的碎发盖住,但江延转脸时还是让顾临州看到了那道泛红的伤口。
顾临州手有点痒,他实在是很想亲手按上那道疤,看看指腹碾上去能被压出怎样的颜色来。
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的,于是慢吞吞的拉了一下江延的衣角。
没理他。
再拉一下。
还是没理。
……
在顾临州百折不挠的骚扰下,江延终于阴恻恻的偏头问他,语气带着冰冷的诘问
“怎么,你也想和他们一样玩点好玩的?”
顾临州看到他理自己了,非常和善的冲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从嘴里吐出来一句——
“你能脱衣服么?”
江延停在了原地,没有说话,仍然低垂着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可是在黑发掩映下,他眼里却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
顾临州叹了口气,伸出手给他看自己因为暴晒发红的手臂,苍白的肌肤上是浮起的红痕,看起来确实非常严重。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借你的校服外套一用,同学。”
他尾音同学两个字咬的非常轻,像带着一把小钩子一样,又轻又暧昧。甚至在江延看向他的时候,还轻轻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
第056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二)
江延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 他蓦地抬起头对上顾临州的目光,露出了自己眼下的那道疤痕。
顾临州唇畔带着笑意,就这样和他对视,就算看到了江延碎发下的伤口, 也没有让自己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从始至终顾临州没有主动移开视线, 最后反倒是江延下意识地咬唇, 仓皇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大概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的脸,也不想被注视, 所以最后一言不发三下五除二的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了顾临州的手上。
顾临州笑眯眯地对他说谢谢。
他慢条斯理的把江延的校服披在身上,布料摩挲过肌肤发出细碎的声响, 落在江延耳朵里,让他莫名觉得有点不自在。
明明是游戏系统随机分配的校服, 江延的外套却莫名比其他人多了点过分明显的洗涤剂香味。他比顾临州矮了一截,看上去就是那种青春期营养不良的少年。对江延来说宽大的校服外套罩在顾临州身上正好。
而顾临州垂眸看去, 就知道为什么他大热天也要穿外套了。
江延挡着自己的手臂, 仍然是微微垂着头, 无言的跟在人群后方。可是顾临州一低头,就能把他手上的刀疤和淤青尽收眼底。
顾临州对于不同伤口的颜色和形状很有自己的一番心得和见解。江延手上的伤一看就知道有别人划的也有自己造成的,他多看了两下,突然听见江延冷冰冰地问
“恶心到你了?”
顾临州这种被太阳晒一下都觉得疼的人,看到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会怎么想?
江延很好奇,于是他直勾勾的盯着顾临州的脸,想看到他眼睛里的厌恶和不屑。
在他盯住顾临州的同时, 那个领队的中年老师眼睛骨碌碌一转,以一种诡异地角度关注到了这边。
“……?”顾临州挑眉看了他一眼, 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挺好看的。”
顾临州往旁边走了两步,他侧头埋首到江延耳边,见江延下意识的要躲,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江延的手腕。
他食指上冰凉的银戒抵住了江延手腕上的那道疤,硌出了一道浅白的长印。顾临州一个病秧子力气却出人意料的大,他没有给江延挣脱的机会,敛眸摩挲了一下自己制造出来的痕迹,在江延耳边轻声说
“漂亮到我想……”
他一字一字地轻声说着,连呼吸都滚烫。停顿了一下刻意留白后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转而介绍自己的名字。
“顾临州,我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江延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渐深。
/
顾临州,他怎么会忘记这个人呢?这是一个看起来无害,却异常可怕的疯子。
他和顾临州交集不多,彼此说过的话大概用手都能数得清。但江延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段话,是顾临州说的。
那个人用手托起了江延面目全非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伤成这样,被玩坏了啊。”
“真可惜,早知道,就把你留在我身边亲自动手了。”
那个时候江延记得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好像攥住了顾临州的手,努力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样子的自己应该很狼狈吧,因为江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顾临州的笑声。在即将崩塌的游戏副本里,在身后被群鬼环绕的危险中,顾临州还能笑得那么轻松自在,好像生来就比别人高人一等。
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江延早就不记得了。
他唯一记得清楚明白的,是顾临州杀了自己。
如果被顾临州杀死之后能真正陷入死亡的安眠,那么死在那里,江延认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被鬼怪拖进无间地狱,遭受无尽的折磨?
在噩梦惊奇游戏里死去的人,灵魂永远都被困在地狱里。江延只能停滞在轮回在无数个循环的节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自己痛苦的过往,一次又一次的回忆死亡。他的恐惧和痛苦是游戏的养料,这份养料供给着所有他恨的人活得越来越好,走向游戏的顶端。
江延不甘心。
他决定成为比恶魔和厉鬼更可怕的东西,直到他重新睁开眼。
所以他怎么会不记得顾临州呢?他把自己的死亡重复了成千上万遍,他甚至记住了顾临州说话那种不紧不慢,冷淡又高傲的味道。他只是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临州或者是那些真正让他变成今天这样的人,江延一个都不会放过。
/
见江延没有回答自己,顾临州也没什么所谓,他只是披着江延的校服外套懒洋洋的拖着脚步跟在人群后面,顺便和那个中年男老师瞪出来的眼珠子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他们一行人从操场走进行政教学楼,进入了年级主任办公室,于是气温顿时下降,从外面的热得能吃人的温度变成了空调吹着的过低冷风。
苏容马上就被身边的陆麒搂在了怀里,而顾临州靠着身后的办公桌咳嗽起来,半天都没能停下。
吹空调确实很爽,但是这温度开得也太低了。
江延冷眼旁观着顾临州的处境,没有开口。反倒是苏容特别体贴地问顾临州
“你要不要站过来,这边人多可能暖和一点,你可以靠着我的!”
顾临州摆了摆手,呼吸平复之后弯起眼笑眯眯地说:“我已经有外套了,没关系。”
他侧着头用一种感动又诚挚的目光看着江延,原本冰冷的淡色瞳孔因为泛出了生理性眼泪而变得柔软,任谁被他这样一看都会变得不好意思。
于是苏容神色变了又变,看了看江延又看了看顾临州,想说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年级主任打断了。
“你们就是新来的转学生?”主任是个戴着红框眼镜穿全套职业裙的中年女人,扫视全场,顿了片刻之后直接发难。
“你看你们都是些什么废物。”
“染头发的,不按规定着装的,戴不允许饰品的……就这样的东西还想进入我们第七实验中学?一群社会败类,现在马上滚出去,不收你们。”
她语气冰冷,一副并不打算给这些转学生办理证明的样子。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中年男老师勾起一个巨大的微笑,迅速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看来要是拿不到转学证明,这个副本连开启的机会都不会有,直接就会被npc做掉。
顾临州作为一个校服领口开两颗露出锁骨,带着戒指耳钉,还有一头发尾微卷粉色头发的集违反校规为一体的坏学生,当仁不让的需要解决自己现在的困境。
不过还没等他先出列,身上带了一堆道具的陆麒和同样头发不合格的苏容先开口了。
苏容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拍了拍陆麒的手,走上前对年级主任甜甜的笑了笑:“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等会就回宿舍重新整理仪容仪表。您可以不可以先把证明给我们呀?”
顾临州眯了眯眼,看起来苏容的万人迷光环连npc都没法拒绝,因为年级主任很快就神情柔软了下来,笑骂了一句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不愿意好好读书,唉,改掉这些毛病不知道多好。”
接着她就把证明抽给苏容一行还算看得过去的人,让他们直接到高三一班报道上课,不要浪费时间。
这一行人本来也包括顾临州,可是年级主任看着他这一身没有一个点在校规上的打扮,最终还是掠过了他。
至于江延……
江延好像根本就没被在意。不论是一开始被顾临州感谢还是向老师要证明,他从始至终都站在书柜后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好像根本不存在。
连看着像和他一队的苏容他们也没想起来有这个人。
剩下的玩家见状也见招拆招,一个女玩家也依葫芦画瓢这样对老师撒娇,却直接被不耐烦的年级主任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巨大的响声传出,年级主任动作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个女生很明显被打懵了,倒在地上呆呆地捂着脸。
年级主任抱着胳膊皱眉训道:“你们这种学生,把心思用到正道上不好吗,天天学一些歪门邪道,迟早出事。”
她把倒在地上的女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
那个玩家又不是真的无知学生,况且这个老师也和现实中的老师完全一样,根本不配老师这个名号,她听完这段话第一时间就想起身反击,却被走上前来的顾临州拉住了。
“靠,老娘不教训……”
“同学。”顾临州朝她竖起食指,示意她闭嘴:“我们要做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对不对?”
那个女生也不是不知好歹,马上想起来这是在噩梦游戏里,懊悔的退了回去。而年级主任眼中遗憾的神色明明白白的落在了众人的眼里。
看来那个女生要是动手了,下场估计不会太好。
顾临州倒也没有特地想救她,只是他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先得让别人不给他添麻烦。
他把衣领上的扣子系好,再把手上的戒指褪下来,想了想,原本准备放进校服口袋的手却突然转了个方位,直接拉起了江延的手,把自己的戒指塞进了他的掌心。
江延狠狠皱了皱眉,马上就要反手将戒指扔回顾临州手里。
顾临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里划过,然后轻轻挠了一下。他笑眯眯地说:“帮我保管一下好不好?很重要的。”
然后他走向年级主任,看了一眼她工牌上的名字后,非常礼貌的说:“刘老师,如果你不收我们的话,我们这群社会渣滓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只能扰乱社会治安了。到时候我们还穿着七中的校服,多给您丢脸。”
“我相信我们在七中的教育下,一定能够改正那些坏习惯,成为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尊师重道,遵守纪律,成绩优异,热心友爱的杰出学生,将来为社会做出贡献。」
这种写在明面上的规则,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傻吗?遵守纪律尊师重道都是规矩,那既然强调了为社会做出贡献,想必老师也要考虑一下。
果不其然,刘老师听完他的话,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坐回了桌前给他们开了转学证明。
玩家们一张一张的拿走证明,直到最后剩下了顾临州和江延。
在顾临州接过证明之后,刘老师的笔尖一顿,看向了江延满是伤疤的手臂。
她正准备开口,但比她更快的,是顾临州从背后伸手披在江延身上的校服。他修长的手绕过江延,以一种把他搂在怀里的姿态,迅速帮江延把校服拉链拉起到最上面,挡住了他身上一切能看到的伤口。
然后,顾临州笑了一下,说:“物归原主。”
他分开了江延攥紧的手心,精准的把自己的戒指套入了指骨。
一语双关。
而江延看着摊开的掌心,顾临州的手正轻轻搭在上面。江延意识到就在刚刚,自己好像为他套上了一枚戒指。
第057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三)
江延好像被自己这个想法烫到了, 他迅速放下手错开与顾临州的接触,而顾临州也恰到好处地直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此时刘老师刚要发作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去高三一班上课。
顾临州和江延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就在经过门口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眼, 看向了上面的作息时刻表。
大课间下课时间是10.05分, 而第三节课的上课时间是10.35分。但是年级主任办公室里并没有时钟, 玩家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够显示时间的东西。
于是顾临州笑起来,他看了一眼江延捏在手里的转学证明, 装作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然后开口:“江延同学,就算我们刚刚进入游戏时才下课, 一路上应该也起码耗费了二十多分钟。”
“要是上课迟到的话,应该就不算遵守纪律的好学生了吧?”
江延不急不缓地把手插在校服口袋里, 慢悠悠地和顾临州走在从行政楼到教学楼的玻璃廊桥上。他侧头看着下面小广场上已经开始奔跑的学生,轻声说
“是啊。顾同学, 你现在可以开始跑了……我很好奇, 你能不能及时跑到教室。”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 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现状,可是眼里蕴含的恶意却倒映在了玻璃窗上,顾临州不用回头都能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神情。
顾临州抵唇轻声笑了一下,他想江延这个样子比上一世有趣多了,让人很感兴趣。这次的攻略任务顾临州做得挺起劲的,他很好奇最后江延在自己手里哭出来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色彩。
江延倒是没有着急的样子,而顾临州也索性停下了脚步。他叹了口气, 轻声说:“江同学,我可是个病号, 你太强人所难了。”
“是吗?”江延没什么表情地说:“那真可惜,我们都得迟到了。”
“其实也不一定。”顾临州露出一个温和微笑,微微上翘的眼尾带出一点狡猾的意味:“我上学的时候最爱装病去医务室逃课了,江同学愿不愿意做个好心人,把我送去医务室呢?”
江延看着他,唇角蓦地也带出一点笑意,吐字间带着一种兴奋和愉悦
他说:“好啊。”
于是他们忽略了催命符一样的上课铃,在陡然寂静下来的校园里,前往教学楼一层最右边的医务室。
他们从左边楼梯下到走廊走向右边,这个时候,最那边医务室的门突然被狠狠推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他神色惊恐,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顾临州的肩膀被他狠狠撞了一下,顺势就后退两步靠近了江延的怀里。江延伸手去推他,却直接被顾临州抬手环住了肩膀。依着身高优势,顾临州把重量都压在了江延身上,然后压低声音说
“装病要装像一点,你快扶住我。”
……
江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动手,只是就这样带着他往前走。
不必急着装,没病不也可以治吗?
不知道江延回忆起了什么,顾临州看到他眯了眯眼,神色变得阴郁。
不过顾临州没有在意,他偏头看了看刚刚与那个男生相撞后,自己淡粉色发尾被沾上的微末的血渍,轻轻啧了一声。
他用指尖碾去那抹血迹,脑海中回忆起刚刚匆忙的那一次照面。
那个男生表情灵动和真人无异,面部却有瘀血发绀、肿胀,瘀点性出血的症状……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疾病的症状,而是窒息而死的尸体表现。
可是指腹的血液颜色还有温度都是正常的……所以,这个医务室到底治的是什么病,能把活人治成死人的样子?
顾临州微微觉得有点意思了。
/
“老师好。”顾临州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轻轻咳嗽了两下。
门应声而开,却没有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把重量压在江延身上,笑着冲他做了个口型:“那就只好拜托你扶我进去咯,江同学。”
江延没有说话,让他现在微微有些烦躁的并不是未知的危险,而是顾临州一直源源不断传过来的体温,和与他肌肤紧贴的那种诡异的触觉。
江延裸露的肌肤上伤疤很多,而顾临州偏偏就总是恰好能在肌肤相触间不经意地摩挲那些正在愈合的疤痕,给原本就带着痒意的肌肤无端添上一点叫人舒爽又带着痛意的酥麻,非常奇怪。
奇怪到让江延全身都绷紧处于应激状态。
他不是没有被折磨过,长鞭,钳夹,锋利得能挑出每一块软肉的手术刀……江延早就失去了对痛觉的感受。
可是顾临州给的那种感觉,又好像和痛觉差不多……
但是不是痛觉。
江延垂眸,心想,只是让人难以忍受,让他想马上逃离。
顾临州这个人,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他默不作声地把顾临州扶到了医务室的病床上,然后迅速抽开手站在了一边。
顾临州看见他避之不及的样子,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这就受不了了?那看来得慢慢玩。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余光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医务室的灯光惨白,把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医生轻轻放下钢铁托盘的那突兀的声响,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顾临州看了看他的工牌,这个男人叫林逸,是七中的校医。
林医生拿起桌上的乳胶手套戴好,什么也没说,径直拿起一个边缘锋利的开口器走向顾临州。
他边走边温和地笑问:“怎么来医务室了,同学?”
“生病不舒服上不了课,想让林医生给我开一张假条。”顾临州根据学校通用的校规认认真真地回答医生的问题。
“没问题呀。”林逸歪头看向江延,笑容越来越大:“这个同学也生病了吗?我感觉这个同学也会喜欢我的治疗的,就留下来……”
“他不需要。”顾临州打断了医生的话,歪了歪头:“他只是来送我的,医生,你可以只关注我的病情吗?我的情况非常糟糕。”
林医生遗憾地把目光从几乎是黏在江延身上撕下来,江延冷冷地看了林逸一眼,转身出了医务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没问题,情况严重的同学就该单独治疗。”林医生笑着伸手去捏顾临州的脸,用一种轻哄的语气说:“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
顾临州打开了他的手,林逸的笑还僵在脸上,也没有收回,就这样提起嘴,阴冷地说:“不配合的学生是不可以待在第七实验中学的。”
“我很配合。”顾临州耸了耸肩,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带着点狡猾的笑:“我的意思是,我的病情我自己清楚,我有RIDD(虚实辨识障碍),老师不用检查了,直接治疗就好。”
“RIDD啊,那真是太巧了。”林逸把他从床上带起来,拉着他进入了医务室后边的幕布,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
他的手死死地按着顾临州的肩膀,在他耳边笑着说:“这个病就是将虚拟的、想象的世界与真实世界混淆,导致对现实的理解和适应能力出现障碍。没关系,治疗起来很简单的,只要我们用一点点小工具,你就能分得清了……”
他和顾临州的目光都落在了椅子前面的“工具”上。那是一排可以称得上刑具的东西,带着不清形状的碎肉的麻绳,布满长钉的铁板,还在嘎吱嘎吱转动的电锯……顾临州挣扎了一下。发现林医生搭在他肩上的手纹丝不动。
而更诡异的就是,一声血肉断裂的声音传出,林逸的手就这样硬生生留在了他肩膀上死死按着他,而林逸本人则是带着空洞的手臂走向那些刑具,然后把他们插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断口上。
顾临州闭了闭眼睛,心想这也太没有美学追求了。
“同学——”林逸插上手的电锯开始飞速运转,他伸出过长的舌头把自己的脸都舔了一遍,笑嘻嘻地说:“你想先从哪里开始治疗呢?”
他期待着看到顾临州脸上惊恐痛苦的表情,最好还能听到求饶的叫喊,而没想到顾临州大大方方地睁开眼,脸上神色十分纠结。
“嗯,可以不要你左手的狼牙棒吗?”顾临州礼貌地询问:“感觉到时候会不太好看,我想保持我脸的好看程度,因为我还在做任务。我感觉绳子还算看得过去,电锯的话如果你干脆一点也不是不行,你觉得呢医生?”
……
林逸暴怒而起,他没有从顾临州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恐惧,于是他第一时间把凸起的狼牙棒和电锯劈向顾临州,尖啸道:“由不得你——”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明明在关上之后没有林逸允许无法打开的大门就这样被少年硬生生踹开了。站在门口的是神色晦暗不明的江延,他好像是跑回来的,因为过热还挽起了一点袖口,露出来手上的疤痕。
他一句话也没说,胸膛起伏了一瞬,径直把目光投向了被轰鸣电锯割开右肩血肉纷飞的顾临州,巨大的刀片挡住了顾临州的脸,但是他的头显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打歪了。
林逸冷冷地和江延对上视线,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江延的五指合拢,同样正在合拢的还有林逸扭曲的五官。
林逸痛苦挣扎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因为江延很快就失去了对这里的兴趣。他松开手,垂眸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
到底为什么跑过来,江延自己也有点没懂。
是因为按计划顾临州不应该是第一个死的吗?
他不明白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暴怒和心脏传来的久违的痛觉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的实力下降了,所以被林逸这种npc挑衅才会格外生气吗?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万种想法,可是最后让他停下离开脚步的是,一声笑意浓厚的打趣
“江延同学,这么担心我的身体啊?还特地来接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江延转身回眸,顾临州正悠悠闲闲地靠在医务室的药柜边上,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食指上的银戒,见到江延看过来,露出一个有点暧昧不明的微笑。
而被林逸断手按在座位上的那具躯体的头,伴随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逸手上的电锯还在高速旋转,可是那具尸体,没有脸。
第058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四)
江延现在非常后悔。
他猜想顾临州是不是有什么可以短暂控制人心的道具, 否则自己怎么可能跑回这个医务室来。
可是晚了,江延已经推开——不对,应该说踹开了这里的大门,并且看见了顾临州在林逸反应过来按着的人是个障眼法准备继续攻击的那一瞬间, 迅速用麻绳勒住了林逸脑袋这一残暴的场景。
倒也不能说残暴, 其实顾临州做得很有美感, 林逸双手空有两个高杀伤力的武器,却被顾临州踹住膝弯跪在了地上, 然后被麻绳套住了脑袋。
顾临州还是个病号没什么力气,因此他从从容容地把麻绳交叉打了个诡异的活结,林逸越挣扎绳结越紧。
不断收紧的绳子把他的脖颈勒成了紫红色, 林逸嘴里只能不停地发出嗬嗬的挣扎声,直到断气。
顾临州松开手, 先颇为心疼地吹了吹自己手上被磨出来的伤口,然后弯腰看了看林逸, 奇怪地问:“鬼是可以被物理超度的吗……?其实我只是想给他展示一下治疗的正确方式来着。原来他刚刚是活人的形态吗?”
别啊, 你死了我的假条怎么办?
说是“活人”当然也不能算, 已经失去呼吸的林逸像一具腐烂的皮囊一样迅速散发出恶臭,然后这股恶臭蔓延至整个医务室,把消毒水的味道全数掩盖。
顾临州垂眸打量了他一会,突然伸手取下了他的工牌。
他发现那个工牌的厚度有点不像普通的硬卡纸,于是用指尖蹭了一下,发现是两张纸黏在一起导致的。他把卡纸撕开,发现「校医:林逸」后面的那张纸,其实是张校牌。
准确来说, 上面的字是:高三一班:林逸
顾临州笑了起来,这下他稍微提起了兴趣, 原来真正要找的人,还没出场。
就在这个时候,那股从林逸尸体上散发出的恶臭愈发浓烈,顾临州皱了皱眉,突然一声不吭地跪倒在地上。
而冷眼旁观准备离开的江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抬起手,发现自己同样被卷进了,医务室的特殊领域。
/
“顾医生,我的情况能快点好起来吗?我真的很害怕缺课,如果连续两节课我都迟到,这周的排名我一定会掉的。求求你了,想办法帮帮我吧。”
顾临州不带感情地看着面前拉着自己衣角不断哀求的少年,公事公办地回答:“不可以,同学,你的心理问题还没有好彻底。只有主治医生确认你真的好起来了我才会帮你开复课证明。”
他伸手推开了面前校牌上姓名为林逸的学生,不慌不忙地戴上了白色手套,拿出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签字笔和病历记录单,转头询问坐在病床上的另一位少年。
“你什么情况?”
和一心想回去上课的林逸不同,这少年一直沉默地坐在原地一声不吭,要不是还有呼吸声,和摆放在一边的人体模型没有区别。
这少年也挺瘦,和骨架模型搭了层皮一样。顾临州看他半天不出声,也没有看到他校服上的校牌,于是非常不耐烦地用手掐住了少年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同学,不要讳疾忌医,名字班级症状告诉我一下。”
这小孩下巴挺尖,估计是饿瘦的。顾临州粗略感受了一下手里的触感,发现他没什么肉的脸上五官倒是分布得很匀称,一双偏蓝绿色的瞳孔和猫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顾临州。
眼睛下面有道淡粉色的疤,顾临州盯着出神地瞧了一会,感觉自己职业病犯了,他很好奇这道疤形成的原因。
笔尖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耐心等待少年说话的时候,那少年不愿和他对视一样偏过头去,冷冰冰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江延。”
“至于症状……”江延勾了勾唇角,笑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想杀人算吗?尤其想杀你,顾医生。”
顾临州啧了一声,心想好家伙,又一个心理出问题的。
这第七实验中学什么问题,来这里做个实习校医尽遇到些怪胎。
“算。”顾临州敷衍着回答他,见江延不配合的态度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亲自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就在他伸手准备拉下江延的校服外套拉链的时候,那少年非常应激地按住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酷地命令道:“放手。”
顾临州笑了,他凑近江延一点,目光下移到他微张领口下锁骨上的淤青。
他伸手径直按住了江延脸上那道伤疤,冰冷的乳胶手套在脸上的触觉非常奇怪,黏腻到让人难以适应。顾临州手上微微用力,却并没有看见江延脸上出现痛觉,而且那道疤痕很明显在快愈合的时候又被重新划开过几次,形状力度在顾临州看来都有点幼稚。
估计是这小孩自己划的。
他低声嘲讽似的笑出了声,然后站直身体让签字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落在病历单上唰唰开写
“自/残行为伴随着恋痛症……江延小朋友,下次医生问你话,记得回答。”
顾临州把笔插回口袋,他粉色的长发为了符合医生的着装规范在脑后盘成了一颗有点蓬松的丸子头,此刻那张脸就算被口罩挡住,微微上翘的眼尾也明显带着点动人的笑意。
江延定神看了他一会,烦躁地低下头抠了抠自己的手心。
他想:顾临州真烦。
就在顾临州打趣江延的时候,从医务室的备药室里走出来一个头发微微泛白的老医生,看起来德高望重,十分靠谱。顾临州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吕老师。”
和顾临州这个来实习的校医不同,这是在第七实验中学工作了快二十年的老校医了,他和蔼地冲顾临州笑了一下,示意他接着做自己手上的事。
然后他就走向林逸的病床,顺手拉上来隔绝的帘子。
这一道帘子把两边的医患都包裹在了一方小天地之内,顾临州眼皮轻轻颤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不自觉地想去触碰指骨上的什么东西,却扑了个空,只能感觉到乳胶手套包裹着的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
这个时候,顾临州听到了林逸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吕医生,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好疼啊……”
“我真的好疼啊……”
一句又一句的呻/吟和无助的恳求响起,顾临州听见吕医生用他那粗粝沙哑的嗓音轻飘飘地说:“没事的,来,把眼睛睁开,我们把眼球取下来看看,怎么老是哭呢?”
顾临州把目光投向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江延,那少年歪了歪头,语气冰凉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顾临州?”
「医务室守则:一、每一个进到医务室的患者都应该听从医生的话」
「二、实习医生请根据病历单上的治疗方案为患者治疗,治疗没有完成任何人不可以离开诊疗区」
「三、患者治疗成功后可尝试成为实习医生」
「四、请百分百听从医务室主治医生的话」
就在江延话音落下的时候,顾临州的病历单上出现了这样一段文字。而第二页,就是患者江延的治疗方案。
这个时候顾临州的记忆回笼,他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什么来实习的校医,只是被拉进了医务室这个区域的特殊领域而已。
看着不太有耐心的江延,顾临州笑意渐盛:“怎么能说演呢?照顾患者是我应该做的。”
他把病历单转过来面向江延,让他看清楚上面自己的治疗方案。
「患者江延:治疗方案为——突破痛觉阈值。请医生利用身边的治疗器具,让该患者无法挣扎地哭泣,感受到痛苦吧。」
在江延看清这行字的同时,顾临州尝试去拉隔绝上的帘子,可是纹丝不动,狭窄密闭的空间内只有一坐一站的人无声对峙,背景音是隔壁林逸越来越绝望的痛苦声。
江延抬起头,他直白地看着旁边诊疗柜上那些电击棒和手术刀,无声地露出一个犹如无感情木偶一样的怪异神情
“你可以试试啊,顾医生……”江延一字一句地开口,他那双微圆如猫瞳的眼睛就这样盯着顾临州,缓缓道:“试试能不能让我哭出来,如果不可以,我会千百倍让你体会到那种快乐的。”
顾临州偏头笑了笑,他扫了一眼那些器具,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用到那些,江同学。”
他用一种胜券在握的口吻这么说着,慢吞吞地单膝跪上了江延的病床。
一瞬间,他们突然隔得很近。顾临州伸手覆到耳侧取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他轮廓分明流畅的漂亮下颌。
江延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顾临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伸手捧住了江延耳下三寸的那块软肉,乳胶包裹着的手套内是顾临州手心不甚分明的温度。
“患者不可以拒绝医生哦。”顾临州笑眯眯地低声说。
他宛如剔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就这样淡淡地打量着江延,停顿了片刻后,顾临州的神情从带着笑意变成高高在上的冷漠。
“我会给你十分钟,江延。取悦我,然后哭出来。”
顾临州像宣布命令一样对着江延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不容反抗地抬起了少年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第059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五)
江延黑色的碎发软软垂在眉下, 让顾临州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患者必须听医生的话”这个规则发挥了作用——
虽然顾临州让江延十分钟哭出来属于治疗范围,命令不成立。
但是那句“取悦我”是成立的。
于是江延下意识地反手扣住顾临州,低头生疏索吻。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和人进行过如此亲密的行为, 大脑顿时宕机, 只顾着唇与唇相碰。江延十分不得要领, 他一味地摩挲着顾临州的唇,像是两块漂流百年大陆缓慢而沉重的接壤。
其实他要挣脱规则也并不困难, 可是江延想,至少不能现在暴露自己——
是的,不能暴露自己, 所以他才会接受顾临州这个堪称无礼的命令。
江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吻,因为顾临州很快就没有耐心地掌握了主动权,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温情脉脉,有的只是掌控和服从。
越来越闷热的气息环绕着他们, 顾临州微微抬高了身体, 逼迫江延只能仰头追逐他, 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顾临州的手从容不迫地拉开了江延的外套,然后按压上他锁骨的瘀青。
并不是用力挤压着江延的伤口,而且缓慢地打圈揉搓,乳胶手套与肌肤的摩擦力又有点大,很奇怪的,江延居然能感受到那一点不痛不痒的摩擦出来的痛觉。
他感觉那些陈伤正在被细心地一点点揉开,同样被揉开的好像还有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江延僵硬的躯体开始迎合着顾临州的动作, 到现在几乎是瘫在了他的怀里。
忽然一阵刺痛惊醒了江延,血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顾临州搂住他的腰低低笑了一声,这温柔的禁锢就变得无法逃离。
江延舌尖喷薄着疼痛叫嚣着让他远离这个人,可是顾临州细密的吻又让他咽喉处钻出一阵痒意,他发现自己的一切感知都被顾临州掌控,从而丢掉了所有云淡风轻的理性。
太可怕了,顾临州的每一根神经都好像充斥着欲望,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比想象中还要勾人和性感。
顾临州把他唇边那一点软肉含在齿间噬咬,江延觉得自己在被他的吻囚禁。
这种感觉好无助,江延在混乱中想着,下意识地攀住了顾临州的肩膀。
结果顾临州突然退开了,江延在混乱间下意识地又追过去,却只得到了一个落在唇上的轻吻,和一句带笑的低语
“还没到十分钟呢,宝贝。哭这么早,我不好发挥啊。”
江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他失神地松开手,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江延其实哭过很多次,在进入游戏之前他是学校里那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安全选择”,在进入游戏之后他是苏容排除异己最好的发泄对象。每一个软弱无助的夜晚江延都会哭,后来他意识到没有用,所以不哭了。
在被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地狱里的时候江延没哭,他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痛苦求饶。
顾临州杀了他,也让他哭过。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现在江延只觉得他烦,却没有那么生气。
顾临州垂眸看向出神想事的江延,也许江延自己没发现,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会用手指去抓手上的伤口,也可能这就是江延有意为之。
不过显然江延被顾临州亲晕了,他虽然松开了环着顾临州的手,但人还靠在顾临州怀里。
于是顾临州像摆弄手办一样把他的手分开塞回校服口袋里,顺便帮他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上,挡住了自己玩出来的那一片通红的痕迹。
顾临州看了他两眼,被抛之脑后的记忆突然浮现出了一段往事。
自己好像确实不是第一次抱江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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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上一次来这个游戏的时候,参加过一个中世纪古堡的副本。
顾临州的游戏身份是受邀而来的伯爵,而江延是这个古堡里的男仆。
当时苏容作为古堡里众星捧月的少爷,理所应当地获得了不同阵营的玩家和npc的喜爱。但是游戏在某种意义上是公平的,古堡里的玩家和受邀而来的客人要遭受的npc攻击是相等的。所以全部npc的仇恨值都落在了江延的身上。
苏容身边的强大玩家只需要保证自己和苏容不受伤害。而苏容每个白天都只需要拉着伤痕累累的江延的手,带着泪珠说:“你放心,江延,我一定会破解副本带你出去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获得大家的称赞。
江延冷眼旁观。他想晚上不就是你把npc指引来我房间的吗?可是他没有异能,获得的道具也早就被陆麒拿走,光是活下来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又是一个夜晚,在江延拿着剪刀打开门准备狠扎向门外鬼怪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坐在仆人房外大厅的沙发上端着茶杯的顾临州。
江延愣愣地想,今晚,好像没有鬼怪。
顾临州没想到这个点还会有人,他带着一点江延看不懂的笑意,吹了吹杯子里滚烫的红茶。
清冷月光与摇曳的烛火下,顾临州黑色圆帽下露出的粉色发丝把他的神情衬托得格外温柔,让江延心跳漏了半拍。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有点变态的病秧子。
为什么说变态呢,因为顾临州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弯腰把他抵在墙上,笑眯眯地冲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伤口很漂亮?”
江延非常厌恶他自己被折磨出来的那些伤,他知道顾临州是那种以向他人施虐为乐的人——江延不是没有遇到过那些不怀好意想要折磨他的混蛋。他疲于应付的人已经太多,实在不想再遇见一个。
于是他趁顾临州不注意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死命瞪着他,低声让他滚。
江延想趁他吃痛的那一瞬逃跑,却被顾临州抓住后颈按了回来。当时顾临州的眼里明明白白地染上了一层薄怒,他扼住了江延的喉咙,轻声问:“你知道上一个伤我的东西死在哪里了吗?”
江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尽一切办法挣扎。
其实顾临州也是个病秧子,力气不大,但是江延那时候身体太糟糕了,就连顾临州这种病秧子都能摁死他。
不过最后,顾临州看着他那副样子,突然笑出了声。他放下手,对江延懒洋洋地说
“滚远点吧,伶牙俐齿的野猫,我不爱养。”
江延从被他松开的那一刻就径直跑走了,但他还是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顾临州最后莫名带了点无奈意味的那句话
“知道咬我,不知道咬别人?”
当时江延还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废话,你是病秧子不咬你咬谁。
总之,在古堡这次是江延第二次和顾临州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相处。他想既然今晚是平安夜,那就赶紧回房间恢复体力。
可是顾临州不肯放他走,他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沙发边上的蓝宝石手杖,居高临下地命令江延
“去给我重新泡杯红茶,这位……灰扑扑的可怜小男仆。”
顾临州语气轻佻,用一种玩笑的态度对待江延身上那些伤口。
古堡里客人的命令是要遵守的……尤其是在夜晚。
江延没有办法,只能走去厨房。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身后,有一只被锁住的,巨大的红眼蜘蛛。那只蜘蛛垂涎欲滴下丝线看着江延,却被身上同样材质的蛛丝绑在门框上,无法动弹。
顾临州慢悠悠地冲这只蜘蛛笑了笑,轻声说:“不要打扰客人悠闲的品茶时光,你说对吗?”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蜘蛛化为灰烟散去,而顾临州无奈地咳嗽了两声,微微摇了摇头
“大晚上的见义勇为真是没意思……我希望那个小男仆至少可以给我泡一杯好喝的茶。”
这个时候江延端着餐盘走向了顾临州,他垂眸客气地将托盘倾斜一点,程序化地开口:“客人,请用茶。”
顾临州抬手端过了那杯红茶,可是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有些颤抖,就在江延收回餐盘过快的那一瞬间,整杯滚烫的红茶倾斜而下,马上就要落在江延的手上。
果然……江延一点都不意外,这招都是苏容玩剩下的了,那家伙不知道玩过多少次失手泼茶的戏码,每一次倒是都能准确无误地掉在江延身上。
他甚至都懒得躲开,要是躲开了,顾临州不知道还要怎么折磨他。
可是,就在茶泼下的那瞬间,顾临州轻轻啧了一声,改为收手环住了江延的腰,于是那杯红茶泼上的是江延的衣摆,而他整个人都直挺挺地撞进了顾临州的怀里。
顾临州被他撞得又咳了起来,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因为惯性严丝合缝靠在自己怀里的江延,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他说:“怎么,你们古堡的男仆还喜欢投怀送抱?”
“……”江延立马起身,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原地愣了半拍,只是看着自己衣角上那一块晕染开的红茶渍。
“身体不好,担待一下。”顾临州起身离开,挑眉看了看他,摆了摆手。
“茶就下次再泡吧,我回房间了。”
江延没说话,直到顾临州上了旋转楼梯,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对地位高的客人行礼了。
可是顾临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古堡的尽头,留下的只有地上那一片红茶的清香。
于是江延微微弯了弯腰,无声地对空气说了一句:“晚安。”
第060章 副本:第七实验中学(六)
顾临州搂着怀里的江延, 因为治疗已经被判定完成,所以他唰的一声拉开了阻隔在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幕。吕医生已经不见踪影,躺在病床上的林逸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他身下晕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像一张苍白的鼓面, 被坦露过, 被用力敲打过, 所以彻底崩坏。
江延在顾临州怀里沉默了片刻,然后退出了他的怀抱, 起身同样看着只有呼吸起伏的林逸。
“你的治疗完成了,有了资格从患者变成实习医生。”顾临州问他:“因为不敢面对那个东西,所以选择把自己也变成怪物?”
林逸冷冷地开口:“是啊, 有什么问题吗?你旁边站着的那个东西,不也把自己变成了怪物吗?”
江延极快地笑了一下, 没有否认林逸的这句话。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看向顾临州,想看看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神情。
没想到顾临州对这句话付之一笑, 他把手搭在江延的头上, 揉了揉因为他刚才不熟练索吻而变得凌乱的黑发, 带着点促狭说:“还是有点区别的,这个小怪物比你好看,也比你可爱。”
江延慢慢收紧了掌心,过大的力度让他的指节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他直勾勾地盯着顾临州,问:“你真的觉得我是怪物吗……想好再回答。”
发现了的话,就要死掉哦。
顾临州轻轻挑眉:“取个有意思的昵称而已,怎么,你不喜欢?”
江延慢慢摇了摇头。
“不喜欢就不叫了。”顾临州无所谓地回答。
而江延突然伸手抓住了顾临州的衣摆, 略带执拗地询问了另一个问题:“好看和可爱……也是开玩笑,对吧。”
陈述句的语气, 却还是带着一点点疑问的味道。
顾临州怔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这个不是,这个是……实话实说。”
江延好像很在意顾临州的回答。因为他从小到大都被叫着一些饱含恶意的外号,别人提起他只要用一句轻描淡写的:“你说那个讨人嫌的丑八怪啊?大家不是都不喜欢他吗?”就可以定义江延这个人。
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满是伤疤,那些带着美好意味的形容词和他从来都没有关系。可是顾临州过去的第一句话夸他伤口漂亮,现在又说他好看。
真不愧是个变态。
江延知道亲吻是讨好,喜欢,或者其他美好感情的具现化方式。他刚刚和顾临州接了吻,可是顾临州的吻,带来的是痛觉和征服。
在那一瞬间江延意识到自己不需要那些像苏容吝啬给予自己追求者那样的甜腻的吻,如果他真的想体验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他更喜欢顾临州带来的痛苦和疯狂。
江延思索了一下,发现顾临州是变态,自己也是个怪物中的疯子
所以变态夸赞疯子这件事,说不定不是在撒谎。
于是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在顾临州眼里,他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
这家伙刚刚又想了什么?
顾临州很好奇,在他眼中江延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愣神或者发呆,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时不时就会笨拙地停下动作。
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这点,玩具才变得好玩吧。
他们在这里旁若无人聊天的时候,林逸的身体就跟一个被鼓吹起来的气球一样不断胀大。顾临州终于把目光投向他,回想了一下医务室的守则。
「治疗成功的患者可尝试成为实习医生。」
要怎么尝试呢?江延也接受了治疗,顾临州在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就是实习医生。
说起来,为什么主治医生吕医生出现又消失了?
顾临州把这些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又重新看向了“膨胀”起来的林逸。
他知道了。
顾临州靠近了林逸的病床,他不紧不慢地拿起了病床边上托盘里还带着血的手术刀,抵住了林逸的喉管。
“其实我在想为什么会有患者尝试成为实习医生的这个规矩,尝试,到底是怎么个试法?”
林逸听着他的话,脸上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原本想伸手去抓顾临州手中的手术刀,却被另一只手稳稳禁锢在了原地。
他惊讶地看过去,江延正把他的手按在床上,明明看起来只是虚虚扣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好像陷入了一个奇特的扭曲空间里,无法逃离。
江延还是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他把自己好看的眼睛藏在厚重的黑发里,林逸只能看见他被顾临州镀上血色后的,微微勾起的唇角。
「不要动」江延对他做了个口型。
而这一瞬间,林逸感受到了如同地狱中岩石刑山加身的苦痛,他甚至产生了骨头都会被碾碎的错觉。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怪物。在他的眼睛里江延不是人类的模样,他如同一团被恶意包裹着的黑泥,在这个同样肮脏的世界行走。林逸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一样从正常懦弱变得疯狂可怕。
可是他低估了江延的可怕程度,那个人遭受的折磨比林逸还要痛苦千倍。林逸努力把自己的视野扩散到最大。他看见,整个第七实验中学外,都是这样可怕的污泥——
林逸想逃,这一次他是真的遇到了极度危险的东西,但顾临州手中的手术刀已经准确无误地向下剖开了他的肚子,露出里面一颗被啃食完的头颅,只有那些带血的灰白色的头发,能证明这颗头颅的身份。
“哎呀——”顾临州故作惊讶地抓住了一旁江延的手,让正在对林逸进行恐吓的江延表情空白了一瞬。
“好可怕哦。”顾临州小声说:“我师傅被他吃掉了诶。”
他现在倒是尽职尽责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了。
其实仔细一想就能发现问题所在。那个从医务室里跑出来的男生至少还身体完整,以林逸折磨患者的手段,留个全尸都难。所以其实那个逃出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实习医生,而林逸就是那个反杀医生成功的患者。
原来的医生逃出了医务室的领域,他不再被这里接纳,理所应当的,林逸就成了林医生。
可是林逸不满足只做实习医生,他或许曾经来过医务室很多次,受过吕医生长期的折磨,他当然有想过报复或者其他。
他想杀的那个人是吕医生,他想成为这里的主治医生,掌握医务室的规则领域。
如果不是林逸和顾临州这两个奇葩患者跑进来,他的计划早就成功了。
顾临州歪了歪头,问他:“怎么样,吃掉自己仇人的肉感觉如何?”
林逸没有回答,其实他不是不想回答,也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真的快要被江延捏碎了。
见他不回答,顾临州轻轻笑了一下,继续侧头和江延咬耳朵:“他不回答我,但是我真的很好奇,怎么办?”
江延沉默了片刻,看了林逸一眼,冷声道:“你再问一遍试试不行吗?”
林逸身上的重量突然一松,他想趁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向顾临州发起攻击,却又被顾临州伸开五指轻轻按住了已经开膛破肚的腹腔。
他僵在了原地。
顾临州带着笑意,换了个话题:“好吧,其实我也不在意刚刚那个问题。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帮我们两个签一张假条呢?”
“我不在乎你和原来那个主治医生的恩怨情仇,我只在乎现在有没有一个主治医生可以给我签假条,听懂了吗?”
他眉眼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就这样看向林逸,用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客气地询问他。可是林逸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从一开始混淆他脱离他掌控的人就是顾临州,怪物旁边的同伴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只可能是个更大的怪物。
“可以……”林逸颤抖着说:“我可以签。”
顾临州松开手,笑眯眯地把带血的手套脱下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愉悦地说了一句谢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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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小插曲被解决掉,虽然这还只是给这个诡异的学校奠定了一个开头的基调,但顾临州和江延还是一路谈笑着找到的自己的教室——高三一班。
好吧,“谈笑”是顾临州的独角戏,江延负责的只有“一路”。
顾临州宣称自己在医务室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走到一半直接挂在了江延肩膀上,叹了口气,说:“走不动……江同学,可不可以拖着我?”
“……”江延冷酷地带着这个拖油瓶走到了教室门口,并且敲了敲门。
现在在上的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扫了一眼他们两个递过来的假条,冷冰冰地说:“如果总是要请假的话不如别来上课,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课堂,坐到后面去。”
“知道了老师。”顾临州拖长语调懒洋洋地回答。他直起身子,拉着江延穿过拥挤的过道和人群,在教室最后面坐下。
老旧的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没有拉紧的窗帘被风吹起来一角,于是盛大的阳光就这样直直地照射到了江延的脸上。
他们在最后一排落座,老师在讲台上掰断一支粉笔讲新的诗歌,桌上的书本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的油墨的味道。
顾临州伸出食指蹭了蹭江延,偏头小声问他:“老师刚刚说翻到哪一页来着?”
江延突然有点恍惚。在一个虚拟的恐怖游戏里,他才第一次拥有一个能拉住自己手的同桌,和一个如此平静的课堂。
他翻开课本,上面的诗是《不要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不要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我会带你逛遍博物馆,公园,各种遗址
在每个迷人的地方亲吻你
以至于当你重返旧地时
已无法忘记与我亲吻的滋味
就像口中含血一般
我会以最美的方式把你毁掉
而当我离你而去时你终将明白
为什么毁灭性的飓风都以人名命名
江延蓦地抬头,对上顾临州那双漂亮的,还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朝着深不可测的深渊滑落。而罪魁祸首,就是顾临州给予他那个带血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