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天儿这样热,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福盈进了亭子,见两人若有所思, 也没理会, 只去看桌上残局。
“这棋……”福盈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亏我还以为有什么妙手, 赶着过来,你们莫不是在打赌?谁若胜了, 便在对方那边落一子。”
白氏听得这话, 掩唇笑道:“殿下赶着过来, 又不是只为着看棋。”
福盈面上飞起红霞, 悄悄瞥了一眼王景程, 同白氏嗔道:“既不是为了看棋, 我做什么要来,这样热的天, 在屋子里呆着不好吗?”
白氏与她呆的久了, 也摸着了她的脉,不觉得惶恐,只玩笑道:“殿下是为了什么来的,自然只有殿下才知道了。”
白氏发觉王景程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头上戴的簪子上, 睫毛微颤:“小少爷?”
王景程往福瑜那边扫了一眼, 见他视线落在远处, 耳朵却往这边偏了几分,便开口道:“这簪子我瞧着有几分眼熟。”
王景程只提了一句,白氏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颤抖, 却并非是觉得紧张。
她眼眸中压抑已久的野心与兴奋浓郁得快要喷涌而出,面上摆出的温和, 也有些许变形。
她停了片刻,才借着扶簪子的时机遮了几分,没叫福盈觉出异样。
“小少爷真是好记性,”白氏言语含笑,又带着几分怀念,“这是当初太子妃殿下还在时,赐予妾身的。本是一对,另一支说是赏回了家里。”
一句话,把福盈福瑜的视线都勾了过去。
福盈不知内情,却被因这簪子出自生母,而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至于福瑜,却抿着唇,对自己猜到的事情有些不悦。有他们方才的话题在前,王景程不会无故提起这跟簪子。可……这真是他生母的旧物?
只这一瞬,福瑜有些犹豫。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白氏大可以一推二五六,推得干干净净,可这簪子,却在名义上经过了生母的手。
“让我瞧瞧,”福盈移步上前,凑到白氏面前,叫她站矮了些,好叫自己看得更清。
白氏见福盈很感兴趣,看了王景程一眼,等福盈看过之后,摘了那簪子,又送入福盈发间:“这簪子精巧灵动,合该殿下这样的年纪使才是。”
到底以为是亲娘留下来的物件,福盈也没嫌弃是旁人用过的旧物,道:“我那儿还有一套金累丝的头面,等回去了,叫人拿给白姨。”
白氏笑道:“那奴婢可要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
福盈用手轻碰了碰那簪子,眼波流转,缓步行到亭边,想瞧瞧自己戴着如何,转眼也发现廊下宫人行色匆匆,不免问了出来。
“这有何难,”白氏道,“叫个人来问问就是了。”
说着,白氏亲自出了亭子,拦下个宫人问了几句,略站了片刻,才又回返:“听说是长平殿那边发作了,殿下可要先回?”
“先去瞧一瞧吧,”福盈面上神色淡了几分,回头问福瑜,“你去不去?”
福瑜点点头,看向王景程:“到底是去那边,你先回吧。”
王景程也没多说,只深深地看了白氏一眼,才笑着同福盈福瑜告别,往宫门处去了。
长平殿偏殿中,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加上不敢开窗,今儿又热,就更显沉闷。
裴良玉心里有些烦躁,额上又多是汗水,扫了一眼里头的人,问稳婆:“如何?”
稳婆忙道:“禀太子妃,宫口才开了两指,想来还得些时候。”
裴良玉听罢,便嘱咐身边一众宫人:“别都在里头呆着,外头也要人看着呢。留青罗和稳婆在就是,秋娴,你去迎一迎我娘。碧苒,你领人去同两位小殿下说一声,今日不必过来了。”
有老嬷嬷还想劝一劝,青罗一个示意,便有桂枝等人上前,亲热的将人请到了耳房。
等人都出去,屋子里一下空旷许多,裴良玉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没那么烦闷:“青罗,摆个冰盆在外头。”
稳婆听得这话,眉心一跳。
不等她开口,青罗便轻声道:“这会儿冰盆太凉,不合用,奴婢已叫人打了水在屋外放了一圈,殿下且忍一忍,今日就暂借水气吧。”
管它冰盆水盆,于裴良玉而言,这会儿都是个心理安慰。这肚子一疼起来,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齐瑄得了消息从宫中回来,倒和耽搁了一阵的福盈福瑜差不多时候到长平院外。
瞧见两人身后还跟着白氏,齐瑄微微蹙眉。
白氏当即低头,往伺候福盈的宫人身后偏了几分。
福盈见状忙开口行礼:“女儿听说太子妃生产,爹您还在宫里,便和福瑜一道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碧苒秋娴几个从里头出来,正巧听见这话,等不及齐瑄开口,碧苒连忙行礼:“娘娘要遣奴婢去给两位两位殿下传话呢,可巧两位殿下都到了。”
“哦?”福盈问,“母亲说了什么?”
“原是说两位殿下都未成婚,怕吓着殿下,原是想请两位殿下不必过来的,”碧苒一边回话,一边让开了路,“两位殿下若不忙,不如在正殿稍坐,若有了消息,奴婢等定然立时派人过来传话可好?”
听得此言,白氏低垂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凌冽之意,拿着绢帕的手也紧了紧。只在长平殿正殿中,连产房的门都摸不着,更别提接触生产要用的物件了,她便将簪子给了福盈,又能有什么用。
福瑜有些犹豫,倒是福盈,看了齐瑄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也没责怪这宫女先他开口,本想一口应下,转眼瞥见福瑜面上神色,也犹豫几分。
倒是齐瑄敲定了这事儿,领着两个小的先往正殿去稍坐,才忍不住自己到了产房外。
裴良玉正疼得厉害,忽而听到窗外齐瑄问询:“玉儿,我回来了,你莫着急。”
莫急?莫急什么莫急。
裴良玉胸中莫名其妙生出股气,这样的疼法,要是立刻能生了,她可高兴得不得了,还莫急,以为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吗!
齐瑄没听见裴良玉答话的声音,他反而有些急了:“玉儿?玉儿?”
裴良玉握紧了床头的床柱,用力到手指发白,她面颊绯红,额上尽是汗水,好容易等这次阵痛过去,才能稍微缓上一缓。
这时候,她才总算得空答了一句:“我无事,殿下到正殿去吧。”
齐瑄心里放心几分,却磨磨蹭蹭不乐意走:“没事,我就在这边守着你。”
裴良玉还要开口,又一阵阵痛袭来,让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旁青罗赶紧将一早备好的锦帕取来,让她咬在口中。
稳婆见裴良玉阵痛比之先前越发频繁,略做检查,面上露了笑:“已是开了三指了,殿下可要再用些吃食?”
齐瑄听见这话,不等裴良玉开口,就立刻吩咐身边宫人快去准备,又问裴良玉:“玉儿,你想用些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做!”
裴良玉缓了缓,才吐出口中锦帕。她这会儿也没力气去想方才生气的事儿了,只说:“想吃娘做的清水面。”
“好,”齐瑄说完,果真去问裴夫人可到了没有,得知还未来,赶忙转身,就往外走。
一旁宫人赶紧上前:“殿下容禀,秋娴姐姐已往裴园接人去了。”
秋娴?齐瑄对她倒有几分印象,是长平殿比较得用的宫人。不过……他仔细回忆片刻,问身边内侍:“可是方才在外头遇见过?”
内侍小心回道:“是,方才在门外说话的是碧苒,站在她身侧的就是秋娴。”
齐瑄听着不大满意,却瞧见了从内间出来的青罗:“你怎么出来了?可是玉儿需要什么东西?”
“奴婢是替太子妃送口信给殿下,”青罗见齐瑄停下,也松了口气,继续道,“太子妃说,外头事情忙乱,你若出去了,谁在长平殿中坐镇?”
“我知道了,你叫玉儿莫担心,我在,”东宫久不闻婴儿哭声,加上裴良玉是他在意之人,才叫齐瑄有些慌了。
如今既已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摆出了一贯对外的面孔,叫人不能摸清他心底的想法。
正巧这时皇后也到了,齐瑄亲自出去迎接,才算把这事翻了篇。
青罗倒是在外头多留了片刻,敲打一番在场宫人,不许他们在外头胡说,才放心进去回话。
裴良玉知道皇后到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好容易攒足了精力,便问稳婆:“还有多久?”
稳婆忙道:“殿下莫担心,您已是算快的了,等开到四指,就可以把人都叫进来了。”
裴良玉并没觉得受到了安慰,可这种事急不得,便纵使她有千般手段,也无济于事。
她轻轻点了点肚子:“叫为娘疼了这么久,等你出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八十二章
“殿下, ”长平殿中,白氏看了一眼外头,做出忧虑模样, 来劝悠闲吃茶的福盈, “不如还是到产房外去瞧一瞧?”
不等福盈拒绝, 又慢慢半蹲在福盈福瑜之间, 用帕子半遮了口道:“到底那位占着大义在,有些面子上的事, 总要多做几分才好, 人言可畏啊。”
福瑜偏头, 视线在福盈发间转了一圈, 抿了抿唇。顶着白氏期待的视线, 犹豫片刻, 没说出半分相劝的话,只端起茶盏, 饮了一口。
又是如此, 果然如此!
白氏心中暗恨,方才王景程在时,说的那些话,除了福盈是真不明白, 在场又有哪个是不知道的?那会儿福瑜并没反对, 甚至还隐隐有些赞成, 可临到头了,竟又开始犹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可这孩子小时候, 分明还是有主意的,也不似这般优柔寡断。现今竟是从前没什么城府的福盈, 打定了主意,除非自己改了,便谁也劝不得。
要是福盈才是男子……
白氏不由得在心中畅想,恐怕长平殿这位,连入住东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惜了。
“不去,”福盈下意识看了一眼产房的方向,咬了咬下唇,又轻哼一声,“我是郡主,谁敢传我的不是?”
不等白氏再劝,她又道:“要真是传到了外头,我倒能名正言顺的好好问问,这东宫是否如筛子一样,四处漏风了。”
白氏下意识拧了拧手里的帕子,若东宫真是四处漏风的筛子,那倒还好了。至少她在锦绣苑中不用处处受制,险些沦为王家弃子,要不是后头王家再难正大光明安排新人进来,只怕她也没有再出头的日子。
思及自己从承徽一贬到底,成了奉仪之后的那些日子,白氏心中又添了许多不甘与怨气,这样的大好时机,真要这么放过去?这可不成。
“殿下慎言,到底在长平殿中,”白氏假借劝慰的工夫,扶上了发簪,指尖轻轻捻转,顷刻间便有东西落在帕子上,“也是奴婢想岔了,产房污秽,怎能是您千金之躯该踏足之处?”
福盈却不肯白氏这样说:“你也是为了我与福瑜好,我心里明白。”
福瑜微微蹙眉,看白氏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白氏不慌不忙道:“奴婢陪着两位殿下长大,不待两位殿下好,又待谁好呢?殿下既不合适去,不如就由奴婢走一趟,也堵了那起子言官的悠悠众口。”
白氏这样一说,果见福瑜将眼中的探究去了,化作动容,更不必提本就信赖白氏的福盈。
“什么劳什子的世家,”福盈情圣嘟囔,“也不知道皇祖父怎么偏偏挑了他,又不是我王家无人。”
“毕竟是太子妃的亲舅舅,又是太后娘娘的亲眷,”白氏附和了一句,才做出失言之态,“瞧奴婢这张嘴,奴婢先去那边瞧瞧。”
白氏一动,原本远远站着,只做个隐形人的桂枝便赶忙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可是两位殿下有什么吩咐?”
桂枝生得怯弱幼稚,平日只在殿中伺候,又没在东宫几司任职,甚至还不是得用的大宫女,白氏半点没把她放在心上,随口道:“两位殿下担心太子妃,只是未婚子女不好前去,便差本奉仪前去做个信使。”
桂枝停了,眨了一下眼睛,恭维几句福盈姐弟的孝心,便退了回去,却也点了个小宫人与白氏随行。
白氏到时,并没见着齐瑄,心下一喜,问道:“太子妃殿下可好?两位小殿下担心太子妃,命妾来瞧瞧。”
裴良玉额上尽是汗珠,便点了青罗来:“替我谢两个孩子去,也叫他们不必在殿中久候,没得劳累了。”
青罗会意,忙起身往外,挡住了白氏往里走的步子,回身仔细关好了门,又把白氏引到一旁等候之所,才道:“有劳白奉仪走这一趟,太子妃精神还好,只是这生产……怕还要些时候。太子妃知道两位殿下的孝心,但两位殿下到底还小,明日还要往宫中去,便叫奴婢传话,不必叫殿下们在长平殿久候,到底他们的安康,也重要着呢,还请奉仪多看顾着些。”
“谨遵太子妃之令,”白氏被青罗防得好,却也不恼,反而笑着上前,用拿着帕子的手拉住了青罗的手,那帕子自然就搭上了青罗的袖子。
青罗心下一凛,下意识的挣开手。
白氏被甩了脸,当即收了笑,不满的瞪了青罗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等太子妃生产,还请记得往锦绣苑传个话。”
说完,白氏便往外走,半点不带留恋。
青罗眼见她出了门,心中仍有些惴惴,总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青罗姐姐,”捧着热水的宫人来到门外,瞧见青罗慢慢走来,却有些失神的模样,轻轻喊了一声。
青罗这才反应过来,忙要接过宫人手上铜盆:“给我吧。”
“阿嚏!”她袖子一扬,端水的宫人就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打完这个喷嚏,那宫人脸色都变了,这可是太子妃生产要用的水,她眼圈一红,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突然像进了灰似的,就、就没忍住,奴婢,奴婢立刻重新去换一盆来!”
“无妨,你快去就是,里头还有呢,殿下可不会因为一个喷嚏就治你的罪,”青罗眼见那宫人走了,脸上的笑立时便收了,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心念一转,伸手招了个宫人过来,“我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能冲撞了太子妃和小殿下,你悄悄寻碧苒来,就说我叫她守着太子妃。”
等那宫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候,碧苒匆匆赶来。当着众人的面,青罗也不好细说:“我去寻霜芯,你好好守着殿下。”
碧苒一愣,和青罗对视一眼,眼中添了几分郑重:“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殿下。”
青罗点了点头,又吩咐几句,才悄悄避着人往外而去。
裴良玉正在休息,听见响动,却见进来的不是青罗,而是碧苒,眼中凌厉一闪而过:“怎么了?”
“青罗姐姐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敢再进来,”碧苒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毛病,这会儿,想必是寻霜芯去了。”
裴良玉闭上眼,手中攥紧了锦被,过得片刻才道:“等日后得空了,得好好寻人替她调养一番才是。”
一旁几个稳婆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看,都生了些艳羡。有胆大的想上前吹捧裴良玉的好,又见她疲惫的模样,瞬间打了退堂鼓,倒叫裴良玉得了些安静时候。
说什么青罗突然身上不好,才换了碧苒进来,这些话,裴良玉一个字都不信。
怎么早没有不好,偏生在见过了白氏之后,就不好了?
霜芯可是她身边医术最好的女官,这会儿正替她看着厨房呢,要不是有什么不对,青罗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去这样要紧的地方找她。
可惜有这样多的外人在,裴良玉也不好同碧苒细问。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裴夫人也进了东宫,换了干净的衣裳,直奔产房,裴良玉才算彻底放心。
“生了,生了!”
这话语,就像是一泓清泉,叫原本烦躁不安的齐瑄精神一振。
他赶紧快走几步,行到产房窗外:“玉儿可还好?”
裴良玉头发尽被汗湿,正疼得说不出话来,无心回答。裴夫人忙着照顾女儿,也顾不上,便只得匆匆示意碧苒前去回话。
碧苒应了青罗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裴良玉,便也没跟着稳婆往外走,只在窗边回道:“殿下一切安好。”
齐瑄松了口气,转瞬又拧起眉头,问身边姜斤斤:“听着不像青罗?”
姜斤斤立刻道:“是,不大像青罗,倒好似碧苒。殿下可要找个人来问问?”
齐瑄点了点头,还没等说话,就瞧见皇后乌压压领了福盈福瑜并白氏和一众伺候的宫人进来,面上满是喜色。
“本宫的小孙儿呢?”
产房的门适时打开,稳婆抱着襁褓出来:“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平安诞下小皇孙。”
许是心里存着事,齐瑄倒没被喜意冲昏头,故而一眼看到了白氏不敢置信的脸色,也看到了福盈看向福瑜担忧的眼神,和福瑜抿紧的唇角。
“好,好,好!”
皇后心中畅快,连说三个好字,又亲自来看小孙子,见到小孙孙红润的脸颊、乌黑油亮甚至显得略长的胎发,更是喜欢得不行。
“真是个健壮的好孩子,”皇后说着,卸了护甲和项圈,亲自上手抱了抱,笑容更大了几分,“嚯,还挺压手。”
稳婆忙道:“足有七斤二两呢!”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着,又吩咐一干人去将自己早早备好的赏赐送来,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到了稳婆手上。
等皇后亲自回宫给皇帝报喜,福盈福瑜被打发回去,姜斤斤正要上前回话,就听见齐瑄不满的嘀咕:“七斤二两,可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他娘。”
第八十三章
小皇孙出世时, 天色尚早。皇后满脸喜气亲自同皇帝报喜的事儿,自然有不少人瞧见。是以才入夜,这该知道的, 便都知道了。
京中瞧着是夜深人静, 可点灯到夜半的屋子却半点不少。
裴夫人进宫时正赶上女儿生产, 也累了一遭, 趁着裴良玉这边收拾的功夫,她也被伺候着换了身衣裳。
裴良玉这边才收拾停当, 正想叫人抱孩子过来, 就瞧见母亲已亲自抱着外孙进门了。
“瞧瞧这孩子, 生得多像你, ”裴夫人小心的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侧, 眼睛却半点没从孩子身上移开, 满眼的慈爱,总像是看不够, “这头发, 同你生时一样浓密,可见是打胎里就养的好。”
有了裴夫人在,一干宫人倒不敢多留,都悄悄退了出去, 好叫这母女两个, 能说上几句体己话。
“娘如今新得了外孙, 自然瞧他什么都是好的,”裴良玉做出吃醋模样,“好歹也问一问我……”
“都是做娘的了, 怎的还和孩子醋起来了,”裴夫人嗔了女儿一句, 瞧着她汗湿了贴在鬓边的头发,又忍不住心疼的替她理了理,“也就是你生的,若不然,娘何苦来走这一趟?”
“那也不成,”裴良玉累极了,便把这几年的沉静稳重都抛到脑后,只贴着裴夫人的手撒娇,“女儿疼他,但娘只许更疼我。”
裴良玉多年不曾有个这样的小性子,裴夫人晃眼就像瞧见从前,女儿尚在闺中,整日无忧无虑,内有父母兄弟宠爱,外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小心放在心上。平素里最为重要的大事,也不过是出门做客之时,如何不落下风又能显出裴氏女的金贵罢了。
思及青梅竹马四字,裴夫人心中一梗,却不肯在女儿面前露出半分情状。但看着女儿的神色,却更温和了三分。
“如今你得了皇孙,可是鲜花着锦正当时,”裴夫人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侧,将她揽进怀里,“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能张狂,失了冷静。”
裴良玉正想说自己没有,可仔细想想自己有孕后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颤。
在东宫当家做主太久,又兼这几年下来齐瑄的态度让她几乎没了分寸,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底已将整个东宫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也多了对齐瑄的占有欲,而对福盈福瑜失了平常之心呢?
或许如今还只是疏远冷落,面上功夫不差,可长此以往,她真能保证自己不会行差踏错,与本心相违背?
虽说当初成婚前,自己就说过将心比心,未必是个好继母之类的话。可她如今身为太子妃,有些事情却是必要做得无可挑剔才是。
裴良玉想通了许多,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多谢娘提醒,女儿险些就要钻进牛角尖里,把自己圈进死胡同了。”
裴夫人一怔,有些庆幸也有些嗔怪:“你呀,温床高枕磨人心智,你可千万莫失了本心。”
本心?裴良玉转念一想,是了,她和齐瑄成婚的本心,或许有几分是齐瑄的喜欢让她动容,可更多的,却是她想借太子妃这个身份,借齐瑄太子这个身份,将世家重新推到朝堂之上,为家族的兴旺而献力才是。
可她如今,却已经快要沉迷在齐瑄织就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甚至沉醉不醒。还好还好,有娘在。
裴良玉道:“也是女儿仗着有娘在,女儿愚钝,娘总能比女儿看得通透。”
裴夫人并没立时答话,而是在心中几番斟酌才开口道:“娘知道太子待你好,也知道太子待你的种种特殊,只是这世上的男子,面对种种诱惑,能从一而终的,实在太少。又兼他们总觉自己顶天立地,儿女私情,往往放在最末。”
裴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你在东宫之中,切要拿捏好待福盈福瑜的态度。须知皇帝爱长子,更不必提从前东宫只有这两个孩子,俱是太子一手养育教导,情分非比寻常。即使如今他们与王家走的太近,与太子所思背道而驰,可皇家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把事情怪罪到旁人身上,自己的看重的却都是出淤泥而不染?”
“何况,”裴夫人看了睡着的小外孙一眼,“孩子还太年幼了些,未能长成,不知脾性,而你如今所居住处,可还是东宫啊。”
裴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别处难得一听的良言,尤其那最后一句,如一盆冷水浇下,让裴良玉把疲倦都去了。
是了,东宫皇宫,一字之差,其中代表的含义可是天差地别。
看见裴良玉眼中的思量,裴夫人便由得她自去消化,没再多说。
—
东宫前殿,齐瑄坐在主位上,面沉如墨,白日里新得了嫡次子的喜气半点不见。
底下回话的宫人已不自觉将身体佝偻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殿中。
不独他,连着一旁的姜斤斤都大气不敢喘,心中惊骇至极。王家,可真是胆大妄为。连一个小公子,都胆敢撺掇皇孙动手除掉太子妃,甚至还敢借郡主之身亲去犯险。
齐瑄闭了闭眼,看了一眼姜斤斤道:“你亲自去,就说孤见福盈福瑜坐了这样久,担心两个孩子,特派太医前去诊脉。”
姜斤斤领命正要退出去,又被齐瑄叫住:“那簪子,不必今日取来,孤要那白氏不死,却惶惶不可终日,你可懂了?”
“奴遵令,”姜斤斤领了命出来,面上却显出几分苦色,这东宫后院,俱在太子妃殿下的把控之下。虽说白氏身在锦绣苑中,可锦绣苑有大皇孙和郡主在,要只叫白氏日夜不安,还不至于伤了两位小主子,可真是难了。
姜斤斤心下正合计着,已领人到了锦绣苑中。
书房里,福盈福瑜正相对而坐,忽而听闻姜斤斤亲自领了太医前来请脉,不由都有些惊讶。
福盈下意识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正要回头同福瑜说话,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旁白氏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福盈微微蹙眉,却瞧见弟弟脸上也添了几分凝重。
福盈不明就里,心下却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这会儿来请脉,福瑜?”
福瑜倒没看白氏,只在福盈头上的簪子上扫了一眼,又落在了福盈鬓侧,道:“应是父亲慈爱。”
福盈心下稍安,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白氏见福瑜落在后头,上前两步,却不等开口,就被打断。
“既是父亲派人来,你就不必去了。”
白氏咬了咬下唇:“太子如今派人来,只怕是知道了什么。还盼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替奴婢转圜一二。若终不得成,也罢了。”
福瑜眼睑颤了颤,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出去,独留一个白氏,在书房中坐立难安,心中惴惴。
福瑜进门时,太医已在为福盈诊脉。姜斤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却少了几分笑和往日亲密。
太医诊脉完毕,道:“小郡主一向体质康健,如今只是稍有疲累,只消沐浴净发,再佐以善推拿的宫人,便无大碍。只是殿下毕竟年幼,还是少用这样沉重的金簪,以免长此以后,易犯头风之症。”
稍有疲累便要沐浴,还特地指明了净发。那金簪精巧,又不是实打实的重量,怎用得上沉重二字。
福盈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不住往下沉。
随后太医又替福瑜把脉,这回倒是没说什么。
等一切罢了,姜斤斤才上前道:“还请两位小殿下保重身体,以免叫太子殿下伤心。奴告退。”
姜斤斤退了出去,福瑜不禁看向一言不发的姐姐。
“你是知道的?”福盈说不出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只瞧瞧今日她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信任的白氏,她的未婚夫,还有她的亲弟弟。他们默契的都知道,只把她一个蒙在鼓里。
“福盈……”福瑜犹豫片刻道,“我反悔了的。”
福盈有些失望的闭上眼:“是什么?”
福瑜没开口。
福盈轻哼一声:“那叫你反悔了?分明是我自己心里烦,不肯去产房外。你只是不作为罢了。枉费我还在担心你,真是可笑。”
福瑜面上有些急,他从未见福盈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毕竟福盈性子里的尖锐,从来不会对着他。
而福盈面上深深的疲惫,也叫他真真切切开始后悔起来。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牵扯到他和福盈身上,便默许了白氏的一些动作,毕竟成与不成,他都不会吃什么亏,可在太医来前,他竟没意识到,那些药粉,是不是会对福盈有什么损害。
这可是他嫡亲的姊妹!
“这几日,你与白氏别在我面前晃悠,免得我忍不住叫人把你们全都轰出去,”福盈霍然起身,“来人,备水。”
福盈等回了屋子关上门,才显了怒气。反手把头上的簪子一拔,就要往地上摔。可临到头,又自己收了手。
在屋里准备,没来得及出去的宫人见她憋的眼通红,又不肯落泪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了神:“殿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再叫太医来?”
“别声张,”福盈低声喝到,“去寻个带锁的匣子来,这簪子……日后便锁起来,压到库房最底下去,别叫我再知道。”
一干人赶紧应了,又要服侍着她去沐浴。走了两步,福盈回头看了一眼那簪子,停下脚步,哑着嗓子道:“先把匣子取来,我亲自放。”
宫人们不敢劝,赶忙取了来,呈到她面前。
她亲手取了簪子,婆娑了一下,木着脸,放进了打开的匣子里,落了锁。
“自今日起,不许白氏再出现在本郡主面前,也不许她动本郡主的任何一件东西,尔等可听明白了?”
第八十四章
许是先前累的太过, 歇的太早,裴良玉没睡多长便发了梦。等她从梦中惊醒,只觉浑身大汗, 心中很有几分惊惧, 待仔细去想, 却又想不起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青罗, ”裴良玉顺口喊了一声,却想起睡前青罗不在之事, 正要改口, 就瞧见已经换了身衣裳的青罗从幔帐后头走了进来。
青罗一眼看出裴良玉还未褪尽的不安与面上的薄汗, 忙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 “殿下是魇着了?”
“应是做了个梦, 都忘了, ”裴良玉见她张罗着为自己擦身换衣,心里熨帖, 渐渐脑子也清醒许多, 等旁人都退了出去,才问她,“先前是出了什么事?”
“是白氏想趁机对殿下下手,”青罗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说与裴良玉听, 犹豫片刻, 又道, “桂枝与奴婢说,白氏曾怂恿小郡主守在产房外。”
见裴良玉眼中有怒气氤氲,青罗继续道:“方才太子殿下忽然遣了太医往锦绣苑去, 姜斤斤亲自领去的,一众随从, 俱是前殿之人,奴婢无能,还未知道具体出了何事。”
裴良玉心头一紧,虽有几分猜测,但想到方才母亲的话,犹疑片刻,道:“既然俱是前院的人,就别叫咱们的人沾手,时日长了,总会知道的。”
“那白氏……”青罗小心问道,“殿下可要趁此机会……”
“不够,”裴良玉轻声道,“白氏万死不足解我之恨,但让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才是便宜了她。何况,罪魁祸首还在,焉知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白氏?”
“殿下说的是,”青罗也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白氏手段出尽,反倒不足为虑,何况有奴婢等在,必不会叫她安逸过活的。”
“用不着你们,”裴良玉安抚一句,心思转念间又思量起自己的日后。
是她不够坚定,迷失在齐瑄的温柔中,生了这个孩子,偏了心,失了原本中立的立场,她也注定不能走如太后一般的路。
可她倒也不如何后悔。
虽说孕期里,她几度昏了头,做过几件错事,更不像从前对福盈福瑜事无巨细,同他们有所疏远,甚至……但她确实不后悔。
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样的感觉实在奇妙。何况那孩子,与她相似得紧。
日后好生教导,这个孩子便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倾注所有爱意的所在。多么令人惊喜。
也正是有了这个孩子,她需要有更多话语权,而不仅仅是固守东宫这一亩三分地。
本朝虽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明文,太后因身份,不肯干涉朝政,皇后不够聪慧,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久而久之,才叫大家都默认下来罢了。
得寻个机会,裴良玉心中思量着,若有所思的看向锦绣苑的方向。
等底下有人回话说姜斤斤离开锦绣苑不久,齐瑄再次到了长平殿中。
“怎么还亮着灯,”齐瑄心中总不安稳,才过来瞧瞧,本以为裴良玉已经歇下,不想却见灯火通明。
宫人忙答道:“殿下才醒,正和青罗姐姐说话。”
齐瑄动作一顿,瞧着那门,一时竟有些不大敢进。却到底还是将姜斤斤撇在外头,自个儿走了进去。
裴良玉见了他,当即收了面上笑意,问:“白氏做下此等恶事,福盈福瑜是还护着她?”
听见这话,齐瑄却松了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许玉儿并不知道福瑜在这里头的牵连,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见着齐瑄面上的愧疚怜惜,裴良玉抿了抿唇,做出恨意:“不许轻易便宜了白氏。”
齐瑄坐在床边,握上她的手许诺:“你放心,她敢对你出手,我必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良玉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还是得再缓缓,走了一个白氏,总还会有第二个,我如今腾不出手去,便多留她几日,只是,我不想再瞧见她一眼,免得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她的心。”
说着,裴良玉又自嘲似的笑笑,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你说我,是可悲,还是可怕?”
齐瑄心中一痛,将许多犹豫都去了:“一会儿我就叫人下令,让白氏搬出锦绣苑,在前殿寻个地方,将她圈起来。”
“平白无故,叫她住到前头去?可会给你添麻烦,”裴良玉神色恹恹。
“福瑜日渐大了,也不好在东宫内院一直住着,叫他从锦绣苑中搬出来,住到前头去,白氏便当是去伺候他起居,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齐瑄替裴良玉理了理鬓边碎发,还有几分未竟之语没往外说。
这一回的事,多有王景程在里头撺掇,如今福瑜离了后院,王景程一个外男,也不好如从前一般自由出入,又没了白氏在里头裹挟,总归能叫齐瑄多放心几分娇妻幼子。
“这法子是好,福盈可愿意吗,”裴良玉道,“比起刘傅姆,福盈好似更亲近信任白氏的。”
齐瑄只叫她放心,他必会办妥。
裴良玉总算精神了些,道:“福瑜既要住到前头去,那他身边伺候的人,你也一并给他配齐吧。这事上我若插手半分,怕不止是王家,连带着不少人都要寝食难安了。”
齐瑄沉默片刻,并没多劝,应下此事。
正此时,青罗将孩子从相连的耳房中抱了过来:“小皇孙才用了吃食,这会儿正醒着。”
裴良玉当即便要起身,被齐瑄拦了,亲自去把孩子抱来,安置在裴良玉身侧。到此时,对上孩子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看着那隐隐有六七分与裴良玉相似的面容,齐瑄心中的喜气才重新涌了上来,对待孩子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父皇为孩子取名珩,我便替他起了个乳名,唤做惠安。”
惠安。裴良玉心中默念两回,也有些满意。盼只盼这孩子长乐安泰,此生无忧。
惠安年纪尚小。很快睡了过去,裴良玉见齐瑄也有些乏了,便催他也去歇息。
齐瑄却说无妨:“我再陪陪你。”
他此刻心情已好了许多,却也还有几分后怕残余。待在此处,有裴良玉陪着,他心里才安定。
裴良玉不知齐瑄心中所想,转念间似随口问道:“我前几日见你总不大欢喜,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一武勋家不成器的后辈,”不是什么秘密,齐瑄也没有瞒着她的心,“那小子仗着祖辈余荫,当街打死人,被一清流出身的御史瞧见,告到了御前。父皇本有惩处之心,但一干勋贵联起手来,在父皇母后面前哭诉,又有老三在一旁敲边鼓,最后竟只罚了个闭门思过,还没他亲爹为保他性命赏他的板子重。”
几句话下来,让裴良玉听得不住皱眉。她知道勋贵势大,皇帝才变着法引了从前严防死守的世家重新入朝。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乱象。勋贵子弟当街杀人,却只罚了闭门思过,是何等令人心寒。
若这样的事再多出几桩,那比起前朝后期,又有何不同。
这话在裴良玉喉咙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叹息道:“只怕那耿直的官员,和被那人打死了的家人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齐瑄。
“玉儿说的是,除了那官员,还有百姓呢,”齐瑄一时有些坐不住,他打小站的就高,自诩怜悯民生,却还不如玉儿想的仔细。凭着那勋贵子弟的手段,难保他不会将这些日子的惶恐与不满胡乱发泄,动不得御史官员,转头将那家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的事,可不敢去赌人心。
裴良玉见状道:“夜已经深了,不好叫人出去,等明儿一早,你再派人去暗中寻访。若寻到那家人,给些银钱,最好能劝得人离了京中。”
言罢又道:“叫底下人办完了事儿,也来同我说上一声,只盼能叫他家剩下的人,安安稳稳的,免受无妄之灾。”
齐瑄依言应下,自去安排。
待过得几日,齐瑄同裴良玉说起后事,不住夸她聪慧谨慎:“我才派人将那家送往南方,次日便有人来回,说有勋贵下仆在周围打听,言语间很是不逊。还好有玉儿你提醒。”
裴良玉有些安慰,却也不肯居功,只说当是为小惠安积德行善。
但经此一事,齐瑄渐渐与裴良玉说的更多了些。
小到朝堂上官员为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唇枪舌剑,又那家勋贵子弟入朝,大到某处官员任免,六部谁该致仕,谁要提拔。
这一个月来,林林总总,裴良玉心中竟对朝中上下有了个隐约的框架。
裴良玉疑心是齐瑄有意为之,可又有些参不透他的深意,便沉默下来,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或是贡献一二计策。齐瑄若觉得有用,便都会采纳。
时日长些,裴良玉便主动取了劝人坚守本心的经文来抄。每日写上一遍,免得又不知不觉间,又被齐瑄的好迷了眼,乱了分寸。
第八十五章
夏末, 长平院外。
福盈福瑜虽不再同路,却正好差不多时候到。
自搬出锦绣苑,虽也同往宫中读书, 到底不在一处, 福瑜也有些日子不曾见福盈, 当下便添了几分关切, 撇开跟在她身侧的刘傅姆问:“这几日可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福盈的语气有些生硬, 也不知是对锦绣苑独留了她一人不满, 还是再到长平殿中, 想起一个月前的旧事, 而心思复杂。
“你瞧你, ”福瑜道, “今儿是咱们兄弟满月,你总要笑着才是。”
“还用得着你提醒, ”福盈瞥了他一眼, 还是没在外头落他的面子,“先进去吧。”
福瑜这才没再说话,跟着福盈一道,先进去拜见裴良玉。
裴良玉早得了他们到的消息, 遣了青罗去迎, 口中催着为自己画眉的齐瑄道:“怎么还没画好。”
齐瑄落下最后一笔, 仔细端详,才觉满意:“总要细致些才能得。”
裴良玉还没梳好头发,便坐着没动。等福盈两个进来见礼, 不过几句话工夫,齐瑄又带了福瑜出去。今儿东宫满月酒办的不算太小, 总有要他们亲自去前头支应的人。
裴良玉见福盈挺直了脊背坐着,整个人绷得,像拉紧了弦的弓,动了动手,招了秋娴来:“惠安那头应是准备好了,你去抱来,也叫他先见见大姐姐。”
秋娴应声而去,裴良玉转头时正对上福盈惊讶的脸。她对福盈笑笑,只叫她稍坐。
福盈咬了咬下唇,直接问道:“您就不怕我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
裴良玉从匣子里随意的捡了一支珠花在指尖把玩,好似真半点不在意的说:“凭你肯问这句话,答案不就在眼前了?”
福盈没想到自己竟能被裴良玉投以这样的信任,心思百转间,颇有几分五味杂陈。
从前她信任白氏,对白氏所言毫不怀疑,自然对裴良玉很有成见,如今锦绣苑中只她自己住着,身边唯有刘傅姆敢同她多说些,时长日久,又兼有当日裴良玉生产时白氏与福瑜所做之事在前,她便也多想了些。只是裴良玉的表现,却更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又或许,其实她从没变过呢。福盈一时有些出神。
眼见秋娴领人将惠安的小床摆在她身侧,妥善安置,她也收了身上的尖刺,伸手逗了逗正啃着小手的惠安,很快便得了他一个无声的笑。
“他叫惠安?”
“只是乳名,”裴良玉倒没说是齐瑄起的,只笑道,“这孩子手快,稍不注意,就能给自己脸上来一下,你逗他时当心些,别叫他指甲伤了。”
福盈闻言看了看齐瑄的手,手掌小小,还不足她一根手指头长,不过那指甲确实利了些,虽已修剪过,但想是太小的缘故,指甲太薄。
惠安倒不在意被抓着小手,只以为福盈在同他玩,眼睛只跟着福盈转,小手反握住她一根手指,不肯松开。
福盈忍不住哄了哄他,在他转头时,瞧见他耳后的一小道划痕,才明白为什么方才裴良玉会特地嘱咐一句。
“怎么笑起来都没声,”福盈微微蹙眉,也没听说这孩子有什么先天不足啊。
刘傅姆闻言矮了身子回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若要笑出声,得再大些才行。”
福盈这才点了点头,手下却轻轻点了点惠安的鼻尖,又得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裴良玉瞥见福盈脸上从没什么表情,到如今神色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彻底丢开手去。
等裴良玉收拾停当,方带着福盈、惠安往办满月的院子去。
东宫多年不闻婴啼,如今难得喜事,来的人自然不少。勋贵、世家、清流,但凡够的上身份,便没几个不在场的。幸而裴良玉法度严明,东宫几司的宫人照章办事,丝毫不乱,叫许多亲近东宫的臣子都看得满意,转头又为裴良玉的好名声添了几分光彩。
满月宴顺利结束,东宫的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长平殿中,再难恢复往日的宁静,常有稚子哭笑之声。
福盈还是照常来向裴良玉请安,只是待的时辰慢慢变长,并不似从前只点个卯便走。至于福瑜,搬去前殿后,往王家去得更勤,自然少到长平殿中,倒没怎么发现福盈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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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秋意渐凉。
长平殿中,齐瑄正逗着才会笑出声的惠安玩闹,就见裴良玉满脸无趣的将一份折子丢在桌上,不由起身过去,随手打开扫了一眼,并没见着什么特别,方问:“这是怎么了?”
“纸上花团锦簇,俱是恭维,满篇下来,除了当地湖光山色还可一提,竟没半点可称道之处,就这,竟还是出自一地父母官之手,”裴良玉满是不快,“若在我面前,只怕我要忍不住骂他一骂的。”
齐瑄听得好笑,把折子重新摆在桌上,又取笔沾了朱墨,递到裴良玉面前道:“何须等他到你面前来,如今写在这上头,也是一样。”
裴良玉一怔,眼睛在齐瑄面上打了个转,状似玩笑道:“我这接了,再叫我放下,可就难了。你肯?”
“玉儿如此文采,想做什么不成?”
齐瑄站在裴良玉身侧,烛火映衬下,好似他眼底心间,只装得下她一个,再容不得其他。
裴良玉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等听得惠安不满的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接了笔,当真在那折子上落了字,不过是仿了齐瑄的笔迹。
等写完想骂的话,她又将笔扔回齐瑄手里,扬了扬下巴,道:“若你以后反悔……”
“绝不会,”齐瑄说得笃定,眼里却带着惊艳与欢喜。这样骄傲明媚的玉儿,他有多久未见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叫你如愿。”
裴良玉竖起一根手指堵在他唇边,道:“这样的话可不兴说,我只信自己亲眼见的。”
“啊,啊,”惠安懵懵的又喊了两声,仍不见裴良玉与齐瑄,头抵着床,手脚并用,直接翻了个身,总算看见了不远处的爹妈,不由得又笑出了声。
这一下,倒把裴良玉与齐瑄都惊着了,不敢再放他单独待着,赶忙将他放回了围栏里。
打这日以后,长平殿中渐渐辟出一角,重新布置了桌案。前殿的请安折子,连带着一些放在东宫处置的密文,齐瑄都不瞒裴良玉半分。
长平殿中的规矩,比从前也更森严了些,不论早晚,总要留两三个人互相守着。
齐瑄在时,裴良玉就与他一道说话、看折子、逗孩子。齐瑄不在,一些机要文书随身带走,裴良玉得闲时便翻一翻请安折子,权当读一读游记。若摒弃了前头的恭维之语,也算还能入眼。至于朱笔,齐瑄特意留了一套,裴良玉用的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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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又是福盈过来请安的日子,福瑜昨儿就同王家去了城外,说是踏雪寻梅,今日自然不来。
裴良玉斜倚在榻上,恰把小惠安严严实实围在榻上。
惠安坐在榻上,举起手中铃铛摇晃,还啊啊的喊裴良玉。
对上儿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裴良玉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眉心。
小惠安一怔,然后吃吃的笑起来,扔了铃铛去抓裴良玉的手。
“啊,妈!”小惠安扑向裴良玉。
裴良玉赶忙接住小惠安,惊喜的看着他:“刚才叫阿妈了是不是,好孩子,再叫一个!”
小惠安偏了偏头,看着裴良玉,下一秒便就着靠在她怀里的姿势,抱起脚开啃。
裴良玉无奈的将他的小脚抢救出来:“你呀,真是抓着什么啃什么。”
惠安听不明白,只以为这是在陪他玩,笑得更开心了。
福盈才走到长平殿外,就听见小孩子的笑声,原本板着的脸便松了几分。
等进去时,解了外头斗篷,还特意站了一会儿才往里去。
同裴良玉行过礼,福盈便问:“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裴良玉在她进来前便坐正了,示意她在另一侧坐下,面上显出几分无奈:“不许他啃脚,还以为我在逗他玩,开心的和什么似的。”
说着,又把小惠安转向刚刚落座的福盈道:“你姐姐来了。”
惠安早听见福盈声音,脸上笑开,伸手就要抱,显见十分亲近福盈。
福盈身上特意没戴多少首饰,此时便没那么多忌讳,捏了捏惠安肉嘟嘟的小脸,便把他抱了起来,很快得了他一个湿乎乎的亲亲。
福盈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教训怀面前的小惠安:“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把口水沾到我脸上,怎么就记不住呢。”
惠安对情绪感知敏锐,并没觉得福盈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便直接扑到她怀里,不肯起来。
裴良玉看着这一幕,只淡淡笑着,半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福盈收拾停当,才道:“临近年关,事情也多,你近日若得空,不如多过来几次,也帮一帮我。”
福盈正逗着惠安,没反应过来,还是刘傅姆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裴良玉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诧的看了过去。
福盈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你……”
裴良玉也不意外,她有这表现,只是道:“你也一日日大了,有些东西,也该学起来了。”
福盈将视线转回到惠安身上良久,略过急着暗示她的刘傅姆,仔细考虑片刻,方道:“母亲既有需要,福盈自不敢不从。何况,是对我有好处的事儿。”
第八十六章
冬日暖阳, 正是难得的好天气。福盈靠在桌案边,听着耳畔所谓抚琴要领,不由得用手遮着, 打了个呵欠。
她虽是才跟着裴良玉学习, 可这几日赶上年前, 底下的孝敬, 各处的收成,要分发的物什, 桩桩件件都堆到了一处。
她虽管的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却很忙了几日, 才渐渐上手。公主郡主们课业简单, 她便习惯于在课上松泛些。
福盈听着琴声, 望向窗外, 不觉有些出神。她才管了那么点事,就忙得不可开交。太子妃的事多了不知道多少, 怎么每每都做的那么快, 还有闲心研究新鲜吃食,逗惠安玩的?
出神的福盈并没发现,她边上一个伴读提笔写了什么,趁着休息的时候出去了。
好容易到下学, 福盈径直收拾了东西往外去, 快得连伴读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殿下, ”刘傅姆一见福盈出来,赶忙领人上前,接了她手中书册, 又替她穿好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才算放心。
“快走快走,”福盈催促着,“今儿说是有北地的人来,不能耽误了。”
刘傅姆赶忙撑起伞,跟着她往外。可没走两步,就在宫宇交汇的路口遇上了福瑜与王景程。
单看这两人靴上的薄雪,便知道这不是偶遇。
“你们怎么在这儿,”福盈慢下脚步,扫了两人一眼,神色淡淡。
“皇后娘娘方才传信来,说是得了新鲜吃食,叫我们都去,”王景程笑如春风,眼中似只有福盈一人。
福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看向刘傅姆:“叫个人回去报个信,就说我迟些回去。”
刘傅姆依言去安排,福瑜与王景程却是对视一眼,一同蹙眉。
“如今太子妃管你这样严了,”王景程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忧虑,又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福盈有些茫然问他:“什么?”
福瑜看出两人话都没说到一处,上前催道:“咱们还是快些往凤仪宫去,别叫祖母久等了。”
等多走出几步,凉风一吹,福盈突然意识到,王景程方才,似乎在指责太子妃?
福盈眼睑颤了颤,瞥了一旁的弟弟一眼,正好抓住他和王景程挤眉弄眼,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恼意。
惠安出生那日的事是,今日也是。或许从前也有不少,但她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又翻出来不少。一样同胞出生,只是男女之差,她与福瑜的差距,就那么大?
福瑜可以知道所有,而她只配蒙在鼓里,只靠身份地位被人捧着敬着,受人利用,还不知道前因后果。
若是从前,她也觉得无妨,宫中那么多公主郡主,不都是一个样?有被利用的价值,才配被人上心。可如今,她却有些不甘心了。
福盈有一搭没一搭的与福瑜两个说话,不多时便到了凤仪宫中。几人行完礼,第一眼瞧见的,便一个打扮漂亮的女孩子。
“郡主!”
福盈抬眼看去,正是王九。她微微偏头,脸上已带了几分笑:“你怎么在?”
王景程在旁道:“九妹久不见你,在家说了好些回,因怕往东宫去,太子妃……今日便特意求了皇后娘娘进宫来的。”
福盈听见这话,又见福瑜一脸的深以为然,抿了抿嘴唇,心里却有些烦闷。他们当自己是什么?当下便做出疑惑问:“太子妃怎么?”
皇后在上头瞧见这情形,眯了眯眼,岔开话题,招了福盈到身边:“福瑜搬到前殿,独你还在内院住着,这几个月下来,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王九忙也道:“这几个月,郡主都少出来玩了,如今在皇后娘娘这儿,要真有什么不便的,正好还能请娘娘做主。”
“只是我自己犯懒,不想出门罢了,”福盈挨着皇后,撒娇道,“我在东宫住着呢,能有什么不适应,谁又敢给我脸色看?”
王九等人的暗示,福盈不是不懂,但她这些日子受着太子妃的教导,总不能转头冤枉人家。何况,太子妃代表东宫,在皇后面前抹黑太子妃,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皇后听见福盈这话,也笑开了,道:“是呢,你在自己家住着能有什么不顺心的。”
王九听见这话,脸色变了变,看向王景程。
王景程脸上倒还挂得住笑,瞧着却没深入眼底。
福瑜见状,适时问起皇后新得的方子。
“用了今年得的梅酱,又配了才制的梅花茶,比从前的滋味都好,”皇后简单说了两句,便催他们几个往后殿去,“那边风景好,正合品茶吃点心赏景。”
福瑜三人依言起身,福盈却说:“难得过来,我再陪陪祖母。”
三人以为她是有什么不好在大面上说的话,要私下告诉皇后,便没多留。
等三人走了,福盈才问皇后:“祖母,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皇后没有否认,只道:“你要是真有什么不爽快的,只管来寻祖母,祖母都给你做主。”
“多谢祖母,还是祖母对我最好了,”福盈哄着皇后又道,“不过,祖母你别听不相干的人胡说。”
“哦,”皇后起了兴致,“可你这几个月都没出门,也是事实,莫不是有什么更好玩的?”
福盈大方的点了点头,迎着皇后好奇的目光,颇有几分自豪道:“小惠安啊,那小子见了我就笑,还只要我抱,寻常人都逗不走他。”
“惠安啊,”皇后面上笑容温和许多,“你常往长平殿去看他?如今也大了些吧。”
“母亲教我理事呢,自然往长平殿去得多些,”福盈好似没发现自己说了多么大一件事,只将话题又转回到惠安身上,“是长了不少,抱着都有些压手了。前两日学话,还发了声姐,可惜后头再没听见过。母亲早先还说,若不是天气太冷,早抱来给您请安了。”
“可不敢叫他这会儿出门,”皇后赶忙道,“你母亲做的很对。”
福盈顺着话茬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我跟着她学了这么几个月,就没见她做错、算错过东西。我到如今,还有些手忙脚乱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成那样。”
“你还小呢,”皇后笑眯眯的安慰着。
福盈继续和皇后说了几句,又撒娇叫她不许把自己跟着太子妃学理事的事儿往外说:“若是学的好也就罢了,要学的不好,可不丢人嘛。”
皇后自然应了,也真正放下心。
等晚间皇帝过来,还特意提起这事:“我就知道玉儿是个好的,从前福盈那样娇纵,她还特意带着福盈理事,又把惠安养的与福盈这样亲近。便是我,都寻不出她半分不好,难怪如今,福盈都替她说话了。”
皇帝也很满意,道:“到底是太后的侄孙。”
长平殿中
裴良玉听了福盈命人传的话,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不过,北地送来的东西她一直没动。
青罗见状,领着桂枝替她换了盏茶水,笑道:“殿下是预备等郡主回来?”
裴良玉搁下笔,头也没抬,道:“她既是感兴趣,多放一会儿的事。”
桂枝看在眼里,有些好奇。因知道裴良玉从不在意她们问些大胆的话,便出了声:“殿下对郡主这样好,就不怕郡主仍偏帮着王家,对咱们不利?”
“有什么好怕的,”裴良玉品了茶,也想歇一歇,倒不介意教一教身边得用的人,“我能给她的,福瑜和王家能给,却不肯给。就算她利用我给的权势便利,为王家放行,可权势本身就是个好东西,时长日久……”
剩下的,裴良玉没说,可桂枝却已经明白了。尝惯了权势带来的好处,又有几个人甘心放下?何况是福盈这样,天生的皇家人。王家和福瑜不肯,或是下意识忽略和轻视着作为女子的福盈所拥有的野心,裴良玉却一步步诱导着她的野心慢慢膨胀。
福盈福瑜是同胞姐弟不错,可当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对立面时,感情和权势,在皇家,还真说不准会选什么。
毕竟福瑜自打搬到外殿,就鲜少回锦绣苑,而福盈在长平殿跟着学了这么久,也不曾透过半点消息出去。到底都是龙子凤孙。谁会比谁蠢笨?
“还是殿下聪明,”桂枝眼中带着几分崇拜,“日后郡主能站在我们这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裴良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却道:“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提。”
太过理想化的预设,她可不做。何况她别有图谋,并不在意这一点。
裴良玉早过了从前想调和与福盈福瑜关系的时候。像从前的福瑜,正直聪明又有主意,是个可爱的小孩。如今不也是小心思成串?要说他真被王家蒙蔽,裴良玉是不大信的。说他对王家的势力动了心,所以付出了行动,倒还更可能些。
只是,若他当真旗帜鲜明的站到王家那边还好,偏生又带了几分软弱和理想化。
想在裴良玉这里讨些好处,又放任王家诋毁裴良玉,策划对她不利的行动,等到事发,他却是清清白白,半点没沾手,一切都是旁人所为。
到头来,还不如福盈,至少态度从来鲜明。为人处事,倒也敞亮,知道分寸进退,晓得维护东宫体面。
裴良玉搁下茶盏,瞧了眼外头天色,道:“可算放晴了,趁着惠安没来,咱们折梅去。等他过来,便连窗都开不得了。”
第八十七章
裴良玉折了几枝红梅, 亲自捧在手中,才转到殿中,正遇上齐瑄转身看来。
裴良玉预备着福盈会来, 穿的还算齐整, 一身华服, 头上饰以几支红宝钗。她原本身量瘦削, 这几年养尊处优,加上才生了孩子没几个月, 人圆润了一圈, 容貌上去了几分仙气缥缈, 更显明艳多情。
她好些时候没踏雪寻梅, 此刻正是好心情, 叫人解了披风, 自己走到齐瑄面前,却见他面带欣赏, 只随着自己而动, 不由得薄嗔他一眼,取一枝梅轻轻摔在他怀里道:“登徒子。”
齐瑄握着花枝,看她去寻白瓷瓶来供梅,仔细在花间寻了一小枝折下, 插到她发间笑道:“我看自己妻子, 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裴良玉不答, 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梅花,又看了一眼他手里被折了一小节,顿失姿态的梅枝, 口中怪道:“好容易挑回来插瓶用的,如今却成了这样。”
说着, 裴良玉也伸手折了一枝,替齐瑄簪在了发上,又唤来桂枝,让她将这支梅上剩下的花瓣一一取了沏茶。
等桂枝离去,她才和齐瑄回身坐下,道:“今日不忙?这会儿就回来了。”
“眼看年节里,朝中上下一团和气,谁乐意这时候找不自在呢,”齐瑄说着,随意看了一眼平日福盈坐处,“今日福盈不在?”
“早先打发了人来传话,说是与福瑜一道往母后处去了,”裴良玉说着迟疑片刻,问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见春郎独自回来,有些奇怪,”齐瑄微微蹙眉,“我看春郎极少出门,与人少有往来。”
“你今日才发现?”裴良玉微微挑眉,等齐瑄诧异看来,她才道,“早先春郎也同福瑜一道回来,后来福瑜常往王家去,春郎便多是独自走。这两年春郎多是自己来我这里请安后,就回院子潜心练武,听教导春郎的人说,春郎年纪不大,已练得很有成效了。”
齐瑄除了年节,很少见着卫罗春,往时只见福瑜带着王景程去锦绣苑中,只当是卫罗春大了,自己避嫌的缘故,没想到他和福瑜竟疏远至此。若不是他方才见着卫罗春回来,又听说福盈几个已去了皇后处,还不知道这事。毕竟,细论起来,皇后和卫罗春可比王景程亲。
见齐瑄板了脸,裴良玉给青罗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外头就传来惠安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这才开口道:“你要觉得福瑜做的不妥当,迟些同他说去,惠安过来,你要是给他摆脸色,我可要不乐意的。”
齐瑄被她一打岔,气也消了几分,只同她道:“春郎那头,劳你多看顾些。”
“表嫂早托过我的事,还消你说?”裴良玉轻哼一声,“你若有心,如今忙完了,多去瞧瞧春郎,王景程日后也不敢这么排挤他。”
齐瑄叹了口气说:“王景程胆子大,福瑜也立不稳主意……”
“得了,”裴良玉站起身,“这些我管不起,你莫说给我听了。”
齐瑄见裴良玉含笑接过惠安逗哄,引得惠安大笑出声,心里的烦闷也渐渐去了,起身走到裴良玉身边,看她慢慢教惠安学坐。
惠安尚立不住,勉强坐住总要再往一旁倒,齐瑄每每眼疾手快接稳他,倒也来了乐趣,甚至教起他学话来。
裴良玉听嬷嬷说过,如今小孩顶多能描音,却也懒得提醒齐瑄,随得他自己去教。不想齐瑄反而得了乐趣,趁着近日无事,常常来哄惠安喊他,还把早早回院子的卫罗春也叫了来一同陪玩。
裴良玉看得直摇头,但见卫罗春没多少不乐意的,才没多说。
卫罗春往长平殿渐多之事,福盈或许知道一点,福瑜却不大清楚。自打他住到前殿后,东宫内院的事,若不是福盈开口,他几乎断了知道的途径,却还半点不觉得有不对之处。
裴良玉将福盈的举止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渐渐多教了她些东西,也乐意培养她些朝堂上的眼光。时间长了,她看问题的角度有了变化,和王景程、王九等人想法有了差异,却也并不发言。
到了年节里,福盈姐弟跟着王景程一道往王家拜年,行的是子侄礼。
颖侯等人很快领了福瑜和王景程出去,只留下福盈在颖侯夫人处。
见福盈嘟着嘴看几人往外去,颖侯夫人不禁揽了她在怀里道:“他们男人自去说话,咱们娘几个也自己玩自己的,朝堂上的事,和咱们没什么干系。”
福盈看了颖侯夫人一眼,有些迟疑,口中只道:“孩儿就是不乐意他们撇下我。”
颖侯夫人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咱们福盈啊,只用每日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钗环首饰,高高兴兴的,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
福盈往日听见这话,都只有高兴的,今日却鬼使神差的道:“可我日后也不能一直如此,到底是要成婚的,他们都说,等成婚以后,就不能这么松快了。”
“这有什么,”颖侯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你是郡主,身份尊贵,只要旁人供着就是了,以后管家的事,有你舅母、嫂子她们呢,何况景程也不是不晓事的,他都知道的。”
福盈靠在颖侯夫人怀里,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大乐意。
一母同胞的出身,怎么她就合该因为身份被供起来,做一件华贵精致的摆设,别说管家权了,连未来小家的权利都不能沾半点。
想到裴良玉统率东宫的威仪,福盈有几分后悔,当时怎么这么轻易答应了和王景程的婚事,还去请祖母帮忙的。不过转念间,她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不知足,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毕竟是皇室出身,生来就在权势里打滚,到底是不够甘心的。
等离了王家,只福盈两个坐在返程的车上。她想了想,问福瑜:“方才你和外祖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福瑜皱了皱眉道,“不过是朝堂上的旧事,又拿出来说了一回,各抒己见罢了。”
见福盈有些兴趣,福瑜又道:“都是些男人们该管的,很不必说给你听,免得坏了兴致。”
福盈听了这话,确实没了多少兴致,不过不是对这事,当即不满道:“你如今怎么也说起这些话来?什么叫男人们该管的,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福瑜怔了怔道:“倒也不是。”
福盈以为他要同自己仔细说了,不由坐直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之意。
不想,福瑜却说:“只是男女应各行其道,如父亲主管朝事,太子妃则在东宫理事,叫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一般,各有其位。”
“什么?”福盈忍了忍,才没把自己在长平殿偶然看见父亲同太子妃议事的话说出来,只问,“这是谁教你的,我怎么没听说?”
“学里如此教授,祖父、舅舅也是这么说的,”福瑜道,“如东宫、颖侯府中,又有谁不是如此吗?”
福盈的手握紧了拳,指甲将手都掐出了红印,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才继续说:“这话真是新鲜。”
说完这句,福盈闭目养神,不肯再理会福瑜。
福瑜知道症结所在,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和颖侯几人的对话,在王家不算什么秘密,却也不适合叫外人知道,福盈常往长平殿中去,万一有说漏嘴之处,就不合适了。
临到分别时,福瑜轻声道:“这几月你和长平殿走得太近了些,你我到底是王家外孙,如今朝堂上王家为首的勋贵、裴家为首的世家泾渭分明,你也要注意其中的度才是。”
福盈轻嗤一声道:“我是皇家子嗣,勋贵或是世家之争,与我何干?”
“谁能得势,谁和你我更亲近,这就有关了,太子妃到底已有亲子,不论她如何想法,世家是绝不可能为我所用的,”福瑜说完就下了马车,嘱咐她道,“你听过便罢,这两日天气太凉,多注意些,莫要病了。”
福盈当着他的面摔下帘子,吩咐道:“去长平殿,本郡主要去向太子妃问安。”
打这日后,福盈在长平殿中学习时,隐隐更用心了几分。裴良玉发现后,使秋娴悄悄问过刘傅姆,她说了王家之事,也提了福盈姐弟不知为何不欢而散,裴良玉才约摸猜到几分福盈的心思。
青罗私下同裴良玉感叹道:“如今瞧着,郡主果然是皇家人,殿下真是料准了。”
裴良玉脸上却看不出多高兴,只轻声道:“人心最不可控,以后的事,还且早着呢。如今我教她这许多,日后未必不会再用回到和我相对上。”
看着青罗犹豫想劝的模样,裴良玉却露出个笑来,道:“说到底,不过是我至少要教好一个,好全我的名声。王家下了大力气在福瑜身上,我能选的也就是福盈了。”
这话青罗却不乐意听:“您要是一个都不管,又能有什么妨碍?还是您有这个心。”
“不过是王家做的过了些,我瞧着厌烦罢了,”裴良玉垂下眼睑,“福盈被教的,也是可怜,和我从前差不多天真。”
“瞧我,”裴良玉又笑起来,“人家堂堂郡主,就算被拿捏着,只要不失势,多的是人愿意哄骗她一辈子,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第八十八章
时日长了, 裴良玉也摸到几分和福盈相处的默契。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过得几月后,裴良玉索性将整个锦绣苑都交给了福盈自己打理。
起初, 福盈还有些许疏漏之处, 但在裴良玉的提醒下, 她也一点点描补好, 将锦绣苑管得一丝不差。
转年在皇后宫中,裴良玉特意同皇后提起此事, 末了还夸上一句:“福盈聪慧。”
“还是玉儿你教得好, ”皇后抱着惠安, 面上很有几分惊喜, “福盈性子倔强, 我还曾担心你同她处不来, 如今瞧着,倒是别家亲母女都及不上的。”
“母后可别夸我, ”裴良玉做出羞状, “要叫福盈知道了,她怕是要不依的。”
“好好好,”皇后想起福盈素日的高傲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前儿皇上来时, 还同本宫说起, 如今福盈与王家那孩子都渐渐大了,异日寻个好时机,便正式下旨赐婚。”
裴良玉心里微微一动, 面上露出笑意:“这可是件喜事。”
“是啊,”皇后点点头, 又有些怅然,“其实要我说,福盈还小呢,何至于这么急切定下名分。”
裴良玉看了皇后怀里,自顾自玩耍的惠安一眼,心中一哂。
如今朝堂上世家之人渐多,清流也渐渐和世家靠拢,同勋贵有了一争之力。两相联手,勋贵在某些时候,甚至隐隐势弱。
皇帝深谙平衡之道,自然不像从前,一心想要压着勋贵们不许出头,自然要想办法涨一涨勋贵的气势。
而东宫有勋贵所出的皇长孙,也有她这个世家女所出的小皇孙。那么唯一的孙女福盈,在此刻就显得特别起来。
福盈和王景程的婚事,是从前就有的默契,如今拿出来正式下一道旨意,既能给勋贵抬一抬脸面,又没什么实质上的付出,自然是一桩再合宜不过的买卖。
“父皇有心给这个脸面,也是好事,”裴良玉劝了一句,又说,“不过这事儿,可要先同福盈透个气?那孩子若是一无所知,事后恐怕要闹脾气的。”
皇后一怔,到底点了点头:“也就是福盈,若换了旁人,哪里有小姑娘来掺和自己婚事的道理。”
“可见是疼福盈的人多,”裴良玉说着,就起身向皇后行礼,“如今那孩子不在,母后就委屈委屈,叫儿臣替她向您谢一谢了。”
“惠安还在呢,竟也如此促狭,”皇后嗔怪的点了点裴良玉,却并不生气,笑盈盈的吩咐下去,叫人去守着福盈下学,“早迟要叫她知道,不如今日一并说了,也免得日后忘了,她又恼起来。”
裴良玉又笑着恭维几句,便借惠安挑起了别的话头。
皇后抱着小孙子,正是高兴的时候,两人有来有往,间或惠安描上几句,把皇后逗得开心极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福盈下学的时候。
“禀娘娘、太子妃,皇长孙、小郡主与王小少爷候见。”
皇后有些意犹未尽,下意识看了一眼时辰,才惊觉,是有些迟了。
裴良玉见传令人出去,又瞧见皇后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惠安,道:“惠安如今大了,倒有些压手,母后不如叫儿臣来抱?”
“惠安小小一个,又乖巧听话,哪儿有多重,”皇后抱着软乎乎的孩子,舍不得放下。
等福盈三人进门时,瞧见的就是皇后与裴良玉一同坐在上首,怀里还亲昵的抱着惠安。
王景程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福瑜一眼。福瑜比他好些,只是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等行过礼后,福盈便上前瞧了瞧惠安,道:“睡得脸红扑扑的,祖母怎么不叫人抱下去?”
皇后见她和惠安是真亲近,脸上笑意更胜,只说:“才睡着一会儿,怕没睡熟,还是不挪动了。”
紧接着,皇后又将即将赐婚的事同三人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福瑜与王景程露出几分满意,倒是福盈添了几分错愕。
“都这么久了,皇祖父怎么突然想起赐婚,”福盈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满,总归没多少喜意。
皇后没看出她的不对,拉着她又说了几句,才放他们回东宫去。
因有裴良玉母子这两个“外人”,福瑜与王景程也没开口说话,倒给了福盈不少可以考虑的时间。
等几人在东宫内外院交界处分别,福盈才忍不住轻声问:“母亲对此事如何看?”
裴良玉眼中不禁透出几分笑意。
自打去年从王家回来,福盈总是做出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却又不乐意主动开口。裴良玉装作不知,继续教导她。
如今一年过去,终究还是她忍不住了。
“这是皇上的恩泽,”裴良玉一语双关。
福盈抿了抿嘴,良久,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附和:“太子妃说得对,这是皇祖父的恩泽。”
有事母亲,不满太子妃,福盈可算是把称呼玩得足够透彻了。
“除了是皇上的恩泽,也没别的了,”裴良玉看了福盈一眼,“任何一件事,都有两面,只看你想要哪一面罢了。”
“福盈,你是东宫的郡主,”裴良玉在长平殿前站定,回身看向福盈,“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尽管去想去做,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左右你。”
眼见得裴良玉进了长平院中,福盈又站了站,转身回了锦绣苑。
她要再好好想一想。
裴良玉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桌案后正在读书的齐瑄。
“你今日倒早,”裴良玉让人将惠安抱去歇着,又解了外头大衣裳,除去头上过多的钗环,才算松了口气。
“是有些难得,可惜回来才发现,竟只得我一个,”齐瑄搁下书册,看着盛装的裴良玉,一点点重新变回他熟悉的玉儿,神色难免松散几分,“怎么今日这么迟?”
“母后说了个消息,便晚了些,”裴良玉走到他身边,随手翻了两页,见是从前看过的游记,才重新放下,“父皇预备近些日子,为福盈与王景程下赐婚的明旨。”
齐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不满意,却直等到屋里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后,才道:“这才过了多久,父皇竟觉得满意了?”
“这几年下来,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吃了多少教训?连他们都长记性了,何况是某些本就有脑子的人,”裴良玉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勋贵之家,姻亲相连,如今摒弃前嫌,共退一步,显得不敌世家、清流,父皇自然又要多思虑几分。”
“不过是故意示弱,以待时机,”齐瑄理解皇帝的心思,却不敢苟同,“这才过了几年,父皇竟信这些人没多少还手之力的假象。”
但片刻后,齐瑄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父皇年纪大了,到底是心软了。”
“勋贵前些年做的过分,也是仗着同父皇的情分。如今他们退上一步,让父皇心软,也是算准了父皇的心,”裴良玉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去唇边水迹,“他们这一退,显得世家、清流势大,父皇若不提防,又往何处去呢?到底这些人,不是和父皇从小一起长大的。”
齐瑄知道她说的不错,却总有些不甘心:“王景程怎配我东宫的郡主?”
“说来说去,你最不满意的,还是这一桩了,”裴良玉轻笑起来,安慰他,“王家到底是福盈的母家,不会亏待她的。”
“再者,福盈也大了,若真有什么不乐意的,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裴良玉顿了顿,似是无意道,“若你不放心,不如去问一问她,也免得心里不爽快,看着什么都不满意。”
齐瑄听得这话,反而笑起来:“是我之过,叫玉儿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裴良玉嗔了他一眼,美目流转间,却好似有千般柔情,让齐瑄更加迷醉。
“是我,是我觉得你担心我了。”
见齐瑄真要来哄她开心,裴良玉赶忙把人往外推了推:“还不快去瞧瞧你闺女去,我打眼瞧着,她还真说不上多高兴。”
听得这话,齐瑄才算上了心,先往锦绣苑去了。
青罗进来收拾茶盏,有些疑惑:“您才回来,太子怎么又出去了?”
裴良玉拨了拨手上的珠串,道:“我叫他瞧福盈去了。”
青罗手上动作慢了几分:“殿下,这要是皇上真为郡主与王家下明旨,以后您还要教导郡主吗?”
“自然是要教的,”裴良玉没有半点迟疑,“照着如今的教法,也不妨事。只是有些地方,你们得看紧了,不能叫任何人接近。锦绣苑那边,也别都搁下。”
“殿下放心,锦绣苑那头,都看得清楚,这东宫里,唯有您的吩咐是最要紧的,”青罗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奴婢也使人好生盯着呢。”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裴良玉向后靠了靠,舒服的倚在大迎枕上,也和青罗多说了两句。
“这件事成了,福盈身边的人事,就得多下几分工夫。若是她自己不愿意成,日后我读邸报时,也能有个伴儿了。”
青罗明白她的意思,道:“奴婢倒盼着能是后一种,咱们小殿下是真心喜欢这个姐姐的,若是日后情形有变,恐怕小殿下要伤心了。”
“都还小呢,等日后慢慢教导,惠安自然就懂了。这宫里的孩子,还没有哪个对这些看不透的,”裴良玉说着,又有些怜惜起儿子来。
这宫里的兄弟姐妹之情,利在情之前,只盼他能早些明白,才不至于日后伤心。
第八十九章
过得两日, 东宫新得了时鲜的瓜果,差人往各处都送了一些。
除了孝敬宫中外,王家照旧是有, 裴家自然也没落下。
不过这回, 去裴家送东西的, 是最得裴良玉信任的青罗。
青罗来去匆匆, 不过说上几句话的功夫,就又返回了东宫。
这回得了东西的人不少, 又是有旧例可循, 算不上心血来潮。旁人知道这个消息, 也不过一掠而过, 全没放在心上。
等到几日后, 一个勋贵家的纨绔子, 险些当街打死清流一系秉公执法的小官的事情一出,就更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了。
那纨绔子出身国公府邸, 家里如今没有顶门立户的能人, 却和各家勋贵都有些香火情。
家里老太太亲自出门求上一求,加上打的还是清流出身的官员,不少勋贵直接打了包票,必要帮忙。
“王侯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雪蕊说完, 又有些不大自信, “殿下您觉得,那小官能得一个公道吗?”
裴良玉没开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青罗在旁道:“那家能有这么大的脸面, 不似别家败落下去,主要还在他家老太太身上。”
“如今老太太亲自出门, 虽没进宫来求,皇上难道还能不知道?总要讲几分情面的。”
雪蕊知道是这个道理,却又有些难过,“这还是正经有官身的大人呢。”
等雪蕊出去了,青罗才敢轻声问:“殿下您觉着,这可是家里的手段?”
“家里又不是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哪儿能叫个官员甘心差点被人打死?”
裴良玉末了又叹了口气,“想是恰逢其会。”
只是裴良玉心里忖度着,这事儿虽不是世家清流真心乐见,后头各家勋贵联络成势却必然少不了他们推波助澜。
皇帝不是觉得世家清流联手,太过强势?这回正好是送上门来的好时机,只要运作得当,何愁皇帝再偏心勋贵。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外头递了帖子来:“殿下,陈夫人在宫外请见。”
裴良玉心思转了转,立刻便请。
陈夫人匆匆从外头进来,临到进了殿中,却把一身急切散了大半,“拜见殿下。”
裴良玉亲自上前扶她起来,才问:“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夫人瞥了两眼殿中女官,裴良玉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很快,除了青罗几个亲信外,其余人等,就都被打发了出去。
陈夫人这才开口解释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妇须得大张旗鼓见上殿下一回,还望殿下恕罪。”
“是为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裴良玉很快反应过来,陈夫人此来,是为了做出清流为了对抗勋贵一方,特意求到东宫来,却依旧没能成功的姿态。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事情做的,却叫人算不上满意。
裴良玉叫人上了一盏茶给她,才道:“就算匆忙,夫人到底该先与我通个气才是,不然这日后,您急匆匆的来,我又正有要事办着,那见还是不见您呢?”
“殿下说得是,是臣妇之过,只是今日这事儿,殿下还是只当不知的好,”陈夫人捧着茶盏,低垂着眼眸,“您是太子妃,便该身在高处,这些事,其实已不该入您耳中了。”
裴良玉听罢,不自觉微微蹙眉,当即收敛起笑颜,“正因为我是太子妃,才该多听多看,知道知道民间疾苦,否则,岂不是成了被供起来的物件,陈夫人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
陈夫人轻轻将茶盏搁到了桌上,做出一副恭谨倾听的姿态,却显然不赞同她这番话。
“臣妇斗胆与殿下说上几句真心话。您与太子感情深厚,这在当下看,是好事。可情分这种东西,是最经不起消磨的,您也该多为以后考虑考虑才是。”
见裴良玉仍板着脸,陈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就像臣妇的女儿,她才去时,臣夫是那样悲伤,一连几日都吃不下饭,到如今,不也渐渐连提都不提起了?这才过去几年呢。”
说到最后时,陈夫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轻,若不是殿中实在太过安静,只怕坐在她身侧的裴良玉都没法听见这句话。
“瞧我,怎么无端端拿这种事来做比较,您与太子可是夫妻,”陈夫人只一瞬的晃神,就赶紧将话头转了回来,“可这世上,少年夫妻多不胜数,蜜里调油,相携白头的却不多,更不必说皇家。”
“天家至尊的夫妻,中间永远隔着家族、子嗣、权势。”
陈夫人停下话语,看向裴良玉,没再开口。
裴良玉却不听她这些理。
因为畏惧以后,就要在现在事事以夫为尊,将其他的都抛在脑后?就要不听不问,一心只做个贤内助?
这样听话又顺从的样子,她可做够了。
时至今日,她早就能正视自己的心了。她之所以嫁给齐瑄,是为了家族,为了齐瑄对她的爱?或许是有一些,但更多的却是为着她自己。
她心底有一团火,让她早就回不到以前甘心与人远离权势,做神仙眷侣的时候。
所以明知道齐瑄死了两任妻子,还有一双儿女,她也成为了太子妃,还有了惠安。不管是权势还是地位,只有自己拥有,才是最保险的。
而这一切,在她自己都还懵懂无知的时候,齐瑄就已经先她一步发现了。所以齐瑄给足了她理由,给足了她安全感,为她讲朝中大事,总在不经意间指点几句,将她心底的这团火烧得更旺。
或许于旁人而言,陈夫人这番话合用,但对她和齐瑄而言,旁人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们的参考。
“夫人今日之言,我只当不曾听过,您请回吧,日后若无大事,也请夫人少往东宫中来的好。”
送走了欲言又止的陈夫人,重新换过茶盏,青罗才低声道:“这陈夫人,今儿怎么瞧着,和平日不大一样呢。”
“只怕是想起了惠宁太子妃,起了几分移情的心思,”裴良玉随口寻了个借口,却叮嘱青罗,“日后陈夫人进宫,多派几个人盯着些,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没走出丧女之痛,我怕出什么事端。”
青罗赶紧点头应下:“您放心,必不会叫人有疏漏之处。”
裴良玉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抛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殿中的折子上。
等到她再回过神时,已是日头偏西,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殿中,直把她染了一身暖意。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从身后伸出,覆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仅凭熟悉的熏香和手指的触感,裴良玉就已经清楚的认出,来人正是齐瑄。
她不躲不避,还挑了个舒坦的姿势往身后靠了靠,才问:“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你正看得入神,就没打扰你,”齐瑄伸手蒙住她的眼,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听说今日陈夫人来过了?”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裴良玉拉下他的手,偏头瞥了他一眼,“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想听一听你说的,不行吗?”齐瑄将裴良玉从椅子上拉起来,十指相扣,任由宽大的袖子垂下,遮住两人交握的双手,而后牵着她慢慢走出长平殿,到了后头的小花园中。
园中满架紫藤萝如瀑布般垂下,有风吹过时,似水波流动。
一众伺候的人见两人进了藤萝架下,都识趣的留在远处,没近身伺候。
“父皇已做了决定,要保下那纨绔子了,只说是当时伺候的人不知事。”
裴良玉挑眉,“那陈夫人来东宫的目的,可算是达到了。”
“哦?”齐瑄看向裴良玉,“她竟如此大胆?”
裴良玉轻哼一声:“你说的是她哪一桩大胆?”
这话出来,倒让齐瑄愣了愣,饶有兴趣的问:“陈夫人竟还不止一桩吗?”
“那自然就不能告诉你了,”裴良玉微微抬头,感受到从紫藤萝花串中撒下的碎金色阳光,微微眯眼,“得有些日子没遇见这样,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顾自替我做主的人了。”
齐瑄面上笑意微顿,嗓音也压低了几分:“那她的确胆子不小。”
“无妨,我让她日后无事少进东宫来,少见上几回,她怕也没那许多功夫开口了。”
齐瑄点头道:“她一个重臣之妇本就不该同东宫交从过密,玉儿你这样处置很合适。”
“不提她了,”齐瑄说着,忽然起身,折了一串藤萝在裴良玉发间比划一番后,簪在了她发间。
齐瑄向后退了一步,满意的看见藤萝安静垂在裴良玉侧脸处,却夺不走她半分美丽,只衬得她人比花娇。
“看够了?”裴良玉见他过了一阵还没什么动作,只得出声,“还不快替我取下来,藤萝这样可固定不紧,扯得我头皮疼。”
齐瑄本还想多说两句,一听她觉得不舒服,赶忙上前替她摘了,又想直接扔的远远的,却被裴良玉叫住。
“扔了做什么,再替我摘一些,我要插花使。”
齐瑄这才收了手,带着几分嫌弃的将手中花穗放到了她手中,又转身寻摸其他合适的花材去了。
裴良玉低下头,轻抚了一下手中的紫色小花,笑颜胜花。
第九十章
这一局, 勋贵一方只扔出几个仆从,看上去是世家和清流败了,勋贵一方又重新抖擞起来, 各个纨绔子弟又逐渐敢于光明正大在市井中耀武扬威, 可现下又何尝不是进入了另一场博弈?
“那个破落户还想上来拦我, 我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直接把他打倒在地,边上都没人敢帮他!”
“厉害呀赵兄, ”王景程坐在福瑜身边, 笑眼弯弯, “这种愣头青都敢动, 可当心着他上官去你家告状啊。”
“怕什么, 那些个清流说的好听, 不过地里刨食的贱民披了张皮,但凡你硬气起来, 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干系, 至多不过回老家避上两年风头罢了。”
王景程听了这话,却摇摇头慢悠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赵兄。”
“是是是,王兄说的是,我注意着分寸呢。京城繁华, 岂是老家能比。为着这样芝麻大点事儿被送回老家, 不值当不值当!”
福盈跟在福瑜身后来到酒楼包厢外, 听见这几句话,脸色一变。她偷眼看了看福瑜,却发现他面上笑意不减, 自然的进门与两人说起话来。
福盈忽然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离得有些远了,竟叫她身上有些发冷。
福盈板着一张脸进去, 一场聚会下来,也没个笑模样。旁人见她神色倦怠,只以为是累了,便都放低了声响。
这时候,屋子里坐的,又都是从前与福盈熟识的王孙公子了。
福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坐到散场,又是怎么回到东宫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马车上,外头是王景程的温言关怀。
“回到锦绣苑后,别急着歇下,先传人来瞧一瞧,我买了几样点心,已经拿给伺候的人了,若用了药,正好能吃了甜甜嘴,可别像小时候那样,总想着躲过去。”
福盈轻轻推开马车的小窗,正对上王景程带了几分担忧的脸,在他身边,福瑜正含笑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一切似如从前。
福盈带着几分倦意点头,做出强撑的姿态同两人告别。
等回到锦绣苑中,打发了一干伺候的人都出去,独自坐在榻上,她的脸色才慢慢冷了,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要传女官来?”
福盈下意识抬头,见刘傅姆正停在屏风外,没贸然进来,露出几分满意。
“不必传人来,傅姆来陪我说几句话吧。”
刘傅姆这才转进内室,小心打量一番福盈的脸色,见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听说傅姆幼时曾在北方居住?给我讲讲民间的生活吧。”
刘傅姆没跟着出门,不知道福盈怎么突然对这些起了兴致,但郡主想知道,她又岂有不讲的道理,便挑挑拣拣说了些好听的。
福盈点了点头,微拧的眉头却一直没能彻底松下来,她随口问了一句时辰,便唤人来替她更衣。
“既是出门回来,总该先去拜见母亲。”
刘傅姆乐得看她和长平殿亲近,忙不迭下去安排。
长平殿中,收到消息的裴良玉还有些惊讶,让人下去问了问,却因福盈姐弟赴宴时没带多少人,未能得到更多消息,只大约知道福盈自离开后,就一直兴致不高。
碧苒向外看了一眼,轻声问:“可要再派人去问一问贴身伺候的那几个?”
“不必,”裴良玉卸掉手上的装饰,又净过手,才抱起盯着她看了许久的惠安。眼见得惠安脸上露出笑容,她忍不住亲了亲孩子,才继续道,“不是要过来请安吗,指不定过会儿就能知道了,也无需惊扰了谁去。”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福盈到长平殿同惠安玩了一阵后,便借着同裴良玉学习的工夫问:“母亲,民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是什么样的民间呢,”裴良玉意有所指。
福盈听了这句,略想了想,才回答:“最寻常不过的普通民间。”
“若是这样,我也没法告诉你,”看到福盈面上的惊讶,裴良玉不慌不忙的吩咐秋娴,“你去寻几个善言辞的女史,不拘是小户之家,还是乡野民女,或南或北,都挑上那么一二,每日轮换来长平殿,给本宫和郡主讲一讲她们从前的琐碎小事。”
秋娴一贯和三司来往最多,这事儿交给她去办,裴良玉再放心不过。
“不过是想知道知道寻常人的生活,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您同我讲一讲也就是了。”
福盈有心阻止秋娴,却又被裴良玉按下。
“我出身裴氏,虽不是豪奢之家,出入之时,也有车马仆从随侍,你若要听我讲普通民间,只怕我也与你说不上几句,倒不如叫上几个真正懂得的人来,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何况……”裴良玉含笑看着她,“你愿意听一听这些,是好事,便更不能敷衍了去。”
“只是一时好奇,”福盈顿了顿,“怎么就是好事了?”
“身做公主、郡主,受万民奉养,有怜惜百姓之心,自是大幸事,”见福盈沉默不语,裴良玉也不去猜她的心思,只做普通教导而说。
“前朝有安定公主,能掌军事,随父兄策马安天下。也有千金公主,受尽宠爱,生活奢靡,却天真残忍,以致于葬送边城数万百姓。”
“如今这世道,难再出一位安定公主,却不会少了千金公主一样的人,”裴良玉说着,叹了口气,转瞬又笑着夸福盈,“但看你今日,我便知道,你不会是另一位‘千金公主’了。”
福盈听了夸赞,心里高兴,却又有些难安。她不会长成“千金公主”,可她从前来往的人、她的兄弟,却……
碍于是在长平殿中,福盈也不敢将心绪全部展露,只等到秋娴寻人来,又坐了坐,用过晚膳才离去。
自这日后,福盈到长平殿中,与裴良玉一同听女史讲幼时的小事渐渐成了惯例,倒叫东宫中传人唱戏的功夫也少了许多。
福盈一日日变得沉稳,连着惠安,虽然人小,听得多了,却也有了悲悯之心,叫知道这事的齐瑄很夸了几句,寻着机会一家子到城外玩了两日。
福瑜是照旧推了不去的,福盈也不是没劝,却只得了他一句“我乃皇子龙孙,自和乡间草民不同,何必去看”。
福盈没再劝,齐瑄也没提,裴良玉在出门前又打发人去问一回,却只得了福瑜往宫外王家去了的消息,便罢了。
如此往复,转眼便是惠安足五岁。世家在朝中稳稳立足,勋贵也比从前更加狂妄。皇帝渐渐老了,亲近起入学不久,还带着稚嫩天真的惠安,也有些时日不再提起福盈与王景程的婚约。
又是一年七月流火时节,裴夫人到了长平殿中。
注意到母亲新添了皱纹的脸,和夹了银丝的头发,裴良玉一时有些恍然,“娘今日进宫来,可是有事要同女儿讲?”
裴夫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满模样:“难道就不许我这为娘的是想念女儿了?”
“怎么会,”裴良玉微微抬头,与青罗一个眼神交错,众宫人便都被打发出去了不少,唯有青罗、桂枝几个心腹在殿中伺候。
见裴良玉还未开口,底下人便已主动将事情办妥,裴夫人面上浮现出些许骄傲之色,又转瞬压下,同她道:“今日我来,一是和你说说话,二……”
裴夫人压低了声音:“是你爹有几句话要我同你说。”
裴良玉微微眯了眼,声音里满是笃定:“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啊。”
裴夫人叹了口气,道:“颖侯暗中勾连三皇子一脉倒卖军械,害死数万北军将士,欲杀汾阳王顶罪一事被汾阳王拿住了证据。”
裴良玉心中大骇,难以置信的看向母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想过许多人,却未曾想过是颖侯。”
裴夫人拍了拍裴良玉的手:“如今这事,汾阳王府也只与你爹送了信,你爹说要不要告诉太子,端看你想不想了。”
颖侯是福盈福瑜的外家,齐瑄天然的盟友,也是裴氏的对头。若没了颖侯,福瑜对上逐渐长成的惠安,只会越来越势弱。
论理,裴家是该抓住机会,直接将王家打入谷底,但如今齐瑄还只是太子,下手太狠,对裴家可没多少好处。
再者,裴家拿不准齐瑄会不会想要保下颖侯,自然想让裴良玉试探一番,才好定下对付颖侯的尺度。
只是于裴良玉而言,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娘放心吧,且不说颖侯与三皇子的勾连,单单只看他倒卖军械,害死数万北军一事,在太子那里,就是过不去的坎。”
对自己女儿的话,裴夫人自然相信,道:“那我便回去同你父亲如此说了。”
“请父亲等消息就是,”裴良玉当着裴夫人的面,便差人去传话,请齐瑄得空后,便立刻往长平殿来。
裴夫人见此,不愿多留,起身告辞。
裴良玉也没留她,只差人备了些给亲友的礼物,请她一并带走。
等裴夫人出去许久,裴良玉才揉了揉额角,嘱咐方才在殿中伺候的一干亲信:“要变天了,这风却不能自我长平殿中吹起,尔等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