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齐海毅胸膛起伏得厉害, 听?着谢祯的话,明显陷入片刻的空白。事?实确实如此?,可?眼下到底证据不?足,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若是真的查下去, 必然也会查到真相?。

    齐海毅清晰认识到, 现在的局面, 对他?而言,无非是自己承认, 还是被?查出证据后判罪。

    就在齐海毅犹豫的空档,吴令台忽地幽幽道:“这齐大人前头两位夫人分明已以死明志,若以死留下的诉状都不?能作为证据, 不?如齐大人, 现在也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冯玉润闻言,乜斜吴令台,冷冷道:“若事?事?皆以死明志, 请问还人清白的意义何在?”

    说罢,冯玉润上前一步,手持笏板,行礼道:“启禀陛下, 现下虽已有两位先夫人的诉状为证,但查明一案,需更多的证据。依臣之见,当先将吏部侍郎齐海毅停职收监, 交由刑部细查, 待证据确凿,再依律处置。”

    谢祯明白, 冯玉润没有偏袒齐海毅的意思,他?只是想要依法办事?。

    谢祯想了想,既然项载于的案子,已经被?他?扣在了诏狱,便没必要继续在齐海毅的案子跟冯玉润等这些?大臣较劲。若非眼下情况非比寻常,他?也更希望司法运转更加公正。

    念及此?,谢祯便道:“那便将齐海毅停职收监。”

    说罢,谢祯看向刑部右侍郎孟昭,道:“朕命你联合北镇抚司,亲自审理?此?案,不?得由他?人插手。”

    话音落,刑部侍郎阮孝堂,刑部左侍郎李重元一怔,二人不?由暗自相?视一眼。陛下为何忽然不?叫他?们插手此?案?他?们到底是哪里惹了皇帝不?快?

    谢祯再复看向殿上的姚氏,对她道:“姚氏,朕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姚氏行礼叩拜:“臣妇,谢主隆恩。”

    谢祯侧头对恩禄小声道:“送姚氏下殿,且先将她交由东厂看护。”

    恩禄行礼应下,命御前太监,将姚氏带下殿去。

    姚氏走后,吴令台上前一步,朗声道:“启禀陛下,臣吴令台,弹劾吏部尚书项载于,吏部侍郎齐海毅,犯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接职谋私等罪。”

    话音落,殿中哗然,谢祯挑眉道:“哦?爱卿且说来听?听?。”

    姚氏跟着御前小太监下殿,不?多时,便有东厂太监来接。东厂太监向姚氏行礼道:“夫人,暂且还去昨日?安置之处。”

    姚氏道谢后应下,跟着问道:“敢问公公,不?知?东厂内,可?有一位容貌格外清秀的公公,像极了女子。”

    那东厂太监一听?便知?说的是蒋星重,点头道:“有的,正是我东厂掌班太监蒋阿满。”

    姚氏欠身行礼道:“蒋掌班于我有大恩,不?知?可?否带我去东厂,我想当面感谢掌班公公。”

    那东厂太监想了想,私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便道:“那夫人先随我去东厂。”

    姚氏再次道谢行礼。

    姚氏一路跟着东厂太监回了东厂,来到门口,那太监对姚氏道:“夫人且稍候,我进去通传。”

    东厂院内,蒋星重、王希音、孔瑞等人正带着人在练习使?用火器。那小太监来到蒋星重身边,行礼道:“掌班,齐夫人眼下在东厂外头,说想当面向您道谢,不?知?掌班见不?见?”

    蒋星重将手里的火铳交给身边的小太监,问道:“她今日?敲鼓,案子处理?得如何了?”

    小太监道:“齐海毅已停职收监,此?案已交由刑部彻查。”

    蒋星重点头道:“好,你带我去见她。”

    说罢,蒋星重跟王希音说了一声,便跟着那小太监一道往东厂外走去。

    出了东厂的门,蒋星重便见姚氏立在门边,蒋星重笑道:“欸,齐夫人。”

    怎知?话音刚落,姚氏便眼眶一红,敛裙跪地。

    蒋星重被?狠狠吓了一跳,她连忙上前相?扶。就在手差点握住姚氏双臂的瞬间,蒋星重忽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个男的。

    蒋星重立马克制动作,弯着腰,虚扶一下,道:“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怎知?姚氏却不?肯起身,抬头看向蒋星重,哽咽着道:“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要这般屈辱绝望地结束了,但没想到遇到了掌班。是掌班救我出苦海,给了我为自己申冤的机会。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愿来生?作牛作马,报答蒋班大恩。”

    蒋星重叹了一声,道:“我也只是误打误撞,陛下本就要办你夫君,你的事?情,不?过是顺道罢了。你快起来。”

    姚氏闻言,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姚氏冲蒋星重抿唇一笑,跟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蒋星重,看向她的神色,无不?真挚。

    蒋星重不解地伸手接过,问道:“这是?”

    姚氏道:“我在齐海毅和?项载于身边多年?,多少知?道一些?他?们的密辛。据我所知?,他?二人皆出身南直隶,虽在京为官多年?,但同南直隶往来甚密。我已将我知?道的都写在了这封信中,希望能帮到你。”

    蒋星重大喜,看着手中的新封,忙道:“夫人!你这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接着问道:“对了夫人,你可?知?此?次齐海毅为母祝寿是为了什么?”

    姚氏想了想,对蒋星重道:“这次没有那姓项的老贼,所以此?次宴会是何目的我并不?知?晓。但自我嫁给齐海毅以来,他?每次举办宴会,多是为了同朝中官员通气。此?次恐怕也是姓项那老贼下诏狱的事?,他?作贼心虚,想借宴会打听些内幕。”

    蒋星重闻言了然,对姚氏道:“多谢夫人。”

    姚氏欠身行礼道:“那我便不?多留了。”

    蒋星重对一旁的东厂小太监道:“好生?送夫人回去。”

    小太监行礼应下,姚氏跟着小太监离去,蒋星重转身朝东厂走去。

    走出十多步远的姚氏,忽然止步,转身看向蒋星重,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凝视片刻后,姚氏唇边划过一个满足的笑意,再次向远处走去。

    蒋星重回到东厂,正欲拆开姚氏给她的信封看看,怎知?忽听?身后传来方才那名小太监声嘶力竭的声音:“掌班!”

    蒋星重被?惊得回头,东厂中亦有不?少人朝门口看去。

    正见那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跑进门内,厉声道:“齐夫人跳井了!”

    蒋星重大惊,脸色霎时惨白,毫不?犹豫地朝外冲去,王希音、孔瑞等人随后。

    蒋星重跑到小太监身边,一把揪起他?,道:“带我去!快!”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去。

    一路跑至东华门小桥边一口井处,小太监指着道:“就是这里……掌班!”

    话未说完,蒋星重竟已是捏着鼻子跳进了井中。王希音等人大惊,连忙喊道:“绳子!绳子!”

    冰冷的井水一下没过蒋星重头顶,前世跳河的记忆复又涌入脑海。但好在蒋星重理?智清晰,水井很窄,蒋星重几乎两手一摸,便摸到了姚氏。

    蒋星重用力扣住她的双臂,提着她,二人一道出了水面。

    姚氏呛了许多水,一出水面便咳嗽不?止。蒋星重厉声斥道:“你做什么?”

    水井井壁湿滑,蒋星重根本无法借力,姚氏浑身湿透,但眼眶依旧红得厉害。

    姚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情绪却彻底崩溃,对蒋星重,道:“从决定揭露齐海毅的罪行开始,我便没打算再活着……”

    蒋星重这才反应过来,若告齐海毅,这便意味着,姚氏也将自己遭遇的一切,摊开在了大众面前。她心中明白,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蒋星重忽地抿唇,前世国破家亡之时,有人坚韧,便也有人软弱。

    蒋星重心间莫名震颤,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姚氏道:“你有勇气在朝堂之上揭露齐项二人的罪行,却没有勇气活下去吗?”

    姚氏眸中闪过坚定,道:“为着前头两位夫人,为着我自己,我便是死,也会将他?们二人的罪行公之于众,叫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掌班,我遭遇这般的事?,日?后还有何脸面面对父母亲眷?街坊邻里,又会怎样看待我?我孤身一介弱女子,这世上,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纵然她有心活着,可?吐沫星子会淹死她,人言可?畏。

    蒋星重盯着姚氏看了片刻,随后握住她的手,在水下,拉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姚氏一惊,诧异看向蒋星重,颤声道:“你……你是女子。”

    蒋星重松开她的手,笑道:“谁说这世上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我不?同样是女子。别人怎样看待你,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而不?是别人对你做了什么。”

    蒋星重莫名想起谢祯,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面容,接着道:“夫人,你没有错!错的是齐海毅,是项载于!曾有人跟我说过,如若旁人容不?下你,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

    蒋星重接着对姚氏道:“你还没看到齐海毅和?项载于伏法,怎么就能这样离去?齐海毅被?停职收监,是前头夫人,还有你,是你们三人坚守努力的结果。她们二人是看不?到希望只能选择自戕,可?你,终于解脱,又怎么能这般轻易放弃?你合该带着她们俩的份,一同活下去。”

    姚氏怔怔地看着蒋星重,神色间又是崇拜,又是好奇,问道:“你怎么做到的?”分明也是女子,如今却成?了东厂的掌班,能救她于水火,更能号令那么多人。

    蒋星重听?罢,也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前后两世对比之下。蒋星重心间有了答案,冲姚氏一笑,道:“有一件一定要做,一定要做成?的事?。然后为此?坚守便是!”

    姚氏听?罢,明显一震,陷入沉思。

    而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王希音等人的声音:“蒋阿满,下头如何了?我们现在放绳子下来。”

    蒋星重仰头喊道:“人救下来了!放吧。”

    话音落,一根粗粗的麻绳,如小蛇般从井口缓缓放了下来。

    第052章 第 52 章

    待头顶麻绳放到头顶, 蒋星重伸手抓住,随后拉进水里,将其绑在?了姚氏腰上。

    确认绑紧之后,蒋星重仰头对上头的王希音等人喊道:“拉。”

    上头众人会意?, 几个人用力?拉起来, 姚氏的身体很快便开始上移, 直到脱离水面。

    姚氏的目光一直看着水下的蒋星重,神色有些紧张。

    蒋星重仰头看着她?, 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姚氏抿唇点头。

    随着姚氏一点点离开水井,井下只剩下蒋星重一人浮在?水中。

    直到此时,她?方才感受到莫名深切的孤独, 前世?溺水而亡的阴影再次袭来, 她?再次感受自己?当时在?滚滚江水中难以自控时的感觉。

    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蒋星重全身,她?只紧紧看着水井上方,眼睛一刻也不敢看向自己?所处的环境。

    不知过了多久,姚氏终于被安全拉出水井, 那根粗粗的麻绳再次放了下来,蒋星重连忙抓住,紧紧拴在?自己?腰上。

    随着绳子上拉,一点点离开水井, 蒋星重的心这才逐渐安定?下来。

    待绳子拉到水井口,蒋星重忙一把扒住水井边缘,王希音、孔瑞、姚氏等人也慌忙伸手,拽着蒋星重出了水井。

    蒋星重一下瘫坐在?地上, 看着头顶明亮的光线, 蒋星重唇边才算是出现一丝笑?意?。

    王希音等人看着蒋星重,不由咽了口吐沫。蒋阿满可知她?此刻的神色有多么苍白?可知她?如?此苍白的笑?容再配上这个笑?容显得有多么诡异?

    一旁的孔瑞忙道:“掌班和夫人身上都湿透了, 这井水凉寒,抓紧回去换身衣服要紧。”

    姚氏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了和自己?一样?湿漉漉的蒋星重,看着她?会心一笑?。井水虽寒,可眼里的泪,是热的。

    蒋星重冲姚氏一笑?,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行人一道往东厂走去。王希音和孔瑞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眼,神色间全是后怕。

    快到东厂门口时,一位小太监送来了一套衣服,对姚氏道:“这是宫里女官的衣服,夫人先换上。”

    姚氏道谢后接过,和蒋星重一道进了东厂。

    王希音等人将蒋星重和姚氏送至蒋星重房门口,跟着道:“抓紧去换衣服吧。”

    二人应下,一同进屋,并将门关上。

    看着紧闭的房门,王希音长吁一口气,对一旁的孔瑞低声道:“阿满怎是这般豁出自己?性命?真怕有朝一日出事,咱们没法跟陛下交代。”

    孔瑞亦蹙眉道:“我也纳闷呢。分明已?经得了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看重,她?又何?必这般拼命?”

    王希音看着房门,再复一声长叹,道:“这便是她?吧。”

    孔瑞亦摇头,神色间又是赞赏又是无奈,拉着王希音道:“走吧,吩咐人准备姜汤去。”

    二人一道离去。

    蒋星重的房间中,蒋星重对姚氏道:“齐夫人,我在?外人跟前是太监,你还?是去净室换衣服,省得叫心细之人看出端倪。”

    这么多水渍滴在?地上,心细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他们进屋后的行动轨迹。

    姚氏冲蒋星重一笑?,道:“别再叫我齐夫人了,我姓姚,名唤湘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做什么齐夫人了。”

    蒋星重闻言失笑?,打趣道:“好!湘月姑娘。”

    姚湘月脸颊微微泛红,拿着衣服进了净室。蒋星重便也取了换洗的太监服侍,绕到屏风后去换了。

    待蒋星重重新穿戴妥当,姚湘月也换完衣服走了出来。

    蒋星重迎上前去,神色格外认真地叮嘱道:“我今日救了你,你可不能一离开东厂,回去后又寻短见。”

    姚湘月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对蒋星重道:“你救了我两次,我自是不会再寻短见。只是……”

    姚湘月神色间满是哀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无论是留在?齐家,还?是和离归家,她?都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亲人邻里,也无法想?象该怎么继续同人打交道。

    蒋星重看着姚湘月的神色,她?明白,对现在?的姚湘月而言,活下去容易,可要好好活下去,却很难。

    总有些个心眼坏的人呢,会拿她?被欺辱过的事来说嘴。更艰难的是,她?恐怕很难再嫁。若不能再嫁,只能一辈子留在?娘家,少不了还?是被人说嘴。

    蒋星重心里不由也烦闷了起来,眉心紧蹙,一下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骂道:“畜生不如?两个狗贼!他们不被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了。”

    骂了几句出了出气,蒋星重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气归气,骂归骂,办法还?是得想?。

    姚湘月定是不愿再回齐家,左右齐家少不了抄家,她?怕是也继承不了什么财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若是长久住在?娘家,即便父母亲眷不在?意?,兄嫂弟媳也能不介意吗?而且流言蜚语也是麻烦。

    最好的法子,就?是叫姚湘月也像她?一般,能有个什么自己?的营生。

    蒋星重想?了半晌,看向姚湘月,问道:“你擅长做什么?”

    姚湘月道:“会绣花,会做饭。”

    蒋星重眨巴眨巴眼睛,绣花的话,会绣得多了去了,赚不了几个钱,不见得能养活自己?。会做饭的话……要不开个小饭店?

    念及此,蒋星重再次向姚湘月问道:“你现在?有多少钱傍身?”

    姚湘月神色间微有窘迫,但这话是蒋星重,她?便也如?实答道:“我家境寒微,出嫁时没什么嫁妆。在?齐家时,为?着好控制我,也只给衣衫首饰,不给月例。我……没什么钱。”

    蒋星重闻言,神色间流出一丝绝望。她?现在?也没什么钱了,钱都给言公子了,想?帮忙出点也出不了啊。

    蒋星重再次陷入沉思,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砰砰”的声音。吓了姚湘月一跳,她?忙问道:“外头什么声音?”

    蒋星重随口道:“东厂的太监在?练火铳。”说罢,蒋星重继续想?自己?的,没再留意?。

    而姚湘月,则侧耳细听起来。

    听了半晌,姚湘月纤弱的声音再次在?蒋星重耳边响起,对她?道:“蒋掌班,这火铳听着,里头的火药好像不大好,若是稍微改改,可能射程能更远些。”

    蒋星重闻言整个人直接愣住,猛地转头看向姚湘月,眼里满是诧异。

    只见眼前这位美貌的小娘子,此刻竟正格外认真地听着外头火铳的声音,神色间充满了研究。

    蒋星重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由问道:“你懂火药?”

    姚湘月点点头道:“小时候特别喜欢烟火,没事就?爱研究,我小时候还?自己?研究着,做出过不少花样?别致的烟火。”

    说着,姚湘月讪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直到十三岁那年,我不小心把柴房点了,被爹娘狠狠打了一顿,这才不敢再碰了。”

    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姚湘月神色间莫名出现几分神采,对蒋星重道:“比起做饭绣花,我当真喜欢折腾硫黄硝石那些东西?。你说那些玩意?,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怎么组合搭配之后,再点燃,就?能出现那般绚丽的跟梦一样?美好的花火 。”

    话至此处,姚湘月的神色复又黯淡下来,莫名流出几分悲伤,道:“可喜欢这些,确实也没有什么用。女子这一生,终归还?是得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的。”

    蒋星重道:“不!”

    蒋星重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对姚湘月道:“你来,你随我来。”

    说着,蒋星重拉开门往外走去,姚湘月不解地跟上。

    蒋星重将姚湘月带到院中,拿起一把需要装填弹药的火铳,又把装填的火药和弹药拿给姚湘月,对她?道:“你看看。”

    姚湘月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撸起袖子,重新搭配起来。

    她?搭配火药的模样?,神色格外认真,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在?她?手底下,就?好似自己?孩子一般熟悉。王希音等东厂一众太监,不由也朝蒋星重和姚湘月这边看来。

    半晌后,姚湘月收手,对蒋星重道:“这些已?经是混合过的,不太纯,我只能随便弄弄,你先试试看。”

    蒋星重点头,将姚湘月重新配比过的火药装填进火铳里,而后填上铁丸,将其点燃。

    “嘭”一声响后,蒋星重明显感觉手比之前更麻,她?不由诧异看向姚湘月,一时心跳得厉害,威力?果然更大了!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名小太监的呼声,高喊道:“远了!比从前远了三丈!”

    话音落,王希音、孔瑞等人眼里立时流出惊喜之色,一堆人齐齐朝姚湘月和蒋星重这边围了过来。

    姚湘月立时脸就?有些红,不好意?思起来。

    王希音不由问道:“夫人,你是怎么办到的?如?今这火药配比,是神机营试过无数次,在?这个火铳里,试验出来威力?最大的配方。你怎么办到叫它更远的?”

    姚湘月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也不知原理,只是打小喜欢,接触多了,能感觉出来。”

    王希音看着姚湘月愣住,孔瑞直言道:“这不就?是天赋吗?”纵然没有系统学过,但靠自己?摸索,都比学过的人强,这不就?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赋?

    王希音忙道:“来来来,夫人,这门大炮您也给瞧瞧。”

    众人立时簇拥着姚湘月离去,姚湘月神色间也泛起跃跃欲试的期待,整个人明显活了过来。

    蒋星重怔怔地看着姚湘月的背景,心一跳一跳的。若是姚湘月有这般天赋,还?担心什么未来的去处?

    她?现在?无比清楚的知道,有个地方极适合姚湘月,神机营!

    第053章 第 53 章

    在众人?的围观下, 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姚湘月,在接触到火药之后,很快便沉浸其中,那一瞬间, 仿佛整个世界, 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忘了自己周围还有无数东厂的太监,更忘了自己是个今日来?告状曾遭受苦难的女子。这一刻, 只有她自己,只是原原本本的她自己。

    待姚湘月重?新配比过的火药填进炮筒之后,众人?都不由?屏息凝神, 引线点燃的那一刻, 众人?皆聚集在姚湘月身边,捂住耳朵,看向远处。

    蒋星重?远远地看着姚湘月,她站在大?炮之后, 而东厂太监都在她的周围,众星捧月地围着她。蒋星重?唇边浮现笑意,这一刻,她就是自己世界中唯一的主角。

    “嘭”一声巨响, 跟着熟悉之后,轰然的炸裂之声,在远处传来?。爆炸声音之大?,比蒋星重?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大?, 震得她脑中嗡嗡响。

    而此时此刻, 养心殿中谢祯,亦听?到了这非比寻常的爆炸声, 他从案牍中抬头,问道:“什么声音?”

    恩禄亦是面?色惊慌,道:“不知?。”

    谢祯忙道:“快着人?去问问,找找这声响的来?源。”

    恩禄连忙出殿去吩咐,谢祯看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神色间仍旧有些惊疑和迷茫。

    待声响平息之后,一阵欢呼声响起,王希音忙对一旁的太监道:“快去瞧瞧。”

    一炮打出了东厂,小太监连忙小跑着去查看。

    王希音转头看向姚湘月,似从未见过一般重?新打量她一番,神色间满是惊奇和欣赏,连连道:“夫人?,深藏不露啊!”

    姚湘月不好?意思?地敛了敛鬓发。

    蒋星重?这才?上前,看向姚湘月喜道:“湘月!我知?道你该去什么地方了。”

    但眼下人?多,她不好?明说。如此天赋,如此人?才?,岂能叫言公子错过!

    姚湘月面?露惊喜之色,向蒋星重?问道:“当真?”

    蒋星重?重?重?点头,跟着小声对姚湘月道:“事关重?大?,日后细说。”

    姚湘月抿唇点头,神色间满是欣喜。

    而就在这时,跑出去查看的小太监重?新跑回了东厂,语气间压不住兴奋,还未跑进,已?大?声喊道:“都快打到东华门了,东华门的侍卫也都进来?了。”

    “哈哈哈哈……”王希音闻言朗声大?笑,跟着道:“好?好?好?,你们且稍候,我去应付下东华门的侍卫。”

    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准陛下也会遣人?来?问,今儿可得应付一堆人?呢。

    众人?逐渐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围着姚湘月问东问西,可姚湘月并不曾系统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所有的东西,全凭两?个字,感觉。

    所以面?对这么多的追问,她当真是答不上来?,蒋星重?只好?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别缠着夫人?,抓紧去操练吧。”

    蒋星重?打着哈哈,将?众太监遣散,只剩下姚湘月和孔瑞两?人?。

    蒋星重?对姚湘月道:“吏部的事未了,你暂且还不能回家,且先继续住在东厂宫外的落脚之处,让东厂的人?护着你。”

    姚湘月神色间再复闪过一丝暗淡,看向蒋星重?的神色,颇有些抓着救命稻草,恳求的意味,她道:“我现在……确实无法回家。掌班方才?说有地方安置我,可是真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家,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娘邻里。如果能有安身之地,再也不同过去的有半点交集才?好?。爹娘……她纵然思?念,可他们,最好?还是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蒋星重?自是看出了姚湘月的卑微,蒋星重?盯着她的眼睛,冲她抿唇一笑,无比认真地答道:“你不知?你的天赋,是何等的过人?,何等的不可或缺!姚湘月,你定会在这世上,有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你信我。”

    姚湘月对自己还是没有多少信心,但是她相信蒋星重?,神色间稍微有了些信心,向蒋星重?点头道:“我信你!”

    蒋星重?对孔瑞道:“劳烦公公,先安排娘子出宫。对了,日后就别再叫她夫人?了。”她有自己的名字,日后不再是谁谁谁的夫人?。

    说着,蒋星重?看向姚湘月,冲她挑眉一笑。姚湘月心领神会,向蒋星重?感激地行礼。

    孔瑞也是聪明人?,一听?蒋星重?这般说,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摊手道:“姚娘子,这边请。”

    当真没想到,姚娘子这般貌美,又柔柔弱弱的姑娘,那双如玉般的手在火药堆里一番,竟能做到神机营多少人?反复研究配比都做不到的事。若是姚娘子不曾遇到蒋姑娘,这辈子,岂不是就在后宅里埋没了?只是不知?这后宅里,还有多少如姚娘子这般的女子。哎,可惜啊……

    姚湘月点头,深深望了蒋星重?一眼,跟着孔瑞朝外头走去。

    蒋星重?在她身后喊道:“千万别再想不开!”

    姚湘月再次回头,复又红了眼眶,向蒋星重?重?重?点头,这才?跟着孔瑞一道离去。掌班救了她两?次,她这条命日后就是掌班的,只要她不叫自己死,自己就绝不会死。如果自己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能帮到她,那就更好?了,至少能报答一点救命之恩。

    姚湘月走后,蒋星重?念及姚湘月给她的,齐海毅和项载于同南直隶往来?的消息,以及姚湘月过人?的才?能,即刻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拿起瑞鹤宫灯便朝外走去。

    待宫灯悬挂在协和门上,她方才?回到东厂,回去时,正见王希音在东厂外的空地上,正在跟一堆侍卫和一些服饰更高级的太监说着什么,想来?是在解释方才?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待回到东厂,蒋星重?便进了自己房间,打开姚湘月给她的信封,仔细翻阅起来?。

    而此时此刻的谢祯,因着方才?的爆炸声,此刻有些心神不宁。派出去的太监还没回来?,着实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司礼监太监,忽地抱着一叠批红后的奏疏进殿来?,行礼后,对谢祯道:“回禀陛下,陕甘宁三?地官员,联合上书,弹劾钦差常启。”

    谢祯闻言蹙眉,示意恩禄呈上奏疏,问道:“发生何事?”

    恩禄将?奏疏呈上,谢祯边看,司礼监太监边道:“常启随援军抵达陕甘宁之后,便用赈灾款项购粮放粮。第一批赈灾粮下放给灾民之后,常启却同当地各大富商逐渐熟络了起来,联合当地商人?同官员作对,他还与?当地商人?勾结,暗中抬高粮价,如今陕甘宁三?地的粮食,价格已经上涨至五千钱一石。”

    谢祯闻言蹙眉,那太监接着道:“陕甘宁三?地富商已?经开始从各地购买粮食,打算借此大?赚一笔,据陕甘宁官员的上疏奏折,常启意欲从中获利。常启以钦差之名,持尚方宝剑,严令禁止官府开仓。而如今百姓怨声载道,但好?在他之前放了一批粮,援军兵力亦增,当地百姓尚未乱起来?。”

    那太监接着道:“陕甘宁三地官员,弹劾常启,求陛下召回常启,并严加处置。”

    谢祯以看完联合上书,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神色间若有所思?。

    常启一事,已?经脱离阿满的预知?之梦,所以此事,他无法再去依靠阿满,给他建议。

    但他绝不能做个离了阿满便无法独立办事的皇帝。

    谢祯静静思?量起来?,九千岁当政之时,便是一直在同文官作对。而常启,作为皇帝的代表,少不得也会和文官起冲突。所以文官的联合上疏,是党政排挤,还是常启当真行事不端,有待商榷。此为其一。

    其二,常启身为阉党旧臣,本就是戴罪之身。此次出任钦差,对他来?说,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想来?常启也很清楚这一点,赈灾一事能不能办好?,决定他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脖子上,想来?他不会以命为赌注,去做些阳奉阴违,从中获利的蠢事。

    念及此,谢祯对那小太监道:“弹劾奏疏,尽皆发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先继续瞧着,常启到底要做什么。

    司礼监太监行礼道:“臣领旨。”

    说罢,司礼监太监退下。

    怎知?司礼监太监刚出殿门,王永一便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道:“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觐见,宁夏中卫告急。”

    宁夏中卫?同土特部接壤的边境?

    谢祯蹭一下从椅子上,忙道:“宣!”

    王永一行礼应下,匆匆跑出殿中,跟着便见赵翰秋神色阴郁地大?步走进殿来?。

    谢祯连忙从桌后绕出,迎上前去,他直接免了赵翰秋行礼,问道:“中卫告急?”

    赵翰秋点头道:“是!回禀陛下,刚至兵部的急报,土特部于五日前进犯宁夏中卫。当地总兵,已?将?清缴流寇的援军和部队急调至中卫应战。”

    谢祯深深蹙眉,他想了片刻,忙道:“流寇且先搁置,务必先对付土特部!”

    赵翰秋明显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对谢祯道:“臣当真咽不下这口气,流寇贼子韩守业,已?被我军逼至穷途末路。可土特部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进犯,待逼退土特部,恐怕这韩守业,又要回一口气。”

    谢祯问道:“此次土特部进犯,用了多少兵?可需再调援军?”

    赵翰秋道:“回禀陛下,大?概有五万人?马。边防军外加清缴流寇的援军,暂且已?将?土特部的部队揽在了边境外。”

    谢祯点头:“好?!”

    赵翰秋道:“只是现在无法再抽调多余的兵力去清剿流寇。对了……”

    赵翰秋看向谢祯,接着道:“青海总兵官汪承忠那边,臣已?同他取得联系,并已?建立更方便的通讯渠道。只是现下汪承忠的兵力,也得驻守西北边境,倘若他抽调兵力对付流寇,土特部恐怕会声东击西,骚扰西北。”

    谢祯点头,对赵翰秋道:“西北同样重?要,只要和他建立了更方便的通讯渠道便好?。”

    谢祯接着问道:“土特部此番进犯,且先只守不攻,军费粮草你且去同户部商量。至于其他的,且容朕想想……”

    第054章 第 54 章

    赵翰秋行?礼应下, 可?他神色间忧虑未减,对谢祯道:“陛下,大昭境内旱灾未得缓解,土特部如今亦受气候影响, 大片的?草原不生寸草。他们?如今也急需侵占我大昭领土, 以缓解自己国内压力。”

    赵翰秋略一沉吟, 对谢祯道:“陛下,大昭境内如今有流寇之祸, 又要应对土特部侵袭,这?两相夹击之下,流寇不能肃清, 土特部威胁亦不能解。”

    谢祯问?道:“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赵翰秋行?礼道:“不如趁如今土特部亦受旱灾侵扰, 收复辽东。”

    谢祯闻言一惊,收复辽东?他似是隐约记得阿满提过,景宁二年,他会不顾内忧外患, 好大喜功,收复辽东。大昭之乱,由彼时起。

    谢祯忽地心间一沉,继续向赵翰秋问?道:“细说。”

    赵翰秋道:“先帝早已断了大昭同土特部的?互市往来。如今被土特部侵占的?辽东一带, 有较为肥沃的?农耕土地,用以供给土特部内部所需。倘若收复辽东,那么土特部将失去农耕之地,天灾影响之下, 便?会重创土特部, 他们?会老实?很多年。如今国内流寇不成气候,想来待土特部收兵, 只需派出精锐,一举便?可?攻克。依臣之见,当抓大放小。”

    谢祯闻言陷入沉思,如今局势确实?麻烦。

    土特部时不时便?会骚扰边境,致使朝廷军不能专心对付流寇。国内流寇始终不得肃清,土特部骚扰也不会断绝。这?种局面只能一直僵持之下,而赵翰秋所提的?收复辽东,显然是一个很好的?破局之法。

    但?,谢祯神色间明显浮上焦虑,在阿满的?梦境中,收复辽东一战,便?是大昭噩梦的?开?始。所以,绝不能在此时收复辽东。

    念及此,谢祯对赵翰秋道:“爱卿,收复辽东一事,往后再议,现在绝不是好时候。”

    赵翰秋闻言,面露不解,跟着对谢祯道:“陛下,为何不可??如若收复辽东,臣有极好的?人选推荐。”

    谢祯抬手,制止了赵翰秋,只对他道:“收复辽东一事,暂且不议。”

    赵翰秋见谢祯态度坚决,神色怏怏,只好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想了想,对赵翰秋道:“宁夏中卫,只守不攻。还?有你之前说的?修建边防军事一事,先选陕甘宁。待此次土特部退兵之后,朕要在陕甘宁一带,以工代?赈。”

    既然旱情久不得缓解,正好如今国库也有了一笔钱,那便?先借修建边防军事一事,以工代?赈,叫无法耕地的?百姓,有业可?守,想来可?缓解流寇之祸。

    赵翰秋行?礼应下,谢祯挥挥手道:“你退下吧。”

    赵翰秋行?礼离去。

    赵翰秋走后,谢祯在殿中缓缓踱步,愁眉不展。土特部,辽东……流寇。

    如若不是阿满提到过收复辽东一战,今日赵翰秋的?提议,他定会好好考虑。毕竟那曾经也是大昭的?国土,如若能借此时机收复,不失为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在阿满的?梦中,他不似如今一般,知晓建安党人的?虚伪,知晓南直隶的?水深,完全有可?能一腔热血,发动收复辽东之战。可?现在,他看清了文官集团的?虚伪,也深知如今南直隶有极其严重的?潜藏祸端,是他完全没有掌握的?区域。他就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如此之大的?战争。

    他隐约觉得,阿满梦中,他收复辽东之战的?原因,恐怕还?不似现在想到的?这?般简单,他需得掌握更多的?信息在手中。

    念及此,谢祯大步朝寝殿走去,并对恩禄道:“更衣,朕要去东厂。”

    恩禄点头应下,进去为谢祯更衣。

    谢祯随意换了套无纹样装饰的?道袍,便?出了寝殿。刚来到养心殿正殿,正见内金水桥值守太监张际,手持瑞鹤宫灯等在殿中。

    谢祯眸中一亮,上前道:“她悬灯了?”

    张际忙跪地行?礼,奉上宫灯,道:“回禀陛下,正是。”

    谢祯抿唇一笑,从张际手中接过宫灯,道:“你回去吧。”

    张际行?礼离去,谢祯看着手中的?宫灯,唇边不由出现笑意,他和阿满,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念及此,谢祯手持宫灯,大步朝外头走去。

    刚出殿外,正好派去询问?爆炸原因的?太监也已经回来,行?礼后道:“启禀陛下,晌午时爆炸声源头找到了。”

    谢祯示意他起身跟上,道:“边走边说。”

    那太监连忙跟上谢祯,对他道:“回禀陛下,是东厂试火炮发出的声响。说是东厂有人调整了火炮火药的?配比,使得火炮威力大增。”

    谢祯闻言脚步不禁顿了一瞬,神色间流出一丝惊疑,道:“东厂竟还有这等人才?”

    谢祯接着朝前走去,那他似乎知道阿满今日找他的?缘故了。若阿满朕找到了这?般人才,那可?当真是件大喜之事。

    那小太监道:“回禀陛下,可?不是吗?只是厂公卖关?子,不肯说是谁,只说会跟陛下禀报。”

    谢祯点头道:“知道了,退下吧。”

    小太监行?礼而去。

    谢祯心间不由起了好奇,不知这?位懂得配比火药的?人物,本?事多大?倘若是个极有能耐的?,想来能够很大程度地增强朝廷军的?作战实?力。

    心间这?般想着,谢祯愈发期待起今日的?见面,阿满当真是他的?福星,总能帮他帮到刀刃上。

    不知走了多久,谢祯来到东厂外,吹响了鸽哨。鸽哨吹响后,谢祯屏退左右,径直去了常见面的影壁后。

    谢祯不知在影壁后等了多久,忽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谢祯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转头看去。转头的?瞬间,熟悉的?身影瞬间闯入眼帘,笑脸依旧是那般明媚,冲他道:“言公子。”

    谢祯已回以一笑,蒋星重几步便?跑到他面前来。

    谢祯正欲说话,可?细看之下,却发觉蒋星重冠帽下的?头发都是湿的?,而且有些乱,显然不是洗了发,而是梳着髻的?时候湿的?。

    谢祯惊疑道:“你头发怎么这?么湿?”

    “哦……”蒋星重下意识伸手摸摸脖颈后的?鬓发,随口解释道:“今日齐夫人来跟我道谢,谁知道谢完就跳了井,我就跳下井去救她,好在是救回……”

    怎知话未说完,摸着鬓发那只手的?手腕忽地一紧,被一道重重的?力道拉开?,蒋星重霎时脑中一白,跟着便?见言公子那张俊脸到了自己眼前。

    谢祯紧握着蒋星重手腕,将她手臂拉开?,四下打量,紧着问?道:“你可?有伤着?”

    这?一刻,谢祯的?脑海中,全然是之前蒋星重昏迷在榻上的?模样,心间的?惧怕和担忧,在此刻登顶。

    打量检查间,谢祯刚好抬眼,猝不及防撞上蒋星重那双呆愣的?眸,他自己也在这?一瞬间愣住。

    握着蒋星重的?手腕的?手,握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他……当真是关?心则乱……

    谢祯的?耳尖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好半晌,他方?才语气僵硬地重复道:“你……可?有伤着?”

    蒋星重似也在这?时反应过来,一把从谢祯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身子转开?,脸色眼可?见地泛白,她怔怔地盯着地面,对谢祯道:“没……没伤着。”

    耳畔再次响起谢祯的?声音,“阿满,我知你有要做的?事,但?你……可?不可?以多爱惜自己一些,不要每一次都那么拼命。”

    手腕上被他握过的?感觉仍在,那般清晰地残留着,蒋星重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不想去看自己的?心,也不愿去看自己的?心,她下意识选择忽视,立马给自己换上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转头笑嘻嘻地说道:“嗐,没事!你不知道我这?次拼命,给你救回来一个怎样的?人才。”

    谢祯静静地看着蒋星重,唇紧抿着,心间的?后怕半点没有散去。他认真问?道:“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蒋星重眼神再次出现躲闪,语气格外的?干涩,只道:“听了。”

    谢祯接着道:“阿满,怎样的?人才,你都不能再去这?般拼命。在我这?里,没有人能及得上你。”

    如此直白,就好似当初他说“庙堂之上,金銮殿中”一般直白大胆。

    蒋星重的?心蓦然揪起,这?话很难不叫人多想。可?言公子一向恃才放旷,大胆直白。他能这?般说出的?话,绝不是她多想的?那个样子。

    他一定是……一定是觉得自己对他特别有用,能以一顶十,所以才这?般说的?。一定是,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蒋星重再次将自己忽视自己心间的?异样,急促笑嘻嘻地对谢祯插科打诨道:“这?不是没事嘛?你放心,不帮你干成大事,我绝不会死!”

    油盐不进!谢祯气得白了蒋星重一眼,但?他也知晓,阿满有自己要做的?事,而这?件事,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他自知劝也无用,只好道:“多爱惜自己……”

    蒋星重连连点头,“放心!这?点你放心,我可?爱惜自己了!这?世上,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只有大昭。”

    说罢,蒋星重当真害怕再次面对言公子那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关?怀,连忙岔开?话题道:“言公子,我有件大喜事告诉你。你可?知今日去告御状的?齐夫人,有什么本?事吗?”

    谢祯看出她的?刻意回避,轻叹一声,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本?事?”

    蒋星重眸中放出光芒,对谢祯道:“火药!她是个玩儿火药的?高手!”

    谢祯闻言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反问?道:“什么?”今日朝堂之上,那般柔软美貌的?娘子,竟有这?般本?事?

    谢祯惊讶的?反应,蒋星重格外满意,大喜挑眉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是真的?。今日救下她后,带她回东厂换衣服,怎知只是她听了听火铳的?声音,便?知那火铳火药配比不够好。然后我便?叫她试着重新配了火铳的?火药,以及大炮的?火药。结果你猜怎么着?”

    蒋星重神色间抑制不住的?兴奋,对谢祯道:“火铳射程远了三丈!大炮直接从东厂险些打到东华门,威力还?特别大。险些就叫景宁帝重修东华门,哈哈哈……”

    谢祯的?心情,不由也跟着蒋星重愉悦起来,他喜道:“如今火铳和大炮使用的?火药,是神机营经过无数次试验后,使用的?最好配比。那齐夫人,竟然能配出更强的?配方??”

    蒋星重连连点头,挑眉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帮你救了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是……”谢祯失笑,看向蒋星重的?神色略有宠溺,“是,是!多谢阿满姑娘。”

    蒋星重得意地笑笑,继续对谢祯道:“我想着,这?等人才,绝不能浪费。你去跟景宁帝说说,安排姚娘子进神机营呗。”

    许是这?会心情好了的?缘故,谢祯生了些许揶揄的?心思,打趣道:“你怎知景宁帝愿意叫一名女子进神机营?”

    本?以为蒋星重会犯难迟疑,怎料她却直接摆手道:“他肯定会同意,他没这?种狭隘的?想法。”

    难得能在蒋星重嘴里听到一句对他的?正面评价,谢祯追问?道:“你又没见过景宁帝,你怎知他没有?”

    蒋星重笑道:“在我的?梦中,他这?辈子一共写了五首诗,四首是赞美女将军秦韶瑛的?。他就欣赏这?种有本?事有才华的?女子,完全没有狭隘的?男女偏见。”

    “咳……”谢祯险些呛着自己,再无言以对,只是耳尖再次泛红。眼风偷偷瞟了蒋星重一眼,一股暖流从心间流淌而过,他……好像……确实?是喜欢这?样有理想,格局大的?女子。

    话及此处,蒋星重再次对谢祯道:“有机会我将姚娘子引荐给你,这?般出众的?人才,可?不能全便?宜了景宁帝。先叫她在神机营施展才华,你再想法子架空景宁帝在神机营的?权力,说不准以后你能得到一个火力强大的?神机营。”

    谢祯闻言失笑,对蒋星重道:“今日宁夏中卫告急,土特部骚扰中卫边境。兵部尚书赵翰秋提议发兵收复辽东。”

    “什么?”蒋星重面上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唇色泛白。

    第055章 第 55 章

    前?世的回忆如潮般涌入脑海, 收复辽东一战失败之后,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而她的父兄,也是在此战中,战死沙场。

    蒋星重唇色泛白, 她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跟着朝谢祯笑笑, 对谢祯道:“收复辽东一战,会使大?昭遭受重创, 彻底陷入内乱。出?兵是在今年年底,土特部寒冬物资缺乏之际,如今三?月, 还有八个月。言公子, 你的机会来了。”

    谢祯闻言,心一跳。

    此刻他看着蒋星重,只觉有一张密不透气的网,从头顶压了下来, 让他感受到强烈的逼迫。

    既然收复辽东是这般惨烈的结局,他就?绝不能发?兵收复辽东!

    可这对于要造反的“言公子”来说,是最好?的机会。等到了年底,蒋星重必然会发?现景宁没有出?兵收复辽东, 届时,无论他再找什么借口,都无法再叫蒋星重继续相信他。毕竟这是“言公子”最好?的机会,不是吗?

    在此之前?, 他能否叫蒋星重爱上?他?能否叫她放弃谋反?

    谢祯在唇边强自勾起一个笑意, 对蒋星重道:“好?……”

    蒋星重望着谢祯的眼睛,再复扯起一个笑意, 但笑意格外勉强,很快就?消散在唇边,她望着谢祯的眼睛,恳求道:“言公子,你能否从中运作,莫叫我父兄出?战?在我的梦中,他们……”

    “好?!”蒋星重话未说完,谢祯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他道:“在你的梦中,他们于此战中战死沙场,我会保住他们。”

    蒋星重闻言如卸重担般骤然合目,长长出?了一口气,只是气息控制不住地颤抖。

    冷静了好?半晌,蒋星重方才再次睁眼看向谢祯,蹙眉问道:“我不明?白,分明?如今国中有流寇之祸,国库……虽然现在比我梦中有钱,可他为?何要收复辽东?这竟还是兵部尚书赵翰秋的提议?到底是为?什么?”

    前?世人人都说,是景宁帝好?大?喜功,是他新帝登基,想要做出?一番千秋伟业。不顾国库空虚,不顾陕甘宁流寇之祸,甚至为?此战加派百姓赋税。

    蒋星重接着道:“在我的梦中,那时阉党旧案已经?结束,他紧着便免了工商业的赋税。国库空虚,根本不足以支撑此战。这般情形之下,他甚至为?了此战,加派百姓赋税。致使民怨沸腾,流寇愈发?壮大?!收复辽东一战之后,朝廷遭受重创,流寇又壮大?至难以消灭,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谢祯静静地听着,心间一阵恶寒。

    如果不是遇到蒋星重,改变了一切。那么按照他从前?的想法,会清缴阉党旧臣,朝中建安党人一家独大?,他们为?了自己身后工商的利益,会裹挟他减免工商业赋税。

    跟着便是如今的情况,土特部骚扰边境,清缴流寇一事?反复拖延,为?了解决内忧外患,他便只能收复辽东。可国库空虚,他便只能加派赋税。

    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幸好?……遇到了蒋星重。

    万幸!

    谢祯向蒋星重解释道:“前?些时日?,景宁帝采纳我的意见,派出?宦官常启随援军赈灾。到达陕甘宁后,常启赈灾,援军则竭力清剿韩守业的流寇叛军。原本捷报连连,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土特部进犯宁夏中卫。本清剿流寇的部队,只得全?部调往中卫。”

    谢祯接着道:“赵翰秋之所以提议收复辽东,只因如今大?昭内忧外患。本该先?解决内忧,可土特部骚扰不断,内忧根本无法根绝。如今土特部也深受旱灾之苦,辽东土地肥沃,倘若收复辽东,土特部会彻底失去内部补给的能力,只能向我朝求和,以休养生息。届时土特部自顾不暇,朝廷便可腾出?手来,将陕甘宁的流寇清缴干净。”

    蒋星重听罢谢祯解释的原因,蓦然一怔。整个人的思绪,霎时陷入前?世。

    如此说来,景宁帝便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内忧外患之下,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些时日?参与知道的所有事?,一点点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她逐渐还原了前?世事?情的全?貌 。

    文官极力主张清缴阉党旧臣,阉党彻底退出?景宁一朝的舞台,建安党人一家独大?。而建安党人大?多出?身江南,江南工商业发?达。

    而失去阉党旧臣扶持的景宁帝,成了建安党人手中的傀儡。故而建安党人,第一时间裹挟景宁帝免除了工商业的赋税。

    为?了解决内忧外患,景宁帝决定接受赵翰秋的提议,发?兵收复辽东。可国库空虚,举步维艰,所以景宁帝生出?破釜沉舟之念,加派百姓赋税,说出?“暂累吾民一年”之言。

    他以为?,只要收复辽东,土特部没了辽东肥沃的土地,旱灾之下,便无力自给自足。他便能腾出手来,解决国内的忧患。

    只是他没想到,收复辽东之战,会败得那么惨烈,赔上了整个大昭……

    蒋星重痛心合目,自登基至收复辽东,所有这些事?,是她错怪了景宁帝。

    谢祯在一旁看着蒋星重,看她神色几重变幻,从震惊,到无奈,到了然……

    他不知蒋星重在想什么,他现在也满心里?困惑。谢祯不由向蒋星重问道:“阿满,关于收复辽东一战,有件事?我着实不明?白。”

    蒋星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谢祯道:“你问,我知无不言。”

    谢祯蹙眉道:“收复辽东一案,乃赵翰秋的提议。他有勇有谋,是帅才。他能这般提议,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且已有详尽的作战计划,合适的领兵人选。可为?何在你的梦中,收复辽东一战,会败得如此惨烈?”

    蒋星重听闻此言,心中刚对景宁帝生出?的理解和同情之心,复又散去不少,叹道:“景宁帝蠢呗,中了土特部的离间计。”

    谢祯闻言蹙眉,面露疑惑。

    蒋星重接着道:“卢捷,经?赵翰秋举荐,在收复辽东一战中,出?任蓟辽督师。收复辽东一战失败后,卢捷因通敌之罪,被判凌迟。”

    谢祯闻言双眸微睁。卢捷,先?帝一朝曾任兵部尚书,取得宁远大?捷,战功赫赫。但因与九千岁不合,愤然辞官,如今怕是正?在原籍种地。

    蒋星重看了谢祯一眼,神色间颇有遗憾,她接着道:“起初,所有人都认为?是卢捷通敌,才致使收复辽东一战失败。可景宁帝死后,土特部入关,为?景宁帝发?丧的同时,他们也替卢捷平反。说是当初,他们故意让两?个被俘虏的太监,听到卢捷通敌的消息,然后又故意放了那两?名太监逃跑。”

    “那两?名太监对自己耳闻之事?信以为?真,回顺天府后告知了景宁帝。大?昭因收复辽东一战遭受重创,景宁帝一怒之下,判卢捷凌迟处死。”

    谢祯闻言,神色眼可见的灰败,将目光撇向了别处。

    蒋星重说罢,对谢祯笑笑道:“别想了,想来到时候你能救下卢捷。嘶……”

    说着,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复又蹙眉,神色间流出?疑惑,对谢祯道:“有桩事?倒是奇怪得很,在我的梦中,大?家都认为?是卢捷通敌才导致收复辽东一战失败,可若是卢捷没有通敌的话,收复辽东一战,又为?何会败?”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谢祯,他不由看向蒋星重,顺着她的话分析道:“言之有理。卢捷曾取得过宁远大?捷,有能力,也有很丰足地与土特部作战的经?验,又有赵翰秋出?谋划策。收复辽东一战,怎么会败得那么惨烈?以至于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

    蒋星重同谢祯四目相对,两?个人四双眼睛,全?是解不尽的困惑。

    二人皆沉默半晌后,谢祯对蒋星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弄明?白缘故。叫咱们起事?之时,多一重保障。”

    蒋星重点头道:“好?,左右还有八个月时间,你仔细调查。”

    “嗯。”谢祯点头应下。

    蒋星重又对谢祯道:“说是还有八个月时间,但若是要趁乱起事?,恐怕时间还是有些局促。南直隶那边有消息吗?”

    “哦,对!”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谢祯,对他道:“这是姚娘子写给我的谢礼。里?头是她这两?年从项齐二人那里?听来的全?部消息。”

    蒋星重对谢祯道:“我已经?看过了,从这些零散的消息,基本可以还原南直隶官商一体的全?貌。”

    待谢祯接过,蒋星重冷嗤一声,接着道:“或许大?昭迁都顺天府之后,就?不该采用两?京制度。南直隶工商业发?达,几百年来,那些商贾大?族,为?了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培养家中子弟,参与科举。多少年下来,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出?身南直隶。南京官场上?,更是他们的天下。”

    商人有钱之后,便培养家中子弟入朝为?官,为?他们谋求更大?的利益。入朝为?官的子弟多了之后,自然会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利益,势力愈发?庞大?。

    久而久之,如今的南直隶,官商岂止是勾结,分明?是一体。他们以血缘为?系,拧成一股绳,早已形成了一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巨网。

    即便没有收复辽东一战,任由南直隶这般发?展下去,大?昭迟早也会是他们的天下。

    谢祯看着蒋星重提供的消息,只觉触目惊心,这上?头的名字,牵扯的利益面之广,叫他心惊。如今的南直隶,早已是另一番天下。

    谢祯收好?了那封信,神色间阴云弥补。不知派去查南直隶的人怎么样了?如今查出?了哪些结果。

    南直隶,他得尽快掌握更多详细的情况。

    念及此,谢祯对蒋星重道:“阿满,我得先?走了。”

    蒋星重点头笑道:“好?,你快去吧。”

    谢祯目光流连在蒋星重面上?,随后冲她一笑,大?步离去。

    待走出?协和门,随行的太监们刚跟上?来,谢祯便吩咐道:“传傅清辉。”

    第056章 第 56 章

    谢祯大步朝养心殿走去?, 领旨的小太监则离队,小跑着离去?。

    一路上,谢祯的眉头便未曾舒展过。

    一想到收复辽东一战,会使大昭元气大伤, 以至灭国, 谢祯便觉心口闷痛。

    他着实想不?明白, 如果将领未曾通敌,为何收复辽东一战, 会惨败至此??

    先?帝初登基之?时,为了牵制土特部,便已断了同?土特部的互市往来。土特部以游牧为主, 一入冬季, 基本难以维系。即便有辽东在手,但辽东可耕种的土地,并?不?足以支撑整个土特部的运转。

    再兼这些年?旱灾不?断,土特部大量草原化为荒漠, 他们的生存环境只会愈发残酷。

    两下相较,如若他发兵收复辽东,最?差不?过僵持不?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叫土特部兵临顺天府。

    怎会如此??

    谢祯想不?明白。更?叫他想不?明白的是, 收复辽东一战,乃赵翰秋提议。即便他这个皇帝蠢,不?善用兵,可赵翰秋却是用兵如神的帅才, 他都认为收复辽东可行。

    还有在阿满的梦中, 他启用的蓟辽督师卢捷,本就是取得过宁远大捷的将领。他有着丰富的对土特部作战的经验, 即便他和赵翰秋判断失误,卢捷也不?该失误。

    可偏偏,在阿满梦中,收复辽东一战就成了改变整个大昭国运的惨烈一战。

    谢祯眉心紧锁,久久不?见平复。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他、赵翰秋、卢捷,他们三人,都对收复辽东一战的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他们三个都错了。

    思及至此?,谢祯不?由深吸一口气,低了很久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想来只要找出他们三人对局势的判断,到底错在了何处,约莫便能找到辽东一战惨败的真正原因。

    不?知不?觉间,谢祯已走到养心殿外,众人跪地行礼。

    谢祯免了众人的礼,而后对王永一道:“传赵翰秋。”

    王永一领命而去?,谢祯回殿更?衣。

    谢祯更?衣后回到书?房,正欲批阅奏疏,之?前派出去?去?传傅清辉的小太监回来了,他进?殿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方才前去?北镇抚司,怎料却被沈佥事告知,傅指挥使两日前夜里接到密报,带人出京办事,至今未回。”

    谢祯不?由问道:“清辉出京了?可知何事?”

    小太监回道:“回禀陛下,沈佥事说是密报,指挥使连他都没告诉。本该回禀陛下一声,但密报是夜里到的,当时宫门已经下钥,事急从?权,指挥使便紧着先?走了。”

    谢祯听着,心头不?免又浮上一层乌云,连手心都渗出些许薄薄的汗水。

    傅清辉没有留下密报相关的任何内容,那便证明,此?事定?然格外要紧。他不?敢留下线索,唯恐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

    到底是何事?叫傅清辉如此?谨慎?

    中卫战事,复叛流寇,辽东局势,如今又出一桩这样的事。谢祯一时只觉脑仁疼得厉害,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疼,下一瞬,谢祯忽地泛起一阵恶心,险些呕吐起来。

    谢祯忙端起茶盏饮茶,将反胃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一旁的恩禄觉察到谢祯脸色不?对,忙叫小太监退下,紧着关怀问道:“陛下脸色怎这般难看?可需传太医来瞧瞧?”

    谢祯摆摆手,只道:“请太医来没用。”

    说着,谢祯复又拿起奏疏,逼着自己继续看了起来。

    恩禄看着谢祯泛白的脸色,稍作联想,便也知陛下是压力太大所致。那确实不?是太医能解决的。

    如今朝中就这般局势,恩禄自知劝也没用,只得不?再多?言打扰。

    谢祯不?知看了多?久的奏疏,王永一进?殿来报:“启禀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求觐见。”

    谢祯放下奏疏,抬头道:“传。”

    王永一行礼退下,不?多?时,赵翰秋大步走入殿中,行礼。

    谢祯令其起身,随后道:“爱卿,收复辽东的提议,朕思来想去?,深觉你我君臣,或许对土特部的局势,判断有误。”

    赵翰秋面?露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谢祯不?答,只反问道:“你为何觉得可以收复辽东?”

    赵翰秋道:“先?帝一朝便已断了互市往来,土特部亦受旱灾波及,如今国库又有了钱,我们还有一位极熟悉辽东战事的将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如今都具备收复辽东的条件。”

    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谢祯对赵翰秋道:“按理来说,确实如此?。那么?如今的土特部,理应自顾不?暇,可为何他们现在还有心思发兵攻打宁夏中卫?”

    赵翰秋闻言,忽地蹙眉,一时无?言,明显陷入沉思。

    赵翰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向谢祯,迟疑道:“这……”

    赵翰秋只得行礼道:“臣也不?知。”

    谢祯抬抬手,示意赵翰秋起身,对他道:“所以,朕私心想着,如今咱们对土特部内部的局势掌握,或许有误。”

    赵翰秋不?由蹙眉,半晌后,对谢祯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可需臣想法子,派人入土特部刺探情报?”

    谢祯点点头道:“可以安排。”

    说罢,谢祯接着对赵翰秋道:“在咱们确定?掌握土特部的真实情况之?前,收复辽东一事莫要再议。另外,朕会传旨,召回辞官的卢捷回朝,继续担任山海关总兵,你们二人,记得多?建立通讯渠道,莫要叫消息不?灵通。”

    赵翰秋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摆摆手,示意赵翰秋退下,跟着便叫恩禄在一旁起草召回卢捷的圣旨,他自己则继续批阅其奏疏来。

    三日后,刑部同?诏狱联手,一同?将项载于和齐海毅的案子清查清楚。齐海毅抑勒期犯奸一案落实,项载于坐实奸夫之?罪。与此?同?时,吴令台上呈并?弹劾二人贪污受贿。

    两罪并?罚,二人皆判赃款罚没,罢官收监。齐海毅本夫逼/奸,杖一百,项载于为奸夫杖八十,妇女不?坐,许姚氏离异归宗。

    项载于和齐海毅受刑之?时,执刑官得谢祯授意,下手极重,二人皆未能撑过杖刑,在行刑中杖毙。

    齐海毅、项载于二人伏法后,在京城隶属东厂小院中暂住的姚湘月激动落泪,当夜烧纸告慰两位先?夫人。而锦衣卫高千户家的夫人魏氏,得知此?事后,立时便告知了姚湘月家人,可姚湘月却暂避不?见。

    齐项二人家中,共罚没赃款四百四十万两,项载于府中三百万两,齐海毅府中一百四十万两,尽皆充入国库。

    齐项二人的案子办完后,谢祯唤来神机营的人至养心殿,详细讲述姚湘月的天赋才能,命他们亲自前去?接了姚湘月入神机营,并?特派两名太监寸步不?离,随行伺候。

    姚湘月对家人避而不?见,但欣然前往神机营。许是心间尚有心结,亦许是兴趣使然,自入神机营后,她便一头扎进?自己的研究中。

    她先?详细研究了解如今已有的所有火器,了解清楚后,便开始在此?基础上研究改造,甚至准备研究出更?新奇的玩意。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地又过了七日。

    这日卯时未至,谢祯刚换了朝服,正准备去?上早朝,怎料人还未出养心殿,却见王永一风风火火地一头扎进?殿中,连忙行礼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傅清辉,前往山西密查晋商钦差李正心觐见。”

    一听傅清辉回来,谢祯忙道:“快宣。”

    傅清辉一去?十来日,谢祯如何能不?焦心,他忙对恩禄道:“告知百官,今日早朝延后,叫他们等着。”

    恩禄连忙领命而去?,不?多?时傅清辉和李正心便进?了殿中。

    傅清辉手上、身上、衣服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李正心更?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宛如一个乞丐。

    两个人明显是一回京,宫门一开便紧着来见他,连仪表都未来得及顾及,想来是极其要紧的大事。

    二人还欲行礼,谢祯忙免了,看着二人神色间满是担忧,直言问道:“怎么?弄成这样?发生何事?”

    终于活着见到了谢祯,李正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一开口眼眶便通红,他无?比悲愤,朗声道:“启禀陛下,晋商卖国!”

    谢祯大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李正心双唇剧烈颤抖,眼眶中泪水大颗大颗滑落,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语气,几乎失控般地向谢祯控诉道:

    “回禀陛下,晋商卖国!他们已卖国数十年?!自先?帝停了同?土特部的互市交易,土特部缺乏资源,他们便暗中联络晋商,高价收购粮食、茶盐,甚至还出售火器兵器。这数十年?间,晋商从?土特部手中获得了暴利,富可敌国!不?仅如此?,他们还卖情报给土特部,土特部此?次出兵中卫,就是为了给叛军争取喘息的机会,这些情报,全部都是晋商卖给了土特部!”

    李正心指着养心殿外,厉声道:“陛下,陛下!是晋商养活了土特部!不?是一个两个,他们暗中勾结,他们在利用我朝内部的流寇,意欲叫我朝陷入内忧外患。陛下!晋商重利忘义,晋商卖国数十载啊,数十载啊……”

    李正心再难控制心中的悲愤,就这般在谢祯面?前呜咽哭泣起来,他当真是心痛,心痛啊……

    谢祯怔愣地看着李正心,这消息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晋商卖国……原是晋商卖国,难怪在阿满的梦中,收复辽东一战惨败至此?。

    谢祯蓦然抬头,看向养心殿空旷的房梁,神色空洞。他想到了大昭内忧外患,却不?知还有晋商为利卖国,如今的大昭,竟已是这番景象了吗?

    第057章 第 57 章

    养心殿内回荡着李正心难以自控的悲痛哭声, 傅清辉亦眉心紧锁,双唇紧抿,神色间的恨意清晰可见。恩禄亦红了眼?眶,叹而垂首, 痛心闭目。

    谢祯静静站在李正心和傅清辉面前?, 不悲、不喜、不怒……他分明身姿英武, 可此刻看起来,无端便叫人觉得那般单薄。

    不知过了多久, 李正心激动的情绪,方才逐渐缓下来。

    谢祯弯腰伸手,亲自将李正心从地?上扶了起来, 随后对?恩禄道:“恩禄, 赐座。”

    恩禄闻言领命,分别为李正心和傅清辉搬了椅子?,放在殿中?一侧。

    李正心和傅清辉谢恩,傅清辉正欲伸手去扶李正心, 怎知谢祯却根本没有收回手,而是?亲自扶着李正心往椅子?处走去。

    李正心立时惶恐难安,欲从谢祯手中?挣脱手臂,忙道:“陛下……”

    谢祯没有说话, 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李正心欲挣脱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

    李正心依旧惶恐,可也不敢违逆谢祯的意思,便任由谢祯扶着, 让他坐在了椅子?上。

    这一刻, 李正心看着谢祯,心间百感交集。身为太监, 能得陛下这般尊重,此生无憾。李正心心间冒出一个念头,这一生,必得为陛下死而后已。

    扶李正心坐好后,谢祯伸手按住傅清辉的肩头,对?他道:“你也辛苦了,坐。”

    傅清辉行礼谢恩,坐在了李正心的身边。

    恩禄复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二?人面前?,谢祯便在他们面前?坐下。

    方才李正心情绪过于激动,虽然紧要的信息都已告知谢祯,可话说得七零八落,缺了很多细节。

    谢祯命恩禄传太医,并叫准备茶水点心后,这才向李正心问?道:“晋商究竟如何卖国?你们又是?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

    李正心行礼道:“回禀陛下,臣奉陛下旨意,秘密进?入山西后,一面沿路查找杨越彬的下落,一面装作行商,打算同范家以谈生意的名义接触。我们发觉范家经常运送大批粮食入大同府,于是?便准备同范家谈粮食生意。怎料找上范家之后,他们却说如今粮食紧缺,如今粮食生意没得做,可臣等分明见过大批粮食。”

    “臣等觉出不对?,便密查起范家粮食的去向。这一查之下,竟发觉大批的粮食,竟然于夜分批运送,送出了边境。”

    李正心神色间漫上一丝愤怒,接着道:“戍边守城的部分士兵,早已被土特部和晋商以高价买通,对?此等无视先帝禁令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等大惊,正欲细查,却正好赶上范家招募短工。臣便派随臣前?去的五名锦衣卫扮作短工入了范家大院。经过一段时间的细查,得知范家竟是?已同土特部往来数十载。互市未禁之前?,他们便做着土特部的生意,那时光明正大。”

    “互市禁止之后,晋商便逐渐成了朝廷默许的军火商人,为边境军运送物资。可朝廷军需的订单物资,价格远不如土特部给的丰足。许是?商人重利的本性?,他们便暗中?再次做起了土特部的生意。”

    李正心蹙眉道:“不仅有粮食,还有盐、棉,甚至他们出售给边境军的火器兵器,都有一份出售给土特部。由于土特部价格给得高,他们出售给土特部的,甚至远远超过给朝廷边境军的。”

    “臣等心惊不已,便继续派人查探其他晋商,一查更觉胆寒。以晋商八大家为主的大部分晋商,几乎都私下做着同土特部的买卖。”

    李正心看向谢祯,对?谢祯道:“陛下,当年先帝下令禁止互市,为的便是?遏制土特部的资源,遏制他们发展。可这些年,在晋商的资助之下,土特部不仅没有衰落,反而连火器军事?上,都已不逊色于我们。臣等还查到,他们在做生意的同时,还会高价卖出我朝情报,尤其是?事?关流寇的情报。”

    “此番土特部得到韩守业叛军即将被清缴的消息,便出兵骚扰中?卫。中?卫在宁夏,边境军力不足,能最快调用的,便是?陕甘宁正在清剿流寇的军队。以臣之见,土特部这是?打算为韩守业争取喘息的时间,只要国内流寇一直不能肃清,那么便会成为大昭的内忧,土特部再借机继续发展,那么迟早会叫大昭陷入内忧外?患!”

    话至此处,李正心行礼道:“陛下,晋商必除,山西边境军更需肃清!还有当地?官府,也在晋商贿赂之列,对?他们的行径知也装不知,必得严惩。”

    谢祯眉心一直未见舒展,向李正心问道:“同土特部往来的晋商,约莫多少?人?”

    李正心回道:“乔、常、曹、侯、渠、亢、范、孔八大家为首,恐有五千上下。但毕竟是?商人,即便豢养打手,也不成气候。那杨越彬在途中?跟我等交过手,记下了几人的面孔,他逃回范家后,意外?认出了安排在孔家的锦衣卫,杨越彬已被他认出的那名锦衣卫当场灭口?,但我等却也暴露,被八大家追杀。”

    李正心神色黯淡下来,眼?底悲痛尽显,他道:“入了八大家的锦衣卫,无一幸免,还连累了好几个无辜之人。我们剩下的人,一路逃亡,直到指挥使接到密报前?来接应,我等方才保住性?命。”

    话及至此,李正心似是想起什么,忙道:“陛下放心,我等此次前?往山西,没有带任何证明身份的凭证,没有暴露身份。”

    一旁的傅清辉接话道:“追杀李公公的那批人,臣也全杀了,没留活口?。”

    谢祯点头赞许道:“做得好。”

    话至此处,详细的消息,谢祯已经了解得清楚明白。而正在这时,王永一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太医已至殿外?,御膳房也已备好茶水点心。”

    谢祯点头,对?王永一道:“带正心和清辉去处理伤势。”

    说罢,谢祯看向二?人,道:“伤势处理好后,抓紧吃些东西再回去吧。对?了,清辉,务必安抚好牺牲锦衣卫的家眷。”

    傅清辉行礼应下。

    二?人感激谢祯的悉心关照,起身行礼谢恩后,傅清辉便扶着李正心一道出了养心殿。

    二?人走后,谢祯的神色立时阴沉下来,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原来,晋商一直在暗中?资助土特部,这才是?导致收复辽东一战惨败的真正原因。

    无论?是?他,还是?赵翰秋,亦或是?卢捷,都未曾想到土特部的背后还有晋商,所?以他们对?整个局势做出了错误判断。

    如若不是?阿满摸到了晋商这条线索,恐怕直到亡国,他们也无法知晓晋商做下的这些事?。

    晋商要处置,山西的官员也要处置,边境军有勾结的更是?要严惩。

    谢祯思量片刻,眸中?神色逐渐锋利起来,惩处晋商,当以雷霆手段。今日便派兵两万,以叛国罪,将晋商八大家连根拔起。让赵翰秋亲自领兵。

    另外?缉拿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全部官员,以及山西都指挥使、太原府知府、大同府知府,尽皆停职下狱。

    还有中?卫,若土特部只是?为了帮韩守业叛军争取时间,那么中?卫这边,他们应当不会真打,只是?不断地?轮番骚扰。

    倘若在中?卫施一手障眼?法,叫土特部以为援军皆在中?卫,暗中?撤人前?去清缴韩守业叛军,想来可行。

    思及至此,谢祯对?恩禄道:“恩禄,派人通知百官,今日罢朝,另传赵翰秋觐见。”

    恩禄领旨而去,谢祯从椅子?上起身,身着朝服,缓缓在殿中?踱步。

    晋商运送入土特部的大笔粮食、盐、棉等物资,只能从各地?购买,而南直隶,储量最多,盐也以南直隶最多。

    暂且不知晋商同南直隶的官员商人,是?只有生意往来,还是?南直隶也知晓晋商做下的勾当。

    谢祯心间,一时厌极了商人这个群体。重利忘义,还当真如此。

    可作为皇帝,他不能全面遏制工商业的发展,如若遏制,恐怕满朝文武,尤其南直隶,都得站起来反抗他。毕竟此举会牵动他们的核心利益,他须得想个什么法子?,能叫商人,都乖乖听话。

    商……谢祯心间反复念着这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直观地?感受到,商人掌握大批利益和财富之后,会对?国家政权造成多大的干扰。历来士农工商,商人为末,可掌握着大笔财富的商人,却远比人数更多的农,更具备能力和破坏力。

    不知过了多久,王永一进?殿来,禀报道:“回禀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觐见。”

    谢祯回过神来,道:“宣。”

    王永一领旨出殿,赵翰秋很快进?了殿中?。

    赵翰秋上前?行礼之后,谢祯对?他道:“爱卿,有桩顶要紧的事?,朕须你亲自前?往。”

    赵翰秋见谢祯神色极其阴沉严肃,便知此事?事?关重大,不由道:“陛下吩咐便是?。”

    谢祯将方才李正心所?言,详细告知赵翰秋。

    赵翰秋听完后大惊,震怒道:“晋商此举,岂非因利误国?”说着,赵翰秋陡然攥紧了拳头。

    谢祯点点头,对?他道:“你今日便领兵前?往山西,以叛国罪拿下晋商八大家所?有人。朕另外?会派北镇抚司锦衣卫相随,以及刑部侍郎孟昭。山西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太原府知府、大同府知府,全部缉拿回京!”

    谢祯直视赵翰秋的眼?睛,语气凌厉,一字一句,清晰道:“朕会赐你尚方宝剑,凡有反抗不从者,就地?正法!”

    第058章 第 58 章

    赵翰秋抱拳行礼, 道:“臣领旨。”

    说罢,赵翰秋起身,对谢祯道:“陛下,此次行动, 怕是得有人守着边境, 以防土特部趁火打劫。”

    谢祯也是这么想的?, 他转头?看向赵翰秋,问道:“派明威将?军蒋道明前?去?, 镇守边境,协助你的?行动,如何?”

    赵翰秋点头?道:“好。明威将?军有勇有谋, 很合适。”

    谢祯想了想, 又问道:“有个名叫韩斗瞻的?人,你可知?他现在于何处任职?”

    赵翰秋想了想,回道:“湖广巡抚,此人文?武双全, 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祯点点头?,自然,他可是蒋星重梦中,未来的?七省总/理, 更是宁死不?降的?硬汉。念及此,谢祯对恩禄道:“恩禄,替朕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湖广。令韩斗瞻部下杨凯暂代巡抚事务, 韩斗瞻秘密前?往山西, 暂代总理山西事务。”

    韩斗瞻的?职务暂且不?换,只是此番山西如此牵扯庞大的?卖国案, 他需要格外信任且能力出?众的?人来紧急处理。

    谢祯看向赵翰秋,叮嘱道:“此番前?去?山西,你同明威将?军,携圣旨秘密前?往,务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拿下。”

    赵翰秋行礼领旨:“臣明白。”

    这等大规模的?叛国案,处理得越安静,越快,越好。否则不?知?土特部会借此生什么事,更不?知?会牵扯出?哪些势力出?来阻碍,但只要迅速出?动军队收拾干净,尘埃落定,想生事的?,想阻碍的?,也都来不?及了。而且拖得久了,怕是还会引起百姓惶恐,秘密速战速决最?好。

    一旁恩禄已拟好四道圣旨,一道八百里加急发?往湖广,另外两道由赵翰秋、蒋道明、刑部侍郎孟昭随身携带。

    谢祯将?三道密旨交给赵翰秋后,赵翰秋便即刻领旨离去?。

    赵翰秋离开养心殿后,便即刻去?找了蒋道明和孟昭。蒋道明接到圣旨,因他的?任务是镇守边境线,故而接到圣旨后,蒋道明只同蒋星驰说了一声,便即刻出?发?,轻装简行,先一步前?往山西。

    而赵翰秋,则以最?快的?速度点兵两万,并未曾告知?将?士们任务。当天夜里,便带上?孟昭,大军开拔,前?往山西。进了山西境内后,赵翰秋方才将?此次出?行的?任务,告知?手下将?领。

    两日?后,赵翰秋部队分为两批,各一万人,分别抵达大同府和太原府。赵翰秋在离边境更近的?大同府,两边摸清晋商八大家的?具体位置后,于当天夜里迅速出?击。

    一夜之?间,军队强压,干净利索地拿下了晋商八大家的?所有人,全部由将?士看押。

    本欣欣向荣的?晋商八大家,就这般被贴上?了封条,萧条零落。消息甚至还未传开,山西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大同府知?府、太原府知?府,亦尽皆缉拿,由赵翰秋安排人,连同八大家主要负责人,一同秘密押往顺天府。

    除了最?主要的?负责人被送走之?外,其余人等尚且留在山西,随行的?孟昭连夜在拿到人后便开始主持审理,辅以军刑。

    两日?功夫,在孟昭的?主持下,便审理出?边境线上?同晋商勾结,给他们方便的?将?士,并将?名单给蒋道明送去?。

    蒋道明接到名单后,再次亮出?圣旨,以叛国重罪,将?所有勾结晋商的?将?士拿下,共三十人,职务从守备到小?旗不?等。好在没有牵扯到更高层级的?将?士,这边不?会太引起边境军的?动荡,蒋道明浅浅松了口气。

    拿下的?所有将?士,蒋道明安排人押送至大同府,再由孟昭主持审理。

    山西这番叛国大案,在赵翰秋、蒋道明、孟昭三人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处置下来。而八大家的?祖宅、商铺、产业、土地、资产,全部由赵翰秋负责查封。

    就 这般焦头?烂额地整整忙了半个月,远在湖广,收到八百里加急密旨的?韩斗瞻,这才赶到大同府。

    自接到陛下密旨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山西赶,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是极为要紧的?大事。

    等韩斗瞻赶到大同府时,人都瘦了一圈。

    韩斗瞻在大同见到了赵翰秋,赵翰秋这才将?山西的?叛国大案告知?。

    韩斗瞻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整个人彻底惊住,跟着便是震怒,在大同府知?府衙门,当着赵翰秋的?面破口大骂,足足骂了两盏茶的?功夫。

    待他骂完之?后,赵翰秋告知?他,明威将?军蒋道明已暂代山西都指挥使一职。如今大同、太原两地的?知?府,皆已押送入京,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也已押送入京,陛下命他总理山西事务。

    韩斗瞻一听,才知?自己此番肩上?扛了多大的?担子。不?仅要维持山西事务的?正常运转,还要将?八大家的?事处理干净。

    了解清楚之?后,韩斗瞻狼吞虎咽地就着茶吃了三个馒头?,随后便投入了自己的?差事当中。

    韩斗瞻来了之?后,赵翰秋便将善后八大家财产的?事务,交给了韩斗瞻。他和孟昭,则专心审理叛国案,查找遗留下来的叛国罪人。

    晋商八大家,各个都算得上?是富可敌国。仅仅是清点八大家的?现有财产,便叫韩斗瞻焦头?烂额,没日?没夜的?整整十多天,共三十来人,方才将?财产清点明白,共三万万两白银。

    现有财产清点明白后,韩斗瞻将?三万万两白银全部交给赵翰秋。而赵翰秋这边,晋商叛国案涉案的所有罪人,基本缉拿妥当。

    于是给韩斗瞻留下一千将?士供其使用后,赵翰秋便带上?三万万两白银,以及所有罪犯、罪臣,同孟昭一道回京。

    而韩斗瞻,还得处理八大家其他产业,商铺、土地、矿场等等全部事务,有得忙呢。

    而这段时间山西的?所有消息,谢祯尽皆密切关?注,基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最?新的?消息。

    而早前?便已送入京城的?山西官员,以及八大家家主,全部入了诏狱,由谢祯亲自审理。

    山西这些官员中,布政使司左右两位布政使,并不?知?晓晋商卖国一事,这同赵翰秋和孟昭在大同审理他人后,得到的?结果相同。被谢祯以失职不?察之?罪责罚,各打十大板之?后,便将?两位布政使释放回任。

    掌山西一省军务的?都指挥使,亦不?曾参与?晋商叛国案,但此人收受过晋商贿赂,被谢祯重打三十大板,罚没家产,并罚俸三年。念及山西不?能一下空缺太多官员,且山西都指挥使虽私德不?修,但公务无可指摘,谢祯便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释放回任。

    太原府知?府,因太原远离边境,但身为知?府,他同范孔两家来往密切,虽不?知?晋商叛国案,但给过晋商不?少生意上?的?方便,间接方便了晋商。故而太原府知?府,以贪污罪、失职罪论处,罚没家产,罢官发?回原籍。

    而离边境最?近的?大同府知?府,同晋商一丘之?貉,参与?叛国罪。同八大家一道罚没家产,并株连九族。

    八大家家主未曾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皇帝。他们详细交代了同土特部往来的?全过程,谢祯方才知?晓,原来通过这些晋商,土特部一直详细掌握着大昭内部的?情况和变化。土特部算是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

    而他,身为大昭的?皇帝,对土特部的?了解却远不?如土特部队大昭的?了解。陕甘宁好几路叛军,是土特部暗中煽动起来的?,更是暗中支持着韩守业。他们之?间的?往来,就是通过晋商。

    最?叫谢祯感到可悲的?是,八大家的?家主,至少有五个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对国家造成了多大的?危害。他们只是看着利益,只是想赚钱。只知?道一条情报,能换来多少银子,只知?道同土特部做生意,比同朝廷军做生意划算。

    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长远,没有考虑过大局。他们不?知?道这样做会对自己的?国家造成多大的?危害,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早已养肥了大昭的?劲敌。

    谢祯只觉悲哀,格外的?悲哀。

    但也是叛国大案,叫谢祯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普罗大众,其实并不?关?心国家如何,也不?关?心朝廷如何,他们更在乎自己的?衣食住行,更在乎自己下一顿饭吃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谢祯忽地意识到,若想真正能管束住日?益庞大的?商户,不?能靠仁义礼智信那一套说辞,而是要建立更为详细和合理的?制度。制度,才是真正能约束和教化百姓的?东西。

    谢祯想起冯玉润,一时明白了他坚持取缔诏狱,刑法尽归刑部的?主张。

    景宁元年五月初五,夜,赵翰秋携军归京。

    三万万两白银当夜送入国库,暂代户部尚书一职的?吴甘来瞠目结舌,连夜召回户部全部官员,登记入库。

    五月初六早朝,谢祯换好朝服,目光从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恩禄面上?扫过,随后目视前?方,对恩禄道:“恩禄,晋商叛国案,今日?早朝,朕要当朝宣判。”

    恩禄知?道这一月来,陛下为了这件事有多焦心,甚至连东厂都没有时间再去?一趟。

    他深知?山西此次叛国案,牵扯实在是太广,而且性质极为严重恶劣。陛下必须让此案公之?于众,杀鸡儆猴。而且,这一个月来,除了审理山西商人和官员,陛下还没日?没夜地伏在案上?,不?知?在焦虑地研究什么东西,他隐隐觉得,陛下怕是要借此案,合情合理地做些他想做的?事。

    恩禄替谢祯整理完衣服后,谢祯便大步朝养心殿走去?。

    第059章 第 59 章

    谢祯来到太和?殿外, 百官已然齐聚。谢祯静静站在龙椅前,看着百官齐声行礼,他的目光自百官头顶扫过。眼前的场面是如此肃穆,庄严, 可无端便叫他觉得无比讽刺。

    待百官行罢礼, 谢祯缓缓开口道:“这一月来, 风声鹤唳,想来诸位爱卿, 约莫已经听?闻些许关于山西的事。”

    众官员闻言面面相觑,他们确实听?说?了一些关于山西的事,但只知?道山西出了事, 具体是什么事, 却未能清晰了知?。山西一直有来往的主要官员,这一月来却音信全无,便是想问,也?无从问起。

    且这一月来, 早朝上?的稀疏,陛下像是在忙着什么事,无暇顾及早朝。

    此刻听?陛下主动提起,众人也?未敢多言, 骚乱片刻后,便又全部规矩站好,静候谢祯接下来的话。

    谢祯接着道:“先?帝登基之?初,眼见?土特部日?益发展壮大, 对我朝威胁渐重, 于是下旨关停互市,欲借此遏制土特部, 令其?发展受限。可前些时日?,朝廷军清剿韩守业叛军,眼看功成之?际,土特部却忽然出兵中卫,致使朝廷军,不得不将清剿流寇的部队,抽调至中卫抵抗外敌。”

    谢祯隐去得知?晋商卖国的真实原因,将获知?此事的线索,归结至土特部出兵中卫一事。

    谢祯望向百官的那双丹凤眼中,神?色淡淡,瞧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他继续徐徐讲述道:“朕同兵部尚书商议此事时,朕隐隐觉出不对。为何土特部骚扰中卫的时机如此凑巧,就这般恰到好处地替韩守业争取来了喘息的机会。于是朕便命人暗中细查。”

    说?着,谢祯唇边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嗤笑道:“细查之?下,竟发觉有人竟一直暗中为土特部提供我朝情报。”

    话音落,百官哗然,一时议论声起,有惊诧的,有斥责的,有痛心的……

    待百官再次安静下来后,谢祯这才继续道:“朕命人追查线索,这一追查之?下,竟查到一桩牵涉范围极广的叛国大案!”

    谢祯的语气逐渐有了情绪,层层拔起,最终重重落定在“叛国大案”四个字上?。百官霎时被谢祯所言震慑,不知?是震惊,还是惧怕于帝王的雷霆之?怒,满朝文武,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风吹过旗帜的声音。

    谢祯的神?色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平静,只眸色依旧冷静,他厉声道:“山西晋商八大家为首,上?下宗族、零商小贩、边境将士、当地官员……涉案共五千余人!”

    话至此处,百官静静地看着谢祯,个个神?色震惊,情绪紧绷。

    谢祯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复又道:“晋商买通大同府知?府,守卫边境的部分?将士,在先?帝禁止互市之?后,依然同土特部暗中交易!出售粮草、茶盐、军火、情报……竟已是卖国数十载!”

    话至此处,出身南直隶,家中同晋商有生意?往来的部分?官员,此刻已是唇色泛白,惊而发虚。

    谢祯仿佛被气到难以言语,他嗤笑着缓缓点头,目光从百官面上?扫过,语气无比嘲讽,道:“以我朝资源,供养土特,养肥了土特,养肥了自己。唯独深害我朝,险些陷入内忧外患的万劫不复之?地!”

    “晋商卖国数十载,如此叛国大案!”谢祯忽然拔高音量,抬手指向殿下百官,横扫而过,厉声道:“尔等竟无一人知?晓!食朝廷俸禄,得百姓供养,尔等可对得起头顶的乌纱帽?”

    话音落,百官齐齐跪地。一时之?间,整个太和?殿前,除了百官齐齐跪地的沉闷声响,没?有多余的半点声音。

    谢祯望着眼前的一幕,心间仿佛落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阴雨,只觉无比悲哀。如若没?有阿满,晋商卖国,如此大案,竟是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啊……

    如今他已基本还原阿满梦中的一切。

    景宁元年,景宁帝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铲除九千岁,并与文官同仇敌忾,铲除阉党旧臣。

    从此建安党人一家独大,一心一意?为自己背后的势力?谋福利,裹挟他取消工商业赋税。

    可国内流寇未绝,流寇又勾结土特部相互配合。为了在此等内忧外患中破局,他与赵翰秋策划收复辽东一战。

    但国库空虚,文官商人一毛不拔,为此,他不得不向农民百姓加收赋税,致使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引起民怨。

    他以为,只要收复辽东,重创土特,内忧外患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他便能腾出手来重整山河。

    却不知?晋商卖国数十载,他与赵翰秋等人对土特部的局势判断完全失误,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逼到绝处不得不揭竿而起,至此,大昭彻底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落。

    这便是阿满梦中所发生的事,如若未曾与阿满相识,一切都会如她梦中这般发生。

    谢祯看着太和?殿前跪了一地的百官,神?色愈发嘲讽。在阿满的梦中,在他登基之?初,他们一味只知?清洗阉党旧臣。清洗阉党旧臣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们便一心一意?为自己和?身后的势力?谋福利。

    南直隶甚至一直和?晋商做着生意?,否则茶盐从何处而来?那么大批的粮食,又从何处而来?

    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力?。

    而权力?,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流寇如何?百姓的生计如何?土特部的侵扰又如何?

    皇帝无法目及天下,天下官员便是皇帝的耳目,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可晋商卖国的消息,竟没?有一星半点传进养心殿,初听?晋商之?时,他甚至懵懂无知?。

    问他们如何充盈国库,他们不知?。问他们如何解决流寇,他们也?不知?。问他们如何遏制土特部,除了先?帝已经下旨的禁止互市,他们还不知?。

    每日?朝堂之?上?,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眼中无国,无百姓,无天下……

    何等可笑?何其?可悲?

    谢祯不禁红了眼眶,抬手指向跪地的百官,食指凌空点着他们头顶,语气间夹杂着愤怒、恨其?不争、悲凉,一字一句道:“尔等,皆可杀!皆可杀!”

    面对皇帝的指责,百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身为官员,他们自知?任由如此叛国大案持续长达数十载,是何等严重的失职之?罪。

    出身南直隶的官员,更是不敢抬头,毕竟他们身后的宗族,同晋商多年的生意?往来,根深树大。可他们,当真不知?晋商卖国,当真不知?。

    谢祯从未觉得这些官员面目如此可憎!如若一切当真如阿满的梦境一般发生,当他意?识到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一定会一一将这些误国的东西,挨个问责,送去黄泉之?下,当面向列祖列宗谢罪!

    可到底,一切没?有像阿满梦中那般发生,万事尚有挽回的机会。

    谢祯闭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间的怒意?,对恩禄道:“恩禄,宣旨。”

    恩禄闻言行礼应下,上?前一步,摊开圣旨,朗声宣读道:“山西晋商叛国一案,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经朕亲自审问,未曾参与叛国逆案,但失职之?罪难逃,各罚十大板,遣送回任。山西都指挥使,未曾参与叛国逆案,但收受过晋商贿赂,罚没?其?家产,罚奉三年,念其?公务无可指摘,朕准其?回任戴罪立功。山西太原府知?府,未曾参与叛国逆案,但同晋商往来密切,为晋商提供方便,着以贪污罪、失职罪论处,罚没?家产,罢官发回原籍。山西大同府知?府,参与叛国逆案,以叛国罪论处,罚没?家产,罢官斩首,株连九族。边境军勾结晋商,予以其?出境方便者,罢官斩首,株连九族。山西晋商八大家及其?余参与叛国逆案的零商走贩,家产、产业尽数充公。八大家家主处以凌迟极刑,九族斩首!钦此。”

    百官跪在地上?听?完了宣判,皇帝未开口,他们也?不敢起身,只得继续跪着。此刻百官倒是默契,对此案的宣判,无人有半点异议。

    恩禄宣完旨后,谢祯再次看向百官,道:“朕仰仗尔等,尔等竟如此失职,当真令朕失望至极。”

    “可见?尔等能耐不过如此……”谢祯白了百官一眼,朗声道:“朕要重启东厂,重用宦官,以弥补尔等无能之?过。”

    话音落,不少官员面露震惊,不少人甚至神?色慌张,但叛国逆案刚刚宣判完,人人皆有失职之?罪,尤其?出身南直隶同晋商有生意?往来的官员,此等情形下,即便心间满是不甘,他们又有谁敢提出异议?

    谢祯见?百官都老老实实,不由一声冷嗤,对恩禄道:“恩禄,宣旨。”

    恩禄行礼应下,将刚才读过的圣旨交给身旁的小太监,并拿起另一道圣旨,随后将其?展开,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宦官李正心,清查山西叛国逆案,救国于危难。朕赞其?为人刚正,才华斐然,敕令李正心为司礼监提督太监,并掌管宫中净军忠勇营。”

    “宦官王希音,熟知?东厂事务,忠君爱国,朕敕令王希音为东厂提督太监,掌东厂事务,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御用监掌印太监恩禄,忠君爱国,才思敏捷,敕令恩禄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勇卫营。”

    “东厂掌班太监蒋阿满,忠君爱国,才思敏捷,武艺出众,于山西叛国逆案,提供关键线索。敕令蒋阿满,兼任提督京营,任京营提督。钦此。”

    圣旨宣读至此,同百官一道跪在太和?殿前的蒋星驰骤然抬头,霎时间满脑子疑惑,蒋阿满?怎么这个太监的名字,和?自己妹妹的小名一样,而且也?姓蒋?

    蒋星驰愣了片刻,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妹妹明明在穆尚宫府上?学规矩,巧合……吧?

    恩禄宣读完圣旨,谢祯对百官道:“莫要怪朕再用宦官,实在是尔等,太过无能。”

    说?罢,谢祯拂袖离去。

    百官目送谢祯离去,霎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弥漫起一股灰败颓唐之?风。重启宦官,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白费了……

    今日?早朝的动静实在过大,叛国逆案的消息,很快传开,尤其?本就在宫中的东厂,几乎是前脚谢祯刚回养心殿,后脚圣旨就到了东厂。

    蒋星重接到圣旨时,人都是恍惚的。她怎么忽然就成了京营的提督?

    一旁的王希音笑道:“恭喜蒋掌班。”

    蒋星重连忙回过神?来,对王希音道:“也?恭喜厂公。对了厂公,京营提督,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听?说?过,但未曾详细了解过。

    王希音笑了笑,解释道:“京营算得上?是陛下禁军的一种,直接负责陛下和?皇宫的安全。由忠勇营和?勇卫营组成。其?中忠勇营皆为宦官,勇卫营虽由宦官领导,但都是正常男子。李正心如今掌了忠勇营,关于忠勇营的事,你算是他的上?司,忠勇营的事,你同他商议便是。但是勇卫营不同,虽然勇卫营名义上?由恩禄公公掌管,但他要伺候皇帝,恐怕就需要你亲自领导,把控实权。勇卫营名义上?给恩禄公公,其?实就是给了他一个关键时候的指挥权而已。”

    蒋星重闻言了然,如此看来,她此番担当重任了,想来也?是言公子运作的结果?。成了京营提督,还是直接负责皇帝和?皇宫安全的职位,这日?后岂非更方便造反?言公子谋划得可真周到。

    蒋星重看着圣旨上?“忠君爱国”四个字不禁想笑,爱过不假,至于忠君嘛……呵呵。

    蒋星重收好圣旨,看向王希音道:“叛国逆案怎么回事?咱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第060章 第 60 章

    蒋星重着实是好奇, 李正心之前被言公子运作安排去了?山西查晋商,怎么忽然成了?叛国?逆案的大?功臣?

    王希音心中也是好奇,向蒋星重回道:“打听消息的人出去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

    蒋星重闻言点点头, 与王希音和孔瑞一同静候。

    这些时日天?气好, 王希音、蒋星重、孔瑞等人就喜欢搬了?凳子在院里坐着晒太?阳, 有什么事就在东厂院里商议。还搬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茶水。

    有时候面对东厂这样?的景象, 连蒋星重都觉恍惚。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寻常亲朋好友相处时的场面,难以想象,这会是叫整个文?官集团闻风丧胆的东辑事厂。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 王希音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这才?匆匆回到东厂。

    椅子上坐着的蒋星重三人不由坐直了?腰背, 王希音忙朝那小太?监招手。

    小太?监跑上前来,蒋星重立时身?子前倾,问道:“怎样??打探清楚了?吗?”

    小太?监行礼道:“回掌班,打听清楚了?。此?番是个叛国?大?案, 山西那边,晋商、官员、部分边境将士,相互勾结,竟是已?卖国?数十载。”

    “什么?”话音落, 蒋星重怔住。

    王希音和孔瑞面上也没了?笑意?,王希音忙道:“细说。”

    小太?监闻言,立时将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没落下一丝一毫的细节。

    蒋星重静静听完了?一切,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神色泛白。

    前世?的一幕幕再次涌入脑海, 心间翻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蒋星重久久无法回神。

    竟是晋商卖国?!竟是晋商!而且……他?们竟是已?卖国?数十载,数十载啊……

    蒋星重蓦然红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是景宁帝好大?喜功,所以才?要在国?库空虚,国?家内忧之际收复辽东。可那日言公子说,是赵翰秋提议要收复辽东,意?欲作为破局之法。

    都错了?……前世?景宁帝、赵翰秋,还有卢捷,他?们对土特部局势判断的都错了?。她也错了?,误解了?景宁帝。

    他?们想到的破局之法并无大?错,只是都不知土特部早已?联合晋商,晋商背地里一直在卖国?。

    所以,景宁帝根本没有好大?喜功,而是费尽心力地一心想着破局,想要救国?家于危难。

    晋商卖国?,这谁能想到啊?便是连前世?,景宁帝自缢,国?破家亡之后,晋商卖国?的消息都未曾暴露一丝一毫。景宁帝又怎能知晓?

    蒋星重骤然闭目,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一时痛心不已?。

    方才?那小太?监说,今日早朝之上,景宁帝怒极痛斥百官,他?说“尔等,皆可杀。”

    蒋星重再次想起前世?,景宁四年,景宁帝重启宦官,自那之后,直到大?昭灭亡的那一年光阴中,他?朝令夕改,滥杀文?武大?臣,宛如一个暴君。

    但这一刻,蒋星重却忽地理解了?当时的景宁帝。

    她亲眼看到建安党人为了?排除异己,对阉党和阉党旧臣发起了?何等可怕的围剿。尤其前世?,他?们还裹挟景宁帝取消工商业赋税。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及他?们背后的利益而奋战。

    晋商卖国?如此?大?案,他?们浑然不知,一心一意?在朝堂上排除异己,为自己谋福利。

    误国?至此?,如何不该杀啊?

    前世?景宁四年重启宦官的景宁帝,一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所以他?竭尽所能地挽回,清理那些误国?的大?臣。何谈当初的景宁帝,便是现在的她,都想将那些误国?的东西挨个千刀万剐。

    朝令夕改,怕是国?家已?到危急存亡之际,他?焦虑万分。可大?昭已?经千疮百孔,他?下达一个指令,发觉不行,就不得不抓紧时间,再想法子弥补。如此?这般做法,到了?他?们这些臣民?眼中,自然变成了?朝令夕改。

    “哎……”蒋星重蓦然一声长叹。

    拿在手中,尚未来得及放回房间的圣旨,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

    蒋星重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圣旨上,一时只觉百感交集。如今她真切地感觉到,景宁帝在努力,他?当真在努力。他?没有放任大?昭不顾,只是大?昭已?成了?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前世?的他?,便是想努力,也已?经无力挽回……

    这一刻,蒋星重就忽地对自重生后,一直坚持的目标,产生了?一丝的怀疑。

    景宁帝,当真是昏君吗?

    是他?害大?昭亡国?,还是大昭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历史恰好选他?做了?亡国?之君?

    就在蒋星重看着手中圣旨深思之际,忽有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打断了?蒋星重的思路。

    她不由抬眼,正见王希音看着她,递给她一方手帕。王希音轻叹一声,对她道:“擦擦吧。”

    蒋星重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蒋星重点点头,接过王希音递来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王希音叹道:“如此?叛国?逆案,持续数十载,朝中大?臣,竟是无人知晓,当真可悲,可笑……”

    孔瑞闻言嗤笑一声,嘲讽道:“他?们一心想着怎么扳倒咱们,哪有工夫管国?家和百姓?当初九千岁在的时候,为了?扳倒九千岁,他?们网罗编织了?多少罪名?,日后怕是还要针对咱们。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但凡他?们一心为国?,哪有九千岁和咱们的用?武之地?”

    王希音再复感叹道:“是啊,当年穷了?百姓,穷了?先帝,富了?他?们自己。先帝为了?国?家正常运转,不得不重用?九千岁。九千岁在的时候,何曾少过边境军的钱粮,可如今陛下登基之初,轮到他?们当政,怎么国?库就拿不出来银子了??陛下说他?们皆可杀,还当真没冤了?他?们。”

    蒋星重听着王希音和孔瑞的这些话,不由再次垂下了?头。

    她蓦然想起言公子,忽就觉得自己今日的动摇有些对不起他?。可若景宁帝不是昏君,他?们再造反,好像真的有些对不起国?家。

    念及此?,蒋星重不由看向那名?去打听消息的太?监,问道:“此?番叛国?大?案,陛下借此?重新将咱们宦官扶持了?起来,除此?之外,陛下可还有别的动作?”

    那太?监行礼道:“回掌班的话,听说此?次从叛国?逆案,赵翰秋从山西运回来三万万两白银入了?国?库。我还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陛下有意?叫朝廷接管晋商八大?家的生意?,正在寻善于经商的人才?,从此?之后,山西晋商在全国?的生意?,应当会成国?有。还有晋商的那些土地,应当也会全部归国?有,以后山西百姓的耕地,会由朝廷分配。”

    话及至此?,王希音面上终于出现一些笑意?,道:“若当真如此?,那日后山西的百姓,可算是有福了?。再也不用?担心有权有势之人侵田占地。”

    蒋星重闻言,再次陷入沉默。

    若景宁帝真的这么做,那可真算不上是昏君。

    蒋星重忽觉心里头乱得厉害,对王希音和孔瑞道:“我回房歇会儿。”

    王希音却道:“这会儿回房吗?刚接任京营提督,不去勇卫营瞧瞧?”

    蒋星重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明早一早去吧。”

    说罢,蒋星重连忙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蒋星重脱下冠帽,便伸手揉了?揉头发。

    她握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心间再次变得格外复杂。

    她有些迷茫……

    她原本一心一意?只想帮言公子夺位,可自光禄寺一案后,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她好像不仅帮了?言公子,还误打误撞地意?外帮了?景宁帝。

    如今晋商叛国?大?案已?经有了?着落,南直隶逐渐浮上水面,国?库也有了?大?笔的银子。眼看着大?昭正在逐渐变好,那她和言公子的造反计划,还有意?义吗?

    这一刻,她忽觉有些希望,当初言公子说“改辅佐景宁帝”的话是真的。

    可她又不敢就此?真的放弃造反的计划,毕竟现在对景宁帝的了?解,也只是一点点表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揣测罢了?。若现在的局面,只是她和言公子误打误撞扶持下造成的,那景宁帝,还是不堪为帝啊。

    哎……蒋星重烦得紧,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蒋星重这一下午,都在屋里盘算纠结,时不时就看看那盏瑞鹤宫灯。

    她想找言公子商议一下,可又不敢找。若是言公子一心想要造反,她现在说出这些疑虑,不就是等于有了?二心吗?可若是不说,一旦景宁帝不是个昏君,叛国?逆案之后,大?昭越来越好,言公子再造反,她岂不是就成了?误国?的罪人?

    哎,烦!

    蒋星重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不知不觉,天?色昏暗了?下来,外头叫她吃晚饭她都没去,实在是没心思吃。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蒋星重正欲起身?点灯,却忽地听到外头传来声声鸽哨。正是之前和言公子约定的暗号。

    蒋星重的心蓦然揪起,说起来,她和言公子也有一月未见了?。

    可现在……蒋星重再复蹙眉。

    纠结半晌后,蒋星重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冠帽重新戴上,大?步朝外走去。

    管他?的,先去见了?再说。如此?叛国?大?案有了?结果,言公子怕是也有事跟她说。

    不多时,蒋星重来到东厂院外,本欲直接去东华门处的影壁后,怎知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言公子的声音,唤道:“阿满。”

    蒋星重回头,正见言公子一袭月白色道袍,手持一盏灯,另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静静站在东厂的院墙边。

    蒋星重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小跑上前,低声道:“你怎么没过去?不怕人瞧见?”

    离得近了?,蒋星重方才?发觉,言公子眼下的乌青愈发严重了?。

    谢祯冲她抿唇一笑,对她道:“宫里我都打点好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