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线:不要爸爸
快中午,老何才起床。他没力气做饭,带着小影去林业局大食堂吃了午饭。
两人吃完饭,回到院子里。
老何拎了拎劈柴的大斧子,还想着山上那棵一级保护珍稀树种。
小影说:“外公要去哪儿?我帮你拿斧子。”
老何笑道:“这斧子你还拿不动呢!”
老何在院子里树墩上,慢慢坐下来,双手抓着小影的胳膊,认真地跟她说:“孩子,外公不行了,外公自己心里知道。屋子里的檀木箱子,里面有你的户口本。还有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外公留给你的。一张是你爸爸每个月寄给你的钱,外公都帮你存着呢。你爸爸虽然没有跟你一起生活,但是一直都想着你呢。户口本里面夹着你爸爸的地址和电话。等外公没了,你就拿着那些东西去找你爸爸。”
小影的父亲虽然从没出现过,但是他工作调往省城之后,还是联系了老何,留了自己的地址电话,并且给了一张银行卡,不定期地都会往里面存些钱。
老何一直没用过这里面的钱,十年下来也存了好几万。
小影在一旁哭着:“不要爸爸!不要爸爸!要外公!外公!不砍树!不去砍树!”
老何腹部刀口又剧烈地疼了起来,小影扶着外公回了屋子。
他靠在床上,肋下刀口的缝合线之间不断有红红黄黄的液体流出。他现在别说抡斧子,现在连上山都不可能了。
小影:“外公!去医院!”
老何忍着腹部的疼痛,痛苦地皱着眉说:“医院就不去了。医生也救不了外公了。去檀木箱里,把我说的东西找出来。”
小影按照外公说的,找出来两张银行卡,和一个深红色的塑料本。
老何说:“对,那是户口本。第二页就是你。自己收好,放到你的小挎包里。”
小影按照外公说的,把纸条夹回户口本里,和银行卡一起放到自己牛皮小包里。
老何看她把东西放好,放下心来,疲惫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等我没了,就烧了吧,跟你外婆团聚去了。你去找你爸爸。”
小影摇头说:“我陪外公!”
“傻孩子,人兽草木皆有寿命。外公的时辰到了,我要去找你外婆了,有她陪我呐。你要好好……”外公又睡着了。
小影趴在外公身边睡着了,梦里外公过了一条河,自己怎么都过不去,喊外公,外公也不理她一直往前走。
小影惊醒,天都快黑了。只觉得外公身子滚烫的,呼吸沉重。“外公,外公!”
外公没有反应,她飞快地跑到林家。
林珩放学回来,也刚进门,“你来啦?”
小影顾不上跟林珩说话,着急地跟林妈说:“林妈妈,去帮我看看外公。”
林妈立刻在门口换鞋,说:“走,我跟你去。老林,你看着俩孩子。”
林珩站在门口:“不,我也要去!”
林妈说:“你听话,和妹妹乖乖在家。”
老何已经陷入了昏迷。
林妈打电话叫来几个同事,把老何先抬去林业局卫生院。
外公手术伤口破裂,感染。现在是高烧昏迷。
医生清理了刀口,消毒上药,包扎。
“今天已经没办法转院,晚上先在这里观察,如果明天还没有清醒就得转到县医院去。”
又过了一日,老何还是没有醒。
卫生院联系了林县第一医院给外公做了转院。
老何术后感染引发了肺炎,一直高烧昏迷。中间偶尔清醒时,嘴里念叨:“打电话。”
林妈问:“打什么电话,给谁打电话?”
小影假装不懂,其实她知道外公说的是让她给她爸爸打电话。
周六,林爸林妈带着林珩一起来医院看老何。
正是午饭时间,林妈用保温桶给小影带了鲜虾小馄饨。
小影刚吃了两口。
外公这时候居然醒了,问自己是不是又该吃药了?
林妈忙说:“没有,药吃过了,晚饭才吃。”
小影赶忙扑过来:“外公,外公。”
外公摸摸小影的头,笑了笑。
外公点点头,要水喝。
小影端了水杯过来,外公喝了两口。
小影问:“外公,吃馄饨!”
“外公不吃,你吃吧。”
小影看到外公醒了,心里高兴,坐在病床边,狼吞虎咽地吃馄饨。
老何说:“小珩啊,你带小影出去玩会儿。”
林珩抬头跟妈妈说:“妈妈,我跟小影到楼下玩一会儿。”
林妈说:“嗯,去吧。不许出医院大门。”
“知道了。”
小影高兴,连蹦带跳地拉着林珩,“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两人出了病房,林珩从兜里拿出两个棒棒糖,一个红色一个绿色,“学校小卖部新出的,吃了舌头能变色。你要哪个颜色?”
小影拿起绿色,撕了包装塞到嘴里。林珩吃了红色的那个。
两人从住院部下楼后,小影带着林珩往另一边的门诊楼走去。
小影这几天陪外公住院,没事儿就在医院四处溜达,已经把医院里到处都去了一个遍。
病房里。
老何给林妈指了指病床边上的柜子。
林妈问:“要拿东西?”
老何点头。
林妈打开床头门,里面有一个牛皮小挎包。
老何说:“那个。”
林妈把包拿出来,放到外公手里。
老何翻开包,掏出了一个户口本,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写着电话和地址,“打给他。”
林妈接过纸条,上面的名字是——夏小军。
“这是?”
“小影的爸爸。”
门诊大楼一共七层。四层以下都是门诊各种检查科室。五、六、七层是医生办公室和会议室。
小影带着林珩坐电梯来到七层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双开的木门上面有两条玻璃窗。
小影拉了拉门,说:“今天怎么锁了。我前两天来,都没锁门。你看,架子上放的什么。”
林珩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
一排排大小不同的玻璃缸里面浸泡着各种灰白的器官,浸泡液或白或黄。屋里没开灯,只有窗户里透出的不均匀光线。
这是一间标本陈列室。
林珩还从未见过这样真实的标本。
这里的器官和她玩的橡胶内脏模型完全不一样。都是灰白色的,透过液体和玻璃的折射形状也模糊不清,有些玻璃缸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一个都认不出来。
小影说:“这个架子最顶上有一个很小的小孩,我前天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不过,这样看不清楚。”
林珩顺着小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完全分辨不出来玻璃缸里的东西。
突然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她俩身后说:“喂!这俩小孩在这干嘛呢?”
她俩吓了一跳,回头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她们身后。
同时,医生也被这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一个嘴巴血红,一个嘴巴翠绿。
林珩和小影抬腿就跑。两人一口气跑到了门诊楼的外面。
小影说:“当医生好威风啊,咱们将来也当医生好不好?”
林珩并不觉得当医生有什么威风的,问小影:“医生怎么威风?”
原来,昨天一个专家主任医师带着几个实习医生来查房,那个主任医生严肃地讲解,并且训斥了其中一个医生的诊断错误,严厉的语气,把小影震慑到了。
她就觉得当医生很威风。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跟林珩说,只是很坚定地强调:“反正就是很威风。”
林珩看着小影吃了糖变色的嘴巴嘲笑说:“你的嘴巴已经是绿色的了,好可笑啊。”
小影也嘲笑她说:“你的才可笑,跟涂了红药水一样!”
病房里,老何用不太清楚的话语慢慢地讲着,让林妈联系小影的父亲,让他来把小影接走。
林妈说:“何叔,咱们去省城医院,你这个只是并发症能治好的。”
外公摇摇头,“小影整天跟我泡在医院里不是事儿。她今年都十岁了,还没有上学。”
林妈说:“罗镇小学多近啊,就在河对面。也不用你接送,中午可以来我家吃饭。”
“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我也舍不得小影啊,她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不到这一步,我是不会让你联系她爸爸的。去帮我打电话吧。”
两天后的下午,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穿着警服往病房内张望。
外公从住院开始,已经七八天没有进食了,只有前两天清醒了那一会儿后,又陷入了昏睡中。
小影此时又不知道在医院哪个旮旯探索新世界呢。
林妈刚到没多久,正在切水果,等小影回来了吃。
门外穿警服的陌生男人打量着屋里的人。
这病房里一共住了三个人,另外两个看起来都只有三四十岁,只有一个年纪符合。
陌生男人走到外公病床旁边,很客气地跟林妈说:“你好,请问这是何叔吗?”
林妈抬头,愣住。
陌生男人说:“我是夏小军。”
小影的父亲夏小军几年前就已经从县城公安局调到了省城公安厅上班,并不工作在一线,已经是副处长了。
夏小军接到林妈电话的时候十分意外。老何这些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他听林妈说完,有些为难地回答:“我已经另组家庭,并且有一个儿子,今年两岁。关于小影搬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的事情,我需要跟我爱人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