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语,以及故意沾了点歧义的话,让慕与潇感觉出来,柳墨的心情没她想得糟糕。
慕与潇放心不少。
或许柳墨已然习惯了面对,毕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再多的悲痛、再深的伤口在时间冲洗之后,也许还会引起眼泪,但不会像当初一样浓烈了。
恐怕真正勾起柳墨难受的,是那件损毁的遗物,以及那些被投进视线中的幻觉和重复的梦。
以上痕迹,是时隔二十年,她母亲的某种执念储存了足够的能量,极力想被看见的表现。
慕与潇跟她解释过,她说她听陈夏说了,又感慨,不科学。
慕与潇点点头:“刚入行的时候我也这么说,后来发现科学也是不科学的存在。”
柳墨笑看她一眼,那眼神让慕与潇觉得自己是个神棍,正在村口摆摊忽悠人。
抱着将重量微微压在她肩膀之上的柳墨,慕与潇轻轻抬手,缓缓拍拍她的背。
想说话,想起柳墨不让说,又没有发音。
她嗅了嗅,闻到房间里面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不是点燃之后呛到人的二手烟,像纸烟被放进了嘴里,又取出来冷落着。
她想夸一夸柳墨的自制力。
这个拥抱直到柳墨腻了,不再需要她所谓的身体,从她怀里退开。
关于她母亲的尖锐问题,引起了她情绪的短暂起伏,现在都已经收起,她回到了往常的状态。
原本精致的妆容在几小时后被描绘得更为自然,黛眉之下,双瞳里含着春水般的柔情。
慕与潇安静地看着她,如同站在自己的梦里旁观一个虚影。
但眼前的柳墨是真实的,她注意到慕与潇的怔然以后,兴致盎然地问:“潇潇,在想什么?”
慕与潇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开口谈起正事:“安如问你阿姨的事情,没有冒犯的意思。她不知道内情,所以问得直白,让你不舒服了,她很自责。我先替她道歉,你别生她气,以后她会注意。”
柳墨看她波澜不惊地转移了话题,笑了笑,也不计较。
“你想什么呢?多难听的话我没听过,家里的,网上的。我没那么玻璃心,我能听不出来她没恶意吗?如果连这种气都生,就没必要请你们俩来帮我了。”
慕与潇不带私人恩怨,实在地评价,柳墨性格还不错。
“对,谢谢理解。我们工作绝对不为扒客户隐私,为了梳理清楚,有时候不得不尖锐。只有快点收集和抚平那些不科学的存在,才能减少对你的负面影响。”
“是负面影响吗?”
柳墨垂眸,低声说:“我总在想,会不会这样也很好呢?我能频繁想到她,梦到她,甚至看到她,哪怕你说是幻觉。”
“当然不好,也不是我说是幻觉,那些本来就不存在。”
慕与潇耐心跟她解释:“你可能暂时觉得没有太多坏处,还满足了你的思念。但正因为你的依赖和怀念,你才会被缠住。”
柳墨开起玩笑:“那我爸肯定免疫。”
“往生之人的执念在不受干预的情况下会变浓,从可控到不可控。聚在你身侧,一旦不留神,就会对你的精神或者身体造成长久的影响。
很多‘相思成疾’或‘郁郁而终’,甚至是突然的精神失常,身体虚弱,都与之相关。
长久下去,你肯定无暇追忆这房子里的美好,只会剩下恐惧。”
“没回来之前,我是害怕,身体很不舒服,也心神不定。但回到这房子,有你陪着我,你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柳墨目光灼灼。
慕与潇忍住悸动和保护欲,抱歉地摇了摇头。
“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我也不能永远陪你,更没办法真正保护你。所以你不要再回避这件事,你必须正视。
我们需要完成的事情,才是你跟你母亲最好的告别,让她从此平静离开。”
良久没等到柳墨回,慕与潇问她:“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柳墨偏着头笑道:“潇潇,你谈起工作的样子真有魅力。”
慕与潇只好收下夸奖,“柳老师也是,挥毫的时候气质很吸引人。”
“难怪粉丝那么多。”
“这话……”
柳墨停下来。
她想说“这话你以前也夸过”,但没有说出口。
从她的口吻和表情里,慕与潇知道她吞下去了什么话。
一阵无言的情绪从她心底攀爬上来,原来有一天,柳墨会因为她不喜欢而憋下想说的话。
她说:“看了一眼,午饭还有二十分钟才到,我们就坐下聊一聊,好吗?”
柳墨坐下,“陈夏催你进度了?”
“没有。”
慕与潇说:“我只是想跟你聊。”
她保证:“你放心,所有的事情,在工作圈以外都是秘密,我妈都不会知道一个字。”
柳墨闭上眼睛,揉了揉头,“我没怀疑过,你什么都会为我保密。”
跟以前一样。
“对,任何事情。”
“这房子你喜欢吗?”
慕与潇说“喜欢”,又说:“你刻意让它保存着你妈妈在世时”的样子。”
“对幼时和现在的我来说,这是温馨的家,但对她来说,这是樊笼。很长一段时间,我想,我也是凶手之一。”
柳墨闭着眼睛,说完后缓缓流了一行泪。
“不是的。”
慕与潇没去帮她擦。
“你是她的延续和骄傲啊,你不知道吗?”
“我会是吗?”
柳墨睁开眼,笑着哭:“我都怀疑,她都痛苦到离开我呢。”
“你当然是。”
“她生病了,她只是想摆脱病痛,而不是摆脱你。如果她真的不幸福,那也不是你造成的,怪谁都不能怪你。不是你主动选择做她的孩子,成为她的累赘,不要为难自己。”
门铃响起,有脚步声抢先一步从外路过,是韦安如去把午餐拿进来了。
慕与潇这才帮她擦干眼泪,“先吃饭,不哭。”
柳墨平复完才出房门。
这顿饭吃得沉闷,吃完大家都想休息一会,慕与潇把餐盒都打包好,放在门外。
回到房间,韦安如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问怎么了。
韦安如问:“你跟柳墨进展得怎么样?”
“不是工作方面。”
她提醒,“你抱过她了?我闻到了。”
慕与潇低头闻自己的领口,心理作用,好像是闻到了属于柳墨的味道。
慕与潇不想再撒谎,鼓足勇气,拉来椅子,坐在韦安如身前。
在几近兴奋的目光里说:“我不打算瞒着你了,我坦白从宽。”
“细说。”
“我跟柳墨以前就认识。”
“我天?真的假的?”
韦安如“靠”了一声:“那你们见面还装不熟。”
“因为是真的不熟,我大四之后就没联系过她,见都没见过。”
慕与潇诚恳道:“而且我不想影响到工作,也怕她想瞒着关系,我就没先说。但是为此撒谎,我又良心不安,现在想告诉你,否则不知道后面还要扯多远,让你白高兴一场。”
韦安如很快接受了,“怎么认识的,你们一个学校?”
“她是我大姨的女儿。”
“啊,是你表姐!”
慕与潇不喜欢这个说法,“她只是我大姨的继女。”
“还是表姐啊。”
慕与潇再次强调:“大姨是我外公外婆收养的,也不是亲的。”
韦安如理了一下:“那就是表姐啊,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慕与潇只好沉默了。
“你不想认她啊,咋你们就不联系了呢?”
“两家关系特别差,都快有仇了,柳墨跟她爸妈关系也差,所以我们不来往。”
韦安如明白了。
突然想到:“难怪那天你遮脸,那天那个阿姨也是你舅妈啊,还是亲舅妈!”
“是这样,如果她看到我染橙色头发,美国总统也就知道了。”
传到大洋彼岸那是很快。
韦安如笑嘻嘻,自觉没趣又好玩。
“嗐,还好你现在告诉我了,不然我还要脑补一堆呢。原来她是你表姐,那没事了,难怪你们在一起磁场不太一样,但你跟你表姐能有什么事呢。”
诡异的寂静砸在当中。
韦安如立刻破防:“亲娘!你别吓我,你快接一句我的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