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081
曹婉仪成了曹淑妃, 这是今年的后宫大新闻。不过等到热闹过后,大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了,回过头看就会发现, 这件事对后宫格局影响不大——曹淑妃本来就是后宫第一宠妃, 虽坐在‘嫔位’, 却本质上和四妃没什么不同。
她现在真正封了妃, 除了俸禄会比之前多,一样待遇相应提高,其实变化真不大。
或许有人从曹花容封妃这件事上看到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起了一些心思。譬如皇后位置不稳, 曹淑妃是一个极有竞争力的, 迫不及待就要提前下注当然, 很多都是普遍撒网, 到处都有下注的。
但就素娥来说, 她的日常生活几乎没受影响。最多就是去张皇后那里请安时,被迫观看后宫抓马大戏的可能性增加了。不过, 只要抓马大戏的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这倒也不用那么介意。
她日常不过是写字画画, 学弹琵琶, 再做做手工什么的, 充实又悠闲——这其实是她很喜欢的点生活节奏, 如果不是生活在古代宫廷,如果不是她没得选,她应该很乐于如此。
素娥用笔蘸了蘸颜料,这些天她都没画过花鸟工笔了, 尽是画一些写意小品,尺幅也很小。这样一来, 几乎每天都可以画一幅,还不耽误她在纸笺上画画,制成十分精致的花笺这是她最近用来讨好郭敞的招数,攒得多了就给郭敞送去用,让他日常每次用花笺都能想到她。
总的来说,素娥觉得自己还算‘敬业’了。
眼下这幅小品,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的,画了一盘红烧肉。有趣是有趣了,一旁伺候笔墨的宫女却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宫里的娘娘画画,那都是往风雅了去的,花鸟、山水,了不起了画画人物,也多是仕女形象,哪有画一盘子肉的?
更别说这盘肉还画的那么传神,让人一看就觉得一定很好吃。
“说来,也不知多少年没吃过红烧肉了”素娥想了想,吩咐侍女道:“去内膳房说一声,今日午膳有一道炙羊肉的,便不用了,换了‘松果肉’来。等等,我写下菜谱,一道拿去内膳房。”
侍女不晓得‘松果肉’是什么,只当是拿松果和什么肉一起做的菜。真等到拿到菜谱,她见了文字才惊讶道:“娘娘要吃猪肉?”
松果肉就是红烧肉,只不过用的是《调鼎集》里的做法,要在肉皮上划出格子道道,最后做成了,皮肉会外翻出,很像松果的样子,由此名为松果肉。
红烧肉自然是要用猪肉的,而猪肉在此时属于‘贱肉’,极少有人吃。宫内这个风气更严重,御膳房一年要消耗数万只羊,而猪的话,用一只算一只,几乎是数得清的。所以侍女才那样惊讶,宫人们都不愿意吃猪肉了,更何况素娥这样的嫔妃!
“你只管去内膳房说,内膳房没有猪肉,叫她们去供应司弄一些来。”素娥没有说太多。
而这样说也就够了,侍女们不会反对主子的决定,所以惊讶过后,她很快就去了内膳房。
“猪肉?娘娘的口味还是这样,不怎么刁钻,可总让人想不到。”看了菜谱之后,内膳房的一个宫女解下围裙:“我去供应司罢供应司一日也消耗不了一头猪,这时候也不知还有没有好些的部位。”
“肯定有。”罗颂贞肯定地说:“猪肉又不是什么珍贵食材,供应的少,要的人更少呢!”
宫里吃的最多的猪肉其实是野猪肉,即使总体以羊肉菜为主,可野猪时不时也能上餐桌,和‘家猪’的情况很不一样。但按照此时的说法,野猪是不算猪肉的,就正如西方古代将小牛肉和牛肉当两种肉一样。
去供应司取猪肉的宫女一去,罗颂贞才去仔细看那张素娥写的菜谱。罗颂贞本来是不识字的,但素娥给侍女们办识字班,也没不让内膳房的宫女参加,当然,也没有强制参加——有人嫌每天厨房里当差够累的了,就没有再学认字。
罗颂贞倒是个积极的,但内膳房宫女到底比侍女们繁忙,而且学认字的条件也更差,所以她的进度也更慢,现在认得的字还有限刚刚传话的侍女是念了菜谱的,她这会儿又拿了菜谱来,想认认看。
郭姑姑见她如此,还问她:“如何,如今看菜谱可是能行了?”
罗颂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有些许字不认得,不过大抵都能读懂了。到底是菜谱,没得难字,更不会文绉绉的这‘松果肉’倒有趣,娘娘怎么想起用猪肉做菜了?”
“这有什么的?我们这位娘娘本就不是在乎食材高贵与否的,要紧的是烹调得当。你看了菜谱的,应当看得出来,这‘松果肉’是瞧着简单,实则讲究——猪肉腥膻,便是宫里的上等猪肉好些,那也有限。”
“娘娘的菜谱里,又是事前处理,又是那许多大料,不就是为了去除腥膻?”
“但说得容易,我是没做过这个的,就算照着菜方做,也不敢说一定能去掉那腥膻,只留下肉的鲜香丰腴。”
如果有菜谱就一定能一模一样做出来,这个世界tຊ上就没有那么多不会做饭的人了。虽然郭姑姑她们本来就是‘专业厨师’,可以提高成功率,但也没有百分百成功的道理。现在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处理过几次猪肉的,对于猪肉这种食材的一些特性根本不知道。
所以格外没把握!
去供应司领猪肉的宫女不久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是正经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纹理漂亮。这属于是优质猪肉,不仅仅是阉割育成,喂养也有讲究,是菜和粮食杂着喂的——古人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这样做猪肉味道更好。
只不过猪的优势之一就是喂养省事而成本相对较低(家禽家畜,有的必须得粮菜喂养,有的则是得有人负责‘放牧’,这也是人工成本),真要是精细喂养,那还不如养其他家畜呢!
这次是新菜,头一回做,所以依旧由手艺最好的郭姑姑掌勺。不过前置工作可以由其他人来做,像罗颂贞就动手将五花肉分割下来一块,是两份松果肉的量。然后将其切做了酒杯口大小,肉皮上划出格子纹理。
然后就是起锅烧水,水中加上花椒,最后得到一锅花椒水。
将切好的五花肉泡尽花椒水中,加入葱姜蒜、酱油、黄酒、糖盐等将切好的五花肉块腌渍,按照菜谱说的,最好能浸泡一夜。但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拌好后就放到一旁备用。最多就是相对靠后做松果肉这道菜,给腌渍留出时间。
最后烹饪时相对简单,用腌渍五花肉的‘原汁’,倒入一些芝麻油煮炖红烧即可。中间看着锅里的状态,酌情少量多次地放糖和水。其技巧不会比东坡居士的‘慢着火、少着水’更复杂,只等控出五花肉中的肥油,就能进行‘煎炸’了。
用热油将红烧肉炸至肉皮向外翻出,呈松果状,这就成了。
做成之后郭姑姑先称赞道:“不知道味道如何,至少这样子是极好的。这般油光水滑,看着便有食欲。再者香味也足,竟比平常炙羊肉还有肉香呢!”
做好的松果肉呈现出一种很鲜亮的棕红色,表面油脂光亮,简直就是艺术品。放在雪白的瓷盘中,再用一二绿叶点缀陪衬,十分好看。
郭姑姑挑出了形状为完美的四块,放到了瓷盘中——量不大,不过此时富贵人家用餐都是这样的,大家多用分餐制,一盘一盏的量都很小。而且量小了,也更容易显得精致,是高级菜色的样子。
剩下的没那么好的,内膳房的人先尝了尝如果第一次做做失败了,味道不行,那就不能将菜呈上去了。哪怕自去请罪,也好过端上一盘难吃的菜!
不过今天从郭姑姑等人的感觉来说,不觉得会做失败。过程很顺利是一方面,成品卖相和香味出众是另一方面,根据经验这样的菜都是成功的。
最后也确实如此,这道‘松果肉’几乎是入口即化,而抿开后丰腴滑腻而不至于油腻,肉的鲜香一下子俘虏了味觉——这和羊肉的肥美还不太一样,她们形容不出来,但好吃是绝对的。
“真没想到,猪肉也能这般好吃!”尝过之后罗颂贞称赞了一通,然后就笑了:“供应司的猪肉向来是没什么人争的,这般好猪肉易得!我看日后倒是能时不时做这道菜。便是娘娘不吃,我们也是吃的。”
大家笑着称是,不一会儿,午膳时间到,连带着这道松果肉,午膳被送去了饭厅。
素娥吃了饭,对今天的松果肉也是赞不绝口,为此还奖赏了内膳房的人。稍稍活动了一会儿消食,没过多久,就有宫人来通报,说是上官琼来拜访她了。
说起来,素娥搬到玉殿后,上官琼倒是住的离她更近了。再加上素娥是主位,拜访起来更方便,她来找素娥的频率倒是比以前更高。
上官琼来玉殿倒不是有什么正事,不过是长日无聊,过来和素娥说说话而已宫廷就是如此,搞得很多关系不怎么样的后妃也得捏着鼻子交际,不然就真的无事可做,要无聊死了。
“也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上官琼不知怎的就说了向太后身体有恙的事。
“这事我倒是知道的。”素娥当然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这事儿就没人不知道!向太后身体是一直不好的,时不时就要有个说法。不过今次到底和平常的‘病歪歪’不太一样,太医院那边要向太后静养,还用了药,每日酌情调整呢。
这件事一出来,妃嫔们自然是争着要去给太后娘娘侍疾的。这一方面能显示出后妃孝顺的美德,另一方面也是讨好太后——说实话,后者其实很难达成,向太后又不是缺人在跟前体贴照顾的寻常老太太,哪能因为后妃积极侍疾就受感动、被讨好?
所以最后这件事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就成了一个表态度、装样子的机会。
侍疾的机会肯定是要争取的,由此显得孝顺,同样也是不落人后的意思。毕竟其他人都争着要去侍寝了,自己不去,不就显得自己不孝了吗?但对最后是否能得到这个机会,绝大部分后妃都是没报什么期待的。
素娥也是这样,随大流请求了一番,然后不出所料的,没她的事儿嗯,一点儿也不失望,还挺高兴的。她对每天点卯去伺候太后没什么兴趣,即使到时候并不一定要她亲手做什么,可整天呆在太后宫里,行动举止拘束,这就够难受的了。
“侍疾的人选不出所料,还是圣人和向婕妤。”上官琼说到了最新消息。
这是个完全意料之中的结果,皇后是正经儿媳、后宫表率,除非是太后皇后的关系极其恶劣,到了矛盾公开化的地步,不然这种时候,侍疾的必然有皇后。至于向婕妤,那是太后的亲外甥女,所谓‘亲不亲、自家人’么。
叫了向婕妤去侍疾,同时也是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向太后这样病着,官家就免不了一趟一趟地跑宝寿宫去探望。到时候向婕妤都在跟前,要问太后的事儿,肯定是听她和张皇后说啊。末了,太后肯定还得替外甥女说些好话——软硬兼施,郭敞就是不怎么喜欢向婕妤,也得表示表示么。
素娥想的不错,侍疾这种事的确是个麻烦事。虽然听上去讨好了太后很不错,但就算真的能讨好太后,也只是对无宠、少宠的妃嫔有用。对于真正有宠的妃子,还要靠太后去笼络官家?
要知道向太后也不是郭敞的亲娘,两人显然也没有结成真正的母子情谊。只不过向太后作为嫡母,没有自己的亲子,和郭敞一贯没得矛盾,属于是非常平静的一种关系。
郭敞为了搏一个孝顺的名头,大面上对向太后很尊敬,对向家也称得上礼遇。但要说向太后能对郭敞施加多大的影响,甚至影响到她宠谁,不宠谁,那就是想多了——真要是能做到那样,向婕妤也不会只是婕妤了。
好处是如此鸡肋,而一旦侍疾出了什么纰漏,坏处却是明摆着的——也不怪张皇后如今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自从一开始便在向太后这里侍疾了,她和向太后的婆媳关系还可以,毕竟她在郭敞那里差着宠爱,很多时候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了皇后和皇帝的感情说起来不重要,但怎么可能不重要?在关键时刻,这就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那种。
要是没有这件大杀器,皇后做什么都免不了缺少底气。格外孝敬太后,抓住‘孝’这个名头,不过是张皇后这种情况下,必然的举动之一。
但即使是这样,张皇后和向太后也没什么真情在。每日为着这件事费心,再忙着宫务那一摊子,几天下来睡眠少了,吃饭不好了,下面的人都劝张皇后要保重自己。
然而没等张皇后真的保重自己,她就已经跟着病倒了。
“圣人要保重凤体,孩儿没得了还能再有。太医也说了,此次没有伤了根本,圣人好好养身体,日后一样能孕育龙胎。”送走了太医,心腹郑姑姑就过来劝慰张皇后。
这次不只是病倒了那么简单,还流产了,张皇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郑姑姑劝慰的话其实没什么用,张皇后自己是一直盼望着能生下孩子的。不只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也因为这能使她的后位稳固。只要生下一个儿子,当下tຊ很多为难处都会消失——她当然不会去想,郭家的儿子难得长大的问题。
甚至就算只是一个女儿呢,那也能抚慰张皇后的心,并且至少向外界证明她的生育能力了。
现在流产,倒是证明了她有生育能力,但流产本身又给生育能力覆盖上了一层阴云。即使太医说的好听,大家也会觉得皇后难得怀孕,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流产了,下次恐怕更难受孕。
“姑姑、姑姑怎会如此啊!”靠着大大的软枕,素着头发,只系了一条额带保暖的张皇后留下滚滚泪珠来。一张脸苍白泛黄,眼睛里有血丝,看着就叫人不忍。
“怎会如此,怎会流下孩儿来?本宫记得,明明上月换洗过”
对此郑姑姑也没法说什么,上月月事时张皇后的量就很小。只不过她的月事量一贯就不大,所以没引起警觉。再加上最近忙着太后的事儿,更没人记得这茬儿了!谁知道那根本不是月事呢?照着太医的说法,那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张皇后流产,那之后自然是‘静养’。即使太医说她没有伤了根本,但要想日后生育上无碍,这个时候放下一切,好好养身体是绝对必须的!纵使张皇后一贯抓权比较紧,这时候想着将来还要生下皇子皇女,也只能安排此事——将宫权暂时交给别人。
“如今大娘娘病了,你又这样,宫里的事儿可有安排?”张皇后流产,郭敞自然也要来探望。对于自己的嫡子,或者嫡女没了,他也非常遗憾。
这种时候他对张皇后的态度倒是前所未有地软化了,这次问宫权之事,也是真的全都让张皇后决定的意思。
郭敞的态度让张皇后内心安定了一些,她其实一直担心郭敞怪她。明明怀了孕,自己却不知道,最后无知无觉地就掉了孩子。如今郭敞对她怜爱居多,不见一点儿责怪,她心里愧疚之余,又有些好久没有的甜蜜。
张皇后低声回道:“官家说的事儿臣妾也考虑过了,如今宫里四妃俱全,自然是叫她们管着就好,不然还能越过她们,叫底下的嫔来管事么?”
“再者,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臣妾想着便叫四妃一同照管宫务。小事随手就处置了,大事大家商量着来,若有不决的,人少听人多的要是两个对上两个了,就看贵妃怎么说。”
虽说四妃平等,都是正一品的位份,但无形之中贵妃就是要高其他三费半级的感觉。所以张皇后这个安排可以说是都考虑到了,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
郭敞一听,虽然知道这里头有皇后的小心思在,但也没反对,而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皇后提议,皇帝认可,这样一件事自然就定下了。
这消息传到后宫很快,一两日之间,就是‘不问世事’素娥都听说了。
上官琼感叹了一番皇后流产的事儿,很快就道:“接下来这宫里有的是热闹要瞧了!”
素娥知道她的意思,要四妃在宫中‘联合执政’,看起来公平,实则是有皇后的一番算计的。一来四妃之间本就关系微妙,这种时候要她们一起处理宫务,到底是大家做同事,变得亲密无间的可能性大,还是摩擦不断,关系变差的可能性更大?
以宫中的情况,无疑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再者,更重要的是,张皇后明明可以叫一位,至多两位妃来挑起宫务重担,偏偏四个人都叫上。这叫什么?这就是现实版的‘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担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啊!
四个人互相扯皮,反倒让她们没法趁着张皇后静养,无暇抽身这个机会侵蚀宫权、安插人手,做一些利于自身的安排了。
这样的局面,后宫中人只要不傻都是看得出来的。只是看得出归看得出,这就是个阳谋,四妃也只能乖乖走进去。
有些人就等着之后看大人物们的热闹了,素娥却对此没什么兴趣。她就对上官琼道:“热闹不热闹的就罢了,站在干岸上看潮起潮落,焉知没有潮水扑上来打湿自己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呢!”
宫宴岁月082
素娥是个只想安安静静过生活的‘日子人’, 但不代表大家都这样。事实上,后宫进入四妃‘联合执政’时代后,有动作的人才是多数。
过去一些看起来是‘日子人’的, 这时候不知怎的, 都静极思动起来——这一点, 看贵淑贤德四妃宫门口的阵仗就知道了, 时不时就有人上门。就是自己没亲自去的,也往往会叫宫人送东西去奉承。
其中又以曹淑妃和冯贤妃宫门口最热闹。
姚贵妃虽是贵妃,说起来是四妃之首,这次四妃‘联合执政’的规矩也强调了她更特殊的地位。但说到底她也是昨日黄花了, 虽说不上失宠, 但官家待她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嫔, 不过是一应待遇依旧是贵妃而已。
至于说龚德妃, 她则是一直以来就没有盛宠过, 从郭敞太子时期到如今,都比较平淡。做到妃位, 一方面是出身好,原来在太子东宫时位份就高。另一方面, 就是她生过一子一女, 凭借生育之功得了晋升机会虽然皇子后来也没了。
但不管怎么说, 她依旧是德妃, 膝下还有一个皇女,在宫中也能立身了。
也只能是立身,封建社会,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谁能指望一个只有女儿,还没甚宠爱的妃子如何呢?连争夺那份权力的入场券都没拿到。
至于说热灶之一的冯贤妃么, 冯贤妃是四妃中最低调的,经历和龚德妃仿佛,凡是不争不抢——她之所以成了如今的热灶,全因为他是二皇子的母亲!如今宫中活着的皇子有三名,但长大到让人不那么担心的,可只有二皇子!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很大可能就是二皇子荣登大宝后妃们无论怎么争,也争不过这个头彩了。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而这个世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外。
最后一个曹淑妃不用说了,她倒是无儿无女,但她有宠啊!而且她是四妃中最年轻的,年轻代表着生育能力更受期待,连皇后都怀孕了(虽然流产了),那承宠比皇后多得多,同时也年轻的多的曹淑妃怎么就不能怀孕?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消息了,而可以想象,一旦有这样的消息,后宫就要天翻地覆。有些人会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娘娘,这是贵妃娘娘已经看过的账册。”漱芳殿内,大宫女拿了一本册子要给曹淑妃看。一旁的桌案上差不多的册子,或厚或薄都是宫务,竟还有很多的样子,
曹淑妃靠在一把太师椅上,摆摆手不愿意动弹。一旁的魏美人见机的快,立刻笑着说:“淑妃娘娘可是累了?也是,这一日日的,宫里许多事都要等着娘娘决断——原来皇后娘娘一个人打理还好些,如今淑妃娘娘却得和人商量着来。”
“依臣妾想,好多事儿也不是人越多越容易做,而是正相反呢!”
魏美人就是魏娇,说起来当初罗司珍还想过要奉承她呢!那时候她和以美貌著称的另一位温美人正当红,却是没怎么把罗司珍看在眼里——如今没过去多久,也就是一两年时间,温美人依旧不差,只不过没有当新人时那股子横空出世的气势了而已。
想来她只要再稍稍积攒资历,靠着官家的眷恋,升为婕妤也不会太久了。
魏娇就多有不如了,眼看着泯然众人对此她自然不甘心,这次也是看曹淑妃情势好,过来奉承,想看看能不能投靠曹淑妃,多得一些机会。
“你这话说的倒很有道理”曹淑妃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只是烦了,对这些宫务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她根本理都不想理!
然而她又不能和其他人说自己不想干了,她可不想其他三妃处理宫务,自己一个人没有这份权力,那不是就被比下去了么?
“说起来,本位以前竟不知道知道,关俸这样的事儿还有那许多说法。不是早有规矩的事?却偏偏兴出来那些难怪以前也曾见小宫女抱怨说常有关俸不及时的。”
其实曹淑妃根本没搞明白宫里这些人围绕着一笔钱款能玩出多少花样,这个时候说这个,更多tຊ是为了显示自己‘懂行’,不被魏娇等人看轻摆摆宫务管理者的架子而已。
魏娇对曹淑妃还不大了解,至少没看透她这方面的草包本质。不过这种时候了不了解的都不耽误她捧着曹淑妃,于是好听话便一流水说了出来。再加上旁边还有方采薇跟着捧,曹淑妃越发舒服了。
指着账册便道:“你们会算账么?若是会的话,便替本位看看罢。不用怕担责,这本就是贵妃看过了的,不大可能有什么差错真有什么差错,贵妃娘娘没瞧出来,又怎么能苛求你们能看出来。”
魏娇和方采薇于是帮着曹淑妃看账册,心里很激动!前者是为了曹淑妃的接纳,看来她这些日子没白白奉承讨好。后者则是为了权力,别看只是看账册,这也是一份权力呢!明确对错的地方她现在或许还没发做文章,可一些可放可不放的,就是看她心情了。
若是她向曹淑妃指出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多少人都要受影响?
有魏娇和方采薇帮忙对最麻烦,最让人眼花的账册,曹淑妃这边就轻松的多了,她可以挑选相对感兴趣的宫务来做——总的来说,她更喜欢做那些能支使人的活儿,其实就是分配工作。
给讨好了自己的人分配好事,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安排做一些大家避之不及的工作,想想就爽快!
方采薇显然注意到了曹淑妃的这个‘爱好’,一个主意已经在她心里盘桓了几天了。拿出这个主意,一方面能讨好曹淑妃,另一方面也能打压一些人,真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想着这事儿,她对完了一本账册后就挑起了一个话头:“说来,这几日来拜见娘娘的人是只增不减呢,妾见着竟差不多人人都来过——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是一次也没来过的,温美人是不是就是?”
“我也是瞧见魏姐姐才想起来这事儿当初魏姐姐和温美人同时得宠,同时晋升,同为美人我虽没见过那那番景象,可宫里人因着当初事,如今说到魏姐姐,总免不了带着温美人。而说到温美人呢,也会提到魏姐姐。”
“是有那回事儿。”不等魏娇说什么,曹淑妃先开口了,淡淡说道:“她不来我这漱芳殿也是有缘故的,且在贤妃那边呢。她是个想得多的,早早就拣了高枝,与贤妃倒是合得来——哼哼,都说她们是性情相投,这宫里哪有那么多性情相投?”
明摆着的,温美人是早早投靠了冯贤妃冯贤妃看着低调,其实想投她的人最多了,毕竟是二皇子生母呢!只不过她要保持低调,如今她只要安安静静不犯错,然后等着儿子长大,就能胜利了,何必折腾?
所以她虽然也会收下一些来投靠的,来保持对外界的敏锐,并且保证要用人的时候不至于无人可用,但相对‘严格’。来来去去,她收的不多,具体到同为妃嫔的,更是只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温美人。
“正是,哪有那么多性情相投!”魏娇嫉妒□□压过自己已经很久了,这时候怎么会放弃上眼药的机会?连忙道:“温美人如今也很受冯贤妃看重,冯贤妃自己承宠不多,有时候还要借助她”
曹淑妃虽然没有独霸后宫的期望,但作为宠妃,对于其他颇有宠爱的妃子不爽是自然的。平常不说也就罢了,现在一言一语地提起,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她就是投了贤妃又如何呢?来我这漱芳殿点个卯也是应当的,到底差了分寸。”曹淑妃冷冷地说,全然不管这话说的多任性。
这时方采薇就知道火候足够了,当即献策道:“说来,妾身倒是有个主意,能叫娘娘敲打敲打温美人这般缺少分寸的。”
“哦,你细细说来!”曹淑妃果然感兴趣,根据以往的经验,方采薇提出来的建议都是非常有用的。
方采薇将自己的想法道来:“妾想着近日宫里是多事之秋,先是太后娘娘身上不好,如今圣人也要卧床静养。小皇子,又叫了太医如此,多叫人担心啊!后妃们其他的帮不上忙,也只有祈福而已”
“不如就抄经祈福?”
一开始曹淑妃不明白方采薇的意思,她才不担心向太后、张皇后这些人呢!小皇子也不是她生的,同样谈不上有多少关爱——当然,她还是希望对方活的好好的,这样至少能分走二皇子身上的关注,间接削弱冯贤妃。
完全没有想法为他们抄经祈福呢。
方采薇解释道:“如今娘娘协理后宫诸事,若要立起来,本就该寻些事做,不然谁知道娘娘管着事儿?而且抄经祈福这种事最是不会出错了,娘娘提出来贵妃他们没有不肯的,官家知道了也要称赞娘娘。”
“还有。”方采薇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压低了些声音往下说:“这抄经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做的,如温美人这般的,正好列入抄经名单中——这是好事,她总不能拒绝,不然就成了不孝不敬不慈之人了。”
方采薇一句‘抄经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做的’提醒了曹淑妃,她虽然没怎么抄过经,但也见过人抄。此时抄经祈福是一件极常见的事儿,该遵守的细则她一时说不全,不过关键的几个大项她还是知道的多。
譬如抄经前要漱口净手,保持身体洁净,又譬如抄经期间不可食用荤腥再譬如,不可行房。
抄经期间要禁.欲的话,换个说法,上了抄经名单就不能侍寝了——这本不是大事,抄经能抄多久呢?不是刻意苦修的话,抄一回经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以后宫妃嫔普通的侍寝频率,抄经碍不到侍寝上!
但对于得宠的人,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惩罚’。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算是曹淑妃借协理后宫之便,给自己看不顺眼的妃嫔一点儿来自权力的小小震撼了。
“抄经还真是个妙法。”曹淑妃笑了起来,点了点方采薇:“你总出的好主意是的,没错,宫里逢着这多事之秋,是该多抄些佛经祈福。如此,索性就多抄些,都礼佛敬神了,做的太少反而不美。”
曹淑妃是想好了,至少要让名单上的人一个月侍不了寝!
这样想着,她就开始想着有哪些人一定要放到名单上,首先就道:“温美人定然是要抄经的,她不是一直说自己跟着贤妃也信佛了?如此虔诚,抄经祈福的效验说不得也比别人好呢!”
“嗳,还有孙修容,她向来尊重圣人,如今圣人这样,她能不尽一份心?”
“苏婕妤也该算上,她是宫里出了名的才女,一笔好字,抄书抄经这种事怎能落下她?”苏婕妤就是苏妙真,罗司珍曾经奉承过她。不过她性子清高极了,没有接受。不是没接受罗司珍的奉承,而是类似的事她都没接受。
她的清高是真清高,不是装出来的——郭敞倒也喜欢她这个样子,宠幸没有断过。
方采薇听曹淑妃接连念出名字,都一一点头称是。这种找谁抄经的事儿,非要说理由的话,总能找的出来。这上头,就算是宫斗技能不算多出色的曹淑妃也不会生疏,不需要方采薇帮忙。
不过,始终没听到高素娥的名字,方采薇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这可是她今次提这个建议的目标之一。想了想便说:“这几人都好,不过娘娘是不是忘了,后宫最擅长书法的那个,却是没有列进来,这怎么能行呢?”
“将她列进来,也显得公正些。”
“你说高才人啊。”曹淑妃想了一下,才点点头:“也是,都是一干惹过我的,看着也不像。该有些别的人混在其中,这才像样。”
曹淑妃也不喜欢素娥,准确的说,后宫妃嫔就没有她喜欢的,包括此时为她出谋划策的方采薇。不过因为素娥一贯小心谨慎,从不会做多余的事,站在外人的视角看,确实不会觉得素娥惹过她,她得用这种方式报复对方。
而且说实话,随着她对素娥的敌意逐渐降低,到了正常程度,她也确实不太会想对素娥做什么了,所以刚刚都没想到素娥的。不过现在方采薇提到了高素娥,她又觉得有必要把她放进名单了。
不只是作为混淆视听tຊ的那部分,也是曹淑妃隐隐的敌意经过这一句话找到了出口。
宫廷岁月083
福宁殿次间, 郭敞正读书。这些天他的心情不算很好,别的不说,毕竟皇后刚没了孩子。他不喜欢张皇后, 但总期待更多的孩子, 最好是男孩儿——这个没办法, 不说封建社会延续香火这一思想钢印, 就说郭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啊!
郭家的男孩儿难得,不只是难养大,在娘胎里时就弱。流产的成型胎儿,多也是男胎所以张皇后为流产痛苦, 觉得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竟然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给太后侍疾, 忙前忙后, 把孩子忙掉了。
而郭敞却认为那个看不出男女的胎儿应该是男孩儿, 正因为他是男孩儿,所以才怀不住。
虽然这些年郭敞见惯了这样的事儿, 别说是还没生下来的胎儿了,就是生下来养了几年夭折的也好几个了, 那个更伤人。但每次经历这样的事儿, 还是会让他觉得透不过起来, 甚至都伤心出某种创伤应激了。
一面是想要孩子, 更多的男孩儿可以尽可能保证有活到成年的。另一面,每当孩子来了,他又会畏惧,甚至于不会亲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产或者夭折的孩子。
现在每当遇到这种事, 之前已经逐渐淡去的一次次伤害、遗憾,又会重新鲜明起来。
只能说, 郭敞现在是过了些日子,有些缓过来了。刚知道张皇后流产那会儿,他也是整宿睡不着,在坤宁宫枯坐到天明。
“官家”王志通趁着郭敞放下手中书册,停下喝茶休息,看看窗外景色的空闲。过来禀报了一番最近后宫的事儿:“官家,四位娘娘如今管着宫务,除了萧规曹随那一套,也打算做一些事”
王志通尽量以简练的语言说明情况,并没有漏下任何一个重点——最后后宫还算平顺,虽然皇后不能管事,四妃共同协理后宫,上头换人了。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些事儿,真正办事的人也还是那些。
但在这种平顺的表象下,又难免有各种磕磕绊绊、暗中勾心斗角贵淑贤德四妃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做点儿什么,对未来有‘更高的期待’,可有些事到了那个位置上,甚至不一定是由自己决定。
相比起那些水面下、绝不会落口实的动作,如曹淑妃这种借着安排人去抄经祈福,打压异己的行为,竟然都能称得上明堂正道了。这时候王志通对郭敞汇报后宫诸事,还能被直接拿出来说。
郭敞刚刚听说抄经祈福的事儿,其实还没想太多。虽然觉得主动提出这种建议不像是曹淑妃的性格,更不是她会考虑到的事儿。但这种事是说不准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给她出的主意,叫她能协理后宫时显示一番存在感呢?
直到王志通说了让抄经祈福的名单,才渐渐回过味来竟多是得他宠的,这是把抄经当做一种打压了吗?
郭敞没有立刻想到抄经就得禁.欲的事儿,作为绝对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他虽然对后宫之事大多了然于心,但却是没那么敏锐的。
他是过了一会儿,才在王志通的暗示中想到这一点。然后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花容这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样算计做什么,有什么用?在她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月不去,以后也就不去了?”
对此王志通什么都不说要说郭敞会不会一个月后就把人忘了,这些已经颇为得宠、都有位份的正经妃嫔,那是不至于。但如果是那些红霞帔、小贵人,那可能性就不小了!
而且就算是这些正经嫔妃,正热的时候一个月不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势头也会被打断吧——当然,曹淑妃这样安排,更多还是出气,表表态度,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来。毕竟,名单里也没有最近才得宠的新人,也就无所谓势头打断什么的。
“别人就罢了,怎么素娥也在名单之上?”郭敞百思不得其解,素娥什么时候得罪曹花容了。就素娥那个性子,是从不惹人的!
王志通礼貌微笑,这要怎么说呢?这宫廷里,得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主动的。只要一个人得宠,就永远有人嫉恨王志通没有把所想的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官家是否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由头是素娥的字好?啊,素娥的字确实好。”郭敞原本还有些不快的,但不知怎的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官家这要不要改改淑妃娘娘列的名单。”王志通试探道。
他主要是为素娥试探的,名单上虽然大多数都是颇得郭敞喜爱,侍寝频率还不错的妃嫔。但说实话,没有一个不可取代。郭敞不能招这个,还能招那个,犯不着为了这个不给曹淑妃面子。
她如今协理后宫,第一次主动提出来一个事儿,还是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的‘好事’。这样还要打回去,修改她的名单别人看着就是官家对曹淑妃不满,不知道会议论什么。
如果是平时,郭敞倒也不一定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议论,他虽然喜欢曹花容,但也没到在意这种小时的地步。但王志通揣测着郭敞的想法,眼下不正是四妃协理后宫么?这就正需要四妃提高威信。
本来就有些暗潮汹涌的后宫,这个时候就是稳定压倒一切。而稳定的来源就是‘四妃’,她们要压得住下面才行。
所以,唯一能让王志通出口试探的就是素娥了,他知道素娥在郭敞那里很特殊。
郭敞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发了会儿呆,末了摇摇头:“也罢,我改淑妃的名单做什么?到时候平地起风波——不过她这性子是该改改了,总是这样,太计较这些枝节上的事儿,哪有堂堂淑妃的样子。”
这就是认可抄经名单,不会插手这件事的意思了。
王志通应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感虽然官家的反应很平淡(这倒也符合外人认知,一件抄经祈福的小事,郭敞反应很大反而奇怪),对曹淑妃的‘责备’也没甚出奇,之前不是没有类似的话说。
但他就是觉得不一样了,或者说,从曹淑妃升做曹淑妃之前,官家是不是就对她有些厌倦了?想到此处,王志通心里是颇有感慨的,官家似乎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时就是千好万好,不喜欢时,原本的优点也变成了缺点。
曹淑妃的性格是有些任性了,但郭敞原本其实就喜欢她这样。这一点和当初的姚贵妃一样,不过姚贵妃性格最大的特点是喜浮华、动辄张扬。关系好的时候那样,自然是明艳富丽,光彩照人,不可逼视,关系疏了,那才是俗气、不知分寸呢!
王志通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想着今后后宫的变化,又有许多计较。
这边郭敞对抄经祈福名单没什么意见的意思很快传回了后宫,几家欢喜几家愁——之所以这事儿能捅到郭敞面前,一方面固然是这事儿没那么阴司,还能拿到台面上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人推动,有人在阻止。
曹淑妃当然是推动者,至于阻止的人,那可能性就多了。
因为抄经祈福是好事儿,而且在当下真是应情应景,所以直接阻止是不行的。要说对名单挑刺,至少曹淑妃这边给每个上名单的人都找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曹淑妃如今的势头,也很难和她争。这样说起来,也只好让官家不满,从而改变名单了。
但郭敞没有配合,而是选择保全曹淑妃的面子仿佛名单上那些受宠的妃嫔都无足轻重,至少比不上曹淑妃的面子。
对于这个结果,很多人几乎要咬碎了牙!只在漱芳殿,曹淑妃一方却是弹冠相庆!
“本位就说了,官家哪里会纠缠这等小事?”曹淑妃略有些得意地对方采薇等人道:“官家是天子,平日里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后宫的事儿,只要合情合理,闹不出乱子,官家何曾深管过?”
“圣人管事儿时是这样,没道理如今四妃管事,就不同了。”
曹淑妃这话说的其实颇有tຊ水平,但是方采薇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炫耀,炫耀官家对她的关照——她和皇后也没什么不同嘛!甚至官家还更加纵容她一些。所以她和皇后差就只差在身份上,张宝琴因为是皇后,之前才能得官家许多偏帮呢!
果不其然,就听曹淑妃继续道:“再者说了,不就是抄经么,又不会累坏了那些美人。至于抄经时不许侍寝,那就更没什么了,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呢本来侍寝最多的就是本位,其他人官家也就是偶尔去一次。”
方采薇面上带笑:“娘娘说的极是!此事便这样定下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此时正撕帕子呢!”
这时候方采薇也放下了之前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曹淑妃笃定官家不会更改她们定下的名单,方采薇却是不能那样自信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未来记忆的影像,她始终觉得官家待高素娥不同,说不定就会为了高素娥更改名单,将高素娥的名字拿下来。
方采薇提出抄经祈福的建议,主要目的就是高素娥。但其实她的重点并不是就这样压得高素娥起不来,一个月时间还不至于叫官家忘了高素娥。这其实只是一系列计划的开始,之后方采薇还有计划呢!
不过万事开头难,这第一个头儿必须得起好。再者,这其实也是方采薇的一个试探手,有些事她觉得必须要确定一下。
她对这个时期的高素娥确实不熟,高素娥一向低调,事实上就是未来她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在后宫做什么事以显示她的存在感——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存在感也不能更高了。
曾经方采薇此时正是穿上红霞帔,马上要被封做贵人时。因为有向太后的关照,这一关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太担心。但无论是接下来如何邀宠,还是向婕妤这个实在称不上好的主位娘娘,都让她焦头烂额。
她当时倒也从宝寿宫的姑姑,还有向婕妤身边的侍女那里,听到特意提醒的一些人的情报。但不外乎就是独得圣宠的曹淑妃,以及一些新冒出头,来势汹汹的新人——前者不必说,后者则是方采薇最直接的对手。
高素娥这个名字倒也有被提过,但并不多,强调了美貌之后,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方采薇之前完全相信后宫大多数人的看法,即这时的高素娥还没有抓住官家的心。只不过因为实在貌美,这才让官家愿意多看。也不知道后来经历了什么事,又或者有高人指点,这才一跃而出的。
而现在,她重新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段时期官家对高素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处的高度不同了,注意力高低也不同,她看到了很多曾经完全没注意的东西——官家对高素娥,多少是有些特别的。
不过特别到了什么程度,这一点方采薇不能确定。
这种打破固有印象的事,让一直以来很依赖‘未来记忆’的方采薇觉得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试探,让一切未知重新变成‘已知’。
而现在,试探的结果总算让方采薇松了一口气至少看官家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算对高素娥有些不同的意思,那也很有限。就这样默许了曹淑妃,果然就像她知道的,此时高素娥还不算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儿’。
方采薇在这里安心后,抄经祈福的事很快就公开宣布了,素娥这个消息滞后的,事前没有听到风声,是这次公开宣布才知道的——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怎么偏偏名单上就有我们娘子?”肖燕燕不满地皱眉。
何小福在一旁整理抄经要用的笔墨纸砚,因为抄经的要求多且琐碎,所以这些东西都得特别准备,和平常用的不同。此时听到肖燕燕抱怨,她就头也不抬地说:“这有什么的,瞧瞧名单上的娘娘,哪一个不该说这话?”
不过就是后宫的算计罢了,真要争‘凭什么’,反而有些好笑了。
“娘子这下得劳累一个月了!抄经可不是什么轻省活儿,还不能出错,一旦出错了被挑出来,麻烦大着呢!”肖燕燕不是不知道何小福话里的意思,只不过是心疼素娥而已。
肖燕燕当初是伺候老太妃的,老太妃信佛或者说,老太妃的处境决定了她能消遣时间的法子也不多了,信佛是其中最理所当然的。仿佛大家都笃定,一个老太妃就该是信佛的。每天呆在静室中念佛,念珠数过一轮又一轮,半天就过去了。
因为老太妃信佛,肖燕燕伺候过很多次抄经,对于抄经的各种细节要求,她是玉殿所有人中最了解的!素娥也要仰仗她——素娥是真的对抄经完全不知道的,她又不信佛,此前也没有什么抄经的差事落她头上啊。
此时也是肖燕燕领着众人做准备。
“是啊,麻烦着呢!幸亏有你。”何小福看着尤自‘愤愤不平’的肖燕燕莞尔一笑。
肖燕燕皱了皱眉,也没有再说更多抱怨的话,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便只是道:“我去瞧瞧静室,看她们布置的如何了。”
原本半空置,当做半个杂物间的静室此时收拾了出来,专用来给素娥未来一个月抄经用。一张高供桌此时靠墙放着,上面摆了一尊瓷质观音。这是官窑烧出来的精品,瓷质温润无暇,观音面色慈悲。
这观音还是当初素娥搬来玉殿时收到的贺礼之一,只可惜素娥不信佛,收到后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原本素娥是想着将来给别人做礼的,却没想到自己居然用上了。
高供桌前方紧紧挨着一张稍矮的供桌,上面摆放了香炉,还供着鲜花等物。一眼看着,挑不出什么毛病。
供桌前放了蒲团,跪拜念佛的时候用得着。不过依照肖燕燕对自家娘娘的了解,这应该不会用几次——最重要的还是一边临窗位置下的书案、座椅,素娥未来一个月都要在这里写个不停的。
确定了静室里干净整洁,一应所需都符合要求,肖燕燕这才退了出来,去和素娥通报。
素娥此时正在‘临时抱佛脚’,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临时抱佛脚了她在读佛经。她之前对佛经的了解聊胜于无,最多就是在看杂书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一点儿佛家哲思。
眼下要抄经了,得赶紧熟悉一下——抄经虽然是‘开卷’的,对着佛经抄写就行。但如果对佛经完全不熟悉,这个过程就会格外艰难!毕竟佛经很多都是‘音译’的(素娥这次要抄的就是这样的),或者至少夹杂了大量音译词,只看字面根本不通。
不懂其中麻烦的话,只要想象着英语句子全用中文标音,然后进行抄写。只要想想,头都大了,这还是懂英文的基础上呢。至于天竺语言,这就完全是素娥的盲区了。
“娘子,静室已经安置好了,小福在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到时候点的香。”肖燕燕禀报道。
素娥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佛经:“这就好了,明日便正式开始抄经罢今晚沐浴时,就不要用什么香汤了,花露也不要放。之后一个月,要一直如此”
说到这里,素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内膳房安排的如何了?”
肖燕燕还没听到内膳房的人来回话,便道:“回娘子,内膳房尚未回报,但都和她们说清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抄经一个月,一点儿荤腥不能沾是最基本的,这里面极需要内膳房的人配合——所谓禁止荤腥,并不只是不能吃肉喝酒。其实佛家所谓禁食荤腥,一开始说的甚至不是肉食,而是一些气味辛冲的食物,譬如大蒜、革葱、慈葱、兰葱、兴渠、香菜等等。
如今抄经,这些东西自然也不能碰了。此外鸡蛋这类微妙地夹在荤素之间的食物,干脆也不要了。既然要守抄经的规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那就干脆做到底了。
素娥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问了,记得要让膳房列个食单,将未来一个月的膳食都写清楚。所用配菜、调味料也要写出来,免得不知道tຊ的时候用了不该用的——说起来今日算是最后一日开荤了,平常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之后不能吃肉了,反而在意了。”
素娥想到此处,居然有些馋肉了。
难得见素娥如此,肖燕燕眼里也多了些笑意:“娘子,今日的膳食还是照着之前列的食单来的,有羊,还有鱼”
“嗯,那就好往好处想,各样素食、素点心也尽够吃了。”素娥之前也写过一些纯素菜、纯素点心的菜方,但到底那不是主流。有些素菜是用了荤油的,点心更不必说,华夏的传统点心最常用的就是猪油了。
这次也是因为要抄经,特意想了很多符合要求的菜谱果然记忆这种东西,挤一挤才会有。
肖燕燕见素娥的心思还真的一下挪到‘吃’上面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抄经期间别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取乐什么的都是小事,关键是侍寝没了,伴驾也不大可能了。哪怕官家能来玉殿看看,也只能稍稍坐坐。
要知道,这些事落到别的得宠妃子身上,怎么也不能轻巧了事的。看看这回抄经名单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样子就知道了。真要是大家不在乎,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响?
素娥如此反应,她还真不知道该为自家娘娘心宽而高兴,还是为她如此没心没肺而担心。
宫廷岁月084
“常恒寿一案如此算是有了个了结。”郭敞扔下手中的劄子, 语气不轻不重,却让福宁殿的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情况似乎还好, 郭敞并没有发作, 情绪还颇为稳定的样子。
郭敞的情绪确实还算稳定, 是的, 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有让人心烦的事发生,但后宫之事说到底就是那么回事。而前朝——‘常恒寿’乃是杭州市舶司的主管官员,这个名字在最近成为了前朝最常被人提起的一个名字。
原本只是市舶司一桩贪污受贿案而已,没人太放在心上。毕竟市舶司经手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想了各种办法去限制, 也只能让一部分人规矩一些, 至少不去碰不该碰的。至于其他人, 早被金钱侵蚀的厉害了。
所以市舶司的官员向来当不长久, 有的是没多久就被处置了,有的则是很快被调动走。
常恒寿主管杭州市舶司, 流水的银钱自手中过,从公职中捞取好处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开始有司接手调查常恒寿贪污受贿一事时, 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当是寻常案子去查。却没想到, 查到一半, 有人死了。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敏锐意识到其中有问题的官员立刻层层上报,最后的结果就是上达天听——郭敞给了下面的人便宜行事的特权,让他们暗中调查, 这一调查还真调查出一些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东南走私大案被掀开了而已市舶司官员的案子和走私联系到一起, 这不奇怪,只不过这次的规模尤其大,还牵涉到了顶层大佬而已。
东南那些商人那般大规模走私,如果不是上面有人保着,哪里能如此顺滑地进行?
朝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当然是令人愤怒的。但郭敞也做了十多年皇帝了,国之硕鼠什么的也不知看过了多少,愤怒归愤怒,却也只是愤怒而已了——真要是每次都像块爆炭,其实用处并不大,反而伤身。
王志通捡起郭敞扔到地上的劄子,轻巧规整地放到了书案上。轻声说道:“官家的处置,诸位相公都没有异议”
“嘴上没有异议,心里不知如何骂朕呢!这次可死了不少人。”郭敞虽然没有让常恒寿一案扩大化,搞得满朝风雨、人心惶惶,但该杀的人都杀的利落,不让下面的人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大燕结束了五代十国乱世后,虽然不至于像历史上的大宋一样,因为各方面的原因,重文轻武到了极端,格外抬高文人士大夫。但为了抑制五代十国过于炽烈的武风,把暴力当国、武夫乱世的风气打压下去,多少还是有些崇文的。
宋代那样,士大夫几乎没有死刑,最多只是流放是不可能的。但杀文臣,那也不是一桩小事儿了。
“也罢,真要是爱惜名声,就做不得有为君主了。真正好名声的君主,说到底就是总给下面臣子实惠而已可实惠这种东西也不是平白来的。”郭敞其实也不是真的在乎大臣们心里骂他,身后名就更不在意了。
如果他是个暴君,大概就是‘我死后那关洪水滔天’的类型。
王志通也了解郭敞,所以见郭敞情绪还好,也就不为他后面这些话不安了。只是像平常一样,吩咐宫人摆膳这会儿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
这顿午膳吃的有些沉默,本来就是一个人吃饭,刚刚又了结了‘常恒寿案’,气氛不高。
王志通瞧着这样不行,就在郭敞饭后漱口洗手后,说起了最近宫里的一些趣事。嗯,虽然最近因为四妃协理后宫的事儿,宫里的氛围有些古怪,但这不妨碍依旧发生一些‘趣事’,至少由王志通这个妙人说来,那还是有趣的。
郭敞听到一半就摆了摆手,这是不叫继续说的意思。
王志通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个时辰,尚寝局的两位尚寝来了,向官家确定今晚侍寝人选。郭敞依旧只是摆摆手,拒绝了今晚召嫔妃侍寝的事儿。
两位尚寝不能直接对郭敞说什么,私下便叫住了王志通:“王都知,这样不行啊!往常官家一月之中便只有半数日子流连后宫,最近更少些了便是忙于国事,也不该轻忽后宫,其中道理王都知又不是不明白。”
最根本的,郭敞现在只有三个活着的儿子,而除了最大的二皇子,另外两个还很有可能会夭折——就连二皇子也不是没有夭折的可能,只不过比起他的弟弟们,他算是到了相对安全的年龄。
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君主没有亲生的继承人,皇位的传续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波折,这是真的事关国本的大事!
“最近前朝后宫都令官家烦心,官家这才如此的”王志通也知道这种事要劝郭敞,但也不能硬劝。很多时候他说话管用,并不是他有多大影响力,只不过是揣度官家心思后的顺势而为罢了。
“既是如此,为何不召个能叫官家愉悦的娘子呢?后宫也不只是眼看着那些娘娘啊。”一位尚寝说的格外‘实在’。
这就是让郭敞找新鲜面孔的意思,觉得现在这些人不知趣,看了心烦,提上来个新的就行了。新人有这样不足那样不足,但她们至少有一样好,那就是来不及犯错,来不及让官家讨厌!
王志通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平常这时候他倒是能提一个高才人,不管别人如何,高才人总不会叫官家心烦。应当说,见了高才人,什么都不必做,官家原本的坏心情就要好上三分。但高才人如今正抄经祈福呢!别说侍寝了,便是伴驾也难为。
郭敞作为皇帝,当然可以叫素娥去伴驾,但抄经祈福的人还陪着官家‘玩乐’,传出去什么体面都没了——郭敞倒是能去看望一下素娥,只要不久呆,应该不会引来什么闲话王志通不明白为什么官家从来不提这个。
“官家也累了,不如出去走走?”王志通最后只能如此建议。想着‘走走’,说不得不留神就走到玉殿了。虽然玉殿远了些,可只要有心,大燕相对小巧的皇宫,也没有哪里是不能走到的。
郭敞却没说‘好’,而是答非所问道:“娘娘们的佛经抄的如何了?”
王志通哪能听不出来郭敞真想问的是哪个,连忙道:“回官家的话,如今抄了小半月了,昨日还听说先叫抄好的拿去宫寺里供奉。除了这些娘娘们手抄的佛经,还叫印了三千册各种佛经,叫外头散了去,也是为宫里祈福。”
“说起来,高才人抄的经书还得了贤妃娘娘的称赞呢说高才人字好不说,最tຊ要紧的是认真,字里行间就透着佛家的禅静。”
郭敞听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慧娘什么时候能看出字里的禅静了?她当初那一笔字还是朕叫她每日练字的。”
冯贤妃的闺名叫冯慧,所以郭敞叫她慧娘。
“这也是官家教得好,如今贤妃娘娘也练出一手好书法了。”王志通笑着圆上话。
“花架子而已,她那样称赞素娥的字,只是她贯做老好人了恐怕你没说吧,抄经的娘娘,有一个算一个,她都称赞过了。”郭敞一眼看穿了官家。
王志通讪讪的:“圣明无过官家。”
这下又无话可说了,郭敞过了一会儿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不过想来抄的是真用心,她一贯是个用心的。什么事不做便罢了,要做就做到最好。譬如琵琶,如今已经很有些样子了,不过这半月来,是不能练琵琶琴了”
对于郭敞这些自言自语,王志通只能保持微笑倾听的状态,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或许官家只是想说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叫她抄佛经也是太难为了,朕就没见过她念过一次佛,书房里也没得佛经。这倒是不奇怪,她瞧着就是儒生性子,敬鬼神而远之么——她这么个人,便是认真抄写,抄出来的佛经怕也没什么效力。”郭敞还在往下说。
这个时候王志通渐渐回过味儿来,好像知道官家要说什么了。
“当初这抄经的名单上有他,朕本该换了她的,总好过如今白白辛苦。”
王志通记得官家自己也是不信佛的,所以后宫抄经祈福什么的,按理来说在官家这儿应该全都是‘白白辛苦’才对。眼下这样说,倒好像只有高才人才是白辛苦完全是言不由衷啊!
收拢起心里堪称‘大不敬’的想法,王志通也只能配合着说道:“正是如此,不只是白白辛苦,更是心情苦闷,毕竟高娘娘本就对佛经没甚喜好官家不如去玉殿瞧瞧高娘娘,劝慰劝慰?”
王志通没有劝郭敞这个时候不让素娥抄了,如果说刚上名单那会儿直接把人换下来,最多只是让大家侧目,感慨官家的宠爱。那这会儿再让人别抄了,引来的就是非议了。再者,都已经抄了半个月了,这时候停下,之前的辛苦才真叫白费了。
即使王志通并不打从心底里在乎素娥的辛苦白费,说来也就是抄了半个月经而已。但他知道,官家是不会让高才人为难的。他那样说的话,只会显得他不识趣,这点儿看人说话的头脑都没有。
王志通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官家还是没说‘好’。神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踟蹰,过了会儿才道:“朕前些日子倒是听过一些抱怨,大多是抱怨淑妃如今协理后宫,却借着协理之权打压异己。”
让人抄经这种事儿是‘好事’,当事人当然不好说什么。但这件事无法抱怨,不代表别的事也不能抱怨,借题发挥而已,属于是后宫的常见操作了——郭敞当然也看得出来,大家的抱怨实际是为了什么。
“‘打压异己’,这话说的太重了。但淑妃的性子自来就有些任性,有些事叫人不满也寻常。”郭敞的语气是淡淡的,让人无法判断他是在意这件事,还是不在意这件事。
而王志通因着前面郭敞的反应,这时候却是能猜出他心思的:郭敞确实不在意曹淑妃怎么‘任性’,怎么得罪人,其他人又怎么借题发挥‘打小报告’了。之前他都不在意这些的,王志通还记得当初官家应允抄经祈福之事的样子呢!
不可能半个月后突然就在意了。
如此一看,在意的就另有其人了——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郭敞都不会说这番话了。
在意的人不用多猜,必然是高才人但高才人的性子么,王志通想着,那必然是不可能向官家抱怨什么的。借他人之口,间接对官家说些什么都不可能!王志通伺候官家这些年了,后宫的莺莺燕燕见得多,如高才人这般‘乖巧老实’的,那也少见。
就算有,也不是高才人这个样子的要知道,后宫有些看着性情老实,其实不过是没资格‘不老实’而已。
所以,事情正相反,官家在意的竟是高才人一点儿不向他抱怨——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想来想去,王志通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如果是以前,王志通是猜不到这一点的,郭敞的性格虽然难搞(皇帝有几个不难搞呢?),却没有这样的。可自从对高才人上心后,就屡屡反常,仿佛是个寻常男子。
既是寻常男子,心爱的女子遇到麻烦了,自然想着她与自己抱怨,叫自己与她做靠山——男人么,多少都想着做英雄,成为心爱之人的倚靠,最好能在对方面前显示出一番气概才好!
王志通虽然是个宦官,这样的心态却也是一清二楚的。
虽然知道了郭敞的种种心思,王志通却是不可能说破的。想着官家如今肯定愿意去见高才人,只是这会儿拧巴上了,自己跟自己生气,下不来台。他便开口说道:“官家说的是,到底宫中如高娘娘那般性子正的不多,怪不得官家说高娘娘有儒家风气。”
“只是老奴想着,有些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屈的。”
其实这番话根本不能细想,细究起来王志通点了很多后妃不说(他说像素娥那样性子正的人不多,反过来就是性子不正的人很多,这显然不是好话),还有些逻辑不通。但这个时候,他知道官家不会在意,甚至根本不会细思他这番话里的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郭敞得了个‘台阶’,勉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深处的想法,叫摆驾玉殿去了。
此时此刻的玉殿之中,素娥还正在抄经呢。她这些日子抄经挺认真的,不过也没有因此苦了自己的意思。在将一个月的抄经任务分解成每天完成的分量后,她就只把这个当做是普通工作了。每天做一点,绝不多做,从来没有因此早起晚睡,耽误三餐、下午茶和小休。
不止如此,随着越来越熟练,每天用在抄经上的时间减少,素娥甚至还能抽空恢复过去的一些日常消遣。
她心态放的很好,就将抄经当做是书法练习了,只不过这阵子练的比往常多而已。
素娥认真抄经,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秀丽,呼吸平缓——其实按照最严格的要求,抄经时要屏住呼吸,不能吐息到抄经纸上的。
不过素娥没有遵守这条,她天天吃素,布置静室,烧香用檀香一则是本性认真,做事做全,同时不想留下话柄。二则就是这些不难做到,并没有多少真正为难人的地方。至于类似不能吐息到纸上这种要求,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不说,也根本没有把柄可言,那为什么要遵守?
素娥并不是真的信佛,抱着虔诚自觉的心在做这些,她是真的把这当‘工作’做了。
不过这样的她反而心情平和,抄出来的佛经真如冯贤妃说的,有禅静之气——郭敞的想法没错,冯贤妃称赞了几乎每个人,而她最多就是能看出一个人书法的大致好坏,至于字里行间的气质,那就看不出了。
但郭敞没有深里想,冯贤妃惯于做好人的,自然不会将一件好事做的不圆满。称赞一个人没称赞到点子上什么的,显然不会让当事人舒服——所以,对素娥抄的佛经的评价,其实来自于苏妙真苏婕妤,她是懂书法的
郭敞抵达玉殿时,正是素娥的‘下午茶’休息时间,听说郭敞来了,她还有些意外。
“你别忙了”郭敞见素娥起身行礼后要过来服侍自己擦手洗脸,摆了摆手,也不要旁边上来的侍女,自己便擦洗好了。
然后就与素娥挨着坐下,仔细打量着素娥。看了好一会儿皱眉道:“脸色还好,只是怎么人像是瘦了些?”
素娥摸了摸脸:“这臣妾倒是不知道,是瘦了些么?大约是为着这半月一直在吃素罢。”
虽然总说要长胖的,吃草也长胖,喝水也长胖tຊ.但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因为吃素就多摄入碳水‘补偿’,真真正正在吃草,一般人确实会瘦。
不过素娥本来就算苗条的了,所以吃素半个月应该掉秤不明显才对,至少她自己并未察觉这件事。所以当下她也不能确定,郭敞这样说是真的发现她瘦了,还是只是他觉得她瘦了——如果是后者,素娥把不准他是因为眷顾她才这样说(类似妈妈永远觉得你冷),还是就是客气一下,例行关心。
“吃素?”郭敞反问了一句,‘啊’了一声才道:“你本就纤弱,如今日日吃素,更是风吹吹就要倒下了。”
素娥哭笑不得:“官家,臣妾的身体康健着呢!您瞧瞧,这宫里的后妃,一年到头少有一点儿小病小灾都没有的。可是臣妾呢,别说这一年了,就是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七八年的时光,也是一点儿病痛都没有过的。”
“就是看着纤弱而已这说起来是臣妾占便宜了。”
“这就是你不会说话了。”郭敞轻轻捏了素娥的手掌心一下:“何必说这些‘实话’呢?真要占这个便宜,就该什么都不说,更教人怜爱些才好。”
素娥感觉到郭敞离她越坐越近,手臂蹭着手臂,还有手上的动作——但并没有情.色意味,她猜可能是郭敞又想要和人肢体接触了。
算上抄经之前,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更谈不到肢体接触。这应该类似皮肤饥.渴症犯了,虽然郭敞没到皮肤饥.渴症的程度。
素娥知道这个时候重要的是姿态,是肢体语言,不说话反而更好。便不再说话,只垂下眼睛,任由郭敞做他想做的,仿佛无论他怎么做都行——这是一个极其温婉的动作,臣服的意味并不明显,但就是这一点点才更让人不上不下。
无声亲近了一会儿,郭敞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如今身上檀香味倒是重了不少。”
“因为日日用着檀香呢。”素娥不喜欢在供佛香上有太多花样,既然是供佛,就用的是单纯的檀香而已,并不是以檀香为主调的合香。
但这样单纯的檀香却出奇适合素娥,和她身上混杂的‘腌入味’的味道非常融洽。不像是吸附上,所以浮在表面的香味,倒像是她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宫廷岁月085
郭敞在玉殿这边, 心情渐渐平静,不再有之前的烦躁感。
“官家,送膳的来了。”王志通见官家心情平静轻松, 心中暗道果然还是高才人, 然后就说起了晚膳的事儿。
郭敞点点头, 让人摆膳。今天郭敞在素娥这里用晚膳, 提膳的从御膳房提来了晚膳,不过这晚膳倒和平常不大一样,全都是素菜。
素娥见了怔了怔:“官家官家又不抄经,不必”
“你整日抄经, 食真素、净身体、烧清香、供鲜花, 朕在你这里用膳, 摆上荤腥, 那倒是冒犯了。”郭敞笑了笑, 然后又说:“不必多想,朕每日餐肥食甘、山珍海味, 难道差一顿荤腥?再者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膳内人精心做起素菜来, 倒比荤食更有不同讲究。”
“总归不会亏待到朕。”
这也是真话, 素娥便不多劝了。这时素娥的晚膳也提来了, 相比起郭敞那素食都要摆两桌的阵仗,素娥这儿就简单多了,一个小案几放下还有余裕。
说起来就三四样吃的,一道假煎肉、一道酥黄独、一道煿金煮玉, 另外还有一个清拌豆芽。
假煎肉一听就是到素仿荤的菜,不过相比起那些竭力将素食做的‘像’肉, 色香味上都惟妙惟肖,假煎肉显得朴素的多。一看就知道是素食,只不过味道上有几分荤食特有的鲜香而已。而就是这种‘朴素’,反而有一种真吃素的人才有的真实感。
郭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他就是觉得素娥要是每日吃素,就该吃的简单些——这和偶尔享受高级的、美味的、稀罕的素食不太一样,她现在是因为抄经,每天都如此吃的。
假煎肉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煎面筋炒瓠瓜条。这并不出奇,用高蛋白素食品和瓜类仿肉,即使是在素娥上辈子,也是最常见的选择。高蛋白模仿肉香味总是格外有优势,至于瓜类大约是外形和口感上更方便厨师操作吧。
假煎肉的做法是,先将面筋发酵成海绵状,成为‘烤麸’,然后切成肉块形状下锅用素油区煎。两面煎过放在一旁备用,这时候再瓠瓜去皮切条——再然后,煎葱得到葱油,用葱油去炒瓠瓜、烤麸,最后放上盐花、黄酒、酱油等调味料,并加水煮得七八成干就好。
本来这道假煎肉煎葱时该用猪油才对,这样也更有‘肉味’。不过素娥现在是抄经吃素,荤油也是不能吃的,所以换成了别的油。如此味道稍差一些,但实在来说也差不到哪里去——素娥非常聪明地用了黄油。
此时北方游牧民族早就开始食用黄油了,所以偌大宫廷,想要得到并不难。而相比起普通的素油,黄油无疑能制造更接近脂肪的香味与口感。
更妙的是,此时黄油少见,而且由奶,而不是血肉制成,即使按照苛刻的认定方法,也不属于‘荤食’——其实到后世,黄油常见了,也没拿它当荤食。就连素食主义者,只要不是走火入魔了,也会喝奶、吃奶制品。
相比起假煎肉,酥黄独要精致不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朴素。不过就是将芋头蒸熟切厚片,然后拖上一层加了香榧和杏仁碎,调入黄豆酱的面衣,就可以下锅油炸了——炸好后就是一块一块的酥黄独。
要点无非是芋头要整个去蒸,先切再蒸就烂了。还有调面糊的时候不要放别的调料,盐都不要。黄豆酱本来就有咸味,酱的鲜香也有,若再调味,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煿金煮玉更不必说,听起来名字美的可以,实际却只是简单的笋片白粥。其中‘金’指的是笋片,‘玉’指的是白粥。而笋片之所以能称得上‘金’,是因为预先要将切成玉兰片形状的笋裹了面衣,煎得金黄。
至于清拌豆芽,那甚至算不得一样菜色,不过就是豆芽烫过,放一点儿油盐醋拌一下。
“虽说抄经要吃素,你这也太素淡了。”郭敞见了素娥案几上的几样,摇了摇头。他是了解素娥的性格的,不会是看他来了,特别吃的这样简单,好搏个朴素俭省的美名。若是今日这样吃,就说明过去半个月基本如此了。
“平日里吃得太精细了,哪怕素菜也十分讲究,难得这样简单吃一吃,竟是不错的。”素娥想了想说:“差不多的话儿,官家不是也说过?”
郭敞在素娥这里吃茶泡饭的时候确实说过,但他真的就偶尔吃一顿,素娥这明显不是了。只能说,她还保留着她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对于食物和阶级的绑定并没有时人那么深——譬如宫里很多妃嫔,未必一定要在吃上那么浪费,一只羊头上只用最好的一点点肉什么的。只不过自矜身份,到了那个身份后,便十分鄙视不符合身份的食物了。
“都吃了半月了,还是‘难得’?”郭敞反问。
“才半个月再者,这也不算差了。”素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食物:“笋乃珍物,所谓‘一束酬千金,掉头不肯卖’么。这个季节,要有如此鲜嫩的笋吃,已是不寻常了。”
“还有,这笋片与芋片,都是裹了面衣拖油才有的,要用多少素油?小户之家是难得吃到的。”
郭敞见素娥吃这些简单食物也安之若素,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素娥很多时候会显得十分恬淡,毫无野心这本身没什么,即使是后妃之中,也时不时会出一个这样的人。素娥之前在保和殿住时,她的主位陆美人不就是这样么?
但郭敞直觉素娥和其他没有不争之心的后妃不一样,她的‘不争’应该也有她对大多数身外之物并不在乎的缘故。
她当然也会享乐,也会喜欢一些精致稀罕的玩意儿,吃也愿意吃更美味的,这一点从她时不时鼓捣出的新鲜东西就知道了。真的没有一点儿要求的人,也不会特意弄那些了。
但那些也并不重要郭敞明白,素娥只是恰好入了宫,恰好做了宫tຊ女。如果不是入了宫,她在别的地方也能活得极好——宫里的女人都是花鸟,这是郭敞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只不过有些人是画上的花鸟,有些人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精心培着的苗木。
相比起前者,郭敞当然是更喜欢后者的。
前者的美丽虽然更长久,更精致,但却是一成不变的,不会动的,最后会和画本身一起腐朽、虫蛀。后者就不同了,至少笼子里的金丝雀打开笼子后,还会往外蹦跳。而暖房里的花种到外头,不去管它,也总有一些足够强韧、足够幸运的能活下来。
郭敞一向喜欢更强大的、更有生命力的存在,这是他的审美。
现在的问题是,素娥似乎不仅仅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的苗木,她甚至是能够越过广阔天地,赶在冬寒前去到南方的鸟儿,是长在山里、天生天养的花儿,一到春天便活泼泼无处不在起来。
那怡然自得的姿态,仿佛有没有宫廷,甚至有没有他,都能活下去
就在郭敞在玉殿用晚膳的同时,如今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漱芳殿也在用晚膳。
方采薇身边的心腹宫女赵秀姑打开小宫女提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菜肴摆出,皱了皱眉道:“怎么又是这几样?这月这几样不是第一回吃了,不是说了么,我们夫人不爱这些,尤其是这道烧麂膊”
小宫女有些为难地道:“姑姑不知道,这内膳房这几日换了人手,与我们夫人做饭的灶头,不再是之前的司膳内人管着了,有些弄错了口味。至于这烧麂膊,这也是有缘故的——淑妃娘娘爱吃麂肉,内膳房便换着花样用麂肉。”
“又因着麂肉本就是上等食材,多出来给夫人做菜,其实也是好意。”
曹淑妃封了淑妃之后,内膳房的规格自然提升,除了管事的司膳内人升职了,还增添了人手。因着曹淑妃是热灶,那些增添的人手可以说是各有来历,因此内膳房可以说是‘热闹’了一阵儿。
不过这热闹显然没掌握好度,斗来斗去的,属于是将内膳房的矛盾公开化了,还妨碍到了正事儿。于是惹怒了曹淑妃,干脆叫换了一些跳得欢的——经过这样一遭,别说是新来的那些了,就是原本的老人,那也有些犯怵,急赶着讨好曹淑妃。
平日里就够奉承的了,如今更是事事以曹淑妃为先,以至于漱芳殿里另外两位贵人也顾不上虽说妃位主殿下的内膳房人手要多不少,可妃位娘娘的膳食标准也更高了,忙依旧是忙的。
“你是谁的侍女?知道的晓得你是夫人的侍女,不知道的还道你是内膳房的人呢!”赵秀姑冷笑了一声:“内膳房的人怠慢了夫人,你还为她们开脱?你个白眼狼,夫人是少了你赏钱,还是刻薄了你差事,叫你这样?”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内膳房的实际情况,就遭了这样严厉的排头,立刻就泪眼汪汪起来。
作为主子,方采薇算是比较好的那种,这一方面是她上辈子的经验,不能小看了下面这些人。他们不见得能成什么事,但真叫身边的人都怨恨了,那坏事是一定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她如今还位份不高的缘故,宫里跋扈的娘娘也有,可很少位份还低的时候就那样。
有多高身份,就有多大脾气,这是更常见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样,她身边的侍女很少被责罚,‘承受能力’就有些差了大概相比起方采薇,更怕赵秀姑这个大宫女。
“也罢了,她才多大,哪里就敢和内膳房那么多司膳内人争辩?”这时候方采薇也来饭桌边坐下了,没看那小宫女,只是对赵秀姑道:“你也不必替我生气,这宫里的人情世故,论理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赵秀姑在宫里的年头,方采薇就是算上未来三年也比不上。
“宫里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夫人,内膳房的人敬着时叫声‘贵人’,不敬时说要紧着淑妃娘娘,我又能如何?真的计较起来,倒是对淑妃娘娘不满了。”
赵秀姑不服道:“如今淑妃娘娘也看重夫人,外头多少才人、美人来了,也一样与夫人客客气气的。”
“不过是面子情而已,更何况不是给我面子,是给淑妃娘娘面子。”方采薇才不会被这种级别的障碍迷住,语气很随意,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内膳房待我算是不错啦!你瞧瞧同是无品贵人,史夫人她们是如何敷衍的这几样菜虽然不妥,但也是换了人不知道我的口味。还有麂膊,这原是好东西,就像这丫头说的,是用来讨好我的呢。”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麂肉恰好是方采薇不喜欢的肉类,她再怎么都吃不惯那个味儿。
“虽则如此说,可到底只要用些心再者,内膳房还有好些老人,她们就不知道夫人的口味,提点几句么?”赵秀姑忍不住嘟囔道。其实到这里赵秀姑已经完全被说服了,这个话就是空口抱怨而已。
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她哪里还能那么天真——是的,只要做菜前稍微打听一下方采薇这个贵人的口味,就能知道避开哪些菜了。又或者不负责做方采薇膳食的内膳房老人,她们肯提醒的话,一样不会有现在这事儿。
但问题是,负责做菜的新人没那么用心,想着不过是个小妃妾,后面楼阁里住着,有淑妃娘娘在,谁能想到她啊。而那些老人,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可即使看到了又怎么样呢?别人的事儿关自己什么?
就算因此让弘农郡夫人不满,不是自己的过错,记恨也不会到自己头上。
方采薇很快用完了晚膳,今天的菜她不喜欢,真就是随便吃吃了。吃完之后她就去外边小院子散步几圈,一边散步一边想着自己邀宠的事儿。
邀宠,当然是邀宠,如今她不过是一个郡夫人,怎么能满足?别看她和赵秀姑说那些话的时候平静的很,仿佛一点儿不生气——那怎么可能呢?
实际上她可在意了!宫里人这双势利眼落到身上时,其中不快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她现在讨好奉承着曹淑妃,在一般人看来,其实不用担心‘前途’了。辅佐曹淑妃辅佐的好了,加上她本身就颇得官家喜欢,侍寝不少,还能没有晋升为正经妃嫔的时候?
的确,方采薇相信曹淑妃,她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宫廷之中,并不是一个糟糕的上级。换句话说,辅佐曹淑妃真的得力,再奉承的好些,她是会替人谋‘前程’的。
但问题是,方采薇不愿意等到那时候了。真要走稳妥平坦的路,即使比那些熬资历的快,还多些确定性,那也不是她该选的。她有未来的记忆,就应该好好利用真等到记忆里的事都发生完了,还没有个比较高的位置,不久‘浪费’了吗?
再者说了,曹淑妃的处境也是个大问题。方采薇是记得的,曹淑妃自封妃后就该走下坡路了!此时宫里人以为封妃是她鲜花着锦日子的开始,‘长乐未央’,未来好时候还长着呢。方采薇却知道,高.潮以后就是下落,好时光已经不再了。
如今看不出来,不过是下落才刚刚开始,肉眼看不出和过去的差别。再者,大家更容易根据过去发生的事判断事物,而忽略当下很多细节。
也就是方采薇知晓未来,等于是提前知道了答案再看过程,那自然能发现很多别人忽视的端倪。
官家看起来对待曹淑妃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她也没见过几次官家和曹淑妃私下相处的样子,不好判断这上面有什么差异(偶尔碰上,她也只能赶紧识趣告退)。但是,方采薇还是可以从别的地方看到一些东西。
譬如说官家给各宫放的赏赐、慰问等,看起来曹淑妃作为四妃之一,该有的都有——但也只是该有的都有,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过去官家真正盛宠曹淑妃时可不是这样的,总会特意关照一些。具体关照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有那个心!
方采薇看到这些,才真正确定,曹淑妃失宠并不是突然的事儿,而是早有预见。
而曹淑妃的处境是这个样子,她又怎么会把前程寄托在曹淑妃身上?关于如何邀宠、晋升,她心里是tຊ有些想法的。不过要顺利推进那个计划,需要一大笔钱财。
她如今虽有了些积蓄,但对她的计划来说远远不够到底成为贵人时间不长,底子还太薄。或者说,如果只是‘无品贵人’的话,做再久的时间也就那样。宫里积年的无品贵人也不少了,谁又有钱呢?
说到钱财,她其实可以和曹淑妃借。那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大数字,但对曹淑妃也不过九牛一毛,以她如今在曹淑妃那里的地位,她要别的东西不一定行,可借一些钱而已,那还是很简单的。
但想来想去,方采薇放弃了这个。一方面她都打算慢慢和曹淑妃这个注定要失宠的人做分割了,就不好再多做这种牵扯。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靠着未来的记忆,她到底能找到别的来钱的法子。
第二日,方采薇就让赵秀姑去寻能出宫的官宦了,为的是给宫外送些钱财去。
找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要给宫外的父亲养老么——方采薇的父亲正如她之前猜的那样,虽然是跑了,但一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所以他能知道方采薇母女有没有给他还完债。
所以毛乳母和方采薇还债、进宫,他也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因为此时传递消息的效率太低,而方采薇又抓紧时间办完事、进了宫,突出一个雷厉风行。所以等方父紧赶慢赶回来,一切尘埃落定,老婆女儿都没了,他也没法进宫去闹。
不过好歹债务没了,他便依旧在京城里过活。
大约是再没人帮着还钱的缘故,他也安生了一段时日,然后就是故态复萌——众所周知,最具筹款能力的往往不是家里有重病人的,而是赌狗。前者那是要脸的,而且还得考虑未来的生活,如何还债等问题。而后者哪里还要脸,哪里还会考虑未来?大约只会想到赢这一种可能,未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即使没有了一个漂亮女儿作为‘担保’,方父还是借到了钱。然后就是有赢有输输输输
被人上门催债,打得半死的时候,他说自己的老妻是官家的乳母,如今在宫里做内命妇(他不知道方采薇已经是弘农郡夫人了,没有消息渠道)。让债主帮忙,传消息进宫,一夜夫妻百日恩,老妻是不会不管自己的。
方父没有门路给宫里传消息,但这些敢放贷的债主却是三教九流,哪怕自己没有传信进宫的门路,七弯八绕也能找到有门路的人。
他们催债上门,也不是为了打死人身死债销,最终目的还是要到钱。所以确定方父说的是真的后,倒是比方父还积极——这要是要到了钱,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方父这个赌鬼难道这次还清了,今后就不赌了吗?
接到宫外传信得到毛乳母确实有些心软,这倒不是她有什么问题,这年头的女人受环境影响,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哪怕自己的父亲、丈夫、兄弟、儿子再不是东西,完全抛弃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完蛋,那也是要背负巨大的道德压力的。
毛乳母还算是理智的了,还能想到和方采薇商量这件事。
方采薇稍加考虑,没有直接帮忙还债,而是拖着。实在不行了,才帮着还一部分,算是稳住放贷的,不叫他们真的做出伤害方父的事——对此,她给毛乳母的说法是,这样才能叫方父长记性,也不至于立刻又借钱去赌。
不然给钱太爽快了,他以为宫里母女二人任他予取予求,不是更赌得肆无忌惮了?
这些个原因也有,但根本原因不是方采薇保下方父,还吊着他,是为了让他日后帮自己在宫外办事。
方父是个赌狗,但也是她在宫外唯一能帮忙做事的了。真要寻远亲来做事,她如今的身份还够不上,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现在哪有那个势力。
宫廷岁月086
方父这个人确实是个人渣, 沉迷赌.博,不顾妻女但要说他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那倒不至于。至少当他的脑子没有被赌.博刺激着时, 还是挺机灵的。如果不是这样, 他也不能次次成功甩锅给妻女, 然后又准确地在事情解决后回归了。
嗯, 一个有着小人物狡黠的人渣。
方采薇并不想用他,但她没办法,她无人可用。她总不能随便在宫外找个人,这样就算能找到适合的人, 也显得太‘唐突’了——她可以以给父亲养老的名义, 给父亲钱, 甚至叫她置办产业。就算被人知道她往宫外送钱, 也无可指摘。
可要是给个不相干的人钱财, 如果只是钱财,倒也说不上犯法, 但总归有些麻烦。
而且,这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不管方父是个怎样的人渣, 就连官家都认可他的渣, 以准许自己乳母进宫养老的方式, 隔开了这个人, 他也始终是方采薇的亲生父亲,是毛乳母的丈夫。
在华夏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里,这是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若毛乳母、方采薇母女眼睁睁看着方父完蛋,没人声张的时候无所谓, 一旦有人说起来,就是严重的道德污点。毛乳母先不说, 至少方采薇这个后妃是不能有这个污点的。
皇帝的后宫,不只是皇后要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后妃们也得有‘后妃之德’才行呢。
所以只要方采薇不想未来为这个事情头痛,到底还是要给方父钱,救他小命的。既然都是要给的,躲不开的,那就好好利用这件事——正好,她需要有人在外给她办事。
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人在宫里,外面无人,实在没办法了。
在方采薇想来,自己的亲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谈不上可靠,但很有些小人物的生存经验。他总归知道,现在的方采薇就是他未来真正的倚仗。只要给她办好事,眼下一点点赌债算什么?说不得也能成为原本只能仰望的人上人呢!
所以,一些事情交给他,其实是不用担心的。
她交给方父的第一件事就是购入大量的建材,而且是高级建材。
对于方采薇拿出自己大部分积蓄,送出宫去,让方父买进高级建材。赵秀姑有些不解:“夫人这是想着补贴娘家,叫老大人经营些产业,有法子过活么?”
“若是打着这个主意,买卖些假山石、巨木、青金砖、彩漆却不是最稳妥的。老大人以往也没经营过什么,该寻些轻省产业,哪怕获利少些也好。”
钱送出去了,经手的人不见得知道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赵秀姑作为方采薇的心腹,方采薇却是和她顺口提过几句,这个时候自然有这种疑惑。他们这种心腹也不是只要做应声虫就好了,真有事儿的时候也会‘劝谏’或提出疑问。
“原就不是为了稳妥,只是瞧着如今行情好,要大赚一笔,是一次的营生。”方采薇解释给赵秀姑听。
“如今行情好?”赵秀姑面露不解。她人在深宫,哪里晓得外头高级建材行情好不好。不过她又似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宫女子,不然刚刚也不会说出这个生意不稳当,若要叫方父自立,应该用更稳健的生意。
“如今行情自然好,本就该好”方采薇说话的声音越发低了,但没有做更多解释。因为再往下解释,就要说出一些现在的她本不该知道的情报了。
曾经的她在向婕妤宫中时,曾正好遇着向婕妤的嫂子进宫和她说话——倒不是说婕妤位份,家人就可以经常进宫了。但向婕妤幸运地姓向,有向太后在那里,弄来一个这样的特权自然轻而易举。
向婕妤的嫂子和向婕妤抱怨丈夫差事没办好,叫官家申饬了,刚刚才从太后娘娘的宝寿宫出来想叫向太后在官家面前求情来着,这样的事儿向太后不管答应不答应,求到她面前,大骂一顿肯定是躲不过的。
向婕妤嫂子的丈夫,也就是向婕妤的哥哥,他所办的差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为扩建的‘西苑’采买部分建材。这可是真正的肥差,向家能得到这个差事,本就是官家开恩,给向太后面子了。
虽说也要向家好好当差,尽量廉洁,可这种差事办起来哪有不拿好处的?只要在大家默认的范围内,这就是官家明摆着给向tຊ家的好处了。
但谁知道向婕妤的哥哥这都没做好,贪得太过,花了超出预算的钱不算,买去的东西也不堪用。工部的官员接收这批建材时,主事是个正直的,哪里肯糊弄过去?也不肯为未来可能的隐患分担潜在责任,所以就拒绝接收。
向婕妤哥哥也是耍起了向家高门的威风,不肯退换,还要找人弹劾那主事官员,逼他就范。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叫言官晓得这事儿了,向家的弹劾书一下便如雪花一样飞到了相公们和官家的案台。
向家是勋贵,又是外戚,和朝臣士大夫可不是一伙儿的。相反,他们这种存在一贯是朝臣士大夫刷声望,刷政治资源用的。特别言官,真的就最‘喜欢’这种勋贵外戚了,就连犯的事儿都是按着标准模板来的!
这样一通弹劾,就算批不倒,也能批臭!算起来都是业绩,将来熬资历升官时都是要看的,能不积极么?
郭敞也为这件事不高兴,他可以容忍这些勋贵贪一些,毕竟以现在的政治制度,若没有战争,他们确实也没有太多上升空间。也就是靠团结在皇家周围,获得一些特权,然后靠特权搞点钱了。
但这不代表郭敞能容忍向婕妤哥哥在贪了自己的钱后,还给自己正在建的房子拉来一堆‘破烂’。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单纯是东西的问题,关键在于‘态度’,在向家体现出来的对他这个皇帝的不尊重。
类似于,‘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郭敞就是他花钱让亲戚买建房子的材料,默许了亲戚赚差额做跑腿费,甚至贪一部分。结果就是贪的太多了,还弄回来一堆质量不好的建材——他难道还要感谢这些亲戚?明显这些亲戚将他当傻子了。
总之,向家受这一顿申饬是一点儿不冤,当时方采薇伺候向婕妤姑嫂两个人茶水(她虽是贵人了,但在向婕妤那儿,向婕妤一直拿她当侍茶宫女使唤,也是一种刻意的折辱),听到这些就觉得向家实在是没救了。
当时她听过姑嫂二人说话,只是听听而已,没太放心上,左右也和她的生活关系不大。不过,现在想起来,却对她挣一笔钱很有用。至少她知道了要进一步扩建西苑的事儿,确定了京城的高级建材又会迎来景气。
自从郭敞继位起,大燕皇宫的修缮和扩建就没有停止过。
大燕皇宫最早只是一处官邸,后来做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府邸,有了一些扩建,气象也起来了。所以郭敞的爷爷当初做了这片土地的主宰,干脆选了这里做‘王府’(郭敞的爷爷没有称帝,但称王了的)。
作为‘王府’,又是一次扩建和修缮。因为那时本就想着将来有做皇宫的可能,所以规制上和如今差不多,只不过内里没有填充这么多殿阁而已——但到底还是‘王府’,而且当时离统一天下还远着,财力也有限,大燕皇宫的规制如今看来就有些不足了。
皇宫显得格外小巧,比之前朝逼仄了许多。
再等到郭敞的父亲称帝,主要就是填充殿阁了,扩建倒是没做多少。主要是开国皇帝,忙着真正实现大一统,本身就对这件事不大上心,还要表现简朴于是就这样了。
所以,郭敞继位之初就得面临皇宫不够威严壮丽,甚至不大够用的问题。此时又因为国家休养生息,修一修皇宫不算什么,修缮与扩建便没有停过——修皇宫这种事,既然皇宫不够用,那就必然是要做的,晚修不如早修。
至少郭敞这一代修起来花费还可控,真的让子孙去做,又不知道要花用多少民脂民膏了。不然难道真的指望日后的国家子孙都是节俭的,都知道生民不易,宁肯自己住着不方便,也不要搞钱修皇宫吗?
这个道理郭敞明白,前朝诸公们也明白。所以在扩建皇宫这件事上,他们也没有卡太多。而郭敞回报他们这份配合的就是,这上头花钱会做预算,基本没有超过预算这也算是君臣之间默契的典范了。
大燕皇宫最近,也是最大一次扩建是向西走的,这主要是因为当初靠西征地简单方便——那里原本住的都是勋贵。
赶走平民建皇宫什么的,即使给拆迁费,史书上也很难留下全部细节,最后难免变成一桩罪过。而且上面怎么说和下面怎么做是两回事,这时候的基层搞拆迁,即使是皇城根下,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敢保证会规规矩矩呢。
所以,比起赶走一大堆就近住着的老百姓,征收少数勋贵的住宅要容易的多(勋贵的府邸占地面积大,征收的‘户数’自然少得多)。因为勋贵一向对皇家的配合,这种事基本上叫勋贵们开个会、说一声就成了。
这倒不是勋贵们就那么乖了,只是这件事并不涉及勋贵的核心利益,只不过给自家宅子挪个地方而已。官家收了自家房子,总要在京里其他好地块再划一块地给自家建房子,顺带补齐建房子的花费。
如果不考虑换房子带来的一些麻烦事儿,说不得还有的赚呢。
既是如此,官家都开口了,谁能拒绝?
因为是向西扩建,所以大家都称正在扩建中的皇宫部分为‘西苑’西苑扩建起来倒是挺快的——华夏历朝历代建皇宫其实都比较快,即使是一些历史上有名的皇宫,可能真正的兴建时间也就是小几年而已。
这大概也是木造建筑的优势,和西方石造建筑不一样。
而西苑的扩建还要更快,因为郭敞选了比较便宜的方案,没有直接把勋贵们的房子庭院拆掉,最多废物利用,将旧建材用到西苑的修建上。
他让工部善于设计宫殿的官员尽可能保留了那些勋贵的房宅景观之类,最多就是一些正殿之类的建筑,原本的规制不够,要做一些工作。再然后就是拆除、修补、连通等等,达到不同的勋贵宅邸融合成整体的感觉。
这在节约成本的同时,其实也减少了修建时间。
如今西苑扩建已经完工,之前因为修缮和扩建皇宫而火热的高端建材市场,一下就有些冷清了(其实之前市场火热,也有勋贵们在别处建房,同样需要高端建材的原因)。
封建社会,即使是京城这样的‘大市场’里,决定一个高端商品市场供需的,其实也就是那么些人而已。所以这一下,高端建材市场没了供不应求,甚至有些人囤积的建材砸在了手上,价格可较之前便宜了不少。
向婕妤的嫂子也提起了这个情况,因为向家也囤积了一些
之后发生的事据方采薇所知,却是很快价格又涨回去了,甚至比之前更贵然而向家已经抛售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西苑刚刚扩建完成,郭敞就不满足,要扩建金明池。
金明池是在先帝手中修建的,是一个开凿在顺天门外的人工池,导引金水河灌注,所以叫金明池。这里的主要是让皇城附近能有个练水军的地方,和汉武帝修建昆明池没什么不同——而现在,看起来金明池最终的用处也要和昆明池一样了。
正如昆明池最后变成了皇家园林,郭敞也有意将金明池变成皇家园林。
也是如今的国家形势,实在不必要在京师搞一个水师训练基地了。
相比起有基础的西苑,金明池由军事训练基地改为皇家园林,要用到的建材和花木只会更多。这个消息一放出去,京城的高端建材就应声而涨了——现在,这个消息显然还没有放出去,大约只有郭敞,以及他少数几个心腹知道。
当然,有着未来记忆的方采薇也知道,而且她还要用这个信息差赚一笔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目,所以这宗买卖不会做的很大,只要赚够她完成计划的钱就够了(其实这也有她本就本钱不足的原因,非要做大,就得问人借钱做了)。
事情也如方采薇想的一样顺利,不过一两个月时间,就有一些消息足够灵通的人收到风声了。高端建材先在小范围内交易增多不说,还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压低成本,去京师下面的县里订购高端建筑材料呢!
不过这样的秘密注定保守不了tຊ多久,很快金明池的事儿就不是秘密了,方采薇让方父囤积的那批珍贵建材也以极高的价格售出。相比起之前买入的价格,利润率高的惊人!
“就这些钱?”方采薇见到一沓‘飞钱’时摇了摇头。这是卖建筑材料后挣的钱,方父托人送进宫的。而方采薇只要一算就知道,方父扣了不少。别说是之前没还清的赌债了,若按着他之前的大小赌,够他再玩不知道多久!
不过人总是会随着境遇不同而变化,他如今若还是赌,肯定是要玩的更大了。
方采薇总体上希望父亲能戒赌,毕竟这是个大弱点,她现在在宫里不起眼,没人会通过方父的弱点针对她。但将来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但她对此也只是希望,并不抱太大期望。不是说她如今能给他足够的钱,改变他穷苦的生活,他就不会想着‘搏一搏’,由此根除了赌瘾——方采薇看着父亲赌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了,赌客里头也从不缺富贵人呢!
显然,不是说手头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就一定不会赌了。
所以,方采薇早打定主意,只不过是现在无人用的时候用一用父亲。至于未来,最多就是能力范围内给他些钱财养着就是了,具体的还是要划清界限这样她在道德上没人可以指摘了,也不用担心别人通过父亲针对她。
反正就连官家都知道她有一个赌狗父亲,他就算被人做局,欠下巨额赌债又如何?只要她不理他,他无法对她施加影响,那就是一笔赌债而已。真要是闹得场面难堪了,官家还要可怜她有这么个父亲。
虽然被扣了不少,但送来的钱方采薇算着足够她进行那个计划了,她也没再说更多。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在乎这点儿‘小钱’,非要弄来这些钱,原本就只是为了办事而已——而且一个嫔妃,真要想钱,最好也是赶紧邀宠得晋升。
只要得宠、晋封,就什么都有了,这才是后妃生活的写照。
“也罢,当下也足够了。”那些‘飞钱’方采薇一张没留下,而是又交给了赵秀姑:“我是知道的,你颇识得几个能出宫的宦官。之前与我父亲送钱财,也是有他们帮忙,这才既快又隐秘。”
“如今又拜托你,寻个最稳妥的人,有几件东西叫他买来。”方采薇描述了要买的东西是什么,找谁买。
赵秀姑疑惑于方采薇怎么知道一批宫外的古玉要发卖,连是谁发卖的都知道,倒像是真真见过一样——但她没有多问,想着的是方采薇大概有她也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再不然,就是听哪位娘娘说过,有些娘娘即使身在深宫,也因为家庭背景不一般,常常知道一些外头的事儿。
是的,方采薇要赵秀姑找人去买的就是一批古玉,方采薇知道这是自己邀宠的关键所在。
宫廷岁月087
方采薇选择了在侍寝时带上自己准备好的古玉, 为此她等了十来日。
之前方采薇是有过侍寝比较多的时候,但现在侍寝次数也随时间流逝有所减少。一方面是郭敞这边新鲜感降低,虽不至于抛到脑后, 也确实没那么大兴趣了。另一方面, 其实也是曹淑妃渐渐失宠的一个佐证。
过去郭敞时不时去漱芳殿, 虽然主要是为了曹淑妃, 但方采薇肯定也是沾光了的。就算曹淑妃没有拉方采薇固宠,郭敞去到漱芳殿也很容易想到后宫还有方采薇这个人——后宫的女人太多了,能让郭敞想到那么一下就是一种胜利。
想到就有可能变成更进一步的接触。
现在的情况,方采薇一个月大约能侍寝一两次吧。只能说, 好在方采薇到底还是有宠, 所以最终没让她等太久, 十来日后就遇到侍寝机会, 可以继续推她的计划。
在围房沐浴等待, 等到了时间,方采薇就被送到了福宁殿寝殿。郭敞见了她, 笑着说:“朕倒是有些日子没听你唱歌了,前两日宴请齐王, 叫了仙韶院女乐唱歌, 她们唱的可不如你。”
齐王就是郭敞唯一活下来的弟弟, 真正的近宗。若是郭敞的儿子没有能活下来继承皇位的, 就得指望这个弟弟的儿子了——虽然,齐王现在的情况也不比郭敞强,只有两个儿子活着,还都是两三岁的小儿。
方采薇露出温柔笑意, 心中更加确定官家是喜好听音的。小声道:“官家过誉了,臣妾哪里比得过仙韶院女乐, 她们自小便是学那些的。左不过是臣妾学的都是民间小曲,活泼新鲜些,正是官家的喜好。”
“是啊,是朕的偏好朕的偏好难道还不能定其优劣?”郭敞无所谓地反问,没说更多,只是道:“最近可学了什么新曲,唱与朕听听。”
新曲当然是学了的,方采薇清了清嗓子,便轻轻唱了起来。
唱的很好听,郭敞半闭着眼睛,手指头靠在膝盖上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着节拍。不一会儿方采薇唱完了,他就指了指自己身前案几上放着的茶水:“润润嗓子罢,一来就叫你唱,可有些渴了?”
方采薇走过去坐在郭敞身边,托起茶盏:“其实也不渴。”
这当然是假话,为了侍寝时不会失仪,之前往往会少食水。就和侍女为了伺候主子吃饭不吃饱,水也少喝一样。在围房里洗了个热水澡,本来就有些渴,但方采薇并没有喝水。这时候来了寝殿,还要唱歌,哪能不渴呢?
但对着官家,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想着这个时候气氛正好,真等到之后侍寝,无论是侍寝时,还是侍寝后要休息了,事情都不好说。方采薇喝了茶,放下茶盏便说道:“说来,臣妾得了一件宝贝,这宝贝有些特殊,似臣妾这般也拿不得,只能献给陛下。”
郭敞有些意外方采薇这个举动,挑了挑眉:“什么宝贝就这样了?想来,只要不是那劳什子的传国玉玺,旁人哪里拿不得,还只能献给朕?”
郭敞这个时候说起传国玉玺是有原因的,传国玉玺是秦朝起就在皇帝手中流传的‘国之重宝’、皇帝印章,是天下的象征。一个皇帝如果没有传国玉玺在手,就会被讽刺为‘白板天子’,历史上东晋的皇帝就是这样的。
然而,就是这样重要的宝贝,在唐末后失传了。
唐末之后,华夏大地陷入了空前黑暗混乱的时代。多个短暂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至于割据政权更是多的数不清。战争、混乱、鲜血、残忍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传国玉玺在那段时期失踪,更像是一种必然。
官方的说法,传国玉玺是被后唐末帝李从珂带着在玄武楼自焚后就不见踪影的。但非官方的说法一直很多,与其说是这些人有什么证据显示传国玉玺还在,还不如说是大家都无法接受传国玉玺就这样没了,华夏痛失瑰宝。
大约也是这个原因,自大燕一统天下,关于传国玉玺的传闻就多了起来。如今眼见得休养生息,又有太平盛世要来的气象了,那就不只是传闻了,还真有人来献宝——前些日子,就有洛阳官员称,有人在后唐玄武楼附近建家宅,破土种花木时,翻出了传国玉玺。
这已经是郭敞等级十多年里做的最像真的的一次了。
毕竟根据当年后唐末帝带着传国玉玺自焚的真实事件而来,只要传国玉玺没在火灾中烧毁,原址上翻出来还真有可能。
真见到东西后,也像是那么回事儿,至少以郭敞史书上读过的对传国玉玺的描述,都是对得上的。
印玺为玉制,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下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就连当年王太后摔崩后,用金子补的那个角也有。不过金子大约是被火烧融了,所以只有一个碎了的角,并没有金子在。
但寻了朝中最擅金石的大臣来看,最终还是确定这是个假货。以如今对古董市场上造假手段的认知来说,这个传国玉玺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追求古物的偏好,但‘古董’成为常见收藏物,确实是唐末以后,直到大燕才有的事。这也催生出了一大批tຊ金石学者,他们还撰写了不少金石学书籍也是因为古董市场火热,市面上造假层出不穷。
不过,主流的造假手段用到传国玉玺这种级别的宝贝上,这倒是第一次。
大概是级别太高了,做这件事的人往往不是造假专家,而是抱着各种目的的官员、贵族之类,以至于之前的传国玉玺都是一眼假。之所以能被呈到郭敞面前,大概是下面的人不想担责,就没有拆穿那种程度的一眼假。
再有,下面的人其实也不确定郭敞的想法,万一皇上就是想要一个‘传国玉玺’,以显示天命昭昭呢?这个时候做拆穿真相的那个人,是不是会得罪官家?想到这里,往往就是一个‘皇帝新衣’式的思路了。
郭敞的确想要得到传国玉玺,但这更像是皇帝的一种占有欲。如果是假的,那就没必要了。有些时候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己都骗,那就没意思了。所以最近送来的传国玉玺是被他自己否的,虽没降罪那些献玉玺的人,可那种不在意的态度已经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表态了。
“臣妾在深宫之中,哪里能得来传国玉玺?”方采薇仿佛是为郭敞的‘玩笑’而笑,而后才解释道:“说起来远不是一桩多入眼的事儿,还是臣妾的父亲他是那个样子,可臣妾也不能放着不管,到底叫人送钱给他,算是做女儿的供养。”
“只是给他一些钱财,到底会用完,倒不如给他找个事做,说不得忙碌起来,还能叫他戒了赌。”
“臣妾思来想去,这京师之中稳妥的营生不多,买卖建材倒是一样这京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了就要住房,哪能不用这些?”
这也是真实情况,因为大燕的户籍制度并没有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他们想要进城就能进城。而且不是本地城市,真不怕路途远的话,直接上京也可以。这样一来,好处是农民失去土地后,地主剥削的太严重了,他们还可以进城谋生,没那么容易爆发农民起义。
坏处的话,自然就是城市扩张,负担加重在小农经济下的封建社会,城市化率太高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问题,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的麻烦。
“没成想,这次买来许多建材却是捡着了,因着官家要将金明池修做皇家园林,倒叫京师建材大涨这也是托官家洪福。”
“臣妾的父亲大赚了一笔,他自分了一些利,臣妾也因此得了写余钱。臣妾想着,也不缺钱,何必将钱财搂在手中?便托人在宫外寻了一些古玉。”
“咱们这宫中也多是爱玉的,古物更是时下正受追捧。臣妾买些古玉在手边,无论是自己赏玩,还是将来遇上要送礼的时候,都用得上——这古玉是得了,其中多数都是一些好认的器物,只有一件,其他人也看不大出来,只说是‘镇圭’。”
“臣妾瞧着却觉得像是古代君主祭地的礼器‘玉琮’。”
说着,方采薇已经交赵秀姑将带来的盒子捧过来了,那可不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就装着一只黄玉制作的器物。外方内圆,按照古制有十二寸见方,十分厚实,一眼看不出是做什么的,但确实很有礼器那味儿。
是的,郭敞也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但他作为经常接触礼器的皇帝,对于礼器确实有一种‘直觉’。
“镇圭?”郭敞不大了解这个,甚至可以说是没听说过。
但这确实是一段时间内大家对‘玉琮’的错误认知,这种外方内圆的礼器,大家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甚至还有人觉得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玉璧、玉瑗之类——也有很多人不认可这种说法,却又说不出能服众的见解,便有了‘镇圭’之名。
这都是金石学内部的‘小小争论’,郭敞一个皇帝,对于新兴学科内的‘前沿问题’不了解,实在是太正常了。
“镇圭朕是不知道,不过玉琮,可是《周礼》之中‘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的那个玉琮?”郭敞拿起盒子里的黄玉琮:“天圆而色苍,所以以苍璧祭祀上天,大地方而黄,所以用黄琮祭祀土地。”
“如此看来,此物是玉琮倒很有可能。”郭敞对‘琮’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是一个已经失传,只有书上文字记载的古代礼器。
相比起玉璧一直以来的流行,玉琮真的失传的很早。
郭敞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玉琮,隔天还找了擅长金石的大臣来看。听郭敞说这可能是‘玉琮’,有个大臣就不小心捏断了胡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妙极!妙极啊!臣怎么没想到呢?”那大臣朝郭敞拱手道:“臣以前也见过仿佛的古物,只是没有这个大而已,当时也以‘镇圭’呼之,却是没想到玉琮上头。”
“大约是过去的太小了,而文献所记的,多是天子一级的玉琮,更不容易想到。”另一个大臣冷静一些,很快说道。
“按《周礼·考工记》中所载,‘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谓内镇,宗后守之’,倒是对得上了。再者,《说文解字》也有‘琮,瑞玉,大八寸,似车釭’之说。大小不同,但等级不同,这种差异很寻常,玉璧也都是有大有小的。而车釭之形,这是说的很清楚了。”
这时候,之前那个大呼‘妙极’的大臣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官家,要说讲的最清楚的,还是郑玄为《周礼》所作之注,‘琮之言宗也,八寸所宗帮。外八方象地之形,中虚圆以应无穷,象地之德,故以祭地’,外方内圆之象正是如此!”
都是研究金石之学的,这些文献倒背如流没问题。之所以熟悉这些,还是没能得出镇圭就是玉琮的结论,这不是傻,而是知识的融会贯通本来就有一定障碍。别说是这样复杂的‘新发现’了,就是现代人学外语,外语单词翻译成中文没问题,也不代表同样的词,从中文换成外语单词就行了。
这有点儿像是在做连线题,连的顺利自然没问题。但如果中间就是卡住了,连不上,也不是奇怪的事儿。
郭敞很高兴确定方采薇献上来的古玉就是玉琮,而且根据大臣们说的,这么大的玉琮,只能是古时天子用来祭祀的——虽然这肯定不如传国玉玺来的厉害,能够佐证郭家得天下的正统性,但多少是个‘祥瑞’呢。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什么白鹿、灵芝等大家说是祥瑞,才真是祥瑞的东西,玉琮可是有《周礼》做背书的——关于什么是祥瑞,确实是有相关标准的,历朝历代细则都不同,但非要说的话,也是人规定的。
人自己规定的,一开始还好,后来大家看穿了,信的人也就少了。
郭敞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祥瑞兴趣不大,也不是真的迷信这玉琮,但玉琮作为有利于提高‘向心力’的道具,还是很有价值的。
所以得了玉琮的他是真高兴,而且他也不会忘了这玉琮是谁献上来的。
有功则赏,有过必罚,这是一个皇帝最应该做好的事。这方面从来做得很好的郭敞便问方采薇:“献玉琮这事儿,你也是立了大功的,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管说来。”
想要的东西?那方采薇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但她很清楚,这不是现在能说的,便只是不功不过地道:“回禀官家,臣妾献玉琮本没有邀功的意思。一则既然知道了这是什么,便不好自己收着,当不知道。二则,这也是臣妾对官家的心意。”
“心意么?”郭敞目光沉沉地看了方采薇一眼。
对于‘心意’这个说法,郭敞算半信半不信吧。他正当春秋鼎盛,生的俊美,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这足够后宫女子一颗真心托付了。所以很多后妃说‘心意’,郭敞是相信的,他信她们对他有真心。
但他又十分清楚,这些心意从来没有那么纯粹真挚,甚至整个表达心意的tຊ过程也可以是一场表演、一次欺骗——这当然不妨碍这心意是真的。
以郭敞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方采薇从头到尾的设计与表演,这里面固然没有不好的意思,但确实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淡泊名利、情真意切如果真是一无所求,方采薇就不该在他面前了。
方采薇有一个她自己都下意识忽略的问题:从她入宫,就充满了野心与算计,于是之后种种,也就无法单纯了。
这倒不是说这样一定不行,郭敞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非要自己的后宫都是单纯的像是白月光一样的女子,对他也毫无算计。只不过,既然是有所算计、充满野心的,再要表现得纯粹天真,人淡如菊,就有些过头了。
特别是方采薇这次,以郭敞对她的了解,她哪里是能知道‘玉琮’的方采薇虽不是文盲(那三年记忆馈赠之一),但确实不能说‘饱读诗书’,研究金石之学就更谈不上了。这次突然就言之凿凿拿出了玉琮,必然是有一番谋划的,就是不知道谁教了她这个。
郭敞并没有因为看穿了方采薇就拆穿,其实他身边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有所求,却不能坦然面对这一点,非要‘高风亮节’。面对这种人,郭敞算是比较配合,大多数时候都会故作不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真要事事较劲,求一个‘真’,他这个皇帝也要做的难受了。
郭敞最终只是道:“你有这样的心是好事,但如今玉琮的事已经说出去了,说来也是大功一件。若是朕什么奖赏都不给,那不是吝啬了吗?这也不是对功臣该有的样子。”
方采薇依旧谦虚推辞,其实这个时候再推让个一两次,甚至两三次,都很正常。华夏自古以来就讲究委婉含蓄,就连被推举当皇帝,也有个三辞三让的流程要走。方采薇作为后妃,想要有个体面样子,实在正常。
但郭敞就是觉得有些腻味了,懒得玩这样辞让的‘游戏’,便拉过方采薇的手道:“不论如何,赏是一定要赏的。”
“只是你家里是那个样子,赏你父亲是不成了。似他那样,叫他得势一些,倒会惹祸。朕想来想去,也只能赏你,还有你母亲。你母亲不必说,朕与她升一级,做个郡君。还有你,你如今是朕的妃子,要说赏赐”
说到这里,郭敞停顿了一下,没往下说,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是明白的后妃么,都是盼着晋位份的。相比起赏赐些财物,晋封始终是最高奖赏,任何别的都比不上这个!
“今日先不说了,朕回头与圣人说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郭敞说道。
张皇后此时已经不用小产后静养了,后宫宫权自然也从四妃联合协理的时代回归。郭敞要晋封方采薇,回头也是要和张皇后说的。
方采薇也不是没眼色的,郭敞这样直接的语气下,她没再不识趣地继续推辞。而是红着脸,低头称是,一副知道这事后感激难言的样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实在是顺利过头了!
方采薇其实也是机缘巧合知道玉琮的事儿,这原本应该是个对金石很有研究的太学生发现了玉琮,确定了这是什么,然后献给了郭敞。在她未来的记忆里,郭敞为这事儿龙颜大悦,以至于后宫都有说起这个。
她现在提前截走了玉琮,献给官家,得益的自然是她。
这可不是后宫里给官家做双鞋,给太后抄个经一样的功劳,很多都是累计着,等到足够多了,官家或圣人又愿意,这才能换晋升。这样的功劳既然能让那个太学生得了个官职,自然也该让他坐上正经嫔妃的位置才对!
和晋升一样重要的是,这能让官家记得她,对她印象深刻做后妃的,哪怕是位份再高,其实也怕在官家那里印象淡薄。真的淡薄了,也就慢慢不走动,最后抛到脑后了。
郭敞抬起方采薇的下巴,让她没能一直低着头:“夜深了,安置罢。”
今晚也是方采薇侍寝,自从献玉琮后,方采薇已经侍寝好几次了。一改之前已经渐渐稀疏了的侍寝频率,这也是方采薇想要的。
当夜侍寝之事不必细说,又过了几日,郭敞就去了坤宁宫和张皇后商量给方采薇晋位份的事。
不同于往常,这次给小妃妾晋位份的事格外顺利,张皇后没有阻止。反而是道:“妾也听说了弘农郡夫人献玉琮之事,原是该赏的。”
宫廷岁月088
张皇后在晋升弘农郡夫人的事上, 配合地让郭敞意外。
虽说她本来就不是一有后妃要晋封,一定要阻挠的。真要是那样,作为皇后就真是失德了。她一般开口, 要么是这个妃子有‘硬伤’, 出身太差、品行不端等。这样她作为皇后, 不愿意对方得到晋升, 道理在她这边,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要么就是对方毫无晋封的理由。如果是无品贵人的四个等级内晋升就算了,上升到要封做有品级嫔妃,甚至还要越级, 那就有话说了。这种时候, 张皇后作为皇后, 稍加劝谏也是应有之义, 甚至外朝出于节约宫廷开支, 控制有品级妃嫔规模的原则,还比较支持皇后如此。
只是偶尔, 以上这些都不算的时候,张皇后还要劝, 才真是不妥当。不过这种时候少, 所以也不会动摇张皇后的‘德行’。
而之所以以上两种情况都不算, 张皇后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阻止, 还有劝阻那可能就是她判断,得到晋封的妃子不一般。
当初素娥就属于这种了。
现在方采薇倒是没有硬伤,她出身虽不高,父亲拉胯, 但也是清白人家来的,至少不会比宫廷里常见的私身宫女出身低了。至于她的品行, 至少进宫这么久,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是没问题的。
另外,她也不是没有晋封的理由,功劳是明白的——虽然不属于正常后妃晋升的功劳,但功劳就是功劳!
但考虑到方采薇明摆着是曹淑妃的人,现在的态势,张皇后是要压着些曹淑妃的,就该给方采薇一些‘特殊待遇’了。
这样张皇后答应的这么干脆,在郭敞看来就有些看不懂了。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郭敞也懒得深究。他大多数时候也是不想和自己的皇后起争执的,真要弄得帝后矛盾公开化了,他也要多许多麻烦。
“既然圣人也觉得这样好,事情便如此了着封弘农郡夫人为才人,先叫六局准备才人东西,再过几日就发旨吧。”郭敞点了点头,这件事便说定了。
等到郭敞离开,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才道:“这回圣人回应地正好,这样晋封小妃妾的事儿,圣人很不必和官家争。说到底,这才哪儿到哪儿?乐得不放手。别说将来能不能起来,就是能起来又如何?”
“到那时,说不定不要圣人出手,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毕竟圣人总是圣人,有些人宠爱被分了,那可就大不同了!”
“圣人就是总放不开这些,才在官家那儿常做坏人,弄得如今这样好在官家并不是那等宠起妃妾来不像话的,多少记得圣人的体面。这回圣人小产的事儿,大娘娘不是还有话说?宗室也有些流言,可官家却是一力维护圣人的。”
“寻常人家,相敬如宾的夫妻也就是如此了。”
“这也说明了,官家对圣人还是有心的。只要圣人与官家好好处着,保准能叫官家慢慢回转过来。圣人想想刚进宫时,官家是不是对圣人也很体贴?”
郑姑姑的话显然说到了张皇后的心坎上,但人的性格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因此她在点头之外,还是忍不住道:“倒是便宜方氏了,她也是淑妃的人,如今她也起来,倒叫淑妃得意!”
郑姑姑听张皇后这样说,却是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这事儿奴婢也是刚才听人说圣人怕是不知道,这方氏得了晋tຊ封,淑妃却不见得高兴。”
张皇后听出这里面有说法,而且现在曹淑妃不高兴,她就高兴了,忙问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儿?”
“这方氏向官家献玉,听说事前淑妃是一点儿不知情的。可见这事儿并不是淑妃为方氏谋划晋封才有的,而是方氏自作主张淑妃的性子,倒不见得会压着手下人,一点儿甜头不给。可这样瞒着她,迫不及待就要往上走,她怕是不会高兴。”
郑姑姑觑着张皇后脸色越好,接着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淑妃大约不会和方式翻脸,至少面上还要做着姊妹情深的样儿。可她心里焉能不多想?这方氏是不是想法太多了,才封贵人多久,就想着自立门户”
张皇后红光满面,又冷笑一声:“正是如此呢!先前方氏给曹淑妃做军师,竟是事事替她谋划的样子。如今看来,这姐妹情谊,竟是虚伪虚弱的很,不堪一击她们便猜忌吧!”
这一头,张皇后难得不为后妃晋封心烦,反而因为这能打击到曹淑妃有些高兴。另一头,方采薇要晋封才人的消息,在没有刻意被封锁的情况下,也很快流传了出去。没多久,在旨意下达前,后宫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多知道些‘内幕’的都只是暗地里笑话曹淑妃管不住自己人,然后期待着接下来有热闹可看。但曹淑妃本人,那可真是气的不轻!
“贱人!真是个贱人!”曹淑妃气得甚至摔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具。
她这个样子,身边的宫人也不敢劝。只能等她彻底发过脾气,才由一个大宫女上前道:“娘娘何必同方氏置气!她便是得了晋封,也只是个小小才人,还在漱芳殿住着娘娘为她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真要是不开心,有的是法子拿捏她!”
“我哪里是同她置气!她也配?”曹淑妃恨声道:“我是恨自己识人不清,真当她是自己人了!还想着替她谋划晋封,今年是不大成了,可明年开年,就该有办法了。如今这样,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笑话呢!”
说到这里,曹淑妃忍不住道:“难道本位是哪里对不住她?她就这样急着自立门户她就算等不及要晋封,把事情与本位摆开了说不成么?难道本位还会误了她的前程?”
是的,按照曹淑妃的性格,或许会不爽方采薇小心思多、不受控,但真的很大可能不会做阻止。今后是不会那么紧密了,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少人都说,曹淑妃没有看上去那么照顾自己人,方采薇不同她商议就‘自作主张’献玉琮,也是因为怕曹淑妃会抢了自己的功劳。
“娘娘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说,那些人就算是说说,都不敢当着我们漱芳殿的人呢!再者,宫里这样的事儿还少么?这样的流言,不多久自己就散了。”大宫女安慰了几句,又道:“至于方氏,娘娘往好处看,这至少看清了她。”
“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知道她是个内里藏奸的,日后就撂开手去不信她了也好过留个白眼狼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咱们一口。”
想到方采薇,曹淑妃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失态了,但还是恨的。就道:“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呵呵,且叫她风光几日如今官家刚奖赏了她,还看重呢,本位也不好扫官家的兴。等到这风头过去,再料理了她!”
曹淑妃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方采薇即使经过晋封,也只是正五品的才人。地位差的远不说,更麻烦的是,曹淑妃可是方采薇的主位娘娘!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宫廷里,高位妃嫔对低位小妃妾其实没有多强的压制力,毕竟大家都是‘小老婆’么。好比大宅门里,小老婆也有贵妾、普通妾、通房丫头等不同,看起来上下有别,但其实就算是贵妾,也很难对地位最低的通房丫头直接做什么的。
而主位娘娘就不同了,大家在同一殿里住着,诸位娘娘就好比是一殿之中所有人的‘大家长’。凡是这殿中发生的事,她管理权大着呢!
由此,主位娘娘若真想为难一个同殿住着的小妃妾非常容易,理论上都不需要出阴招的,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多着呢!属于是皇帝皇后来了,也挑不出错——当然,如果打定主意要帮小妃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是因为有这一重在,后宫才传闻曹淑妃没有表面上那么照顾自己人。毕竟,她真要是说的那样,方采薇做什么冒着事后被无情报复的风险献玉琮,难道就为了提前半年晋升?风险收益不成正比啊!
其他人哪里知道,方采薇是笃定曹淑妃在后宫会失势,就如同她的‘前辈’姚贵妃一样。真要是那样,即使她是主位,也不好肆无忌惮收拾自己殿里、还颇得宠爱的有品妃嫔了。
再者,最好的情况是,她邀宠顺利,甚至怀上龙胎到时候无论是有官家偏爱,还是直接升位份、搬宫,曹淑妃这个不算难题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又学了新曲?”郭敞坐在亭子里,听着一旁方采薇唱歌。已经连唱了两曲了,他就让方采薇坐下休息一会儿:“你唱的是好的,只是如今好似也有些沾了宫里女乐的腔调,那样不好,以后不要学了。”
方采薇连忙道:“回官家,原是想着官家愿意听新曲,便传了仙韶院女乐来教唱。虽说是叫她们教唱如今京城里时兴的曲子,不要宫乐那一套,可她们自小都是那样唱的。便是唱民间曲子,怕也难免带着宫乐的腔调。”
“你说的也是。”郭敞其实并不在乎方采薇为什么达不到他的要求,但这个解释也没问题,所以他也就道:“改日你叫民间女艺人进宫教你就是了。”
“官家,这怎么能行,宫禁森严”方采薇一脸为难。
“怎么不行?宫中宴乐时,虽说多用仙韶院女乐,但不是也用了民间艺人?也有一些民间艺人,时常传召进宫,并非在你这儿才开特例。”郭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虽然,大燕建立仙韶院的初衷就是保证宫廷礼乐不受‘污染’,但说实在的,即使是皇家,也更喜欢宫外面那些活泼的、有生命力的舞乐。所以明面上,宫宴什么的都用仙韶院女乐表演歌舞。实际上呢,宫中传召宫外民间艺人,从来不是特例。
男性艺人就算了,确实宫禁森严,除非是郭敞开口,不然是很难进宫献艺的。但女性艺人,得到进宫殊荣的,其实不在少数。
“那臣妾便先谢过官家了。”方采薇谢郭敞是因为,她才只是个才人,一般情况下她是没资格叫宫外艺人进宫的。但既然郭敞开口了,官家金口玉言,就是让她今后有个学唱的理由传召民间歌者进宫了。
这事儿看起来是方采薇得了个学唱的差事,还是为更好地娱乐郭敞,当不得谢。但实际不能这样看,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超出方采薇身份的权力呢。在这宫廷之中,不管是怎样的特权,特权就是特权,肯定是要谢恩的。
事实上,别说封建社会了,就是现代社会,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像是公司的培训机会,说起来不也是为了提高员工的业务能力,使之能更好地为公司服务,创造更多价值吗?但这样的培训机会是需要争取的,得到了之后当事人也感谢公司培养(至少表面如此)。
“这有什么可谢的?”郭敞笑着拍了拍方采薇的手背:“再唱一支吧,别唱那些令曲小词,又或诸般宫调了,来一段打散罢。”
令曲小词不必说,所谓填词作曲,就是这些了。诸般宫调则指的是北曲,这是北方流行的、内容一般为长篇故事的‘长曲’,表演时往往连说带唱。说起来,相比起令曲小词,诸般宫调已经‘民间’的多了,但还是不能和‘打散’相比。
打散往往从杂剧中来,杂剧就是歌舞表演相融合的戏剧,这在此时绝对属于刚tຊ刚兴起,但立刻风靡的表演。
具体来说,打散是正剧后唱的散段,不需要歌舞表演,光只是唱也行。
方采薇听得官家这样要求,立即选了最近流行的杂剧剧目中,颇有名气的‘打散’,又唱了一回。
“唱的很好,你就该是这样唱,这才脱了宫里女乐常见的匠气。”郭敞像是对这段打散很满意的样子。
方采薇笑笑:“臣妾这算什么?官家怕是不知道,臣妾这段还是跟别人学的臣妾也是平日无事可做,与宫里的姐妹多走动了些,才晓得大家各有各的绝活儿。都是消磨时光练出来的,比如说这唱,顺昌县君就是极在行的。”
“她还能唱全套的院本呢!”院本就是杂剧。
“哦,还有这样的后宫?朕却是不知道。”郭敞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当即叫裹头阿监去传顺昌县君来。
顺昌县君名叫王玉卿,二十岁上下,看着也是个美人,特别是一双眼睛,有一种宫里妃嫔少见的妩媚风流。这若是在宫外,也算得出色了。只是人在后宫这个‘大花园’,一下就普通了起来。
当初郭敞为她那双眼睛里的风流婉转所迷,临幸了后就叫她穿了霞帔。之后新鲜一阵,够她得了顺昌县君的封号再之后,也就抛到脑后了。
这也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新鲜的时间又太短,以至于郭敞都有些不记得有过这人了。
顺昌县君王玉卿先叉手行礼,郭敞瞧了瞧她,才勉勉强强想起自己是封过这个妃子的。没多想就道:“听方才人说,你是个会唱杂剧的,全本也能演的下来?”
王玉卿难得见一回郭敞,这样被主动召来,更是这三四年都没有过了。此时还有些激动紧张,也只是勉强压下一些道:“回禀官家,臣妾是能唱杂剧,若有别的角色配合,全本也演得下来。只是能演的脚本不多,只有出名的那几出。”
王玉卿的父亲是个落魄书生,好在有些写杂剧剧本的天赋,便时常替人写杂剧过活。因为这个原因,王玉卿自小长在家里时,一般女孩儿接触不到的杂剧剧本她都读过,也曾由父亲领着去瓦子看杂剧
她当时还学着唱,杂剧班的班主见她歌喉底子好,又是个美人坯子,做这行必定能红,还与她父亲商议叫她正经入班来着。但她父亲到底是个读书人,哪能叫女儿堕入贱业?再穷也不行,自然是拒绝了。不过,到底家里和杂剧艺人走得近,王玉卿又对这些有兴趣,学是学了不少的。
后来父亲因病去世,家里越发穷了,王玉卿这才进宫做了宫女。
之后承宠穿红霞帔,甚至被封为顺昌县君。她也想过自此之后富贵无极,说不得也能叫家人靠着自己尊贵。结果却是她想太多了,官家很快将她抛到脑后——她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后来就是慢慢归于平静。
就是归于平静后,她才将小时候学的杂剧再拣了起来,用来消磨她过多的空闲时间。宫廷生活就是这样,只要成为‘主子’,哪怕是个小小县君,也有的是时间。
“这也算不错了,先演一段瞧瞧。”郭敞吩咐道。
王玉卿这几年虽然‘平静’下来了,但要说一点儿往上爬的心气都没了,那也没有。她没想到自己平日和方才人走得近,如今还有这桩好处——不过,既然好处都落到怀里了,那就没有不牢牢抓住的道理!
她心里很快计较了一出《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的戏,这是她学的最好,也一直很流行的(古代是这样的,一出戏传播速度慢,流行时间长)。挑选出其中很能表现女主角‘苏小卿’,即苏卿的一段,开始唱了起来。
这一段是苏小卿的独演,所以不需要别的角色配合,也能完整表现出来。
郭敞果然听住了这段,末了道:“这出《豫章城双渐赶苏卿》朕仿佛在大娘娘那儿看艺人演过,只是没看完全本朕瞧着,大娘娘传召的艺人怕是还不如你。”
相比起宫里许多无聊的、了无生气的东西,郭敞一直都很喜欢民间一些有生命力的。
王玉卿听了郭敞的称赞,自然是要谦虚几句的。一旁方采薇就帮着凑趣道:“那是自然的,官家别看外头艺人自小学艺,有真功夫在身。可他们到底只是班主从穷苦人家搜寻来的,好多资质并不见得好,只不过是苦训出来了。”
“顺昌县君这样就不同了,资质出众,禀赋超然。不过是为了宫廷解闷,自娱自乐练出来的,也要比世上多数人强呢!”
方采薇这话其实有问题,一个人学东西的天然禀赋并不是由出身决定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么。但世人又是矛盾的,即使是华夏这样的地方,自古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宣言,同时也有看重出身的传统
所以方采薇这话即使有问题,多数人听着也能接受,属于乍一听意识不到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另外,王玉卿的父亲虽然穷到要偷偷给杂剧艺人写剧本了,但好歹也算是读书人。说她是出身好,天然就比普通学艺子弟有资质,也说得通。
郭敞没对方采薇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对王玉卿相当亲切,又说了一会儿话——当晚,便是叫王玉卿侍寝。
“娘娘这是做什么呢?若说要找人做帮手,不是不成,可如今娘娘都还未站稳脚跟呢。”回头当夜快歇下时,赵秀姑有些不解方采薇为郭敞推荐王玉卿的行为。
方采薇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卸下钗环何止是王玉卿,她还要将徐青红推荐给官家,叫她提前得宠呢——徐青红就是方采薇记忆中那个‘生不逢时’,得宠太晚,撞上了素娥起来的。
在方采薇想来,徐青红能得宠,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极得郭敞喜爱的特质。到时候她推上徐青红,提前得宠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她一个,王玉卿一个,还有徐青红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有其他人!
方采薇的目的很简单,她要用这种方式,联手其他人争宠。这条路婕妤余红云走过了,还算成功,也是她现在比较好复制的——另外,这条路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让官家将时间精力放到别人身上,暂时就没工夫看高素娥了!
宫廷岁月089
后宫多了一个方才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虽然有些人因为曹淑妃的关系议论过,可到底这种事儿在后宫也不算少见——不过,之后方采薇的动作, 却是让大家多说了几句。
她积极给郭敞推荐别人, 联手别的小妃妾邀宠的样子, 让不少人觉得眼熟, 纷纷感叹又是一个余红云!
“果然是下贱人下贱事!宫里有几个妃嫔能这样拉的下脸?”曹淑妃骂起方采薇来也是口不择言,都有些没道理了真要说的话,宫里的妃嫔其实大多差不多。如余红云那样大大咧咧推新人,就是要拉扯着皇帝的, 的确不多。可真要说拉人固宠, 那可太多人做过了。
那么多妃嫔都养着养女, 难道是摆着好看, 想要白得一个女儿?
“娘娘不必和方才人置气, 这样的手段谁能有余婕妤玩的好?可余婕妤如今也只是婕妤,更没有独霸后宫的势头。可见这样的手段, 到头儿也就是那般了。”身边的大宫女尽职尽责地劝说着,叫曹淑妃消气。
曹淑妃冷笑一声:“是啊, 余婕妤那样算是到头儿了不过这方氏倒也有些禀赋在身, 一连推出了两个叫官家喜欢的, 如今倒叫后宫怨言多起来了。”
这种推荐美女邀宠的手段,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皇帝的喜好要是真那么好摸清,大家的日子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了。
所以余红云做得好,其他人嘴上贬得一无是处,骂她出身下贱、善于惑君, 说什么她不过就是拉的下脸。仿佛只要自己也能拉的下脸,一样能做到但真正有头脑的就晓得她那一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宫里那么多人养着养女,要向官家推荐,成功的又有多少?
真正说起来,方采薇其实没有余红tຊ云那样的‘天赋’,在推荐美女这件事上总能那么‘贴心’。她是占了未来记忆的便宜,提前知道了郭敞的很多选择。
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的结果就是她成功了,拉着其他人一起占住了皇帝的注意力。
连着推出两个人,加上她自己,如今郭敞正在兴头上——这就足够将一个月中大多数侍寝日子给包下了。再加上其他有宠的高位妃嫔,一月间怎么也得侍寝一两次。剩下轮到其他人,真是残羹冷炙都没有。
这才刚开始,抱怨还不算多,但曹淑妃敢打赌,只要这个态势再延续一个月,总有人要动作!
事实上,都等不到其他人有所动作,现在的曹淑妃都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她很得宠,但这一次也受到了方采薇等人的冲击,被分宠了。上个月她才侍寝两次,对别的妃子来说这很不少,可对于曹淑妃就是前所未有了。
“娘娘说的是,后宫有怨气,就总得发泄出去,等着别人和方才人斗起来就好。”大宫女晓得曹淑妃是不擅长这种暗地里用计对付人的,所以还是想着平息曹淑妃,让她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娘娘自己千万别出手,如今方才人正得官家的意,娘娘出手叫官家不满,不就同之前的圣人差不多了?”
“因着方才人住在漱芳殿,这瓜田李下的,反而得更注意这些。”
“本位当然知道!”曹淑妃冷哼了一声,没再说更多。这会儿她虽然不高兴,但情绪还算稳定。因为刚刚福宁殿的人来过了,官家点了她今日侍寝。有侍寝的事儿在这儿,她得盘算如何吸引官家的目光,最好叫官家的注意力尽快从方采薇等人身上转移回来。
不多时,沐浴完毕,妆扮一新的曹淑妃就乘坐步辇去了福宁殿,准备侍寝——她都是四妃之一了,宫里人手足够、准备齐全,当然不必一定要在围房那儿做侍寝准备工作。
曹淑妃到的较早,但她并没有在围房等待,而是颇为大胆地直接去找郭敞了。中间没人拦着,就连郭敞也丝毫不生气,作为宠妃,她有这样的‘特权’。
“官家这会儿还忙什么呢?”曹淑妃行礼之后,谈不到拘束,很快凑到了郭敞身边。
郭敞指了指手中的书籍:“正读书呢,这是前朝一个叫李世安的人写的书此人不甚出名,却是个有才的。这些文章朕以前没读过,现在读来真是好文章——若不是这回献书,说不得这人的文章未来就散失了。再过得百年,谁也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
开国不久、休养生息见成效,这种时候修史修书都是常见的。郭敞也叫下面人汇编书籍,校对排列,为此还号召天下人将藏书拿出来。不用拿底本,只要抄本就行能藏书的都是富贵之家了,相应这种号召还是比较容易的,所以很快有大量的典籍抄本被送到了京城。
这是好事,唐末以后乱世,不知道多少书籍在战乱中传承艰难、散失严重。若没有这一遭进行延续保存,怕是一些前人智慧结晶就要失传了。
曹淑妃是官宦之后,自小也是和家中姐妹一起读书的,文化修养在此时女子中并不算低。不过,她也不算是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的人,只不过此时郭敞提到了这个,她也不好不应。便顺着郭敞的话,聊了聊书里的文章,如今天下献书的情况等等。
真心对话题感兴趣,还是只是为了凑话,这其实是感觉得到的。所以郭敞也没有一直说这些,很快就放下了书,和曹淑妃坐到一边,说一些更亲密家常的话去了。
“官家如今爱重新的妹妹,倒是对臣妾厌了。”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当着郭敞的面说这样的话,但哪能完全忍得住呢?所以说着说着,曹淑妃还是说了这样一句。不过好歹含着酸意说的,还可以解释为拈酸吃醋,抱怨的意味就被冲淡了。
郭敞不喜欢被后妃教做事,而宠谁不宠谁这种事上受抱怨,显然也不会高兴。只不过不至于当场发作但心里都记着呢!这样的事多了,也就真的厌烦了。
“哪里就对你生厌了,真要是对你生厌,朕召你来做什么?”郭敞笑了笑,展开了一卷放在旁边的画儿:“这卷仕女图你瞧着如何,这可是朕命画工照着你画的——哦,拿错了。”
画轴展开后就很清楚了,这不是画的曹淑妃,而是一幅郭敞自己的‘写真’。
‘写真’不是一个现代词,而是自古已有,指的是个人肖像。此时‘写真’正流行,很多士大夫都喜欢咋子自己家里挂这个,就像现代人在自己的房子里挂自己的大照片一样——一般会这样做的,其实都比较‘先锋’了,个人大照片这种东西,影视剧里常见,现实生活中却是很少的。
古代也一样,‘写真’流行归流行,也只是在文人士大夫中这绝不是偶然,若是后世分析这种流行,大概会冠以古代知识分子‘自我发现’之类的说法吧。
‘写真’和普通的人物画不太一样,一般都是中近景,很少取远景作画。再者,普通的人物画什么风格都有,可‘写真’大抵还是最重真实的,风格相当写实——然而,就是再要求写实,这张郭敞的写真画儿以时人的眼光,也过于写实了。
曹淑妃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画,不像是画的,像是个真人!
“官家又从哪里寻了画师,竟能画出这样的写真画儿!难得!绝妙!臣妾也想画上一张哎呀,官家这张写真画就赐给臣妾吧!若得官家这画,平日里念着官家,也有个可念想处。”说到最后,曹淑妃刻意低了些声音。
这种事本来应该不难,曹淑妃也不是那等没眼界的,还常常找郭敞要东西。所以她偶尔要一次,郭敞很少会拒绝——这一幅画虽说稀奇,可只要是当代画,画师还在,就只要再画一幅就好了,送人又有什么?
但谁曾想,郭敞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别的也就罢了,朕不是个吝惜的。这画却不成,这原是人家的心意至于召来画师与你也画一幅,怕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曹淑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很快注意到了写真画的落款,再结合郭敞的话,一下就有了猜测。
写真画的落款清清楚楚,写了年月和‘广寒妃子’四个字,还用了一方小小的红色印章。别的不知道‘广寒妃子’是谁,曹淑妃还真知道——郭敞平素得了素娥不少画儿,除了那幅最有名、最得他心的《瑞鹤图》,其实还有别的不少画。
曹淑妃也见过其中某些,所以‘广寒妃子’这个款还真不陌生。
‘广寒妃子’是素娥的落款,就当是她画画时用的名字,类似笔名,此时文人之中也不算少见。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这其实是郭敞取的。照他的说法,‘素娥’就是嫦娥,如此叫‘广寒妃子’‘广寒主人’之类的都很适宜。
最后用了广寒妃子,还是素娥主张的结果毕竟叫广寒主人,不久明着说自己是嫦娥了?总有种羞耻感。
原本曹淑妃只是想要一幅画而已,就和想要其他任何东西没什么不同。但明白郭敞不愿意给自己这幅画的原因是,这幅画的作者是高素娥后,她反而更在意了。
装作没注意到落款,依旧说道:“怎么就不能赐给臣妾呢?这画儿画得太肖似了,竟是从没见过的样子臣妾就是想要,挂在屋子里做念想么!”
郭敞又笑了笑,手抚过曹淑妃的肩头,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声音是温和的、轻轻的:“你挑个别的喜欢的,这幅画就算了。”
“原来如此”曹淑妃勉强笑了笑,她很清楚,官家这样说了,就不是撒娇作痴能继续的了。这才仿佛才发现的样子,指了指落款处‘广寒妃子’字样,道:“难怪官家这样说,原来是高才人的一番心意,那确实不好随意送人。”
“是啊,是素娥的一番心意前几日她让人送来这画,朕是真没想到。”郭敞说话时,眼睛里有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温和笑意:“她总是这样,太老实了些,心意是足,却不知道表现。这样一幅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真只有会tຊ画画的人才知道。”
“但她就这样送来了,和平日后宫送的一盅汤、两色针线,没什么两样。”
华夏传统绘画,当然不只是寥寥数笔的写意画。事实上,此时文人写意画根本不成熟,主流是相当费时费工的工笔画!工笔画画起来,速度并不会比油画快郭敞见素娥这幅写真画精细逼真,超出此时他见过的任何一幅,就猜画了不少时间心力。
郭敞猜的倒也不错,素娥这幅画完全是工笔细描,又加上了油画的技法、后世写实画的原则,这才有这样的效果。其他类型的画作她不见得会这样画,‘写实’是很厉害的,但不一定代表美学。但作为‘写真画’,这种画法,这样炫技,倒是恰如其分了。
只是这样的画确实费时费工好在她本来就是喜欢画画的,日常慢慢画,也是一种消遣,倒不觉得有负担。
这也是她有嫔妃的职业道德,变着花样讨好郭敞,并且以自己的方式刷存在感了。
听着郭敞说‘一盅汤、两色针线’,曹淑妃立即脸红了,是羞的,也是气的。郭敞这言语,他自己没注意到,但在曹淑妃这样的妃嫔听来,就有些拉踩的意思了。即使曹淑妃不是那等平常靠着送汤水、送女红活儿刷存在感,甚至邀宠的,她也多次做过这样的事儿呢。
郭敞这样说,倒显得她们这些人不好,都比不上高素娥了。
虽然知道这样理解有些过度,官家说这话的时候不一定想了那么多,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但曹淑妃听在耳朵里,焉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晚,她本就因为方采薇不爽,现在又因为高素娥不快。再是知道侍寝的时候不要多想这些,只一力服侍官家就好,她也不可能专心了勉强侍寝完,第二日回到漱芳殿,她依旧会想起那幅郭敞的写真画。
“官家哪里是舍不得那一幅画儿呢?他是个从不吝啬的,千金万金的顽器,后宫妃嫔不知道随手舍了多少去,偏偏那画儿不行?”曹淑妃忍不住和身边人抱怨道:“说来说去,是舍不得画那画儿的人!”
“说来,那高氏也是不声不响站住了脚。如今虽不如刚做才人时侍寝的多了,可即使是方式几个那样争抢,她每月照旧侍寝,次数并无变化。更不必说还有伴驾,官家多喜欢叫她伴驾啊本位还问过官家为什么常叫高氏伴驾。”
“官家竟然与我说,就是与高氏有话说。而且呆着舒心,不说话也好难不成,与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呆着还不舒心了?”
大宫女忙劝:“娘娘多虑了!官家不过大而化之说了一通,这‘其他人’里必没有娘娘。”
“你不必这样劝本位了,本位又不是傻,还能不知道官家的性情。”曹淑妃扯了扯嘴角:“我们这位官家其实是极无情的,从来不知道这样比较着说话,多叫人伤心——但这也不是他的无心之失,官家向来有心,有什么说什么,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就更叫人伤心了。”
曹淑妃不愿意‘责备’郭敞太多,很快停了下来。即使她多少有些看穿了他的薄情,但她对他有爱意,这一点和张皇后没什么不同这就让她很多时候会自欺欺人,将他想的更好一些。说的时候也很少说他的错,因为很多时候说出来了,就不好自欺欺人了。
不愿意怪郭敞,那肯定就会有别人承担曹淑妃的怨恨,很快她又说起了素娥:“说来,那高氏看着规规矩矩,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却也是个厉害的呵呵,这宫里是有不争的,可哪有不争还叫官家挂记的?”
“官家这般挂记,必然是她设计的。”
曹淑妃直接用结果推测过程,这个思维方式固然是错的,但这一次她确实撞上了正确答案。
素娥没有用常见的办法争宠,有些是她做不出,有些则是不擅长,她没有在自己的弱势赛道上,和别人的优势相比。她其实是争宠的,只不过方式不同,看起来像是‘不争’了。
“娘娘说的是,这宫里能得宠的,大多不简单,哪有那么多心思单纯的?”大宫女给曹淑妃揉捏着肩膀,晓得这时候曹淑妃是有些拔不出来了,所以也不强劝。再者也没必要强劝,曹淑妃讨厌几个妃子而已,就算火气上来了,要做些什么,又算得了什么呢?
之前叮嘱曹淑妃容忍方采薇一些,那是因为方采薇如今正在官家那里挂着名呢!而且人在漱芳殿、大家都知道曹淑妃和她闹翻了,真出了什么事,曹淑妃这里瓜田李下的实在说不清。真想要有仇报仇,等等会好得多。
这时候要打压人家,那不是打压其他妃嫔,那是打官家的脸!让官家不高兴这就和张皇后过往表现一样了。
至于素娥,这在大宫女看来就不同了。属于是有宠的没错,可这宠爱完全不能和曹淑妃相比,官家对她也不是兴头上。再加上位份低微(相对曹淑妃来说),曹淑妃能光明正大对付她的办法可多了,事后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哼宫里这样会装模作样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曹淑妃脑子里想着事儿,过了一会儿才道:“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叫她知道厉害,不然真当宫廷里那么随心过日子么?”
曹淑妃是不擅长想这种事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倚仗方采薇了。也因此,身边的宫女有不少给她出主意的经验,这个时候开动脑筋,也能说出一些有用的办法。
只不过说来说去都不能叫曹淑妃满意,直到平日替她梳头的一个宫女说道:“娘娘,奴婢想了一个主意,那高才人不是画画好,得了官家不少称赞么?还有这回,娘娘生气,也是由她一幅写真画儿起的。”
“不过是一幅写真画,倒教官家宝贝起来了。”听到这里,曹淑妃忍不住说道,语气依旧是愤愤不平的。
“是啊,不过是一幅写真画儿。”梳头宫女跟着说道,然后又道:“不过,听娘娘说,那画儿确实是费时费心才能完成的。既是如此,她那样爱画,那样会画,索性叫高才人画个痛快,多画几幅如何?”
曹淑妃听出梳头宫女的意思了,这就是给高素娥找事做、劳累她。相比起别的主意,这个最合曹淑妃心意,叫人画几幅画而已,就不能说实在‘惩罚’。要知道以高素娥的低调谨慎,想要寻她的错处,然后罚她,那也是挺难的呢。
而如果不能抓住真正的错处,要来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场面就不好看了。人家位份虽低,但有官家关照——曹淑妃倒不觉得官家会为自己罚了高素娥就大发雷霆,不过因此让官家对自己不满,那还是没必要。
另外,这个主意属于是‘以牙还牙’,从一幅画起的,就用画来‘回敬’就像宫女说的,不是得官家赞赏,爱画、会画么?就让她画,一直画,画个‘痛快’。想到这里,曹淑妃都觉得爽快起来。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只是该有个由头才是。不然直接叫人画画,倒有些像要挑事。”曹淑妃想了想说。
虽然一个是正一品的妃,另一个是正五品的才人,位份上有天壤之别。但说到底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彼此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曹淑妃要命令素娥做事,没个特别的说法,那也是不成的。
“要寻个由头何其简单?”捏肩的心腹大宫女这时候也贡献出了自己的‘智慧’:“娘娘找个借口,开一小宴,到时候请一些妃妾来,其中也算上高才人。到时候再对高才人的画技赞叹一番,鼓动其他娘娘一起叫高才人画写真画,如此没有不成的。”
“是这样的。”听了这话,曹淑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其他宾客就得是‘知情识趣’的了唔,如今正是菊花节令,今年宫里还无人办赏菊宴呢,不如就由本位来办一场罢。”
宫廷岁月090
“赏菊宴?”素娥意外于自己收到曹淑妃的邀请。
赏菊宴本身并不稀奇, 华夏自古爱菊。最初菊花大多药用,由此受到重视,但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后, 菊花一跃成为花中顶流之一。而到本朝, 更是tຊ彻底转型为观赏为主的花。
有爱花之人写了专门的《菊谱》, 还有专业的花农培育。
士大夫们爱菊,赏菊的雅集也就屡见不鲜而这宫里,后妃们总是无所事事,就要找事做。春天培兰, 初夏看牡丹, 盛夏办菡萏会, 深秋赏菊, 冬日观梅——这种与鲜花为伴的活动美丽又风雅, 自然后妃们的常选之列。
素娥觉得意外的是,她和曹淑妃的关系并不亲近, 这种不是满宫都请的宴会,有她就很没道理。
“或许淑妃娘娘是想拉拢娘娘您呢?”肖燕燕提出一个可能:“听说淑妃娘娘与方才人分道扬镳了, 而方才人如今和顺昌县君, 还有一个姓徐的红霞帔联合起来, 十分得官家喜爱, 就连淑妃娘娘也因此不好轻易报复回去。”
“这般情形,说不得淑妃娘娘要物色新的帮手了。”
宠妃物色帮手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要对方身份低,又要对方比较得官家宠爱, 还有性格上好掌控——也不是不能自己从头培养,那些收养女的就属于此列。但‘养女’是存在风险的, 因为不知道官家会不会喜欢。
这就像是素娥上辈子时的经纪公司,大家都喜欢签约已经走红的艺人。至于自己培养、推广,那风险就大了。众所周知,红不红这种事真的看命!多的是实力很强,资源也不差,但就是怎么捧都不红的艺人。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素娥点了点头。
如果从找帮手的角度来说,素娥确实算是好选择。从她的侍寝记录和伴驾次数来看,她是得郭敞喜爱的。同时现在不过是个才人,对于高位妃嫔来说,还是很容易拿捏。至于说性格,她对外最大的标签就是‘低调’‘谨慎’。这不一定是后宫做帮手最好的性格,但已经不坏了。
“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得了淑妃娘娘的邀请。”素娥自言自语了一句。虽然情况还不算明朗,但她已经决定要去参加曹淑妃的赏菊宴了。
被人邀请这种事,素娥有时会应下,有时则会找出体面的理由拒绝。总的来说,在情况不明时,她倾向于拒绝。但现在的问题是,曹淑妃身为四妃,不是素娥能轻易拒绝的。
而且她人在宫中,就算这次拒绝了,避开了对方某些意图,那未来呢?她总不能次次拒绝吧。所以还不如先答应,到时候去看看情况只要小心些就好了。
于是素娥答应了这次赏菊宴的邀请,写了回信,还感谢曹淑妃的邀请。
到赏菊宴当日,素娥妆扮了一番,确保自己没有失礼之处,又不至于太过扎眼,这就出门了。
素娥来时,人还没怎么来,除了曹淑妃这个主人,还有同住漱芳殿的贵人史佳媛,就只有一位宾客先到了。
“来客了?呀,原来是高妹妹!”魏美人在素娥过来并行礼时,冲她微笑着点点头。
素娥的视线从魏美人身上滑过,又落到史佳媛身上,并不奇怪她怎么来的这么早——后宫中众所周知的,自从当初四妃协理后宫开始,魏美人就全面倒向曹淑妃了!她在漱芳殿这里献殷勤是常有的。
至于史佳媛,这倒是有些奇了。她虽然住在漱芳殿,但漱芳殿的热闹一向和她无关,今次赏菊宴却叫她出来坐了。显然这也是曹淑妃发话了,不然以史佳媛一贯的样子,恐怕还是缩在殿后的楼阁里‘不问世事’。
素娥猜测,之所以让史佳媛出来,倒不是曹淑妃要用她。如果史佳媛真的可用,早就用了,也不会等到方采薇进宫辅佐曹淑妃。如今让她出来见人,更多还是在给方采薇难堪。
最近曹淑妃作为漱芳殿主位,在‘规则范围内’可以说是处处抬举史佳媛,然后当方采薇不存在。这是一种态度表达,后宫所有人见到了,想要讨好曹淑妃的,就轻易不敢向方采薇这个‘新星’示好。
甚至于,还要给方采薇使绊子,以此作为‘投名状’。
另外,那也算曹淑妃在给方采薇难堪,不给她面子,本身就是一种直接的羞辱。在乎的人经过这个,严重些的就不敢见人了当然,方采薇不是内心脆弱,在乎这种事的,所以她日常进出漱芳殿并不受影响。
“魏美人来的好早。”素娥问礼完毕后坐下时,非常客气地说。
“左右无事,便先来了,就是帮着淑妃娘娘做点儿什么也好啊。”魏美人指了指亭子外摆着一盆盆的花:“这些菊花,有些是前几日就安排着了的,但也有几盆今早才摆出来。都是娇贵花儿,平日都放在暖房里的,不敢拿出来吹夜风。”
“菊花本是耐寒坚韧的花儿,如今却是这样,倒少了气节。”
素娥笑了一下,轻声道:“这其实也没什么,这些花儿草儿的气节,原都是人给的么。只要咱们依旧想着菊花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那它就是长在暖房中,也依旧有气节的很!”
“高妹妹是念头通达的。”魏美人拈着帕子,捂嘴笑了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曹淑妃、素娥和魏美人三人闲聊,至于史佳媛,更多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像是个活背景而已。
如此半个时辰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到了。原来除了素娥、魏美人、史佳媛外,曹淑妃还邀请了四人。分别是充容韩春娘、淑容吕端娘、婕妤向美娘、美人楚小怜,以素娥知道的情报,都是和曹淑妃关系还可以的,至少没有敌对的。
其中淑容吕端娘和美人楚小怜,甚至当得起‘闺蜜’称号。
素娥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四个人身上滑过,都没有停留,规规矩矩的——这四位里,她最熟的大约是充容韩春娘了,当初素娥还没当上宋国夫人时,就因为顾月里嫦娥的关系,尝尝思考这位韩充容的事儿了。
至于之后,素娥人在保和殿,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位邻居怎么和韩充容搅合在一起的。
韩充容之外,另外三位就生疏的多了美人楚小怜虽然是素娥做小宫女时的手工皂客户,可这个客户是从来见不到面的,素娥也不关心她。
婕妤向美娘更不必说,素娥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性子跋扈的很,在皇后娘娘处请安都敢那么跳。要是放在宫斗剧里,这就是典型的炮灰型角色了。只不过考虑到她还有一个做太后的姑姑,不会领盒饭太早,大约是个中后期炮灰吧。
还有最后一位淑容吕端娘,素娥就真是印象淡薄了。她就像向婕妤一样,离素娥的圈子很远,同时性格还远不如向婕妤突出每次在坤宁宫请安时,乌压压一群人,素娥是真的看不到她。
甚至素娥都没有听说过吕淑容的事迹,她是怎么得宠的,怎么升至嫔位——哪怕如今不得宠了,但能做到‘嫔’,也应该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然而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无论是容貌、出身、才艺、性格、言行,她都没有突出的地方。要说差,那也都不差,但就是够不上如今位份她能升至嫔位,只能说是先皇后‘遗泽’。
吕淑容是郭敞先头那位早逝的康皇后在时,就养在身边做养女的,十四五岁时就推荐给了郭敞。因为有康皇后的情面,即使不大受宠,她一路做到美人都顺风顺水——本来这就是她的极限了,谁知道时也命也,康皇后没了。
康皇后在时,吕淑容对康皇后向来是十二分的恭顺。康皇后没了,她也牢牢记得康皇后对自己的恩德,十分感恩的样子。时间长了,郭敞也称赞她,只要想起康皇后的好,难免就对吕淑容也积累些好感。
久而久之,竟然真让她不声不响地当上了‘嫔’。
素娥看过今天的每一位宾客,竟是除了贵人史佳媛外,她的位份是最低的。而史佳媛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宾客,她本来就是漱芳殿的人。而且此时被拉来,不过是做个摆设,看大家说话时,她都只是安静呆在一边就知道了。
一位妃、两位嫔、一位婕妤、两位美人,素娥自己是才人,若再算上史佳媛这个做摆设的无品贵人今天这小小赏菊宴,倒也称得上‘齐全’了。
“到底是淑妃娘娘这儿呢,花房这般殷勤,只怕是比圣人宫里花样更齐全。”扫了一tຊ眼今日做主角的菊花,向婕妤吃了一个杏仁,就闲闲地道向婕妤说话依旧有些口无遮拦,这话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曹淑妃这个做主人的,只能笑笑道:“向姐姐这话说的过了,本位这里再如何也是不敢和圣人比较的。说是花房殷勤,菊花种类齐全,其实不过是圣人不爱菊花,由此让本位捡了个便宜。”
张皇后确实不爱菊花,她向来喜爱梅花、兰花、菡萏。虽然菊花和这三种花一样,都是有高洁意味的,但她那里就是没眼缘。这在宫里不是秘密,所以曹淑妃这样说,倒是将场面圆回来了。
大约是‘怕’向婕妤再次口出暴言,圆过话来后,曹淑妃赶紧指着两盆格外显眼得到菊花道:“你们瞧瞧这花,其他的菊花虽然珍稀,受人推崇,但不一定比这花难得!这也不是宫里花房养出来的,而是外头花农无意间培育。”
素娥早就注意到那盆花了,在那么多盆菊花中,它确实显眼——这没有其他缘故,就是因为它花头太大了!
此时的菊花和素娥上辈子看过的那些非常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花头大小了。普遍的就是一枚正常铜钱的样子,直径大约相当于两三厘米。稍大些品种,大概能大过‘折二’钱,甚至到‘折三’钱的大小,这也是此时有的铜钱,算两文钱和三文钱,折二钱直径约三厘米,折三钱则是直径三四厘米。
除了这样大小的菊花外,其他的就算是大菊花了,花头两寸或三寸大小都是有的。以这个标准来说,似乎此时大菊花也不会超过十厘米直径了。
之所以这样,和此时菊花培育的水平有关,很多名品菊花也没比野生菊花强多少。另外,大约也有审美取向的关系,文人墨客似乎并不追求大菊花。很多名品都是小菊,大菊反而屡屡被认为流于庸俗了。
而就是这样,曹淑妃让素娥她们看的菊花,却是花头比普通的大菊花,直径还要大出一倍!素娥就算是在现代见过一些特殊品种的,也觉得惊奇了。
“外头为此种菊花取名‘银盆’!果然是大若盆了。”曹淑妃微笑着说。
之所以是‘银盆’,大概也有这种菊花是白色的原因这倒是不奇怪,此时的大菊花多数都是白菊,好像就是白菊容易出花头大的品种——有名的‘五月菊’直径两寸,还有大菊花的代表,直径三寸的‘金杯玉盘’,都是白菊。
“的确难得,只是这样大的菊花,倒失了菊花自来的质朴傲霜之美。”吕淑容打量了一会儿那两盆‘银盆’,摇了摇头后才看向另外一盆菊花:“说起来,还是这盆‘金香云’,难的是颜色如此正。”
此时品评菊花,第一是看颜色,第二则闻香味,最后才轮得到花态。
而颜色之中,最受推崇,认为是菊之正色的,就是‘黄色’。这一方面是因为天然情况下,黄色菊花本来就最多最常见,算是‘正统’。另一方面,则是从五行学说而来。人们以五行对应五色,黄色属土,白色属金。同时菊花是九月开花,这个月份应的是‘金土’二行。
考虑到土又能生金,所以九月开放的菊花黄色为最上,白色次之,其他就算是杂色了——即使颜色再稀罕,再受追捧,也是如此。
‘金香云’是黄色的名品菊花,漱芳殿这盆颜色又格外匀净,黄的均匀明净到有素娥上辈子看过的菊花的感觉了,难怪吕淑容那样称赞。
韩春娘看了看放的更近的两盆‘绿玉’,就道:“□□还是太常见了,色正是正,可要说稀有珍贵,还是淑妃娘娘这‘绿玉’,青菊难得啊!”
别看大家推崇□□、白菊,将其他颜色的菊花视之为杂色,但看花农一直致力于栽培别的颜色的菊花就知道了,大家还是喜欢稀少一些的。因此,紫菊里有名品‘紫红散卷’,粉菊里名动一时的‘初樱’,红菊中出了备受追捧的‘蕊珠宫’
至于青菊,还要更少见些,‘绿玉’算是青菊家族中不多的成员之一了。
素娥也看那两盆‘绿玉’,其实说是青菊,并没有多绿或多蓝,只能说略微泛点儿绿色——这也正常,绿色花、蓝色花,在大自然存在那是反直觉的。即使在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也很难培育出来,更别说缺乏培育技术的古代了。
赏菊宴就这样进行着,大家饮菊花酒,吃菊花点心,看漂亮的菊花,末了还让作菊花诗。就在素娥思考自己是自己想一首不功不过的诗作出来,还是从自己知道的菊花诗中挑一首水平比较低的交差时,突然曹淑妃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写写诗也好,高才人就不必了。高才人最擅长的不是丹青么?这么好的花儿,该让才人画下来才对!”曹淑妃笑着提议。
到这里,素娥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画画就画画呗。所以没做什么考虑就点了点头,答应了这桩差事。
曹淑妃见她答应,就让宫女去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各色颜料:“本位是不会作画的,宫中没什么好颜料,倒是委屈才人了。”
素娥连忙道:“娘娘哪里话!这菊花本就可用常见颜料来画。更不必说,丹青一事向来丰俭由人。若是只有珍稀颜料才能作画,那臣妾原本做宫女时,靠什么作画?那等穷画工最初画画,又是怎么画的?”
再去看抬出来的大案上放着的颜料,确实,昂贵而珍稀的矿物颜料只有两种,其他都是植物颜料了。这应该不是曹淑妃没钱置办好颜料,而是她又不画画,根本没必要。
此时的植物颜料极其不稳定,显色情况也乱七八糟,可以说每次使用都是在‘开盲盒’。至于说画好之后保存,那则是另一大难题——好在现在也只是画着玩玩而已,当下交代的过去,还管什么其他?
所以素娥拿毛笔蘸了蘸水,就去沾颜料,先在纸上留了一道,算是做了一个简易‘色卡’。确定了这些颜料真实的颜色后,素娥才尝试着去作画。
因为时间有限,素娥没有画工笔花鸟,但也没画成写意画总体来说,很接近素娥上辈子常画的水彩。
只看她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画好了,画出来也不差,那还是很唬人的。
反正吕淑容等人看了之后就赞:“瞧着容易,却是配色清雅,形神具备了难怪官家总说你画的好,如今就是如此简单地画一画也这般可人。若下大功夫去画那等工笔,还了得了?”
旁边曹淑妃听了就跟着道:“正是如此呢!吕姐姐大约是没在官家那儿见过高才人的画作罢?别说那幅传的神乎其神的《瑞鹤图》了,就是别的寻常花鸟,也是极为惊艳的前些日子,我还在官家那儿见了一幅写真画儿,画的是官家。哎呦!”
“真别说了,实在是太像了!”
“我一见就喜欢,便求着官家,要叫画那幅写真画儿的画师来与我画一幅。本以为是极容易的事儿,官家却没允许。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幅画不是什么画院的画师画的,而是高才人的手笔。”
这样说着,曹淑妃又拿起素娥刚刚画好的菊花图,啧啧称赞:“画的真是好极了,怎么就这么好这话说来或许有些唐突,但本位着实是心里念着,不得安心——高才人可能替姐姐画一幅写真画儿?”
“嗳!”素娥还没说什么,曹淑妃又看向吕淑容:“吕姐姐也该同样叫高才人画一幅!青春岁月容易流逝,也只有高才人那样的画笔才能留下几分了。如今画上一幅,将来看着也是个留念。”
“写真画儿真有那么像,那么好?”韩春娘一脸不信,但接着还是道:“若真有那么像,这样的好事儿可不能落下我!高才人动笔画写真画,也得画我的。”
紧随着韩春娘之后,向婕妤、楚美人、魏美人也纷纷跟进,表示自己也要。只有一个史佳媛,依旧是活摆设一样,仿佛现在发生的事儿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