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4

    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司徒俞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放在做法上。随着念咒声加快,方妍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 直至再不可闻。

    在此期间,李子明能明显感觉到妻子不断流逝的体温, 和逐渐僵硬的身体。

    最后一丝声音消失时, 他手掌不住颤抖,哆哆嗦嗦探向妻子鼻间。

    毫无气息。

    “妍妍,别死,你快醒醒, 别吓我啊!我很胆小的!”他含着哭腔,一边拍打方妍冰凉透骨的面颊, 一边冲法坛方向吼道:“你们司徒家真是好样的, 为了捉鬼,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都弄出人命了, 还能不慌不忙地聚在那里做法。”

    此言一出, 司徒敏敏手臂一抖,稻草人掉落在地。

    头脑混沌间, 她本能看向最值得信任的师兄, 却见素来清冷的司徒俞双眸紧闭,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正专心致志低头念咒。

    因着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她迅速捡起稻草人,屏蔽周遭一切杂乱声音, 继续投入到做法中。

    对于李子明的控诉怒喝,道士们无动于衷。

    他环抱着怀中那具僵硬尸体, 生平头一次体会到无力,原来并不是所有道士都如同陆道长那般心软慈悲。

    在他看来,经由司徒家教育出的道士,冷心冷情,我行我素,毫无仁慈之心,不会因生命的流逝消亡而停下脚步,也不会为百姓的呵斥怒骂而心怀愧疚。

    要是陆道长还在,肯定会毫不犹豫停下做法,以妍妍的生命优先。

    越是对比,越是心火难压,李子明将怀中人轻轻放下,大踏步冲向法坛,一脚将其踢翻。

    对上司徒俞那双满含怒意的黑眸,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司徒道长,这么看着我干嘛?刚刚妍妍被你召唤的恶鬼害死,你可是连一丝表情波动也没有,现在我不过是中断法事,你就直勾勾瞪着我,怎么?在你们眼里,活生生的人命比不上你们的捉鬼法事吗?”

    司徒俞用力握紧拳头,才竭力忍住揍人冲动。

    法事已被中断,再如何补救也无济于事。

    他只能收回桃木剑,快步走到浑身僵硬的方妍身侧,一边往她身上贴稳定神魂的符纸,一边解释道:“这场法事的最终目的是招来作孽多端的恶鬼,召鬼术太过强悍,神魂不稳的人是有可能被影响到魂魄离体的。”

    听到这个解释,李子明脸色涨得通红,呐呐道:“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啊……”

    司徒俞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冷冷道:“做法事前我是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不闻不问,一定要撑到法事结束再解决。”

    李子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妍妍死去,我真的做不到,司徒道长,你应该提前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详细告诉我们,而不是用一句无论发生什么来概括。”

    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嗓音很是沙哑,“我曾经对妍妍放任不管过一次,直到现在都还是后悔,这次她出事,我怎么可能会再次对她不闻不问……”

    招鬼术失败,司徒敏敏却无法责怪李子明。

    毕竟,确实是师兄在一开始没能把话说清楚,才使得他因担心夫人安危而破坏法事。

    “师兄,李公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他这次吧。”她拉着司徒俞衣袖轻轻晃动,放软声音道:“招鬼法事随时都能做,我们先把妍姐姐的魂魄招回来,法事明晚再做也行。”

    司徒俞生性淡漠,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师妹的任何请求。

    他在方妍身侧蹲下,小声念着招魂咒,稳定神魂的黄色符纸不断震颤,却始终没能招来失踪魂魄。

    隔着一片花丛,陆眠纵观全程。

    眼见司徒俞的召魂术不起作用,他蹙起眉,本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召魂术只能召回在外游荡的离体魂魄,可若是离体魂魄有占据他人身体的能力,此术自然对其无效。

    他环视一圈,着重观察李府下人的动作神态,并未看出丝毫端倪。

    正想继续细看时,衣袖被人拉了拉,陆眠回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精致、容颜迤逦的脸,鬼魂倾身凑近过来,低低在他耳畔唤了一声。

    “道长哥哥。”

    陆眠顺势拉住他手腕,问道:“怎么了?”

    司沐辰悄声问道:“方妍姐姐的灵魂为什么要钻进司徒姑娘的身体?是因为她在自己身体里呆着不舒服吗?那我要是觉得不舒服,是不是也可以钻进道长哥哥身体里?”

    陆眠攥紧他手腕,问道:“哪里不舒服?”

    昨天下午被司徒家道士伤得不轻,司沐辰一直在竭力忍痛。

    方才在司徒府不说,是因为在逃跑途中不想让道长哥哥担心自己。

    此刻危机解除,便大大方方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黑色淤痕,实话实说道:“胳膊和胸口都不舒服,无时无刻都像是被火灼烧,很疼。”

    鬼魂身上的黑色淤痕是被火符所伤。

    若是对其放任不管,或者医治不及时,都会使得淤痕不断扩大,如附骨之蛆般吸取魂力,致使魂体虚弱。

    等黑色淤痕遍布全身,便是他魂飞魄散之际。

    陆眠沉下脸,只恨方才留给司徒南的报复太轻。

    毕竟,对方失去的只是一条手臂,而司沐辰若是不开口吐露,却会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他割下鬼魂一根发丝,用它将一张红符缠成一团,递到鬼魂嘴边,“把它吃下,就不会再疼了。”

    对于陆眠,司沐辰无条件信任,张嘴吞下那团符纸,疼痛到麻木的身体果然不再难受。

    “阿辰,下次要是觉得身体难受,不许忍着,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陆眠点了点鬼魂鼻尖,严肃道:“听懂了吗?”

    司沐辰乖乖应下。

    纠正完鬼魂的不良习惯,陆眠这才注意到他方才所言,看了看怀里的司徒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司徒敏敏,问道:“你刚刚说……看见方妍灵魂钻进了司徒姑娘的身体,你说的司徒姑娘是哪个?大的还是小的?”

    司沐辰道:“小的那个。”

    一人一鬼谈话间,司徒芸从始至终都安静缩在陆眠怀里,不发一言,不似最开始展现的活泼性格。

    这确实很反常。

    可因为陆眠一直关注着招鬼法事,便没太在意。

    此刻被鬼魂言辞直白地指出,他再次低头,只见小姑娘目光呆滞,面色青白,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断变长,顶端尖锐锋利,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红色鬼纹,看起来极其吓人。

    钻进司徒芸身体的明明是方妍灵魂,而不是死状凄惨的恶鬼,为何会使活生生的小姑娘鬼化?

    陆眠把她放到地上,看向鬼魂,问道:“阿辰,司徒姑娘的灵魂呢?还在她身体里吗?”

    司沐辰道:“还在,她争不过身体控制权,陷入沉睡了。”

    百思不得其解下,陆眠决定寻求外援。

    失去记忆,他满打满算,学习道术不超过一个月,触及知识盲区也属正常。

    而在他对面,站着十几个名门道士,司徒府既然能做到享誉天下,教习出的道士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所疑惑的,没准他们能给出答案。

    打定主意后,陆眠让司沐辰找个地方躲起,抱着小姑娘冲出花丛,道:“司徒俞,别再念招魂咒了,没用的,方妍姑娘的灵魂钻进你妹妹身体里了,你快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司徒俞快步赶去,顾不得询问本该在司徒府无忧无虑的司徒芸为何会出现在李府,慌忙从陆眠怀里接过不成人样的小姑娘,细细检查她的身体。

    发现妹妹正在不断鬼化,他用力咬紧后槽牙,面色极其惨白。

    “方妍明明并未死去,即便灵魂不慎附在你妹妹身上,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在一个时辰内招出魂魄即可。”见他面色实在难看,陆眠不再浪费时间,凑近过去,询问道:“我想不明白,你妹妹为何会鬼化?”

    同为道士,司徒俞心里清楚,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尽量心平气和答道:“唯一的解释是,方妍已经死了。”

    李子明还在为见到陆道长感到安心,乍然听到这句话,气得直跳脚,“你胡说!我家妍妍活的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死?”

    “陆道长刚刚才说,她的灵魂是附在你妹妹身体里了,等你们把她的灵魂招回来,她又会活蹦乱跳!”他不服气地瞪着司徒俞,一字一句道:“你们司徒家的道士真本事没有,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活生生的人也能被你们说死,真是晦气!”

    司徒俞冷冷道:“你要是不信,大可脱下你夫人衣服,看看她身上是不是遍布尸斑。”

    他说得异常笃定,李子明心下一沉,本能看向兀自沉思的陆眠。

    “陆道长……他说的都是假的,对吧?妍妍刚才还活生生站在我身边,说等法事结束,要给我做一碗清汤面吃,她没有死,对不对?”

    第052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5

    对于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崩溃的情绪, 陆眠完全能理解,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忍做出反驳, 便委婉说道:“李公子,你可以先去检查一下, 看看你夫人身上是否有尸斑, 要是没有,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有……”

    听着尸斑二字,李子明心脏骤缩, 胃里一阵阵翻涌。

    他抿了抿唇,艰涩接道:“要是有, 是不是就说明, 我家妍妍已经死了?”

    陆眠没有做声, 默认这个说法。

    一片默然中, 李子明走到方妍身侧, 将那具冰凉僵硬的身体稳稳抱进怀里, 走向一间偏房,用以验身。

    司徒俞全部心神都系在妹妹身上, 没有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

    女孩脖颈的红色花纹不断攀爬, 逐渐延伸到青白面颊,使得那张脸看起来极其诡谲古怪,充斥着不详之气。

    鬼纹蔓延到整张脸时,她突然直挺挺坐起身,锋利尖锐的指甲插向腹部, 被陆眠眼疾手快捏住手腕,这才避免一场血色惨案。

    “芸儿, 你清醒一点。”司徒俞大惊失色,在小姑娘眉心贴上一张驱鬼符,尝试将方妍灵魂驱逐体外,却无济于事。

    他微抿薄唇,目光满含求助,看向陆眠,“陆道长,麻烦你救救我妹妹,她才不满九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我不想让她就这么凄惨死去,甚至连九岁生辰都来不及过。”

    陆眠并未立即应下。

    将满腹怨念的厉鬼从成年人身上驱逐,这是件相对简单的事,如果把成年人换成幼童,这就是件极其困难的差事了。

    幼童没能发育完全,神魂本就不稳,是最容易被厉鬼附身的存在。

    一旦附身成功,厉鬼会牢牢吸附着幼童灵魂,若是强行驱逐,有百分之十的几率能驱逐成功,剩下百分之九十的几率则是会将幼童灵魂连同厉鬼一起驱逐,使幼童身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应下这件差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救人成功,要么杀人成功,后者几率要远远大于前者。

    被附身的要是别人,他早就义正词严拒绝了。

    然而司徒芸方才在司徒府帮助他救过人,再加上对方之所以遭遇这种无妄之灾,是因为他擅作主张将其从司徒府带出。

    恩情在先,因果在后,面对对方兄长的请求,他只能应下。

    “你我同为道士,应该知道救人的风险有多大。”陆眠掏出一团染过朱砂的红绳,牢牢捆住司徒芸手脚,防止她再伤害自己,“我从未驱过鬼,不能保证驱逐成功,司徒俞,一旦出现意外……”

    司徒俞打断道:“你尽力而为就好,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

    这话说得很是轻巧,陆眠心里却有些没底。

    纠结良久,他咬咬牙,终是应了这个请求,“我会尽最大所能保证你妹妹的生命安全。”

    做完保证,他把小姑娘平放在地,迅速搜寻脑中浏览过的道书,最终锁定上一个道术。

    此道术名为“逐魂”。

    道士精血对于鬼魂而言,是极其有害之物,沾染一些倒是无伤大雅,沾染太多则会损伤魂魄。

    此道术需要先以道士最纯正的精血为引,涂抹在被厉鬼附身的人周身,再用缚灵阵稳住被附身者灵魂,就能逐渐逼出附身厉鬼。

    然而,对于道士来说,精血非常珍贵,流失过量,道士会精血两亏,虚弱致死。

    所以,很少有道士施展此术,他们不愿为别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想到解救之法,陆眠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用我的精血吧。”司徒俞紧紧握住妹妹手掌,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我和芸儿一母同胞,我的精血应该会更有效。”

    陆眠笑着摇头,“不行,只能用施咒者的精血。”

    “另外,除了施咒驱鬼的道士,还需一名道士全程守在身侧,一旦成功驱出厉鬼,要迅速将其拿下,不能让厉鬼有机会附身其他人。”他抽出一柄短刀,划开掌心,艳红血液汹涌而出。

    “既然我们两个都没驱过鬼,这次就让我来施咒吧。”他扬起一抹张扬笑容,自信满满道:“我在道术上有点天赋,向来百试百灵,让我来的话,说不定我和你妹妹都会平安无事。”

    司徒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陆道长,若是你因我妹妹而死,我绝不会苟活,在那之前,我会让附身在芸儿身上的厉鬼魂飞魄散,以祭你二人在天之灵。”

    听闻此言,司徒敏敏猛地凑近过去,道:“我也可以做施咒者……”

    “你能承载起自己的生命,那司徒姑娘的生命呢?”陆眠询问道:“你真的觉得,你能承载起一个九岁幼童的生命?”

    司徒敏敏动了动嘴唇,不再做声。

    做好决定,陆眠把精血挤进小碟,不过五滴,便觉眼前阵阵发黑。

    “陆道长,还撑得住吗?”

    “别担心,撑得住。”迎着司徒俞的关切目光,陆眠强压下眩晕之感,以手沾血,涂抹在小姑娘周身。

    鲜血附着在皮肤上,司徒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躁不安。

    可由于被红绳捆缚手脚,她只能在地上不住翻滚,挣动幅度过大,甚至连绳子都有挣断的迹象。

    “按住你妹妹,别让她把朱砂绳挣断。”精血的过量流失让陆眠额上满是冷汗,边在小姑娘身上设下缚灵阵,边对司徒俞说道。

    司徒俞依言按住妹妹身体,素来冷漠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随着时间流逝,陆眠流失的精血越来越多,司徒芸挣扎得越发厉害。

    明明没有张嘴,喉咙里却接连发出阵阵哀嚎,惨叫声之尖锐凄惨,足以令听者动容。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尖叫声并不属于九岁幼童,而是一个成年女性。

    隔着一道墙壁,屋内李子明浑身发颤,不论是满目可见的尸斑,还是屋外神似妻子的惨叫,都足以证明,他的妍妍已经死去多时,再无法以人类身份存活于世。

    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妍妍方才还活蹦乱跳站在他身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为何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沉默地为妻子穿上衣服,将其抱出屋子,而后蹲在地上,定定看着不断挣扎的司徒芸,喃喃道:“道长,你说……妍妍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察觉出异样?”

    陆眠视线没从司徒芸身上离开过,轻声反问道:“你与她朝夕相处,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李子明垂下眼,不断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不禁反问自己,真的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吗?

    不,他其实是有察觉到的。

    在妍妍发现府中有鬼宣扬出来,却被父母以疯病为理由圈禁在卧房,不许任何人探视时,他其实有觉得不对,却选择性忽略了。

    那时他正沉浸在妾室的温柔乡里,对妍妍所受的苦不闻不问……

    后来,等妍妍被放出来时,由最初的鲜妍明媚变得娴静温柔,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他却因为极其喜爱这样的妍妍,将以前的妍妍抛之脑后。

    他……早该察觉到的,只是选择性忽视了。

    “……”

    女孩身上的血液越来越多,伴随着一声嘶哑尖叫,司徒芸身体抽离出一道虚影,甫一离体,就着急忙慌地四处寻找附身对象。

    司徒俞眼疾手快,一张符网将其牢牢罩住,众人这才看清方妍鬼魂的真实样貌。

    符网中的鬼魂面色青白,红色鬼纹从面部延伸到脖颈,还在不断向被衣衫遮住的地方扩展,腹部裂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依稀可见内里的血色肠子。

    这副死状,实在太过凄惨。

    李子明心脏抽痛,不由自主凑上前,喃喃道:“妍妍,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方妍灵魂并未理睬他,只是不断在符网中挣扎,身体和符网接触的地方传来灼烧剧痛。

    她蜷缩起身体,可怜巴巴的,不敢再碰符网一下。

    与此同时,司徒芸身上的鬼纹迅速褪去,直至消失。

    女孩幽幽转醒,看着周围的场景,挠了挠头,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和陆哥哥躲在花丛后面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司徒俞松下一口气,摸了摸小姑娘脑袋,温声道:“已经没事了。”

    他明显是不想吓到女孩。

    女孩很知趣,没有过多询问,只眷恋地依偎在哥哥怀里,软声道:“哥哥,敏姐姐,你们总是因为各种事出府,每次都不带上我,这次我特意求了陆哥哥,让他带我过来找你们,我想看看你们出任务都会做些什么。”

    她紧紧揽住司徒俞脖子,“这样,我就能在府里多练练,下次就能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啦。”

    司徒敏敏扬起一抹笑,在女孩侧脸亲了一口,道:“芸儿真乖。”

    他们其乐融融,唯有李子明定定看着妻子灵魂,神情悲怆而忧伤。

    李老爷看不得儿子这般难过,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宽慰,“子明,你也别太伤心了,我们并不知道妍妍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即便有心相救,也无可奈何啊。”

    第053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6

    “怪我……”面对妻子的可怖样貌, 李子明强忍恐惧,颤抖着把手伸进符网,喃喃自语道:“作为丈夫, 我没有选择相信妍妍,反而忽视她的绝望痛苦, 这才导致了如今局面。”

    方妍思维混沌, 不识得任何人,对于伸进符网的手掌,只觉威胁感十足。

    她向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李子明, 尖锐锋利的指甲用力挥下,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嘶……”

    李子明怔怔收回手, 看着手背上狰狞伤口, 眼眸中满是失落黯淡。

    眼见儿子受伤, 李夫人再顾不得其他, 拉起那只受伤严重的手掌, 简单用手帕包扎伤口, 道:“我儿媳妇已经身死,再无生还可能, 诸位道长, 拜托你们为她超度,让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回想起最初在梧桐树下发现的王二尸体,陆眠垂下眼,陷入沉思。

    那具尸体吊在树下,面色发青, 面容被划得血肉模糊,肚腹被不知名利器划开, 肠子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方才被方妍鬼魂附身的司徒芸,面色青白,指甲由圆滑整洁变得尖锐锋利,曾试图插入腹部……

    而且,方妍腹部同样裂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色肠子依稀可见。

    有没有一种可能,方妍就是那些凶杀案的罪魁祸首?

    毕竟,凶杀案死者的唯一共同点是,他们的腹部都被利器生生剖开,肠子不断外溢。

    “导致你们府上闹鬼的罪魁祸首也许已经找到了。”他看向李子明,轻声问道:“李公子,你想知道是谁吗?”

    李子明转过身,迟钝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些人都是我家妍妍杀的?”

    听到他们的对话,司徒俞把妹妹送到司徒敏敏怀里,凑近过来,语气透露着恍然大悟,“先前我还在奇怪,为何招鬼法事没能招来作恶多端的恶鬼,反而会先影响到神魂不稳的人类,原来是因为……方妍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鬼。”

    李子明微微抿唇,不解道:“陆道长,就算变成鬼,妍妍也一直都认得我,还说等法事结束要给我做面吃,为什么现在不识得我了?”

    “她被招鬼术激出凶性,思维混沌,不认得任何人。”陆眠在方妍身侧蹲下身,道:“你想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吗?”

    李子明用力点头,道:“想。”

    陆眠把符纸点燃,混着香灰和清水,做出一碗液体,“把这碗符水给你夫人灌下,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接过瓷碗,李子明小心翼翼捏住方妍腮帮子,将符水全部灌进去。

    片刻后,方妍脸上的鬼纹逐渐褪去,浑浊眼眸变得清明。

    待发现自己被符网罩住,她蹙了蹙眉,问道:“夫君,我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何要用网罩住我?”

    这副神情不似作伪。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多时。

    “夫人,你其实已经死了。”陆眠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

    方妍满脸诧异,“陆道长,你说什么?我……已经死了?”

    陆眠指了指她的尖锐指甲,又指着李子明受伤的手背,问道:“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死的,那你记不记得,李公子的伤是怎么来的?”

    看着黑色锋利的指甲,方妍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攥紧手掌,喃喃出声:“怎么可能……”

    像是开启了某个机关,她脑中出现一段陌生记忆。

    她看见,婆婆一脸嫌恶地把她关进西厢房,指责她不明不白得了疯病,只会怪力乱神,给府里造成恐慌;

    她看见,缩在墙角的她怔怔听着丫鬟们的谈论,说她夫君是如何在妾室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又是如何给妾室们诸多赏赐;

    她看见,深夜出现许多面容烧毁的恶鬼,气势汹汹地将她逼在墙角,数不胜数的锋利爪子狠厉破开她肚腹,血色溅染一地;

    她看见,满身鲜血的她从地上爬起,深可见骨的伤痕迅速修复,重新变得与人类无异,一地血迹也在逐渐变浅,直至消失;

    她看见,夜晚的她重新变成恶魂,肆意虐杀府中下人。

    原来……她这具身体早就已经死了。

    是她不愿意承认死亡,也为丈夫的不忠觉得不甘,这才把灵魂强留在身体里,营造出自己并未死亡的样子。

    想起一切的方妍心如死灰,双臂死死抱住头颅,很是崩溃,“我杀了人……我也早就在月圆之夜死了,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亲耳听到真相,李子明用力扯开符网,将妻子牢牢揽进怀里,嘴唇轻柔摩挲她的额头,“妍妍,你是活人也好,鬼魂也罢,我对你的爱始终如一,就算……就算你杀了人也一样。”

    方妍扬起一抹嘲讽笑意,掌心按在他胸口上。

    “骗子!你最开始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你要真喜欢我,根本就不会在我被关禁闭时去和妾室你侬我侬。”

    李子明狼狈地垂下眼,“妍妍,我是在禁闭后喜欢你的,当时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我再不会犯了。”

    方妍后退一步,冷冷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不忍见儿子这般痛苦,李夫人搓搓手,上前几步,讪讪说道:“妍妍,都怪我,是我关你禁闭的,子明向来孝敬我,也是被我的态度影响到,才冷待你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等她把话说完,司徒敏敏挡在方妍身前。

    “李老夫人,你儿子不是稚嫩幼童,能认得清自己内心,就目前种种来看,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对心上人好,不会轻易被什么人、什么事左右,他之所以能对禁闭期间的妍姐姐不闻不问,只是因为不爱罢了。”

    她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李子明,一字一句道:“李公子,你还真是可笑,先前对妍姐姐弃之敝履的是你,现在视若珍宝的还是你,你真的以为,妍姐姐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吗?”

    李子明动了动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自始至终,方妍都未曾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只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陆眠,“陆道长,能不能麻烦你为我做一场超度法事?我如今执念已散,不想留存于世,继续害人了。”

    陆眠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但你害了数条人命,就算成功超度,到了地下,也会受尽折磨以赎罪孽,你不害怕吗?”

    方妍摇头,道:“能为我犯下的罪孽赎罪,我求之不得。”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眠设下简易法坛,为她念咒超度,随着咒语越念越多,方妍的魂魄越来越透明,直至完全消散。

    结束法事,洛云挠挠头,小声说道:“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明白,既然李府死去的下人都是方妍姑娘杀的,那……杀死方妍姑娘的恶鬼现在在哪里?他们又为何要杀方妍姑娘?”

    司徒俞盯着陆眠的脸,若有所思,“之前下人打探到的消息是,这座宅子以前叫司府,司家二十七口人全部葬身火海,只有司少爷的夫婿幸免于难,陆道长,你知道司少爷的夫婿叫什么吗?”

    被他盯得不甚自在,陆眠蹙了蹙眉,道:“陆初暝?”

    司徒俞道:“他也叫陆眠,是扶风县的道士陆眠。”

    这是……什么意思?

    陆眠喉咙微动,问道:“扶风县是……还有一个叫陆眠的道士吗?”

    司徒俞斩钉截铁道:“只你一个。陆道长,你就是幸免于难的司少爷夫婿。”

    陆眠很想反驳。可因为没有李府之前的记忆,连反驳都不能做到理直气壮。

    他抿直了嘴,好半晌,才道:“不可能是我。”

    司徒敏敏有些奇怪,不甚理解道:“不是在讨论妍姐姐的死因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搞清楚这个,也许就能知道方妍姑娘的死因了。”解答完师妹疑惑,司徒俞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眠,眼神里满是打量,“你知道司少爷叫什么吗?”

    “叫什么?”陆眠问道。

    “司沐辰。”司徒俞停顿片刻,又道:“应该……也可以叫阿辰吧?”

    陆眠动作微顿。

    他所认识的阿辰确实叫司沐辰。

    阿辰真的是被灭满门的司家少爷?他也真的是阿辰幸免于难的夫婿?所以,另一个人格的阿辰才会对他充满仇恨?还说他是假装失忆。

    在他先前的猜测里,陆初暝是为钱财谋杀司家满门。

    那在阿辰心里,就是他先灭了司家满门,又在几年后,用失忆做借口蓄意接近,口口声声诉说爱意?

    实在是人渣至极的行为!

    陆眠下意识看向花丛后,想等一切结束后,再同阿辰说清一切。

    正思索着,司徒俞抬起他下巴,细细端详眼前这张脸,淡灰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而且,你和方妍姑娘长得有几分神似。”

    他收回手,轻声问道:“陆道长,你说,司府那些被火焚烧至死的冤魂会把方妍姑娘认成你吗?”

    短短一句话,陆眠听得遍体生寒。

    他沉默许久,怔怔看向李子明,问道:“李公子,我和你夫人长得很像吗?”

    第054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7

    还未从妻子身死魂消的打击中走出, 骤然听到这句问话,李子明迟钝地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看得很是出神, “我之前就说过,你和妍妍在某个特定角度很相似, 无论是样貌, 还是气质。”

    陆眠偏过头,眉梢微微吊起,“什么特定角度?”

    “保持住这个姿势和表情,别乱动。”李子明把一众道士拉到身侧, 询问道:“是不是很像?”

    司徒敏敏吃惊地张大嘴巴,眼珠一错不错看着陆眠, “刚才师兄说他长得像妍姐姐时, 我还觉得师兄眼神不好, 尽会胡说八道, 原来是因为我看的角度不对。”

    “从这个角度看, 陆道长确实和方姑娘长得相似。”洛云用手捏着下巴, 很是赞同。

    陆眠心情颇为沉重。

    这样一来,方妍完全是因为和他相貌神似才遭受无妄之灾的。

    司家灭门案当天, 西厢房应该聚了不少司家人, 烈火将他们的身体烧毁,灵魂无法离开身死之地,此后几年他们一直被困在西厢房。

    后来,方妍因“失心疯”被李家人关在西厢房,恰逢月圆之夜, 鬼魂躁动不安,误把她认做杀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将其残忍杀害。

    这才是李府闹鬼的前因后果。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就不再多留了。”陆眠此刻迫切地想要见到司沐辰,想问清楚心里的全部疑问。

    安静呆在师姐怀里的司徒芸动动鼻子,突然直起身子,稚嫩面容上满是焦急,语速极快道:“陆哥哥,我闻到大师父身上的味道啦!你和漂亮哥哥快逃,千万别被抓到!”

    司徒敏敏蹙眉,不解道:“芸儿,我爹为何要抓陆道长?还有你口中的漂亮哥哥又是谁?”

    司徒芸嗫嚅道:“漂亮哥哥就是漂亮哥哥啊……”

    趁他们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陆眠不再多留,几步走到花丛后,拉起司沐辰就要离开李府。

    这里全是司徒家道士,而他没有外援,还需要在众多道士的围攻下,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真鬼魂,这绝不是件易事。

    “等等……”司徒俞飞身上前,拦住他们去路,警惕而困惑地问道:“陆道长,还请你告诉我,我师父为何要抓你们?”

    陆眠下意识把鬼魂护在身后,冷声道:“这要问你的好师妹,她究竟在给司徒南的信里写了什么!”

    “问我?”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司徒敏敏眨了眨眼,表情很是无辜,急忙解释道:“我……我没写什么啊,是因为洛师弟给你和阿辰算卦,算出了两种结果,一种是你们朝夕相伴、感情甚笃,一种是你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两种结果,这才去求助我爹的。”

    陆眠不想再浪费时间,质问道:“你是不是把阿辰具体的死亡时间也写上去了?”

    司徒敏敏没有否认。

    “实话告诉你,阿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死的,这个时间死去、内心充满怨恨的鬼魂被称为灵鬼,百年难得一遇,经由炼化,可使道士增进道术、延年益寿,是大补之物。”

    陆眠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一字一句道:“你爹之所以要抓阿辰,就是想炼化他,以提升修为。”

    若是放在以前,司徒敏敏会觉得这不算什么。

    在她接受的教育里,鬼魂生性本恶,司徒家的道士但凡遇见,都要以除鬼为己任,永绝后患。

    可在经历方妍这件事后,她觉得鬼魂并非生性本恶。

    世间的一切都具有两面性,正如一张纸有正反两面,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好鬼,相应的也会有恶鬼。

    而方妍和司沐辰生前遭受太多不公迫害,死后也并未有害人之心,毫无疑问是好鬼。

    司徒家一直以来都延续着错误的价值观,她爹作为家主,非但没有更正,反而变本加厉地奉行先人意志,现在更是要炼化恶鬼来提升自身,实在是……荒唐至极的行为!

    “你和阿辰快走,我来善后。”想通后,司徒敏敏挽住师兄胳膊,道。

    陆眠不再多言,拉起鬼魂就走。

    “道长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司沐辰亦趋亦步地跟着他,小声问道。

    陆眠带着鬼魂来到三米高的墙壁处,一个起跳,轻盈跃上墙头,月色掩映下,他的面孔像是在发光一般,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他冲墙角的司沐辰伸出手,语气很是温柔,“去任何能躲开司徒家追击的地方,阿辰,我想跟你好好谈谈,关于我们之前的关系,以及……我们之间的仇恨。”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们就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带你换个地方生活,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弥补你,绝不让你再受一丁点伤害。”说到这里,他扬起一抹苦笑,“若是无法原谅,我任你处置,即便你把我千刀万剐,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现在,我们先逃出去吧。”

    没有丝毫犹豫司沐辰搭上陆眠手掌,动作迅速地翻身上墙。

    他倾身在男人侧脸落下一吻,似是宽慰似是保证,“道长哥哥,不论另一个我如何待你,我对你的爱都始终如一。”

    自超度方妍后就心情低落,听到这番话,陆眠放松些许,率先从墙头跳下,冲鬼魂张开双臂,“下来吧,我接着你。”

    司沐辰从墙头一跃而下,稳稳扑进陆眠怀里。

    正要相携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一道破风声从身后袭来,陆眠反应迅速,抱着鬼魂朝一侧躲避,只听“嗖”的一声,方才所站之处正插着一柄锋利长剑。

    借着月色,他看见不远处的墙头正站着一道黑色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声音低沉而浑厚,“陆道长,你想带着我的灵鬼逃去哪里?”

    恰逢此时,一道惊雷闪过,照亮那张隐匿在黑暗中的脸,立在墙头的人是司徒家现任家主司徒南。

    乍然听到这道声音,陆眠能明显感觉到鬼魂往他怀里缩了又缩,身子不住发抖,看来……司徒南带给阿辰的阴影和伤害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阿辰和我两情相悦,我们的身心是属于彼此的,司徒家主,什么叫你的灵鬼?你难不成是爱慕我家阿辰,妄想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边说着,边在鬼魂肩头拍了拍,嘲讽道:“你家夫人知道你热衷于做第三者吗?”

    司徒南沉下脸,道:“黄口小儿,只会胡言乱语!”

    两人对峙间,司徒俞紧随其后,跃到司徒南身侧,道:“师父,你向来只对人慈悲,阿辰虽然是鬼,却从未做过恶事,你不能因为他的鬼魂身份就肆意伤害他!这是对鬼魂的偏见!是不对的!”

    司徒南凌厉的目光扫向他,喝道:“住口!你在司徒家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善恶观都忘了吗!”

    被向来慈祥的师父厉声呵斥,司徒俞神情错愕了一瞬,薄唇颤动,好半晌,才反驳道:“可是……司徒家教的东西都是错的,没有人规定鬼性本恶,就像没有人规定人性本恶,敢问师父,人与鬼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您认定了鬼性本恶?”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回荡在整个李府。

    雨水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来,渐渐密了起来,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幔帐,打湿他的衣衫鬓发。

    记忆中的垂鬓小儿渐渐抽长,长成如今的惨绿少年,眼前这张脸被雨水模糊,看不清面容,恍惚间,司徒南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雨夜。

    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在这样的雨夜,牵着一只容颜绝色的女鬼,对他拔剑相向,指责他不该顽固地坚守老旧思想,觉得鬼魂只会作恶。

    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南收紧眉头,发现自己怎么也回想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从思绪中抽身,愤怒再一次充斥整个胸腔,他死死瞪着不听话的徒弟,道:“你都没见过几只鬼,能懂得些什么!他们这些鬼,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总是装出柔弱善良的表相,其实最心狠毒辣,稍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最后再说一遍,让开,别来碍我的事。”他沉眉怒目,呵斥道。

    司徒俞从墙头跳下,挡在陆眠身前,寸步不让,缓慢而坚定道:“我不让!师父,陆道长刚刚才救了芸儿,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司徒敏敏也在墙的另一侧劝道:“是啊,爹,你就放过陆道长和阿辰吧,他们真的是好人,从来没做过恶事。”

    眼见自己教习出的孩子都这般固执,司徒南强压怒火,额角青筋暴起,不再留手。他冲身后打了个手势,一群道士蜂拥而上,将两人一鬼团团围起。

    他闭上双眼,淡淡道:“一起拿下,不必留手。”

    隔着一层雨幕,司徒俞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徒南,喃喃道:“师父……”

    这声低喃入耳,司徒南却毫无波动。

    司徒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数道符网困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同陆眠一起,将司沐辰牢牢护在身后。

    第055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8

    司徒家为符箓道派之首, 符阵是最为拿手的,更何况,是多名道士共同配合摆出的符阵。

    被困其中的司徒俞把桃木剑横在胸前, 警惕着周围的师兄弟,低声解释道:“陆道长, 他们摆出的叫百雷轰顶阵, 人或是鬼被困在里面,都会引来雷击,轻则重伤瘫痪,重则身死魂消, 是个极其厉害的杀阵。”

    陆眠在书上看到过这个阵法,知道他没有夸大。

    百雷轰顶阵曾在瞬间将凶残狠厉的恶鬼轰成齑粉, 也曾把名满天下的道士困在阵中三天三夜, 生生熬死, 令道士、恶鬼闻之色变。

    “你应该也学过这个阵法, 知道破解之法吗?”他侧过脸, 压低声线问道。

    “不知。”司徒俞垂下眼, “师父只教过我们如何列阵、如何杀敌,没教过我们如何破阵。”

    谈话间, 一道惊雷狠狠劈下, 正劈在司沐辰所站之处。

    陆眠揽住鬼魂腰身,险险避开这道雷击,语气不解:“只教列阵,不教破阵,你们司徒家就不怕摆错阵、杀错人吗?”

    司徒俞护在鬼魂右侧, 回道:“所以,设下此阵, 只为杀人,根本没有错杀的可能性。”

    眼见又有一人粗的惊雷以雷霆之势劈下,司徒敏敏悬着一颗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哀求道:“爹!我求求您,别杀师兄!他和我一样,是您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您真的忍心用百雷轰顶阵杀他吗!”

    大雨疯狂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来。

    司徒南绷着张脸,沉沉道:“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知珍惜,偏要执迷不悟。”

    司徒敏敏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语气里满是哀求,“我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敏儿,你师兄被鬼迷了心窍,你可千万不能学他,爹不想再对你失望了。”司徒南眉目间满是悲意,看着女儿浸满雨水和泪水的面颊,喃喃道:“你是爹的乖女儿,你不能跟着你师兄学,更不能跟着你哥哥学!”

    司徒敏敏愣愣抬起头,直视司徒南,诧异道:“我哥哥?爹,您糊涂了吧……我哪有哥哥?”

    “你原本是有一个哥哥,比你大二十岁,他是在满含期待中降生的,我给他取名叫司徒冀,原本是希望他将司徒家的威名传承下去。”司徒南握紧双拳,说起儿子时满脸厌恶,“可他是个不成器的,竟被一个貌美女鬼迷惑心智,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对我拔剑相向。”

    说到这里,他眼眸逐渐混沌,呢喃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司徒敏敏听得神思恍惚。原来……她也是有兄长的……

    她兄长大她二十岁,今年应该已经四十有一了,为何在司徒家的这二十一年里,她从未听过兄长的丝毫消息?就像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她兄长的存在一般。

    她把视线转向跟她爹同辈的司徒炎,问道:“师伯,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炎目光闪躲,“敏儿,别再问了……”

    司徒敏敏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逼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着被困在符阵中的狼狈师侄,和眼前泪眼婆娑不住哀求的师侄女,司徒炎无力地闭上眼,总算松口道出二十年前的雨夜真相,“后来,你爹在愤怒之下用百雷轰顶阵误杀冀儿,冀儿喜欢的那个女鬼为情殉葬。”

    司徒敏敏被惊得瞪大双眼。

    “爹……我师伯说的是真的吗?”她求证似的看向司徒南,小心翼翼地询问。

    尘封二十年的真相被一句话揭开,司徒南心脏抽痛,一向板直的脊背弯了起来,苍老的眼眸中逐渐凝满泪水。

    原来。这便是他忘却的记忆。

    在那个漆黑雨夜,他亲手杀死养大的孩子,那个美艳女鬼则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死在儿子怀里,经受莫大刺激的他,选择遗忘一切。

    他牵起一侧唇角,神情似是恍惚似是疯魔,“是你哥哥冥顽不灵,我杀他是清理门户,我没错……我没错!都是他的错!鬼性本恶,是他执意护着那个女鬼,才会有此下场的!”

    司徒敏敏从未见过这样情状的父亲。

    冷血无情,连亲生孩子都说杀就杀,更遑论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兄。

    她鬓发湿透,粘连在唇角,却浑然不顾地站起身,跃上墙头,冲符阵里狼狈躲避的司徒俞喊道:“师兄,别再跟我爹作对了,你真的会被雷劈死的,我……”

    “师兄,我心悦你!”她用力咬着下唇,只犹豫一刻,便再不考虑其他,将少女心事一股脑说出,“你我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年幼时你曾在这样的雨夜送我一方手帕,我珍存至今。我也不知这份感情是从何时生起的,只知道在我发觉时,已经深入骨髓了。”

    乍然听到这番话,在符阵中左闪右避的司徒俞身形微滞,险些被劈中肩膀。

    他愣愣看向墙壁上方,瞳孔只放得下一人,眼角眉梢的冷意如春雪消融般散去。

    没有人知道,在见到司徒敏敏第一眼,他心里就认定了这个张扬明媚的女孩,并发誓非她不娶。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被师父带回司徒家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花,娇小可爱的女孩捧着一大包糕点,眨巴着大眼睛,期待而欢喜地看着他吃下。

    从此,一眼入心。

    在他的计划里,表白的日子应该是一个艳阳天,有温暖的阳光、有满鼻的花香、有纷飞的蝴蝶,还有求亲用的发簪。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在这样的阴沉雨夜。

    何况……他现在还被困在杀人的符阵里,生死难料。

    他又怎敢给予心爱女孩回应?

    “敏敏,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司徒俞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解符阵上,扬声冲司徒南道:“师父,错的是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也是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孰对孰错。”

    在迷蒙的雨幕中,恍惚间司徒南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鬓发湿透的司徒俞逐渐变幻成顽固执拗的大儿子,被两人护在中间毫发无损的司沐辰逐渐变幻成娇媚惑人的女鬼。

    内心再一次被愤怒占据,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扬起下巴,道:“不必留手了。”

    此言一出,道士们手势一变,符阵瞬间充满杀机,千雷齐发。

    陆眠悚然一惊,本能把司沐辰护在怀中,脑中飞速思考破解之法。

    他单手捏着一张符纸,刚想让司徒俞躲在身后,却猛然发觉身侧一空。

    素来淡漠的道士不知何时挡在他们身前,以一人之力剑指苍天,随着一声咒术,数不胜数的雷击轰然落下,瞬间将其碾为齑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师兄——”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司徒敏敏只来得及唤他一声,就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神魂俱灭。

    头晕目眩间,她从三米高的围墙上一头栽下,恍惚间,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这个怀抱,异常熟悉,她的鼻间充斥着松木香气。

    司徒敏敏握紧拳头,一下接着一下锤向司徒南胸口,语气中满是崩溃绝望,“为什么,你害死我哥哥还不够,还害死从小陪我到大的师兄,害死两条人命,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愧疚、任何负担?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你不是我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司徒南任她捶打,目光却死死钉在符阵里。

    “啊……那个哥哥……”亲眼看着一个人从鲜活生动变成轻飘飘的灰烬,司沐辰惊恐地捂住嘴,害怕的瑟瑟发抖,“道长哥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陆眠从未想过,自小到大遵循着司徒家准则的大师兄会为了保护鬼魂牺牲性命。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沉重而浓郁的负罪感压在头顶,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不会。”他重复道:“我们不会变成那样。”

    话音未落,他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符灰四散开来,被雨水打湿,变成符水。

    这些符水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流向四面八方的道士,沾染上他们脚底。

    随后,符水顺着鞋子向上攀爬,在爬到脖颈时猛然收紧。

    道士们动作一致地捂住脖颈,用力撕扯,那些符水却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们的手脚逐渐无力,一个接着一个瘫坐在地。

    但凡提前几秒。

    陆眠沉下心来,拉着鬼魂走出符阵。

    “司徒南,你为了坚守你那所谓的家族教条,不仅杀了儿子,更是连大徒弟也不放过。”

    他抿直唇角,从腰侧掏出一把长剑,直指司徒南,“午夜梦回,你良心真的能安吗?”

    司徒南恍若未闻,指着跟在他身侧的鬼魂,沉声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鬼女,我儿子为护你而死,你为什么不去地府陪他?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贱人!你该去陪他的!”

    第056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9

    这个人, 怕是已经疯了。

    陆眠将鬼魂拉到身后,仰头直视着状似疯魔的司徒南,分外冷静道:“司徒家主, 你是不是又忘了,早在二十年前, 你儿子就被你误杀, 与他相爱的女鬼也已经随他而去了。”

    他从身后牵住鬼魂一只手,特意展示给对方,“我身后的这只鬼魂,不是陪你儿子殉情的可怜女鬼, 而是我一见钟情的爱人。”

    对于司徒南来说,这番话所表露出的含义太过残忍。

    “不可能……”他从高墙上跃下, 凑近司沐辰, 细细端详片刻, 那张娇媚惑人的脸逐渐变幻, 最终停留在清俊迤逦上, 他接连后退几步, 语气里满是惊愕,“她一定是伪装成别人了, 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 为我儿子报仇!”

    说到最后,司徒南表情很是狰狞,单手结印,凭符纸引来一道雷击,向鬼魂劈去。

    对此, 陆眠早有防备,祭出一张符纸, 将威力巨大的雷击轻飘飘化解。

    黑暗中,一道剑光闪过,对面传来利刃入体的噗嗤声。

    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司徒南胸膛被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穿胸而过,在他身后,站着痛苦不已的司徒敏敏,“爹,师兄说得对,您不该再继续执迷不悟了,司徒家的教条本身就违背人性。”

    司徒南扭过头,恨恨瞪着偷袭成功的女儿,断断续续地怒喝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咳咳……生你,司徒敏敏,你和你兄长都是……都是违背司徒家家训的不肖子孙,我司徒南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司徒敏敏抽出长剑,带出大片血迹,神情由最初的崩溃逐渐变的麻木。

    “人也好,鬼也罢,这二者在身份上没有贵贱之分,在感情上没有对错之分,在性格上也没有好坏之分,我兄长喜欢谁,是他的自由,爹,您千不该、万不该用家族教条逼迫我兄长放弃所爱之鬼,这是不对的。”

    “陆道长方才救了芸儿一命,对师兄有恩,师兄为了报恩去救陆道长心爱的阿辰,选择站在您的对立面,这没什么不对的。”

    她话风一转,控诉道:“可是爹,您不该对从未做过恶事的阿辰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更不该因为家训残忍杀害一手养大的徒弟。”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兄长,这个愿望在我还没出生前就被您毁了;我喜欢师兄喜欢了将近二十年,只要再等上一两年,我们就有可能成婚生子,现如今我的姻缘也被您给毁了。”

    她紧紧环抱着父亲身体,在他耳边低语,“您既然能狠下心来杀死自己儿子,对您来说,我这个弑杀亲父的女儿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爹,杀了我吧,别留下我一人。”

    司徒南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并随着她的话逐渐席卷全身。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抱着怀里泪眼婆娑的女儿,神智慢慢恢复清明。

    他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艰难取下腰间玉佩,颤抖着塞进司徒敏敏手里,“敏儿,往后我和你师兄不在,要照顾好自己。”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在二十年前的雨夜害死你兄长,这么多年,夜夜噩梦、夜夜惊醒,我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咳出一口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爹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师兄的,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我儿能把司徒家传承下去。”

    “用全新的家训把司徒家传承下……下……”话音未落,司徒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归大地。

    司徒敏敏愣在原地,感受着那具身体由温热变得冰凉,好半晌,才迟钝地痛哭出声。

    以后,她再也没有爹爹和师兄了。

    陆眠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长哥哥,一直淋雨会生病的。”司沐辰担忧地看着司徒敏敏,拽了拽陆眠湿透的衣袖,道:“要不要给姐姐打个伞啊?”

    经由鬼魂提醒,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洛云连忙上前,把油纸伞撑在司徒敏敏头顶,小声劝道:“师姐,雨势太大,淋太久会生病的,我们要不先把师父遗体挪到李家好避避雨?”

    司徒敏敏恍若未闻。

    司徒炎走上前,附和道:“敏儿,事已至此,就算继续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把家主尸体带回司徒家,先处理丧事,再筹备你的继位仪式。”

    同辈说的话可以不听,但长辈说的话却不能不听。

    司徒敏敏垂下眼,吩咐师弟将父亲遗体带回司徒家,拜别陆眠后,带领一众道士浩浩汤汤回家。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目送,直到再看不见那抹红色才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司沐辰身上,“阿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也回家吧。”

    鬼魂乖乖点头,“道长哥哥,你刚刚放了那么多血,现在身体肯定很虚弱,等回了家,我给你熬点红枣粥,多给你补补血。”

    陆眠弯起唇角,在他指尖捏了两下,道:“你会做粥吗?”

    司沐辰斩钉截铁道:“会!你之前给我做过一碗药膳粥,很好吃,我完全能把那个味道复刻出来。”

    听他提起那碗药膳粥,陆眠心里酸酸的,用指尖点了点鬼魂眉心,道:“鬼魂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我记得你当时吃了一口,之后是不是难受了好久?”

    司沐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道:“是啊,吃了一口我觉得腹痛难忍,怕再吃下去会魂飞魄散,我才把肚子变鼓,谎称吃不下了。”

    “我还给了你一张用我精血所画,能驱邪避鬼的符纸。”想到这件事,陆眠整颗心都被愧疚充斥,“你傻不傻呀,既然知道自己是鬼,为何还要接受对自己有害之物?你就不怕魂飞魄散吗?”

    司沐辰实话实说,“怕,但只要是道长哥哥送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拒绝。”

    陆眠停下脚步,捧起鬼魂苍白迤逦的面颊,字字恳切,句句真心,“这些话我之前就说过,鉴于你没放在心上,我再跟你说一遍。初见那天晚上你对镜梳头,我就是在那时对你一见倾心的,无论你是人,亦或是鬼,我对你的爱,不会消失分毫。”

    司沐辰顺势搂住他脖颈,倾身吻上。

    唇齿交缠间,鬼魂喘息着低喃,“道长哥哥,我爱你。”

    一人一鬼冒着风雨驾车回府,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陆眠肩头一沉,偏头去看,只见鬼魂正依偎着他肩膀,满脸困倦之色。

    每当出现这个征兆,都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前兆。

    “怎么了?是不是想睡觉了?”

    司沐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强撑着精神,问道:“是不是另一个我要出来了?”

    陆眠道:“嗯。”

    “道长哥哥,要是有误会,就跟另一个我好好说开。”司沐辰嘱咐道。

    陆眠摸了摸他脑袋,道:“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保证,鬼魂总算放下心,沉沉睡去。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守在身旁,看着那张清俊容貌逐渐被烧痕覆盖,变得坑坑洼洼。

    自沉睡中苏醒,司沐辰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酸痛,而后大片记忆涌入脑海。

    他看到陆眠走后,大批道士包围卧房,将他打伤,带回司徒家;

    他看到陆眠单枪匹马闯入司徒家,将他从中救出;

    他看到陆眠带着他和司徒芸逃到李家,司徒俞将司家灭门案的真相揭出;

    他看到司徒南命弟子设下雷阵,将他连同陆眠、司徒俞困在阵中,两人拼死护他,司徒俞因救他而死。

    他看到陆眠的表白之言,无论他是人是鬼,陆眠都会爱他如初。

    司沐辰睁开双眼,定定看着陆眠,漆黑如墨的眸中满是惊疑和不确定。

    若真的只是为了炼化他来提升道术,对方大可以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甚至跟整个司徒家对上,况且……对方在百雷轰顶阵里拼死护他,这份情义,无论如何也没法作假。

    “陆郎,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记忆全失了?”思索良久,他轻声问道。

    陆眠指天指地发誓:“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站在李府门口,腰间挂着李老爷夫妇给我的任务报酬,我只记得我叫陆眠,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许多事还都是常青一点点给我科普的。”

    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

    乍然听到这句话,司沐辰联想到之前出现在心里的那个念头。

    他所面对的陆眠,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陆眠,是这具身体的灵魂换了芯子。

    毕竟,没在李府见到陆眠前,他满心都是报仇,甚至在心里决定好了要怎样折磨陆眠。

    然而,在西厢房见到陆眠后,他满心都是爱意,无时无刻不想靠近陆眠,甚至还想把陆眠锁在床上,日日欢愉。

    更为明显的证据是,从前的陆眠生性冷淡,从不与他亲近,现在的陆眠对他一见倾心,无时无刻不想与他亲近。

    第057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30(完)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司沐辰把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贴在陆眠胸口, 满含压迫感地向下按了按,轻声说道:“你是人,我是鬼, 人鬼殊途,我无法陪你站在阳光之下, 就如你无法以人类之躯长时间陪我, 陆郎,只要你自杀成鬼,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对于陆眠来说, 只要能和心爱鬼魂在一起,无论用哪种方式, 都是心甘情愿的。

    即便他有能力用人类之躯陪鬼魂一生一世, 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握着司沐辰手腕, 用力把对方指甲向心口按去, 表情认真道:“来吧, 只要你现在杀了我, 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司沐辰手臂颤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只要看着眼前这张脸, 他心中情意就如潮水般汹涌绵长, 非但生不起一丝杀心,反倒只想为爱付出、奉献一切。

    “你……”他沉默下来,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带出一点血色, “陆郎,你自己来吧, 只要你愿意为我付出生命,司府二十七口人命我可以既往不咎,也不再向你复仇,我们重新相识,从零开始。”

    陆眠答应的毫不犹豫,“你要给我选个死法吗?”

    司沐辰依旧摇头,“你可以给自己选一个轻松点的死法,我不会干涉。”

    陆眠垂下眼,细细思索死法。

    但凡在死后变成鬼魂的,无一例外,都是因为生前遭受太多痛苦折磨,怨气冲天。

    阿辰被焚烧至死,想必集赞了太多怨念,要让鬼魂心甘情愿地消解仇恨,只能是极其凄惨的死法。

    他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寻死的去处,“阿辰,走,跟我去个地方。”

    司沐辰下意识坠在道士身后,“去哪里?”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陆眠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扣住鬼魂掌心,将五指插进他指缝,十指相扣,冒着细雨带他离开陆府。

    一人一鬼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古寺。

    那是一座映在绿树丛中的寺庙,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以及一座十二层高的无名塔。

    寺庙里的佛像克鬼,司沐辰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生怕殿前佛光照在自己身上,“我不喜欢这里……”

    对此,陆眠早有准备,忙将一道黄符贴在鬼魂背上,眸中满是关切,“阿辰,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在符纸与后背接触的一刹那,佛像带来的所有不适统统消失,司沐辰试探着凑近佛像,并未感到灼烧感。

    他回过头,看着陆眠的目光带着惊奇,“你用的是什么符纸,为何能在佛像前护我无恙?”

    陆眠拉着他径直走向无名塔,回道:“是类似于隐身的符纸,贴着它,你能顺畅无阻地穿行寺庙,甚至能近距离靠近佛像。”

    谈话间,一人一鬼走到塔顶。

    细雨连绵不断地滴在塔顶,又顺着屋檐落下,司沐辰抬起手,掌心暴露在雨幕中,变得湿漉漉的,“为什么要带我来寺庙?”

    陆眠站在鬼魂身侧,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对方身上,看了许久。

    他上前几步,身体插进鬼魂和围栏中间的空隙,稳稳坐在围栏之上。

    他双手捧起司沐辰冰凉入骨的面颊,额头贴上额头,语气轻缓道:“人死后,身体和灵魂都没有温度,体温永远都是冰凉透骨的,阿辰,我马上就要死了,在寻死前,我想让你最后再感受一下人类体温。”

    “毕竟,在我由人变成鬼后,就不能让你再感受到温度了。”

    他低下头,唇接连落在鬼魂额头、眼角、鼻尖,最后精准无误地擒住那抹软唇,舌尖探入其中,更深入地探索。

    唇上的温热触感让司沐辰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立在原地,任由道士吻遍口腔中的每个角落。

    唇齿交缠间,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发软,本不存在的心脏也仿佛在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他抬手勾住陆眠后颈,吻的愈发深入,断断续续道:“陆郎,我想……早在西厢房见到你的第一眼……”

    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没等司沐辰说出后半句,陆眠身体后仰,抱着鬼魂迅速从塔顶坠下。

    失重感席卷全身,他却扬起一抹心愿得偿的浅笑,薄唇贴在鬼魂耳侧,问道:“阿辰,满意这样的死法吗?你是鬼,即便摔下去也会安然无恙,我是人,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我应该会四分五裂吧?”

    听着陆眠的形容,司沐辰心脏抽疼。

    耳边是呼啸的风,脸颊上是冰凉的雨滴。

    他收紧臂膀,将道士紧紧扣在怀里,像是要与对方融为一体般。

    即将落到地面时,他心中的所有怨恨不甘,连带着被爱人背叛的委屈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鬼魂凑近陆眠耳畔,道:“从前种种,我原谅你了,还有……陆郎,我爱你。”

    话音刚落,凭空出现一团黑气,裹缠住他们身体,下落速度不住减缓,使陆眠平安无事降落在地。

    此言甫一入耳,陆眠脑海里涌入大片陌生记忆。

    在那片记忆里,他看到了“陆眠”的前半生。

    “陆眠”出生在道士世家,在父母耳濡目染下,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一名惩恶扬善的道士。

    八岁时,父母在一次捉鬼任务中双双殒身,留下只会些浅薄道术的“陆眠”,因为年纪太小,陆府偌大的家业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霸占,奶娘拼死为他护住了陆家宅子。

    道术他只学了皮毛,靠着坑蒙拐骗,日子过的非常拮据。

    为了复兴陆家,“陆眠”变卖宅子,本想做些小生意,然而他没有经商头脑,不仅赔了大笔钱,连赖以生存的宅子也无法赎回。

    走投无路之时,他遇到被劫匪打劫的司沐辰,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难得发了善心,选择出手相救,随后,司沐辰像是牛皮膏药般缠上了他。

    一开始,“陆眠”很不耐烦。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含苞欲放、身娇体软的女子,而非摸起来硬邦邦的男子,后来,他被朋友告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司沐辰是扶风县首富司员外的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一改之前不耐烦的态度,刻意和司沐辰拉近关系,直到互通心意。

    后来,在司父司母面前,他伪装成深爱沉沦的样子,得到二老首肯,得以与司沐辰成婚。

    成婚不过一年,司父司母就把家中店铺全权交给他打理,掌管财务后,“陆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赎回陆家宅子,第二件事是把财政大权牢牢抓进手里。

    之后,他在全府人的吃食中下了掺杂着毒药的迷药,把所有人都抬进西厢房,锁好门窗,杜绝有人逃跑,放火烧了整个司府。

    “陆眠”则是趁夜回到陆府,随后几年,陆陆续续把司家产业转手变卖。

    手中有了钱,他又想起年幼时的心愿,听说炼化灵鬼能增进道术,便花高价买来一只在新婚之夜凄惨死去的女灵鬼,逐步炼化。

    这时,家里闹鬼的李老爷夫妇找上门来,请他上门除鬼。

    他跟着李老爷夫妇来到李家,看到由司府变成李府的熟悉宅子,作孽太多怕冤魂缠身,本想拒绝,却眼前一黑,等再次醒来,便毫无预兆的记忆全失了。

    接收完记忆,陆眠睁开眼,就见原本容颜丑陋的鬼魂迅速蜕变。

    坑坑洼洼、满是烧伤痕迹的面颊变得光滑白皙。

    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逐渐缩短成正常长度,变得圆滑齐整。

    一直萦绕在周身的漆黑鬼气也在渐渐消弭。

    当鬼魂容颜变得清俊迤逦时,出现的一般是天真无邪的人格,可观其脸上神色,陆眠否定了这个猜想。

    “你……”他愣愣看着鬼魂,道:“你是哪个阿辰?”

    “两个阿辰都是我。”司沐辰依偎在他怀里,解释道:“被火烧死后,我因对你的怨恨愤懑大受刺激,分裂出两个人格。主人格是从前还未经历灭门惨案、天真无邪的我,所以在西厢房见到你时,那个我并不认识你;副人格满含仇恨怨念,一心想杀你报仇。当这两个人格都爱上你、并平息心中滔天仇恨时,就是两者融合之时,从今以后,我就只是我,不再有两个我了。”

    陆眠揽着他腰身,心情很是放松,道:“这样也好。”

    “如果……”他停顿片刻,异常坚定地将心中猜测说出:“如果我说……怀疑我不是陆眠,你会相信我吗?”

    似是觉得自己有推卸罪责的嫌疑,他舔了舔下唇,又急忙为自己辩护,“我不是在否认自己杀你全家的罪责,你知道的,为了赎罪,我可以舍弃生命……”

    司沐辰心里一动,握住他手掌,道:“嗯,我知道的。”

    陆眠这才有勇气继续道:“阿辰,从睁开眼看到李老爷夫妇时,我就记忆全失,直到刚刚,你说完爱我,所有失去的记忆一股脑涌进我脑海,我觉得那些记忆……像是硬塞进来的,根本不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他抿了抿唇,直视着鬼魂,“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陆郎,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陆眠。”司沐辰与他十指相扣,道:“但,那些早就不重要了,在你抱着我从塔顶坠下时,我就想好了,无论你是不是陆眠,我都深爱着你。”

    “从前种种,我们一笔勾销。”

    陆眠放下一直悬着的心,在漫天细雨中,将鬼魂紧紧禁锢在怀里。

    此后经年,再不放手。

    第058章 高智商反派博士01

    实验室里充斥着各种设备和仪器的声响, 弥漫着刺鼻化学味,到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身穿白大褂的高大男人站在透明玻璃柜前, 手中拿着一根寒光熠熠的针管,久久凝视着里面浑身赤裸的实验体。

    实验体身形纤瘦, 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 白皙身体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严重些的是被利刃切开皮肤、血肉尽数暴露在外,清浅些的是被针管戳开皮肤、凝聚成细细密密的圆洞。

    他蜷缩在墙角,满脸惊恐地看着白大褂男人, 却因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定在原地, 静待又一次的药物注射。

    “今天是第三次药物注射。”白大褂男人打开玻璃柜门, 拿着手臂粗细的针管, 放掉里面空气, 凑近实验体, 道:“第一次注射, 你被药物伤了内脏,一个月内频繁吐血, 体重从六十五公斤骤降到五十公斤, 实验失败。”

    “第二次注射,你被药物伤到神经系统,导致身体瘫痪,形如废人,实验再次失败。”他往实验体手臂扎进针管, 将液体尽数注入男孩身体,饶有兴趣问道:“你觉得这次注射会发生什么?”

    实验体四肢无法动弹, 只能用怨恨的眼神死死瞪着他。

    白大褂男人抽出针头,“阿辰,你觉得自己这次会死吗?”

    实验体并不言语,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仿佛被上万只虫子啃食的右臂,不知过了多久,痛感自手臂延伸到头部,脑中神经犹如麻花般拧作一团。

    他痛得面色发白,额头满是冷汗,能清晰感觉到身体触感在逐渐消失,直至再也没有任何痛感。

    随之而来的,是喉咙的干渴和对血肉的渴望。

    嗅闻到空气中的人肉气息,他动动鼻子,心中涌现出无尽渴望,诱惑近在眼前,勾得无法动弹的四肢渐渐恢复正常。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作为人类之王一统世界,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抓了十四个实验体,无一例外全都是实验失败,所有实验体都撑不过第二次药物注射,唯有你……”白大褂男人蹲下身,粗粝拇指在实验体唇上肆意揉弄,满含下流意味,“阿辰,只有你撑到了现在,这是前所未有的,你一定会成为我最完美的实验体。”

    恶魔在耳边低语,实验体指尖微动,想捂住自己耳朵。

    可因为身体知觉恢复得太过缓慢,连抬手臂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他重重喘息一声,暗暗凝聚力气,只等在合适时机给男人致命一击。

    躺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有其他动作,他抬起眼皮,却见素来精明的博士此刻正愣在原地,目光呆滞,活像是被什么人占据了身体。

    他自己清楚,这样的时机只此一次,一旦错过,等待他的只会是无尽的生化实验。

    他拼命把力气凝聚在四肢,费力撑起身体,抢过男人手中针管,用力插向对方的脆弱喉管。

    自沉睡中苏醒,陆眠敏锐感觉到身侧气流的剧烈波动,下意识扣住偷袭之人的手腕,触手冰凉滑腻。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面容。

    少年□□,身上没有丝毫遮蔽之物,浑身遍布伤痕,皮肤透着不正常的惨白,正用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瞪着他,神色凶狠,表情怨恨。

    陆眠心脏跳的飞快,目光专注地看着少年,整个世界都仿佛凝聚在了这一刻。

    他一见钟情了。

    “你……”

    刚想询问少年姓名,一股陌生记忆汹涌挤进他空白一片的大脑。

    这具身体名叫“陆眠”,自小父母双亡,尝尽人心冷暖,受尽欺凌,形成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一心想壮大自身,统治世界,让欺辱他的人俯首称臣。

    他凭借天才头脑和自身努力考上著名生物大学,又进阶成生物博士。

    凭借这个身份的便利,他绑架许多人,秘密研制出一种新型病毒,一旦感染成功,或是被感染者咬伤,只要觉得饥饿,人类会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具只知道咬人的走尸。

    面前少年就是被“陆眠”绑架过来做生化实验的。

    少年名叫司沐辰,今年刚满十八岁,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凭借自身努力考上最著名的学校A大,因为贫穷被班里人孤立霸凌,将其打晕在小巷子。

    “陆眠”半夜路过巷子,把人带回家中,囚禁在刀枪不破的钢化玻璃里,将病毒注射进司沐辰身体,使其变成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丧尸。

    在这之前,他还曾绑架过十四个人做实验体,只有司沐辰的身体能承受住三次药物注射,成功被病毒改造,其他实验体皆在二次注射时暴毙而死。

    注入三次病毒后,司沐辰成功变成饮血食肉的丧尸,趁“陆眠”不注意,将其撕咬致死。

    恢复理智后,司沐辰无法接受自己吃人的事实,自杀而死,而他则是被转化成了丧尸。

    后来,“陆眠”凭一己之力,让这个世界被丧尸占领,再无一个活人。

    乍然接收到这份记忆,陆眠怔愣许久,觉得心脏撕裂般的疼。

    他实在无法想象,无父无母少年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是如何挣扎倾轧,才能凭借自身努力考上大学,人生好不容易迎来光明,却被囚禁在一个狭小冰冷的玻璃柜里,被强制注入病毒变成丧尸。

    只一眼就能让他生出万千柔情的少年,面对心悦之人,他又怎会这般残忍?

    他现在非常确信,自己不是陆眠,应该只是夺舍了这具身体。

    既然失去了全部记忆,不如顺水推舟,暂时寄宿在这具身体。这一次,有他在,绝对不会让悲剧重演!

    手腕被牢牢箍住,在病毒影响下司沐辰头脑愈发昏沉,身体力气在逐渐恢复。

    眼见博士又一次沉浸在自己思绪,他用力一挣,手腕挣脱束缚,却因手臂无力使针管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针管里的残留液体溅了一地。

    “别动。”陆眠从思绪里抽身,见少年因挣扎幅度过大而伤口崩裂,忙将人牢牢按住,语气很是严肃,“伤口会挣裂的。”

    两人相贴太近,浓郁肉香窜入鼻底,司沐辰艰难咽了下口水,脑子被醇香血肉完全占据,对血流不止的伤痕浑然不顾,急切地向陆眠扑去。

    对于满身是伤的少年,陆眠没有丝毫防备,被对方精准无误地扑在身下。

    司沐辰跨坐在陆眠身上,脑袋无意识凑向他脖颈,张口就咬。

    少年浑身未着寸缕,跨坐的姿势让他很轻易坐在男人最要命的地方。

    “等等!”陆眠轻嘶一声,下半身大受刺激,朝少年竖起旗来。

    想到对方体内的丧尸病毒,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捏住少年纤细后颈,使那双红唇远离他脖颈,才松下一口气,“阿辰,你现在得……离我远点,我可不想在你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占你便宜。”

    司沐辰充耳不闻,在他身上剧烈挣扎,以便能吃到不断散发香味的血肉。

    越是挣扎,带来的刺激越大。

    陆眠忍得额上满是冷汗,扯下衬衫上的领带,将少年双手绑住,使其远离自己身体。

    “你乖一点,我不想打晕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对方打横抱起,离开满是冷气的玻璃柜。

    在此期间,司沐辰一直在试图贴近那截诱惑十足的脖颈。

    “阿辰,你要是老实一点,我就放血给你喝。”

    像是听懂了这番话,少年舔了舔下唇,难得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见对方这般乖巧,陆眠弯起唇角,小心翼翼将其放在一旁沙发上,找了把锋利匕首,割开手臂皮肤,放了整整一碗血,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脸色发白,连带着身体也有些虚弱。

    他把碗凑到少年唇边,轻声哄道:“喝吧,等喝完了,我给你身上的伤口上药。”

    血香扑面而来,司沐辰控制不住地咽了口津液,急切地将血液一饮而尽。

    一直散发灼烧感的胃部被温热血液充实,瞬间变得舒服不少,连同因饥饿而丧失的理智也在渐渐恢复。

    对上那双充满关切的双眸,生平头一次,他不觉得博士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容象征着可怕,反而觉得心安,潜意识认为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这个想法来得毫无征兆,司沐辰最先怀疑的是陆眠给他注入的奇怪药剂,一定是因为药剂才会让他产生这么违和的想法。

    毕竟,没有人能对囚禁自己、伤害自己、实验自己的疯子博士产生心安之感。

    “你给我注入的到底是什么?”他想从沙发上撑起身体,却发觉恢复神智后,身体再一次变得瘫痪,四肢无法动弹。

    他有些惊慌,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滴落,“我的四肢刚才明明能动的,现在为什么又动不了了?还有……我为什么会对血肉产生渴望和食欲?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陆眠细细擦去他脸上泪水,解释道:“阿辰,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注入了一种叫‘X’的病毒,它能让感染者在饥饿时丧失理智,变成只想着进食血肉的丧尸,当感染者吃饱后,理智会自动回归的。”

    第059章 高智商反派博士02

    “你的身体注射了三种不同药剂, 三者相生相克,这使得你能在三种病毒的共同作用下存活下来,可一旦第三种病毒因为饱和感暂时销声匿迹, 前两种病毒的副作用会刹羽归来,让你重新瘫痪。”

    解答完毕, 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伤药, 细细涂抹在少年身上,问道:“这个力道会不会疼?”

    司沐辰无暇顾及身体上的伤痛,满脑子都是瘫痪二字。

    从注射第二支试剂到现在,他整整瘫痪了三个月, 食物是被博士喂到嘴边的、身体最基本的排泄需求是由博士亲手满足的、就连日常清洗也是让博士全程包揽的。

    对于一个自小独立的成年人来说,这三个月, 毫无尊严。

    他不想瘫痪一辈子。

    在注射第三支试剂时, 他原本以为会是梦寐以求的解脱, 然而, 毁了他一生的博士轻言细语地通知他, 这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

    这样毫无尊严的日子,他要过一辈子。

    司沐辰用力咬紧下唇, 绝望涌上心头。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博士格外温柔, 萦绕在他心底的惧怕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极其陌生的亲近感。

    怀揣着试探,他让眼泪落得更凶,抽抽噎噎道:“博士,意识清醒时, 我还能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吗?我不想一辈子都做瘫痪在床的废人。”

    陆眠被他哭得心脏抽疼,抽了张纸巾为少年擦干眼泪, 安慰道:“别怕,等三种病毒在你身体里完全融合,你会逐渐恢复知觉,不会瘫痪一辈子的。”

    听他这么说,司沐辰放下心来,渐渐收住眼泪。

    见少年不再哭泣,陆眠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对方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温柔而细致地上药。

    早在见到司沐辰不着寸缕的身躯时,他的谷欠火就一直没灭,在把人从上到下摸遍后,欲望变本加厉起来。

    待上到臀部的伤口时,他手臂一顿,能清晰感受到火浪自下腹烧起,愈演愈烈。

    他呼出一口浊气,本想靠意志将邪火压下,可直到上完伤药,也没让谷欠望熄灭分毫。

    陆眠认命地把司沐辰抱到床上,随后走进浴室,匆匆冲了凉水澡,这才勉强把绮念压下。

    看着博士走进浴室,司沐辰收起脸上的脆弱表情,神色很是阴郁。

    他不明白,博士对他的态度为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之前还在各种折磨他,现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不仅为他治疗伤势,还抱他离开那个冰冷刺骨的玻璃柜、让他睡在床上。

    要知道,博士可是有着极其严重的洁癖。

    实验室一天要清理三遍,床单被罩更是一天一换,无时无刻不在洗手……即便他全身瘫痪,也会定时抱他去厕所解决排泄需求,甚至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冲澡,不允许实验体散发任何异味。

    所以,对于博士抱他上床这点,他非常不理解。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不远处传来细微声响,司沐辰抬眼看去,只见一只通体发棕的老鼠正凑在打碎的针管旁,喝着残留在碎片里的液体。

    即便发现这一幕,他也并未阻止,只是静静看着老鼠喝完弧形碎片里的病毒。

    他想知道,要是老鼠感染病毒,会是什么症状。

    喝完液体,棕鼠在原地站了许久,倒在地上剧烈翻动,吐出一些褐色液体后一动不动。

    司沐辰失望地闭上双眼,有些轻蔑地嗤笑出声,动物就是动物,这么点剂量的病毒都抵抗不住,死得这么快。

    嘲讽过后,是无尽的空虚,要是……病毒也能这么快杀死他就好了。

    作为人类,他不想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也不想变成饮血食肉的怪物,更加不想在每次饥饿时被恶魔博士投喂,变成一只毫无理性、毫无情感的丧尸。

    这时,手臂处传来异动,司沐辰睁开眼,那只死去棕鼠竟然死而复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地上爬到他手臂旁,此刻正亲昵地拿脑袋蹭他。

    看着它那双由黑色变为血红的眼睛,他心里一寒,下意识想向浴室里的陆眠求救,刚准备呼救,就见那只棕鼠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鼻头微动,迅速从门缝窜出实验室。

    一声惨叫过后,门外传来一道尖利男声,“嘶,痛痛痛痛痛,死老鼠,你他妈快松口!卫州,快来帮我把它从手上弄开!”

    重物击打的声音响起,另有一个男孩惊慌道:“哥,你手都被老鼠咬流血了,我们得去医院看看,网上说有人被老鼠咬到手,没做任何处理措施,结果被病菌感染,去医院截肢了。”

    被叫作哥的男生哀叹一声,道:“早知道就不出校了,本来想着是星期天,可以来市区玩一下,明天回去上课,没想到居然这么倒霉,走路走得好好的,被老鼠咬了手,真是太倒霉了!”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再不快点去医院,要是被截肢,你女朋友肯定不会要你了。”卫州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再也听不见。

    司沐辰垂下眼,一时间思绪万千,既害怕不知名病毒流传出去,又隐隐期待能传播开来,这样社会就能发现这种病毒,从而追溯到始作俑者陆眠身上。

    那时候,他就能挣开这个囚笼,或是治愈病毒,或是惨然寻死,获得根本意义上的自由。

    浴室的水声太大,陆眠疏解完身体,顺便洗了个冷水澡,刚洗完澡,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微弱惨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在下半身围条浴巾,推门而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司沐辰回过神来,淡淡解释道:“没什么,是外面人被老鼠咬了。”

    陆眠放下心,随意擦了擦头发,来到床边,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东西?”

    即便口中干燥,司沐辰也依旧拒绝道:“不饿。”

    自从瘫痪在床,他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喝水,甚至会在博士喂他喝水时表示拒绝。

    他不喜欢被人抱着把尿,即便无可避免,也要能避就避。

    陆眠抬起手,拇指在少年唇上抚摸,触手一片干涩。

    他收回手,不由分说地接了杯温水,凑到对方唇边,道:“你嘴唇都干成什么样了,还觉得不渴?把水喝了,等会儿我带你出去逛逛。”

    “带我出去?”司沐辰眼睛下翻,看着毫无知觉的双腿,有些嘲讽地问道:“我这个样子,博士,你要怎么带我出去?”

    陆眠另一只手拿出手机,调出下单页面,道:“洗澡前,我在网上下单了一个轮椅,还有三十分钟才能送到,你现在先把水喝了,等轮椅到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司沐辰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陆眠回道:“你在玻璃柜里呆了四个月,从没出去过,今天阳光挺好,我想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这番话说的好听,司沐辰却一个字也不信。

    他心里坚信博士不怀好意,之所以带他出去,是为了利用他完成不可告人的阴谋。

    可……他确实从被囚禁起就再没出去过,难得博士要带他出门,或许他可以趁此时机向路人传递求救信号!

    想通一切后,司沐辰乖乖喝下杯中水,看着□□的身体,抿了抿唇,道:“博士,能……帮我换身衣服吗?我不想光着身子出门。”

    陆眠也不会允许司沐辰在大庭广众下赤身裸卝体。

    只不过,这间实验室只有他自己穿的衣服,他比少年高大许多,即便勉强借穿,也不会合身。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身休闲服,展示给少年,“要穿我的衣服吗?还是我现在再去下单一身衣服?可……刚下单的衣服就算能及时送过来,也来不及洗了。”

    像是生怕他后悔,司沐辰忙道:“我穿你的衣服就行。”

    陆眠避开伤口,轻柔地为少年穿上衣服,于常人而言很简单的事却用了半个小时,刚穿完,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送轮椅的外卖员,他送别外卖员,把轮椅带回实验室。

    “我们现在出门吗?”司沐辰期待地问道。

    陆眠将其打横抱起。放到轮椅上,向实验室外推去,“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司沐辰兀自想了一会儿,道:“博士,我想去A大看看,可以吗?”

    “可以。”

    A大离实验室并不远,走几步路就能到,陆眠推着他走在街上,收获到不少人异样的目光。

    不为别的,实在是两人颜值太高,以及司沐辰异于常人的残疾。

    “阿辰,你失踪了四个月,因为没有亲人,校方为了逃避责任,并没有声张出去,你的三个室友不仅报了警,更是在周末四处张贴你的寻人启事,很是关心你。”陆眠将这几个月得到的讯息同步给司沐辰。

    司沐辰听得心暖,问道:“找了四个月,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没有。”陆眠停下脚步,给他戴上帽子和口罩,道:“所以,你需要做一下伪装,不能被他们发现你。”

    看着博士一如既往温和的双眼,司沐辰心底一片冰凉。原来对方之所以带他出来,不是有恃无恐,而是有万全之策。

    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A大,陆眠推着他进入校园,道:“阿辰,想先去哪里?”

    看着眼前熟悉的校园,司沐辰眼底发酸,这是他熬了无数夜晚才换来的,如今,全被陆眠毁了,毁得一干二净。

    作为最成功的实验体,他是不是会被博士囚禁一辈子?也实验一辈子?

    第060章 高智商反派博士03

    怀揣着对未来的惧怕, 司沐辰在心里思考对策,试探着说出一个地点,“博士, 能不能去我的宿舍看看?我被人送到孤儿院时才三岁,全身上下空无一物, 只有脖子上挂着一个不完整的蛇形玉坠, 应该是家人给我戴上的,我猜……”

    他踌躇片刻,将多年来的猜想尽数说出:“玉坠应该是配对的,另外一枚玉坠在我家人手里, 以前我想通过它找到亲人,现在我只想留着它做个纪念, 让自己活在世上, 不至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宿舍里全是坚持不懈寻找他的室友, 这时候送上门去完全是自投罗网, 司沐辰心里清楚, 博士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届时他就能顺水推舟表示,可以去篮球场看看。

    每个周日, 除了阴雨天气, 他的几个室友都会聚在篮球场打球,这将是万无一失的求救计划。

    却没想到,陆眠答应的很是干脆,“可以,但去之前, 我有一个条件。”

    司沐辰道:“什么条件?”

    陆眠蹲下身,直视着他的双眸, 道:“我的条件是,你全程不能露面,也不能向他们呼救,乖乖跟在我身后,由我去帮你拿回玉坠。”

    司沐辰一口答应下来。

    只要进入宿舍二楼,遇到确定会帮他的熟悉同学,届时就算他大声呼救,博士也无能为力。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陆眠抬起手,将少年额发拨到耳后,语气虽然温柔,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阿辰,我既然有胆子囚禁人做生化实验,就不怕再多犯几条罪行,这次行动要是惊动了你同学,杀几个大学生而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他低低笑了一声,继续道:“要是惊动了整座学校,我就只能用干脆点的手段,比如……把病毒传播到A大,一旦出现人传人的迹象,为了其他人的安全,政府应该会派军队来把学校给炸了吧?”

    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黑眸,司沐辰有一瞬间觉得,眼前之人不像是人类,而是一头冷血无情的野兽。

    否则,对方怎会毫无仁慈之心,把人命当草芥?

    四个月虐待带来的恐惧再一次席卷心头,将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尽数击溃。

    徐徐吹拂的微风里,少年眼中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空洞,“博士,我……我不会惊动任何人,就只是拿走玉坠。”

    陆眠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温声道:“真乖。”

    他推着轮椅来到三十号宿舍楼,看着层层递进的楼梯,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笑容,道:“其实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迎着司沐辰诧异的眼神,他并未多说什么,自顾自把人从轮椅上抱起,向二楼走去。

    短短几步路,迎来无数学生的奇异目光,待走到207寝室门口,陆眠在少年腰上捏了一把,侧过身子敲响房门。

    里面传来一道清越的少年嗓音:“谁啊?门没锁,直接进来就行。”

    陆眠拧开门把手,中间床帐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睡在二床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看到门外两人分外亲昵的姿势,当即面颊赤红,尴尬地问道:“你们……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陆眠径自走到六床,把司沐辰放在凳子上,温声道:“我是陪司同学来拿东西的。”

    少年愣怔一瞬,迟疑道:“你说的司同学……是指司沐辰吗?”

    陆眠取下司沐辰戴着的口罩,道:“是的。”

    看着那张熟悉面容,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忙从床上下来,询问道:“沐辰,你这四个月都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许易他们还以为你出了事,到处找你……”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看向司沐辰的目光满是惊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宿舍一共六个人,司沐辰和其他四人的关系很好,唯独和陈辰关系一般。

    尽管对方平日表现的活泼开朗,他却总觉得像是戴了张假面,总有股虚伪的豁达。

    面对少年的关心,他有些不自在,索性没有求救心思,便闭口不答。

    陆眠摸了摸司沐辰脑袋,代他回道:“四个月前,阿辰不幸出了车祸,导致身体瘫痪,被路过那条巷子的我所救,之所以没通知你们,是因为他前两天才从昏迷中苏醒,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A大学生。”

    陈辰挠挠头,并未产生怀疑,“你们是要办理退学手续,来拿行李的?”

    陆眠笑了笑,道:“行李我们不要了,这次来,主要是想拿一样东西。”

    陈辰慌乱一瞬,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什么东西呀?”

    陆眠并未回答,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司沐辰,“阿辰,你把玉坠放到哪了?”

    “在衣柜那件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司沐辰道。

    陆眠打开柜门,找到那件黑色风衣,摸了摸两个口袋,并未摸到什么吊坠,不由得蹙了蹙眉,“我没找到玉坠,你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此言一出,陈辰心虚地摸摸鼻子,附和道:“是啊,你昏迷四个月,脑子混乱也正常,再仔细找找看。”

    司沐辰思索片刻,语气有些犹疑,“我记得玉坠一直是放在风衣口袋里的,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博……陆先生,你再帮我找找其他地方吧。”

    陆眠依言,把所有边边角角都翻了一遍,并未找到玉坠。

    陈辰退到桌边,长舒一口气。

    司沐辰有些失落,道:“找不到……就算了吧,反正以后也没什么用处,我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找到家人,他们应该也不会认我吧。”

    陆眠不想在他脸上看到落寞表情,提议道:“我们还可以报警,让警察来找。”

    陈辰忍不住上前几步,说道:“我刚才忘了说,咱们宿舍楼一个月前遭过贼,好多学生的贵重物品都被偷了,你柜子没锁,玉坠又是值钱东西,会不会也被偷走了?”

    “是有这个可能。”司沐辰泄气道:“算了,也是我和它没缘分,丢了就丢了吧,陆先生,我们走吧,我没什么要拿的东西了。”

    要寻找一个被小偷盗走的东西犹如大海捞针,陆眠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抱起少年打算离开。

    陈辰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问道:“沐辰瘫痪在床,应该没有能力负担自己的生活,需要我们帮忙吗?另外先生,你和沐辰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是你带他来学校的?”

    陆眠脚步一顿,半真半假道:“你们自己都是学生,兜里也没多少钱,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阿辰。不瞒你说,我对阿辰一见钟情,为了追求他,以后会负担起他生活和治疗所需的一切开销,他在我这里,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陈辰掐紧掌心,眼中嫉恨一闪而逝,继续打探道:“先生,方便告诉我你的职业吗?室友们很关心沐辰,我得多问点信息,这样等他们回来,我才能多说点信息来安他们的心。”

    陆眠实话实说道:“我是个生物博士,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做实验,能亲力亲为地照顾阿辰,至于不在的时间,我会给他请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委屈他。”

    一直以来,陈辰最看不惯的人便是司沐辰。

    上大学前,他一直是人群中最优秀耀眼的存在,自从考进A大,司沐辰处处压他一头,不论是成绩和颜值这种外在条件,还是性格和人品这种内在条件。

    因为嫉妒,他到处散播司沐辰的谣言,说对方因贫穷而到处偷东西、因缺爱而嫉妒别人得到的爱……诸如此类的谣言数不胜数。

    在他的刻意营造下,班里男生开始孤立甚至是霸凌司沐辰,唯独同宿舍的其他四个男生不同,他们相信司沐辰,甚至会在司沐辰遭受霸凌时出手相救。

    刚得到司沐辰失踪的消息时,他欣喜若狂,只以为要摆脱这个处处比他耀眼的人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好运,即便身体瘫痪,也能被有钱人一见钟情。

    陈辰挤出一抹笑来,虚情假意道:“那就好。”

    在陆眠即将关上房门时,他作势要爬回床上,放轻声音自言自语道:“沐辰还真招男人喜欢啊,之前摔断腿,许易担心得茶饭不思,逃课去医院照顾他,一整夜都没回来……这次全身瘫痪,居然也能被博士一见钟情,心甘情愿为他负担起下半辈子。”

    陆眠听得身体一滞,抱着司沐辰来到一楼,将其放到轮椅上。

    “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司沐辰提不起一丝兴趣,道:“博士,我们回去吧。”

    离校途中,一辆救护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陆眠隐约听到一些消息,说是一个男同学突然发狂,扑在老师身上撕咬,怀疑是得了狂犬病。

    两人并未在意,自顾自出了校门,一片寂静中,陆眠开口道:“阿辰,那个叫许易的男生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