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法经的颁布
代西库的老首领乌戈舍身死,长子密达鲁身子不好,次子固特无意首领之位,幼子苏莫勒沙成了代西库的新首领。
按照令翊的建议,苏莫勒沙一边让人与鹿、虎、狼诸部落通好,一边悄悄向大首领路默西的兄弟思朗图克“献慇勤”——错西鲁、路默西兄弟十余人,有野心也有势力的,除了被令翊射杀的错西鲁、如今的大首领路默西,还有思朗图克和另一个叫景蜜达的。苏莫勒沙选中了与自己“脾气相投”的思朗图克。
父亲身死,作为代西库的新首领,苏莫勒沙似乎一夜成长,收起了从前的一些坏脾气,性子却依旧豪爽,还带着点年轻人的活泼。他喜欢带着酒,带着牛羊,带着亲手猎的猎物去各个部落“玩”。
一顿顿酒喝下来,苏莫勒沙多了几个异父异母的部落首领“亲兄弟”,多了看他很顺眼的“叔伯”,其中一位叔父,狼部之一的纽胡部落首领莫拉,还将自己的女儿黛奇嫁给了他。
苏莫勒沙常常带在身边的是一个叫羽的族人,这是一位代西库的勇士——不是苏莫勒沙吹嘘,各部晚间篝火旁少不得要玩背克,这个羽从没输过。
苏莫勒沙每每得意,偶尔还胡咧咧:“从光屁股的时候,他就是我们一堆小孩里最厉害的。”
羽就把酒囊塞到苏莫勒沙嘴里,笑道:“你都玩背克了还光屁股,我可不像你。”
一同长大的同族兄弟可不就是这样相互挖苦笑话的吗?
众人大笑。
在一个狼部和一个鹿部,令翊却见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族兄弟”——当初他从柳城派出的细作松根和白石。
令翊假作去撒尿,松根来找他。
“将军……”
虽是夜里,令翊也能看见松根眼睛中的泪水——松根从前是骑兵中的一个,父母被东胡人杀死之后,他自愿来东胡当了细作。
令翊用力地搂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而后来见到的白石则有些嗫嚅:“将军,我……娶了东胡女子,还生了孩子。”白石却又急声道,“可我没忘了家仇!没忘了我是燕国人!”
令翊轻声道:“这有什么的?日后将他们带回去,他们就是咱燕国人。”
白石使劲点头。
暑尽秋来,春去夏又至。草原上的山丘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牧草短了长,长了又被牛马羊啃短,各部落逐水草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迁移回来,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就是三年。
因为上次在燕境吃了亏,大首领路默西多少有些犯怵,怕走了其兄错西鲁的老路,故而这三年都没有带各部大举南下“放马”。
有几个部落这一两年自行去燕境“放马”“打野草”,劫掠到的东西很少,燕人比从前更精了,他们筑了大城,那些燕人都搬到了城里,一到冬天,城外连个粮食毛都没有——攻城?旧柳城那么矮小,上回各部族那么多人,都没有攻下来。单个部族是疯了,才会想去攻城!
没有大量死人,虽然草原上的日子过得清苦,各部却透着些祥和。
就是一向爱挑事的常利叶歌,杀了乌戈舍以后,也有所收敛。他的部落虽没按大首领路默西说的那样十年不在东拓水捕鱼,但也没有再做出劫掠代西库牛羊的事,当然,也是因为代西库的人很少再去那片山坡放牧。
燕国也不错——如果不算燕侯重病的话。
相地已经全部完成。鼓励垦荒,打破井田,实行税亩之制,在全境推行——新垦的荒地头三年免除赋税,次三年也只课常赋三一之数,开垦得多,种粮多,纳赋多,还能得爵。田野中阡陌纵横,到处是辛勤的农人,燕国人对种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切之情。
大司空韩嘉依旧在治水,筑坝修堤,疏通河道,燕南河水两岸良田越来越多,人烟越来越盛——从前因为河水泛滥逃荒走的人又回来了。
故而这几年虽然不算很风调雨顺,但燕国的仓廪却越发丰足了。
燕国常备之军虽未增加多少,但因细分军爵,奖励军功,不管燕南还是燕北,军中气象都比旧时好了很多。上将军令旷定时上报其所练之燕武卒、燕武骑的情况,这支特殊的募军战力如何,要等战时才知道。
随着燕侯招贤令发布时间越来越久,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来燕国的贤者士人也越来越多。武阳泮学中人才济济,举世有名的贤者士人除了研习黄老的陶子、儒者郑子,还有王子津、韩子鱼、史伯休,墨者孟静先生也来武阳盘桓了许久,并有墨者仕于燕,更不要说来得最早的农家范子及其弟子。
朝中也颇拔擢了些有能有识之士,这里面既有燕国高门大族子弟,也有出身不高的燕国士人及列国来的贤者,有了这些新鲜血液,朝中气象为之一新。
进新人,便要出旧人,不然官职庞冗,人浮于事,对一个国家,绝非幸事。考核官吏,裁汰无德无能无功者,惩治作奸犯科者,是一直“悄悄”地在做的——燕国旧制中本也有考绩的部分,只是模糊,且非·常制。如今则将官吏考绩定出规程,作为法经的一部分颁布——经过几年的酝酿,燕国的法经终于出来了。
法经开篇言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1其中既有刑不避贵、以功授禄、鼓励农耕这样的国家法令大政总则,也有朝中诸司权责职能和官吏升降奖惩的细则,更有关于杀伤、偷盗、劫掠、欺诈、贪贿等诸罪判定、从笞至诛各种刑罚的规定及捕囚断狱的规程。
这并非一部苛重之法——像皮策、王子津这样的刑名之士大多认为它“全而轻”,但对很多贵人们来说,“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本身就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个官吏考绩细则……
但法经颁布后,虽朝中有议论,也有人去找燕侯哭诉,总地说来还算消停——实在是燕国内政改革几年,众人皆知燕侯改革图强之决心,知道太傅俞嬴的本事和手段,知道相邦燕杵对内政改革的支持,都很难撼动。
更兼之,从改革之始到今五年多,燕国已经很有些“治世”的样子了,许多中立之臣,许多从前对内政改革心存疑虑者,看到如今燕国欣欣向荣之景象,把疑虑打消了不少——毕竟是燕人燕臣,燕国好了,自己才能好。
俞嬴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要再九死一生几回,没想到法经颁布几个月,身上竟然一点油皮都没擦破……
或许燕侯也如她一样这阵子一直在绷着,这稍一松神儿,就病了。
第122章 燕侯重病后
燕侯半倚在床上,太子启亲为其喂药。俞嬴和相邦燕杵坐在不远处。
燕侯的脸颊已经瘦得凹陷了进去,眼睛眍瞜着,鬓边白丝越发多了。这些天医者神色越发凝重,巫者几度登台祈福,而卜官数次问卜,每次都摇头。其实不问他们,只单看君上的样子,俞嬴也知道君上这次怕是……
俞嬴想起第一次见君上的时候。他站在先君身边,高大,清瘦,儒雅,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还不到十年,怎么就这样了呢?
俞嬴又想起前几年已经薨了的韩文侯和赵敬侯。他们与从前的自己都是上下不差几岁的同龄人……
太子启将半碗药喂完,要扶其父躺下。燕侯摇头,笑道:“成日躺着,倒是坐一会儿松快些。也正好和太傅还有你伯祖父说说话。”哪怕只说这么几句话,燕侯都要喘气歇一歇。
过了片刻,燕侯笑道:“民谚说最舒服不过倒着。等真每日只能倒着了,才发觉这才最累。”
俞嬴强笑道:“等君上好了,又忙起来,就又觉得这民谚对了。”
燕侯笑。
看看身旁的太子启,燕侯对俞嬴和燕杵道:“寡人放心不下的,一个是燕国,一个是启。咱们的内政革新正在关口上,寡人若去了,只怕那些心怀不满者会反扑……启还不到冠年,太小了。”
燕侯喘息叹气:“要是上天再给寡人十年,哪怕五年也好。那时候新政实行得更久,启年岁也更大一些。”
启眼中含泪,抓着父亲的手。
燕侯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燕杵滚下老泪来:“君上年纪轻轻的,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燕侯微笑摇头,眼睛也有一些湿意。
俞嬴微低头,忍住泪水。
“生死有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启还有国政,就交给太傅和伯父了。”燕侯道。
启哭出声来,又尽力憋着,却哪里憋得住呢?
燕侯叹息:“都快加冠了,还和小儿一样。日后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准主意的,就问太傅和你伯祖父。于内政革新,莫要三心二意,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又说一会儿话,燕侯累了,俞嬴和燕杵告辞出来。燕侯让太子启也不用陪着自己。启便出来送俞嬴和燕杵。
燕杵是长辈,俞嬴和太子启先送他上车。临上车,燕杵回头看着太子启,神情坚毅:“放心,有我和你老师呢。”
太子启点头。
老叟坐上车,御者抖动缰绳,车子缓缓离开。
俞嬴对太子启道:“回吧。得空儿多睡一会儿,吃不下也要每餐强塞一碗,别因为年轻就瞎熬。”
“老师——”太子启泪眼看着俞嬴,一脸悲伤彷徨。
俞嬴叹口气,像他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
她这一揉,好像有什么神力一样,太子启眼泪落下来,肩膀和神情却松弛下来。
太子启轻声嘱咐:“老师快回吧,天要晚了。老师身边带的人还是太少了,这阵子……老师出门一定要当心,就不要去市井那样闲杂人多的地方了。府里也要让犀他们更警醒些。小心谨慎无大错。”
俞嬴微弯一下嘴角儿,小崽儿是真长大了……
俞嬴上车。太子启行礼,目送老师的车子离开。
太子启走回自己的宫室去,他的宫室里还有人等着——其舅父浴癸。
启的母亲出自燕国旧族浴氏,当年贤德貌美、声动两都,因此被聘为太子妇。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寿命不永,过早地撒手人寰。
浴氏封地是在上都蓟附近的浴城。母亲虽去得早,外祖父祖母也不在了,浴城离着武阳也不近,但每逢节庆,舅家都有礼至。近几年季舅来了武阳,也时常来探望。父亲重病的这个时候,见到母亲这边与自己血脉相通的长辈,太子启心里觉得很是安慰。
携着舅父的手一起坐下,互相问好。
浴癸又问燕侯之病。
太子启垂泪摇头。
浴癸道:“太子快别哭了。没有父母能跟子女一辈子的。你如今也长大了,以后担子都在你肩膀上呢。”
太子启点点头。
浴癸又道:“我一个闲散大夫,按说不该说朝政,但毕竟是你舅父,心里着实惦记你,便想唠叨两句。”
太子启点头:“舅父请说。”
“你父亲有威望,能压得住臣子们,臣子们不敢动歪心思。他若不在,只怕有人会辖制你。”
太子启再点头,这也是父亲、老师他们担忧的事。
“比如那位太傅——”
太子启惊讶地抬眼。
“那位太傅固然智计百出,可也太爱权了些。自从她来,相邦都只能为她做配。她身份上是你的老师,年岁却不比你大多少,这样一个权臣……难道你以后几十年都听她的?”
太子启看着舅父,没有说什么。
浴癸觑着太子启的面色道:“我知道太子与这位老师很是熟悉,但争权夺利这种事,莫说师生,便是父子兄弟又有多少反目的?太子还是要多想想。唉,舅父与你母同胞骨肉,心里着实疼你,总担心你这个、担心你那个的。太子莫要嫌我唠叨……”
太子启点头道谢。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浴癸才告辞离开,太子启行礼相送。看着浴癸的背影,太子启紧紧地抿起嘴角儿。外祖家曾被人打趣“灵气都归了女儿”,几位舅父都才能不显。嫡长之舅袭了外祖的爵位,眼前这位季舅因系母亲同胞兄弟而获赠大夫,却有爵无职。这几年他虽来了武阳,也时常与自己见面,却只说家常,从未谈及朝政,这个时候却……
浴癸从宫中出来,坐车去了公叔燕音处。
燕音是燕侯最小的叔父,从前为大司徒,因当初在田赋改制中装病不作为,被燕侯一怒之下夺了大司徒之职。如今的大司徒是从前的小司徒皮策。
浴癸见了燕音道:“按公叔吩咐,癸去见了太子。太子没说什么,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
燕音点头:“太子与那俞嬴师生一场,哪能只这几句话就能说动呢?还是得劳烦大夫多跑着些。大夫出身旧族,与太子有骨肉之亲,怎么能看着太子日后当那有名无实之君,看着咱们燕国落在一个外面来的女子手里呢?”
浴癸点头:“公叔放心。”
浴癸又问:“那皮策——”
燕音道:“他与俞嬴都是爱权之人,岂能和睦?我的人几次听见他与俞嬴争吵,这阵子他每次见俞嬴后都沉着脸……”
第123章 俞嬴的罪责
浴癸从公叔燕音处离开,回到家中。自燕侯重病以来这些天,浴癸过得颇为痛快。出门见人,他们脸上的笑更诚恳,说话也更客气,就连礼似乎都比从前施得更深一些。真好啊,到这时候才有些太子舅父之感。
这些年真是受够了窝囊气!父亲还有长兄都是树叶子掉了怕砸脑袋的,都说“咱们家祖上本是蓟国宗室,归附燕国,得封浴城。我们不像燕国原本那些贵人那样有根底,当谨慎小心、安守本分。”
及至长姊以才德被聘为太子妇,还生下嫡长子,他们缩得更厉害了:“莫要让人说我们骄矜傲慢,给她母子惹麻烦、招是非……”
就连当年为了面子好看,先君赐自己的这个“大夫”,他们都推让多少回。这有什么可推让的?也就是叫大夫罢了,封地小得能用一个碗扣过来!况且还是有爵无职的。
这几年姊夫成了燕侯,也没有额外的加封提携。好不容易弄点私田,俞嬴和皮策一来,得,按税亩之制交田赋!
就这,长兄还劝,说税亩之制对燕国有好处。他自然这么说,他是嫡长子,继承了浴城,再怎么税亩之制,他也吃不完,花不尽,宫里有什么赏赐也都是给他……
想到税亩之制,想到那个皮策,浴癸就来气。自己作为太子的舅父,给他面子,称呼一声“司徒”。他当时板着个死人脸说:“策只是小司徒。大夫之封地原本是到滂水支流旁吧?”
然而如今还得捧他,浴癸有点憋得慌,但随即又想到公叔说的:“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不捧他,太子不得以为咱们反对新政吗?等俞嬴倒了,他就不足为虑了。他可不是太子的老师,也没立过什么大功,他更没有俞嬴的人望。他有的,不过是我不要的那个司徒之职罢了。”
浴癸深以为然,就是太子好像……浴癸回想太子启的神情,不由皱起眉头。
浴癸倒是想像燕音说的那样多去劝太子,但燕侯情形越来越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太子不是在侍疾,便是在燕侯寝宫偏殿与重臣们议事,或是处理政务。浴癸也不能那般没眼色,硬去求见。
燕音几次问起,浴癸只得编造些“太子若有所思”“太子似乎有些意动” 出来敷衍他。
浴癸这边没什么进展,另一边动静就大多了。
武阳泮宫门口不知何人贴了一幅帛书,帛书上历数太傅俞嬴之“罪”:谋国不忠,身为燕使,再仕齐国为上大夫;宅第僭越,有不臣之心;擅权专断,大政皆出其门;巧言令色,惑骗君主;打压同僚,嫉贤妒能;私德不修,放荡□□,常与众男为彻夜之饮……
帛书系半夜张贴的,后面无人署名。这帛书引得士人们议论纷纷——一则是上面这些罪责太过骇人听闻,若是真的,那真是奸臣里的奸臣;一则是这位太过有名了,燕国乃至列国士人谁不知燕国太傅俞嬴?朝中重臣,燕国内政的改革者,列国有名的策士……
“别的不说,她那个宅邸确实逾制了。”
“我听一个从齐国来的士人说过,这位太傅确实在齐国当过上大夫,还给齐国泮宫修书呢……”
“嫉贤妒能这事不好说,太傅可是拔选了不少人。”
“这位太傅真的‘私德不修’吗……”
士子们正议论间,泮宫中陶子、郑子、王子津、韩子鱼等诸贤者听人说了走出来看。陶子肃然道:“将这等污蔑人的无稽之言张贴到泮学门口来,这是要煽动士人学子当矛使吗?用心何其险恶!”
旁边有士人问:“先生何以就说这是污蔑人的?”
陶子道:“别的不说,就这头一条,太傅为齐国上大夫时,老叟及郑子都在临淄,恰知道此事始末。那不过是齐国上卿紧逼,燕国太傅用的权宜之计……”
陶子等虽将那帛书取了下来,也与众士人说了“无稽之言不听”的道理,但此事还是“传”到了朝上。
燕侯病重,大朝已辍,太子启监国,代行小朝朝议。
下大夫陶严当朝将此事报与了太子启: “君上招贤纳士,允贤者士人不治而论。今有士人张贴帛书参劾太傅。” 说着当众将那帛书中所写一一念了出来。
朝臣们对此大多都不知情,听他念来,一片哗然,有人惊讶,有人面现怒容,有人若有所思。
太子启逐条听来,面色几变,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便是相邦燕杵都勃然变色。
倒是太傅俞嬴很是淡然的样子,听到最后“私德不修,放荡□□,常与众男为彻夜之饮”时,脸上还带了点揶揄之色。
念完,陶严道:“既士人们有此议论,何妨请太傅就此自辩。比如,太傅出使齐国时,是否曾为齐国上大夫。”
另一位下大夫帛种道:“既物议沸然,单只太傅自辩,恐怕难以服众。何妨让司寇的人查一查,查清了,也好还太傅清白。左右朝中政事还有相邦,有诸臣,内政革新之事也有司徒可引领。”
陶严和帛种特别是帛种的话,让有的朝臣看向皮策——陶严是保者,是司徒皮策手下的人,掌监察官吏言行、劝谏君主过失,由他说这事也还罢了。帛种也是司徒手下的人,却只掌管都畿版籍之事,他却跳出来,还要停太傅之职!
他说“左右朝中政事还有相邦,有诸臣,内政革新之事也有司徒可引领”,他真正想说的是最后半句吧?皮策是大司徒,卿爵,地官之首。内政革新之事,他为太傅之下第一人,深得君上信重。相邦年岁这般大了,若太傅俞嬴再被拉下,日后的朝中第一人舍皮策其谁?
皮明简乃太傅所荐,从前两人很是相得的样子,难道如今也因为权势,起了纷争……
两个声音同时质问陶严。
其中一个是从前出使赵国的上大夫高已:“因为随便什么人罗织的这些罪名,就要停当朝太傅的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个道:“总说士人参劾,士人参劾,到底是哪个士人或是哪些士人参劾的?”
说话的竟然是司徒皮策!
众人看他。帛种也张嘴结舌,大概想不到皮策会是当先质问他的人。
皮策依旧死眉耷拉眼的样子:“不用司寇查,也不用太傅自辩,其中有的‘罪责’,策就能说明白。头一条,太傅为齐国上大夫,是因齐国上卿田原以婚姻之事对太傅相逼,太傅巧对,反激齐国君臣,得了这个上大夫。第二条——”皮策不善言谈,也不爱说话,竟然想长篇大论地替俞嬴辩白。
刚才以为大司徒与太傅起了纷争的朝臣纷纷把先前的揣测摁死——是自己想多了,皮明简就是皮明简!跟旁人不一样。
太子启道:“启替司徒说这第二条,‘宅第僭越’……那是君父作太子时的私宅,赠与了太傅,与赐予重臣们的服剑一理。恩出于上,有何僭越之处?
“‘擅权专断’——是君父让太傅引领内政革新之事,说什么擅权?‘大政皆出其门’,是啊,就是这些大政让燕国仓廪丰实、黎庶安乐、官清吏肃、军戎振奋!
“还有‘惑骗君主’、‘嫉贤妒能’,这些年,太傅举荐拔选了多少贤者能臣?不会有人因无德无才甚至枉法被罢黜了,就觉得太傅在‘嫉贤妒能’吧?”
说到最后,太子启简直压不住怒火:“到底是谁这般无耻!自己妻妾成群,反倒说形单影只、每日操劳国事的太傅‘私德不修,放荡□□’!不就是因为她是女子吗?”
朝臣们神色各异。
太子启看一眼俞嬴,心里暗暗发狠,日后还就要选些才貌俱佳脾气好的可心人来服侍老师!
第124章 燕侯友薨逝
小朝会后,太子启与太傅俞嬴议事。
太子启犹有些愤愤:“竟然妄图以那些无稽之言来污蔑老师!何其愚蠢!”
俞嬴笑道:“这可不愚蠢……”
太子启诧异:“难道他们指望这个东西能离间老师和启?”
“那些条目,也并不纯是无中生有,我是不是曾任齐国上大夫?宅子是不是逾制,有僭越之嫌?是不是许多政令皆出自我手,朝中就连老相邦都让我几分……”
“可——”
俞嬴道:“这个本就不是离间用的,而是试探和定罪用的。今日,若太子与我有嫌隙,大可借此罢我之职,日后,也可用这些罪名斩杀我。”
俞嬴像从前讲诗史讲诸子一样引申开来:“从古至今,那些被国君、被政敌杀死的权臣,其罪名有的是真,有的比我这些更假更空,甚至有的从前是褒奖之功,换个说法,便成了杀身之罪。罪名这东西,真假本就不要紧,有即可。”
俞嬴看着太子启:“我从前多给你讲大道,讲阳谋,权术说得不多——一则那时候你还小,一则也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有雄才大略,少琢磨幽暗人心。但作为君主,权术却也不可不懂,免得一个不慎,跌在了这上面。”
太子启点头。
俞嬴当老师落下的毛病,爱东拉西扯,扯完,又说回眼前事:“那两位‘马前卒’在朝上把明简扯进来,越发透露出他们的居心——这不是针对我一人的私仇,就像君上说的,他们这是‘反扑’,妄图破坏新政。”
“这事也难怪他们要急,时间越久,习惯新政者、支持新政者就越多,看今日朝上情形便知道,这可比当初都城里闹狐狸那会儿好多了。”今日太子启在朝上将那些罪责逐条辩驳之后,不少朝臣都表达了对此事的愤慨,替俞嬴不平。
“那些人此时若不反扑,日后等你坐稳,恐怕再无时机。”俞嬴有些忧虑地看着太子启,“此时新政成败,已不在我,而在你。他们文的不成,下面或许就来武的了……”
启看着其师,他懂俞嬴的意思。
“我所虑者,还有一样儿。”俞嬴神色越发肃然,“今晨收到从魏都传来的消息,魏侯病重。魏国与我们不同,魏侯未立太子,公子罃与公子缓都有权势,魏国怕是很难太平。赵国和韩国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三晋怕是又要乱起来了……”
太子启皱眉:“老师是担心齐国趁机北顾?”
俞嬴点头:“齐侯午弑君,诸侯并伐之后,齐国没又侵谁伐谁,闷头在那里弄‘管仲之制’。齐相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齐侯午也比从前的齐侯剡更有心机,只怕这几年齐国仓廪中积攒的粮食一点也不比咱们的少,兵戈也一点不比咱们的钝。这一仗,将是一场硬仗!”
太子启道:“咱们不怕他们,打便打!”
俞嬴道:“要全力对付外患,就要把内忧先解除,这事咱们不能等……”
太子启若有所思地点头。
就内忧之事,师徒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俞嬴接着说外患:“若时间耗得长,只怕涞老将军的身子撑不住……”从前的上将军方域因反对新政、谋害俞嬴被法办之后,掌管燕南之军的便是复出的老将涞偃。涞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年岁实在太大了。
这几年也有来投的兵家武将,也有从军中提拔上来的新秀,燕南诸军将也兢兢业业,但让他们统帅燕南之军……就都差点儿意思。
俞嬴感叹:“将才,不像庄稼,不像牛羊,可遇不可求。”
太子启看俞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俞嬴知道他想起了谁,令翊确实是天生的将才,长羽啊……
一晃眼,他去了三年多了。
太子启走近俞嬴,轻声道:“将军走了,我们固然怀缅他,但老师总这样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俞嬴抬手揉他一把:“怎么还操心上老师了。”
看着老师有些憔悴的脸和她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想到自己从前与令将军相处的日子,太子启在心里叹一口气。他又不禁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只觉无限愁苦。
这时有寺人来报,说大夫浴癸求见。
太子启看向老师俞嬴。
***
第二日,大夫浴癸因言行不慎、对病中的燕侯无礼,被去大夫爵,并被责令回浴城自省。
燕侯的病坏两天,又稍微好两天,到底急转直下,昏睡不醒。又两日,已经油尽灯枯的燕侯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启还有两个更年幼的儿子,看着信重的太傅俞嬴、伯父燕杵,看着其他重臣,想要再多嘱咐几句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
相邦燕杵对燕侯道:“君上放心。”
俞嬴也红着眼睛点头。
太子启则是止不住满脸泪水。
带着无限留恋,燕侯友薨于燕下都武阳宫中。
燕侯友继位五年多,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任贤用能,宵衣旰食,可惜却在燕国初现治世之相、内政革新将成未成之时,憾然薨逝,只能将未竟之事,留给继任之君和诸臣。
太子启在灵前继位。
燕侯友薨后,武阳城及宫内极是整肃,掌管武阳都畿戍卫的将军卫路,宫廷禁卫首领阳武把卫哨加了一倍,将都城和燕宫看得铁桶一样。燕侯小殓、大殓、殡礼,宫中往来那么多人,都井然有序,很难发生楚悼王薨、吴起被诸贵射杀于灵前那样的事。
到先燕侯殡后,新任燕侯启开始处理政务,都城中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燕侯启事父至孝,不但早晚祭奠等事没有丝毫倦怠,于五个月后先君入葬之事如今已操持起来。先君自然也葬于武阳城北,燕侯启亲去归葬之地查看。
第125章 刺杀燕侯启
燕音宅
内堂中六七人正在议事。除燕音外,还有宗亲燕寿、燕囤、燕昌、上大夫历染及当日朝上藉机参劾俞嬴的下大夫陶严、帛种。
燕音对众人道:“先君听信俞嬴等奸邪之臣的谗言,变祖宗之制,固然得了些虚华浮利,却使得人心躁动,上下不安。先君薨,我等本拟劝启去除乱政,归于正途,他却更是执迷不悟。
“也是难怪,他系俞嬴弟子,受俞嬴教导多年,与俞嬴自然一心,且其做事偏激,性子乖戾,不似先君那般温和——只看他那日在朝上大发雷霆及怎么对大夫浴癸的便知道了。浴癸可是他的亲舅父!待他坐稳,咱们燕国不知会被荼毒成什么样子。参劾俞嬴之事若有一日翻腾出来,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燕音看一眼上大夫历染:“不若趁他根基未稳杀之,立公子珍为新君。”公子珍是燕侯友的另一个儿子,才九岁,其母出自历氏,系历染堂妹——若非此,历染这样聪明奸猾的人也不会坐在这里。
燕音又看一眼大家:“新君年岁小,届时诸位可要尽力辅佐才好。”
众人都露出微笑。
历染摇头叹道:“可惜先君丧仪那几日,宫廷内外三步一卫,做不得什么,不然趁着人多手杂……”
燕音看燕寿。
燕寿道:“昨日为朔日,小朝后启去探看了先君墓葬之地。寿探听到,望日他还会再去。他去时,只甲卫长阳武带着二三百卫卒随扈,望日当也是如此。在宫外动手,可比在宫内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要简便得多。”
听他如此说,历染等都来了兴趣。
燕音接过来道:“在宫外动手,想一举而成,要有‘勇将’,还要有数倍于甲卫的‘兵卒’。我有门客延惇,勇武至极,可为引领之将,兵卒却稍有不足,还请各位相助。”
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众人岂有不应?当下便商量起刺杀中的细节来。
燕音又说起后面的事:“延惇等刺杀事成后,我们即刻进宫,奉立新君。留守宫禁的甲卫长之贰穆扬、掌管武阳都畿戍卫的卫氏,都是忠臣。忠臣者,忠君之臣。新君为先君之子,启之弟,继位名正言顺,他们只能听命。只要启死了,俞嬴便翻不出水花来!”
燕昌道:“老伯父那里……”他说的是相邦燕杵。
“大家血肉至亲,只要他不非要与咱们为敌,咱们自然也不会难为他。兄长老了,相邦一做几十年,也该歇一歇了。给他加封,让他好好养老吧。若他执意往上撞……”燕音停顿一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众人商量毕,为示郑重,共同盟誓。
***
与列国不同,燕国历代君主都埋葬在都城内。从前燕侯们在燕都蓟都的时候,便埋葬在燕都蓟都,这几代燕侯常年住在武阳,便埋葬在武阳——也因此,当初老燕侯入葬前,启才北上代父回故都祭祖。
燕侯们的墓葬之地离着宫廷不远,宫廷在武阳东北,墓葬则在正北,临近粮水,出了宫,一路往西便到了。
望日,大朝之后是小朝,小朝之后,燕侯的车驾便出了宫。
燕音的门客延惇带人埋伏在墓葬之东的树林中,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鸟雀的鸣叫声就是流水声——树林与墓葬高墙之间还有一道水流,曰武水,水上有桥,连通大路。
这个时节,正是草木繁茂的时候。潜伏于树林中,能看清大路上的情形,外面却看不清林中,而这里作为燕侯墓地之林,严禁黎庶打柴割草,守墓者和修建墓室的工匠徒隶又只在高墙之内,不会麻烦地跨过水流来林中做什么,这里真是个绝佳的埋伏之所。
延惇听人说起过齐侯午弑杀齐侯剡的事,据说射死齐侯剡身边禁卫首领田忽的是燕将令翊。那般远的距离,竟然能射杀勇武的田忽,令翊果真是擅羿者。延惇拉弓瞄了瞄大路,他来燕,是有心找令翊比一比的,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比。
树上传来几声奇怪的鸟鸣。延惇知道,燕侯的车驾往这边来了。延惇和他身后埋伏的人蓄势待发。
很快,燕侯的车驾和随扈们出现在了延惇视野中。
与令翊射杀田忽一样,延惇也将箭瞄准了禁卫首领阳武——倒并非他也像令翊一样不想亲自射杀国君,而是因为燕侯乘坐的不是无遮无拦的高车,却是有篷安车,隔着帘幕,没法射。
射杀了阳武,趁乱冲上去杀燕侯也是一样的!
“嗖——”延惇的箭射了出去。
阳武竟像长了侧眼一样,在听到破空声的瞬间挥剑将箭矢击落。
延惇皱眉,接着连珠箭射了出去。跟着他,众刺杀者也都纷纷射击。
禁卫们挥剑来挡。
射杀禁卫不是目的,这又是在都城中,要速战速决,延惇吹哨让众人出去砍杀,目标只有一个——燕侯。
哪知才冲出去与禁卫交上手,他们便听到了喊杀声。
喊杀声还是两侧都有,从武水之西墓地高墙后冲出来一队甲士,从东边不很远的街巷中又冲过来一队——众刺客被包围住了。
延惇等刺客来埋伏燕侯,反中了他人埋伏。
燕音、燕寿、燕囤、陶严、帛种等人在燕音宅中等着——没有上大夫历染,历染已经先一步去宫中了。
“先前来报,启已经出宫。这会儿延惇他们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燕寿有些沉不住气地问。
燕音用手指轻轻敲着长案,点头:“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报了。”
他们说话间,外面响起喧哗声。燕音面色一变,众人都惊慌站起。
卫路带人闯了进来。
卫路冷笑,让人将他们擒了:“君上在宫中等着诸位呢。请吧。”
树林边,中了一剑被擒住的延惇侧头看向燕侯的安车,车中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却不是燕侯,只是一个身量与燕侯仿佛的侍从抑或寺人。
宫中,历染已经先一步被带到了燕侯启面前。
齐国临淄·齐侯宫中
齐侯将细作快马送来的帛书递给相邦田向,笑道:“魏侯死了。公子嵘和公子缓果然斗了起来。赵国韩国肯定也坐不住了。这真是今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田向看那帛书,点头。
“不知道赵国韩国会怎么咬魏国。兄长若是赵韩,将从何处伐魏?”齐侯午笑问。
“臣以为,此时攻占城池并非上策。还是做个‘和事人’,劝公子嵘和公子缓讲和更好。”
齐侯诧异。
“将魏一分为二,让两位公子分而治之。”田向道。1
齐侯一怔,随即大笑:“善!大善!一个强魏变成两个弱魏,还是两个你打我我打你的弱魏!寡人得将之告诉韩侯、赵侯。”
田向微笑一下:“韩赵会有人想到的。只是能不能成,也不一定。”
“不管成不成,三晋且得乱一阵子了。”齐侯看田向,“燕侯薨,继任之君年幼,因变革之事,他们朝中想来也不会很稳当……这样的好时机,可遇不可求。咱们也该舒展舒展筋骨了。”
田向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
齐侯道:“听说内政革新后,燕国大治,这回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大治法儿。”
草原上,苏莫勒沙也在兴冲冲地跟令翊说他们计策的进展。
第126章 齐国来伐燕
苏莫勒沙道:“思朗图克让人给我送来了约为兄弟的随身匕首,他如今信我得很。咱们从前给他出的主意,让他顺着些路默西,这主意很有用,路默西防另一个兄弟景蜜达去了。但思朗图克总这样装老实装得难受,催着出主意弄掉路默西呢。”
苏莫勒沙笑:“如今可算不是咱们给他献慇勤、他还带搭不理的时候了。我看他不是装老实装得难受,是不能当大首领憋得难受!”
经过几年经营,苏莫勒沙在鹰、鹿、虎、狼诸部中颇有人望,便是一些熊部首领也要给他些面子。若说其父刚死的时候,苏莫勒沙挑动熊部内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部族不再受欺负,那么此时还要加上谋夺大首领之位。
凭什么只有勒夫的人能当大首领!
苏莫勒沙笑完道:“我也为这个犯愁,都准备好了,就是缺时机。各部的地方交错,咱们还有鹿部、虎部、狼部,要想‘帮’思朗图克,肯定要经过熊的一些部落。这么一折腾,谁还不知道?”
从前的时候,大家常常凑一块去燕地“放马”“打野草”,那时候弄点什么事很方便……因为令翊的身份,苏莫勒沙便没有说这个。苏莫勒沙和令翊相处得就好像两人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族人兄弟,但他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自己要对付的不是燕人。至于以后对付燕人的时候拿令翊怎么办,苏莫勒沙还没想好……
令翊道:“中原诸侯有‘会盟’——诸侯们凑一堆儿,宰牲畜歃血写盟书,商量咱们之间不打了,或者商量一块打谁,又或者是尊谁为老大。你可以让思朗图克也撺掇路默西弄个这样的盛会,首领们会盟,带去的勇士们凑一起赛马、射箭、背克。到时候人凑在一起,什么做不得……”
苏莫勒沙击掌:“这个好!很快就要到秋天了,最适合这样的盛会!”
***
燕音等被带到燕侯宫中,燕侯启、太傅俞嬴、相邦燕杵已经等着他们了,另有大司寇和其余几位朝中重臣匆匆赶过来。
此时燕音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是落入了俞嬴的圈套——燕侯今日根本没去城北探看先君墓地,或说朔望出宫去探看墓地本来就是假的,是抛出来等人去刺杀的鱼饵,只等自己这些人上钩。
燕音昂然冷笑,成王败寇,棋差一着,也没什么可说的。
须发皆白、满脸沟壑因燕侯之薨显得越发苍老的相邦燕杵弯着腰拄着拐杖走过来,手指抖动地指着燕音:“你、我与君上的祖父是亲兄弟,我们是燕氏!刚开始相地的时候,你有疑虑,你装病撂摊子不干,也还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候大家不知道革新能不能成,以后会怎么样。
“如今眼看着我们燕国越来越好,朝中井井有条,燕南燕北沃野千里,都邑内外黎民丰足,军中士气高扬,在燕北还筑了高城、养了战马、练起了我们燕国自己的武卒武骑!
“这样的治世,之前几十年,我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盛景,我们应该百死来换都乐意!”
相邦燕杵拿拐杖用力敲击地砖:“可你!”燕杵怒视燕音,又看燕寿、燕囤、燕昌、历染、陶严、帛种等人,“你们!却因为那点私利,那点不敢摆在光天化日下的心思,趁着先君薨逝,妄图破坏新政!不但破坏新政,还妄图弑君!你们竟然要弑君!”
说着燕杵拿拐杖砸向燕音、燕寿等人:“弑君!你们竟然要弑君!”
燕音等狼狈地抬臂遮挡,再不复刚才的傲然之姿。
燕侯启忙让寺人去搀扶伯祖父,俞嬴和其余重臣也相劝,很怕气坏了老相邦。
相邦停下拐杖,已经潸然泪下:“还有几年前试图谋害太傅的燕曲,燕国怎么有这样的宗室,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兄弟……”
如今燕国有法经,于审理治罪都有法可依,大司寇领命审理此案。这也是法经制定以来,燕国首个大案。燕侯的叔祖父燕音及与他一起谋反弑君的亲贵们拿命祭了法经之旗——“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1
国中朝中皆为之一肃,特别是朝堂上,再次安稳下来。
清理了内忧,还有外患。
燕侯启、太傅俞嬴一起见老将军涞偃。之前已经得到消息,魏侯薨,公子嵘、公子缓争位,正在内斗,赵国韩国虎视眈眈,赵国前阵子还发兵攻打郑国,中原简直一团乱麻。
老将军涞偃不是看不清形势的,对燕侯启和俞嬴道:“当防备齐国来犯。只是不知道齐国是今年举兵,还是等三晋彻底乱起来再动。”
俞嬴道:“魏国两公子夺位之事随时都可能有变,赵国又在伐郑,齐国蛰伏几年,难得这样好的时机,若要来犯,应该就在今年,特别是今年秋。”
“今年秋——”涞偃一顿,“太傅是说他们要‘因粮于敌’,谋夺我们河水内外沃野中的粮食?”
俞嬴道:“多好的时机啊。若我是齐人,一定会如此。”
打仗打的是人,打的是粮。粮草是对战的重中之重。齐人一进入燕国,便是河水——燕人称新河。过去的时候,因河水时常泛滥,两岸人烟不盛,土地荒芜。如今燕国治水几年,那片地方纵横阡陌,良田万亩。这会儿离着秋粟成熟不远了,齐人岂能不打这片粮食的主意?
涞偃点头。
燕侯启问:“以老将军之见,当如何抗敌?”
涞偃道:“我们的粮自然不能让齐人夺了去,我们如今的兵力也不像从前,故而不必多重布防。”
从前的时候,上将军方域三重布防。最外一重驻守新河以南邻近齐国的文安等处,兵力很是不足,就连第二重令朔等带领的新河北岸之兵也不很多。重兵收缩在内,护着武阳附近的大都邑城池。前面两重布防只为了阻一阻齐人,好等着三晋来救。那时候,新河两岸荒芜,这片地方总是被轻易放弃。
“老臣以为,便在文安、武乎等边境要塞,特别是最靠近齐国的文安,布置重兵,拒敌于国门。再派一支‘奇’兵驻扎于新河以北,既守新河,又可策应文安诸城。”
燕侯启道:“老将军说得好!就是要‘拒敌于国门’之外。老将军与太傅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
时日不多,齐人果然趁着三晋内乱、燕侯薨逝伐燕。
大将军田啸带领齐军八万人,由南向北进发。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实则另有一支先锋两万人,由将军杜临率领,从离着燕国不远的浮阳大营出发,急袭燕国边境,希望在燕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文安乃至武乎等虽不大位置却很重要的小城。
杜临却险些中了燕人埋伏——燕人分明早已料到齐国来伐,提前布置好重兵。
杜临无奈,暂且带人退回齐国境内,等着与大军会合。
大将军田啸收到杜临书信,终于明白相邦嘱咐的“燕国奖励军功,细分军爵,燕军战力绝非几年前的燕军可比;燕国太傅俞嬴,策士出身,最精于谋略算计;燕国老将涞偃打了一辈子仗了,或许没那么多奇计,但一定足够稳妥——故而莫要轻敌,莫要轻进,莫要寄期望于我们能想到而燕人想不到。”
田啸又想到夺粮之事。对谋划收割燕人秋粮,相邦也不看好,他只说“姑且一试”。田啸知道,后续粮草他已经让人备好了。
对这次伐燕,相邦说是“硬碰硬”……从杜临急袭失利中,大将军田啸还真闻出了一些“硬碰硬”的味道。
齐人来伐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武阳乃至蓟都。
在武阳在蓟都的那些东胡皮货商人的车队又将消息带到更北的地方——草原。
第127章 挑起内讧来
代西库部落
西方霞光渐渐消散。牧人奴奴力达挥动着鞭子,吆喝着,赶着牛羊往回走。身后传来马蹄声。
奴奴力达回头,一个骑马的人影渐渐近了,是个生人,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
来人勒马停在他身边:“又高又壮的勇士,这是哪个部落?”
“这里是代西库。”
来人一脸庆幸的憨笑,把自己的酒囊递给奴奴力达:“我是弛内的。可算又看见人了。出来打猎,遇上了狼群,让狼撵着跑远了。”
奴奴力达接过酒囊,哈哈大笑:“你们弛内是狼的部落,也怕狼群吗?”
来人赤黑的脸上都是尴尬。
举起酒囊咕嘟几口,用袖子擦擦嘴,奴奴力达一边把酒囊递还给赤黑脸的年轻人,一边笑道:“今晚就住在咱们代西库吧。过两天再回去。代西库跟弛内是兄弟!”
部族中人都知道,首领苏莫勒沙跟狼、虎、鹿诸部交好。
赤黑脸年轻人笑着道谢。年轻人帮奴奴力达一起赶着牛羊回部落,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年轻人说他叫扎克当。扎克当意思是松根。
“我见过你们首领,他身边有一个勇士,叫羽。我还跟羽比过背克呢。”扎克当说。
奴奴力达来了兴趣,打量扎克当:“怎么样?没嬴吧?”
扎克当不怕让人笑话地直说:“一照面就让他扔了出去,摔了个嘴啃泥。”
奴奴力达哈哈大笑:“我们部落唯一能跟羽比一比的就是我,别人都不行。”
“真的?我一看你就是一个勇士!”
奴奴力达把这个有趣的弛内部落的兄弟带回部落,留他在自己家吃饭。扎克当很是感激。吃过晚饭,扎克当说去看看羽。
奴奴力达要带他去。扎克当大笑:“我又不找他玩背克,哪用勇士带路?让你们家这个小的带我去就行了。”
奴奴力达笑着答应了,让儿子领他去见羽。
在帐篷前刷马的令翊抬眼,停住手:“扎克当!你怎么来了?”
“别提了,一群狼把我赶来了你们代西库!”
令翊从腰间囊袋里取了几块乳疙瘩递给奴奴力达的儿子,小孩蹦跶着跑走了。
“羽”和“扎克当”互相拍打着肩膀,说着“你怎么样”“怎么会让狼追这么远”“还玩背克吗”之类的客气话。
私底下,松根小声告诉令翊:“有商队的人经过弛内,说咱们燕国出事了。君上死了。齐国人在南边跟咱们打了起来。”
“是哪些部落的商队?”
“大多是熊部的人,领头儿的是勒夫的。”
……
第二日一早,在奴奴力达家留宿的外族客人便走了。
令翊则去找苏莫勒沙说要出去打猎:“猎两头雄壮的鹿,用鹿骨做张新弓,等各部落‘会盟’的时候好用。”
苏莫勒沙笑道:“‘那还是没影儿的事呢,你就先准备起来了。等到再冷一点儿,部落里草打得差不多了,野兽更肥壮、皮子也更好了,大伙儿一块去围猎,有多少鹿打不了?”
令翊笑道:“其实是昨日一个弛内的人打猎走迷了。听他说,勾起我的猎瘾来。我先去给大伙儿探一探。”
苏莫勒沙道:“你就是坐不住,想出门去野一野!说什么‘做新弓’,‘探一探’……”
令翊笑,问苏莫勒沙:“你说大首领路默西会听思朗图克的撺掇举行会盟吗?”
苏莫勒沙撇嘴:“拿不准。路默西跟原来的错西鲁不一样。错西鲁好面子好名声,路默西倒也不是一点面子不爱,可他更讲实利。会盟这事,要是错西鲁,肯定一撺掇就成。路默西……就得花点工夫。”
令翊点头:“真搓起火儿来,等着思朗图克和支持他的熊部跟路默西的人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上手。你可别着急忙慌地就让人抄家伙上——那就真成了咱们帮思朗图克了。熊部有二十来个部落,咱们鹰、鹿、虎、狼加一块十四个,不等他们杀一波,咱可压不住他们。”
“知道——”
令翊又道:“鹰、鹿、虎、狼十几个部落,平时是跟咱们走得近,但‘造反’这事还是不能提前说。十几个首领,难保谁有别的心思,哪怕都跟咱们一条心,也难保不会泄露出去。
“只跟鹿角、你岳父他们纽胡这四五个有势力又亲密的部落商量妥了就行,对其余诸部现场再撺掇。到时候熊部的人以为这些部落跟咱们是一体的,他们想不上也不行——这叫逼反。况且压下熊部,就有水草牛羊分,还不用再受气,占便宜的事,他们又不傻……”
“知道——你都说过几遍了,怎么比族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还唠叨。再说,你又不是不去,到时候再提醒我也不晚。”
令翊笑道:“我怕到时候拉不住你……”
苏莫勒沙摆手:“你快走吧,赶紧打你的鹿去!多带几个好手,今年狼闹得凶。”
“我怕它几条狼崽子?正好猎回来做狼皮垫子!”令翊带着打猎的东西,笑着走出帐篷。
苏莫勒沙在身后“嘁”他。
苏莫勒沙想不到这 “嘁”会是自己与羽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黑了,随着令翊出门打猎的木木托和萨卢狼狈惊慌地回来:“羽出事了!”
苏莫勒沙神色一变,抓住木木托的衣襟:“说清楚,羽怎么了!”
“羽,让狼,狼吃了。”
苏莫勒沙怒道:“胡说!羽那样的勇士,一个人就能杀三五头狼!”
萨卢口齿更利索一些,讲了经过。他们开始是追一头健壮的鹿,羽把鹿射杀了,随即他们看到一匹孤狼。羽让萨卢和木木托看着猎到的鹿,自己骑马去追那匹狼。过了很长时间羽都没有回来,萨卢和木木托却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狼的嚎叫,不是一匹狼,而是群狼……
虽心里知道令翊是出事了,但苏莫勒沙不死心,带着族中许多好手寻了过去——在草窠子里找到了令翊沾满血迹的一段袍子前襟,不远处还有自己从前送他的匕首,上面有血手印。
九日后,大首领路默西派人来说让各部一块去燕地“放马”:“多带人,多带车马,燕人的粮食熟了,这会儿去正是时候!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莫勒沙突然想起令翊临去打猎时说的话,老人们说有的人要死的时候知道后面的事,难道是真的吗?还是……应该不会,他又不是鬼怪,怎么会知道大首领要带人去燕国“放马”?
从前还为难,要是去抢燕人,拿他怎么办,这倒是省事了……苏莫勒沙叹一口气。
苏莫勒沙带领代西库的人,三日后到达长鞭子水拐弯处——各部落去燕国“放马”,每次都在这里聚集。
代西库的人刚到,思朗图克就迫不及待地偷偷来找苏莫勒沙。
苏莫勒沙这几年也着实历练出了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且是一副很有智谋的样子。他低声道:“造反夺位这种事,讲究的就是快,是想不到!先把路默西弄死,他死了以后,那些人就懵了——周人管这个叫什么‘一群龙没有领头的’,我看不如说是一群羊没有了头羊。这样,他们肯定就乱了。”
“我不帮你又帮谁?咱们是兄弟啊。代西库肯定下死力帮你!”
“你放心,鹰、鹿、虎、狼别的部落肯定也帮你,这叫什么‘拥立的功劳’,你当了大首领,能不给他们好处吗?不光他们,还有站干岸的熊部,你也要拉下水。就跟他们说,杀了那些反对你的首领,那些部落的水草牛羊还有人,都分给他们。好处谁不想要?他们又不傻。”
说得思朗图克不住点头:“别看兄弟你年岁不大,心思是这个!”说着比个“厉害”的手势。
苏莫勒沙得意一笑。
日头渐渐西斜,大首领路默西的牙帐前,羊已经烤得滋滋流油,各部首领也聚了过来。他们互相看着顺眼的在一起又说又笑,不顺眼的则互不搭理,甚至互呛几句——与往年是一样的。
各部族的族众则掏出提前备好的肉干、奶疙瘩之类,也仨一堆儿、五个一伙儿地在自己的地方吃了起来。
路默西从牙帐中走出,众首领围拢过来,互相大声问候,说着草原人的客气话。
路默西自当了大首领,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部族首领,听了大家的恭维,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路默西招呼众人坐,又让人搬出自己的酒给众首领喝。思朗图克低头冷笑一下。
第128章 黄雀在后面
首领们吃着肉,喝着酒,吹着牛,互相笑话着,又畅想要抢燕人多少粮食牛羊,下作的甚至说起抢燕国女人的事。
一片喧闹中,思朗图克大声道:“来!曲莫达!咱们来玩背克!上回让你赢了,我不服!”
众首领哄然叫好——这样快活的时候,是该有这个!
一个跟思朗图克差不多高壮的首领站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瞥一眼坐在最上首的大首领路默西,很快就收回目光,走到最中间空地上。
“今天咱们曲莫达没有带嘴来吗?平时叽里咕噜没完,今天成了没口的羊泡子!是真让思朗图克吓着了吧?”另一个首领起哄。
曲莫达镇定一下,笑道:“我会让思朗图克吓着?三年前他输,今天他还得输!”
众首领有不少笑了。
思朗图克走上来,笑道:“你就说嘴吧!我要是输了,就把我那匹‘黑云彩’送给你!”
“黑云彩”是思朗图克的爱马。听他这么说,众首领更来劲儿了,打着忽哨,聒噪起来。大首领路默西也笑着看他们。
曲莫达和思朗图克手臂搭在一起,比了起来。
思朗图克又推又搡,试图抢攻。曲莫达不急不躁,跟他周旋。
路默西笑着跟身边的勇士莫谷勒道:“思朗图克这个急躁脾气是改不了了!”——莫谷勒从前是错西鲁身边的亲信勇士之一,如今路默西也很信任他。
苏莫勒沙含笑端着酒与不远处他的岳父莫拉、鹿角部落的石木达等人对一个眼神。
场中,思朗图克搂住曲莫达的腰,要把他绊倒。
曲莫达跟他较劲。
众首领在旁边有的喊 “稳住”,有的喊“用腿别他”。
曲莫达突然顺着思朗图克的力气错步,扭身,站稳,拉着思朗图克的胳膊就把他从肩膀上摔了过去。
这一摔着实精彩,众首领欢呼。
正欢呼着,众人发现,思朗图克没起来。
这一下子是摔得不轻,但地上有草,不至于摔坏了吧?
曲莫达忙弯腰去拉他,没拉起来。
首领们有的也站起来,凑上前去。
思朗图克是大首领路默西的兄弟,大首领路默西自然也走过来。
曲莫达搀扶起思朗图克,思朗图克弯着腰,不住倒吸冷气。
路默西责备他:“天天光知道喝酒,手脚不勤快,活该摔成这样!”
看思朗图克没什么大事,围拢来探看的首领们走回去。路默西皱着眉也要转身,却突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剑,又顺着握着短剑的手,看向胳膊,胸膛,他兄弟刚才还呲牙咧嘴此时却在狞笑的脸。
还不等他这一眼看完,思朗图克已经拔出剑来,又捅了他两下子。
莫谷勒忙拔剑来刺思朗图克。
刚才与思朗图克玩背克的曲莫达抬剑,替思朗图克解围,与莫谷勒战在一起。
众首领反应过来,有人惊呼,有人怒斥。
思朗图克大喊:“路默西是贱奴生的,不配当大首领。他已经死了!你们归顺我的,有水草牛羊分!不归顺我的,只有死一条道!”
路默西自有亲信和追随者。这些人哪管思朗图克喊什么,纷纷上前要为路默西报仇。思朗图克的人自然护着他,双方一片乱战。
苏莫勒沙对鹰、鹿、狼、虎诸部首领使眼色后退。
首领们还有勒夫部落彻底乱了,离着远的其余各部都拿着剑矛,又懵又警惕地站着。有跟着首领的人回部族报信,也有的首领跑回了本部,本就各有支持、有仇有怨的那些部落互相厮杀了起来。
思朗图克扫一眼,没有看到苏莫勒沙和狼、鹰、鹿诸部的人,只能一边战,一边喊:“路默西死了!凡是归顺我的,就把尼利、特朗、皮诺步的水草牛羊分给他。” 尼利、特朗、皮诺步等人自然是路默西的死忠。
不止他喊,他的亲信们也喊:“跟着思朗图克,分尼利、特朗、皮诺步的水草!”
因为仇恨,因为水草牛羊,卷入的部族越来越多,到处是喊杀声,是刀剑声,是哀嚎声,是尸体、残肢和血泊,血珠子顺着草叶往下滴。
过了些时候,喊杀声有点小了,有的部族之间已经分出胜负。思朗图克身上中了两剑,但都不在要害处,他眼之所及的地方,还是自己这一方更强一些。思朗图克大笑。
便是这时,苏莫勒沙带着鹰、鹿、狼、虎诸部从外围杀进来。
他们喊的是:“分了勒夫!不再受熊部的气!”
思朗图克大怒:“杀了这帮造反的东西!”
熊部之间、两拨熊部与鹰、鹿、狼、虎,这成了三伙人的乱战。
草原上杀声震天,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缺德人”,不光厮杀,还点燃了好几顶帐篷。天已经暗了下来,越发显得火光冲天。
经先前之战,熊部死伤很多,但留存下来的也不算少,鹰、鹿、狼、虎人少,但士气更盛,苏莫勒沙一边带人冲杀,一边在心里后悔,还是有点早了,要是羽在就好了。自己刚才是怕再晚了,有的路默西的人降了,到时候就成了他们一块对付自己这些人了……
苏莫勒沙勇武地将一个熊部首领刺死,拔出剑来。杀了这些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剑似乎都有些钝了,身上的伤也很疼,但心里畅快!代西库受了那么多年气,这回硬挺起来了!
以后草原是咱代西库人说了算!大首领苏莫勒沙!
又过了一阵子,拚杀得有些累了的苏莫勒沙听到了马蹄声,不是一匹马、两匹马,是不知道有多少匹马的马蹄声,然后他听到了燕军的战鼓,听到最外围的叫喊声:“燕人来了!燕人来了!”
月亮虽然亮,还有帐篷烧着的火光,却也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燕军。
燕国骑兵从南往北砍杀过来。他们不像草原上的人那样自己打自己的,他们有鼓声、有阵型、相互配合,就像代表着不祥的黑云,像老人们说的凶神恶兽,要把各部族的人笼盖住,一口吞咽下去。
苏莫勒沙抬剑将一个要砍自己的熊部人捅死。他扭头看向燕人。几年前,也有这么一支燕国骑兵。那时候他们的人还没这么多,在羊角丘把众部落的大营当田犁了一遍,那领头人还射死了草原上有名的勇士集木布。
总是“羽”“羽”地叫他,苏莫勒沙险些忘了他真名叫什么——他是燕人,是燕国将军,他叫令翊。
苏莫勒沙再次见到了他。虽然看不大清脸,他也没有了大胡子,还穿着燕人的铠甲,但苏莫勒沙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矛戟大开大合扫出去,周围死伤一片。
兄长固特来到苏莫勒沙身边,用剑刺死一个正想偷袭苏莫勒沙的不知道哪个部落的人:“你愣什么神!不想活了!”
固特着急地喊:“燕人骑兵后面还有许多步卒!快走!再不走,就都死在燕人手里了!”
苏莫勒沙知道固特说得对,这次不是在羊角丘的时候,没有几万精壮,燕军也比那次不知道多了多少,自相残杀了这么久的各部族抵挡不住虎狼一样的燕国人。
固特拉他:“快带人走!”
苏莫勒沙却不动,他取下背后的弓,抽箭,藉着月光朝那马上的高大身影射去。
令翊矛戟一扫,打掉了。令翊看向苏莫勒沙的方向。
苏莫勒沙知道他是神射,以为他会摘下背后的弓,也射自己,然而他却将矛戟刺向另一个人——那是熊部的勇士莫谷勒。
苏莫勒沙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就是从莫谷勒的箭下救了令翊,或说捡了令翊。
固特更急了:“快点!”
苏莫勒沙咬牙,反身一边撤,一边不断吹响骨哨,固特跟他一起,大声呼喊代西库的人。
看清形势的不止是代西库,其他部族也是这样,跑得快的逃出命来,跑得慢的、还在顽抗的都死在了燕军的剑戟下——这顽抗的就包括已经癫狂的思朗图克,在他举剑要刺一个燕卒时,被令翊拿矛戟挑了。
集合了各部精壮、约七万东胡大军,便这样败散了,逃出去的不足万人。
其实令翊带来的燕军没东胡人想的那么多,三千骑兵、五千步卒而已,但这三千骑兵五千步卒不是平常的骑兵步卒,是其父令旷练的燕武骑、燕武卒。
以这八千人的战力,在这时候的草原几乎没有敌手。令翊带着他们又去劫掠了包括勒夫在内熊部几个大部落,杀了勒夫留守的另一个首领景蜜达,抢走了几个部落近千马匹和无数牛羊。
这大约是几百年来,头一回东胡被燕人劫掠了。
上一次去燕国攻城池,也死了很多人,但各部并没有这么恐惧,这次却是真的怕了。
一则是这次死伤的精壮更多,有的部落几乎只剩了老幼和女人;一则是大首领死了,各部散沙一样,有的还互相仇视,恐怕再难凑在一起与燕人打仗了;最主要的,燕人从前远没有这么厉害,也不知道各部在哪里……
那些伤亡格外多的部落不约而同地向北迁徙——燕人再杀过来怎么办?从前是咱们劫他们,以后他们能不来报仇吗?
这些部落走了,剩下的部落也不得不跟着迁徙。
从此燕国北部边境近二十年没有再受到东胡侵袭。
凭此一战,令翊已足可记入燕国史册。
消息送到武阳时,俞嬴正与燕侯启说与齐的战事。
俞嬴不可置信地盯着战报上 “令翊”的名字,嘴唇轻颤:“真的是翊吗?”说完,已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自然是错不了的,因为随战报而来的还有令翊写给燕侯启的上书。
送信人道:“不知道太傅在宫中,另有书信已经送去了太傅府上。”
令翊给燕侯启的上书很简单,一个是说自己还活着,一个是请求带武骑武卒驰援燕南。
因先君之薨许久没有笑容、也许久没有说笑话的燕侯启笑了。他让送信人下去,自己坐在老师身边,轻声道:“我本想着等出了服,给老师选许多的美男子,有文质彬彬的,有勇武有力的,有狷狂不羁的,有温柔体贴的,有能哄老师开心的……将军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俞嬴眼角儿还挂着泪珠,又让这熊孩子逗乐了。
这几年,老师也有欢笑的时候,但即便是笑,她脸上也笼着一层清愁似的。此时,她的脸上还有泪痕,却再次明朗起来。
启也再次笑了,心里却有些悻悻,我那么好的老师,到底是让令将军得了去。
第129章 来燕南战场
俞嬴宅
俞嬴看令翊写给自己的书信。这封书信是搭着机密战报送来的,刚收到时也带着封泥,故而与他几年前送来武阳的书信不同,其中颇多私语。
他说当初受了点“小伤”,被代西库首领之子苏莫勒沙所救,这几年因为想着打探东胡内情及使用反间计,所以一直滞留东胡。他说在草原上“放牧角力赛马”过得很好,他说“唯想念先生耳。”
俞嬴笑,眼圈却再次微红。
他说曾做梦,“先生哀哀咽泣,眼鼻皆红,涕泗满面,状如幼童。梦中吾笑先生之狼狈,欲拥入怀,为先生拭泪,终不可得。”
前面还是这些哀伤的前事,后面却转了话音,“吾又梦有欲送先生美少年者,怒而醒。先生非浅薄女子,何爱美少年?先生所爱,伟丈夫也。”
后面又说随书信送来的狼牙坠子是他所猎·头狼之犬牙,在东胡时,常拴在头发上做饰物。东胡人说,将狼牙放于枕下,可得安眠。他让俞嬴把这个放在枕头下面。
俞嬴一边把玩那个狼牙坠子,一边笑。令翊在东胡几年,能得东胡人信任,自然是改成了他们的装扮。东胡男子髡头编发,在周人看来,很是怪异。他这是自觉不算美少年,故而“攻讦”起美少年来……
真是傻子……他不知道,将他放在心上的人,即便见他头发掉光、满脸皱纹,也依旧会视他如美少年。
***
单只对东胡之战取得大捷,自然是没什么机密之处,但令翊要带燕武卒、燕武骑驰援燕南,却是大机密。
武阳与齐国临淄、赵国邯郸、魏国安邑等都城一样,都有他国细作,再说绕行武阳就远了,故而令翊不回蓟都和武阳,迳带人奔燕南战场,不日到达新河北岸大营。
在新河北岸驻防的,不是其叔父令朔,而是将军卫池——几年前令翊俘虏齐国公子仪、诈开城门烧了齐军粮草的兵马,便是这位将军给的。当时他也是率领一支 “正”兵外的“奇”兵。
燕侯启已经给卫池送来了密书,卫池知道令翊还活着,此时见到他,仍表现得又惊又喜。
卫池比八年前老了不少,鬓边已见不少霜发。他拍着令翊肩膀笑道:“就说你这小子是个福大命大的。当初令尊得你,抱去宫中与老先君看。你身大头圆、哭声洪亮。老先君问你可有名了。令尊说,得你那日,于城外见巨鸟一飞冲天,故而为你取名为‘翊’。老先君说你日后定是一员得上天庇佑的猛将。果然是一员得上天庇佑的猛将!”
令翊笑道:“侄如今怀疑,自己这名字的由来,是不是满朝文臣武将、诸位伯父叔父都知道……”
卫池大笑:“差不多……老先君当初不止一次跟大家说过。”
令翊:“……”他随即便不在意地笑了。
卫池与令翊说起当前燕南战局。
涞老将军亲自带领四万人驻于最前沿的要津小城文安。武乎、狸城、弱津等亦有不少驻军,与文安互为策应。
齐国大将军田啸率兵十万,被阻挡于几处要津之间。齐人原先是想“因粮于敌”,夺河水内外的秋粟。几番试探交战,各有胜负,燕国的秋粮却是保住了。
如今燕国河水内外的粮已收尽,齐人也就不再折腾,围了文安城。
前两年,燕北修建大城池,太傅上书,燕南亦整饬城池。像文安这些边地之城整修得格外在意,城墙城门加高加固,又按墨家之法制作了守城之器。
如今城中粮草很是充足,军中士气也盛,老将军又谨慎,指挥有度,田啸虽有十万大军,一时也奈何文安不得。
“自然,咱们也拿齐人这十万大军没什么办法。就这么僵持住了。” 卫池道。
令翊缓缓点头。
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卫池问:“贤侄可有良策克敌?”
“他们想夺咱们的粮,咱们自然也能夺他们的粮……”
“去齐国断他们粮道?”卫池有些诧异,也有些迟疑。燕人一向都是守,除几年前太傅游说三晋共同伐齐时与赵国一共攻打过几个齐国城池外,没进过他国交战。
卫池迟疑,也是因为深入他国断人粮道格外艰难。
粮草为重中之重,各国往往由大将带领一两万人在路上押运粮草。若要硬来,人马至少不能比对方的少。
若要奇袭——深入他国之境,想让人不知道,得多奇多快?
令翊问:“咱们军中可有齐人旗帜军服?”
卫池问:“贤侄的意思是……”
令翊点头:“先多派细作斥候去打探着。等齐人粮至,再请叔父给翊两千精兵……”
卫池点头,令翊带来三千骑兵,五千步卒,再加两千,若对方押运粮草的有一万,倒也战力相当。
然而卫池想错了……
***
二十日后。
细作斥候不断传来齐国运送粮草的消息。
估摸着路程时辰,令翊带着他的三千骑兵、五千步卒及卫池给的两千精兵,只带随身口粮,不携辎重,经行小路,快速往南进入齐境。
他们打着田啸手下将军米雷的旗帜,穿得五花八门,只少数着齐军军服——这倒也没什么,即便富裕如齐国,也只是常备之军有军服,新征的兵卒穿的都是自备之衣。
令翊的临淄话说得很有两分味道,自言是去接应粮草的,一路上遇见三四起盘查者,就这么或骗之,或杀之,没太大惊险地逼近了齐国运粮大军。
押运粮草的有万人,令翊却只带三千武骑,令五千武卒和两千新河之卒隐藏。
令翊摸一摸自己来之前粘的大胡子牢不牢,没办法,细作打听到,押运粮草之将是田光——便是当年俞嬴、令翊陪燕侯启去齐国刚进临淄城那天,与令翊比射青石坠子的年轻人。
他颇得田向看重。令翊他们还在临淄的时候,田向便派他替代一个叫田佩的去守饶安了——齐国中北部之储粮大多存于饶安。这次送来的,想来就是饶安之粮。
怕这位故人认出,引起麻烦,令翊只得再次乔装改扮。
令翊带着骑兵不紧不慢地走。对方斥候远远地问话。
令翊随意编个名字,用临淄话扬声道:“是米将军手下都尉宋既,来接应将军。”
第130章 劫夺齐粮草
齐军斥候驰还,来到运粮大军中段,将来者系“米将军手下都尉宋既”报与将军田光。
田光有些诧异地对几名军将官吏道:“上将军竟然派这么多宝贝疙瘩骑兵来接?你们谁认得这个叫宋既的骑兵都尉吗?”
一位军将陪笑:“可见上将军是盼着这批粮草呢。倒是不认得这位宋都尉……”
另一个笑道:“就连米将军咱们也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其人。听说很是勇武。”
田光点头。他颇为谦和,让御者驱车去前面,要亲去迎一迎这位宋都尉。军将官吏们自然也相随。
田光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御者抖动缰绳,车子往前行去。
哪知对方突然加速疾驰起来。
田光一怔,随即面色大变,扬手喝道:“列方阵!”
田光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还是晚了,旗兵才挥动旗子,鼓兵刚刚擂响战鼓,那些骑兵已持弓射箭冲了过来。
这些冲在前面的弓弩骑兵一边射箭,一边往两侧包抄,露出后面严整的雁形阵。
雁形阵骑兵手持矛戟,借马之势冲击齐军,如群虎下山般,势不可挡。特别是那为首的大胡子军将,双手不控马缰,一杆矛戟使开,有长河吞日之气魄。
列国骑兵,“军之伺候也”,少有这样能正面冲击者——这样冲击,对单兵的骑术和力量要求太高。
这样的燕骑,便是齐军已然列阵,怕是也禁不住他们这么一冲两冲,更何况此时齐军旗鼓方动、战阵未成。
前方齐军一触既溃。
齐将田光并非无勇无谋之人,一边挥剑打掉两侧射过来的箭矢,一边沉着指挥,趁着对方冲进人群后,其势渐缓,让人击鼓,试图让中后部之军重整战阵。
然而,那大胡子燕将身后鼓车上的鼓点也变了,对方的阵型随之从一个大雁形阵,化成若干箭镞形小阵,极灵活地在齐军中左突右进。
这还怎么重整战阵?看着眼前战局,田光几乎预见到了不祥。
没有战阵的散乱步卒,在这样的骑兵面前,便如牛羊。田光只得再次令人击鼓,勉力一试。
而此时包抄两翼的燕国骑兵已经到了中后方押运粮草的车队旁。齐国运粮赶车者多为民夫徒隶,已不战而散。燕人未携引火之物,他们不是奔着烧粮来的,他们是想劫夺!
那些小箭镞阵也已将至齐军中段,两军之将相距不足百步。
齐将、燕将同时拉弓射箭、伏低躲避。箭矢擦着“大胡子”的皮胄、脸侧、肩背、臂膀飞过,箭矢也擦着田光的皮胄、脸侧、肩背飞过——然而却有一支钉在了他的臂膀上。
田光,临淄之善羿者,许多年来在射箭上少有败绩。上次败,还是在临淄城内,以些微之差,败给如今已亡故的燕国令翊。
这次,又是败给了燕将……
田光臂膀一紧,箭勉强射出,却已经失去了准头儿。
田光以为对方会趁机再来一串连珠箭,幸好有齐将舍生忘死举戈朝那大胡子刺去,大胡子闪避,两人战在一起。
另一位军将来到田光身前,看着他臂膀上的伤,焦急地道:“大势已去!再不突出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田光抬眼四望,燕军所过之处死伤遍地,而那些小箭镞阵越发深入,己方所余之卒士气全无,一片散乱,几乎是在被燕人剿杀。
而刚才攻击大胡子燕将的那个军将,已被大胡子挑杀。
“去找救兵,粮草还能夺回来!将军!速决!”军将边战边催促。
田光咬牙大喝:“走!”
钲声起。侍从、军将、尚存的齐兵紧随田光,且战且走,往外突围。
燕人为劫夺粮草而来,没怎么追赶。
逃出一段后,田光整顿残兵,已只有千余人了。田光带着这些人疾奔文安齐军大营而去。
大将军田啸大惊,一万大军押运粮草,还在齐国境内,竟然被燕人劫夺了去!
田啸略思忖,道:“是新河大营卫池干的!这个老匹夫竟越老越胆大,敢去齐国夺粮……”
田光臂膀上还插着断箭。他脱冠请罪道:“失去大军两个月的粮草,光万死难抵。还请上将军暂留光之残命,让光随同哪位将军,去将粮夺回来。”
对这位相邦爱将,田啸道:“你虽不慎,但罪不至死。降两级,留在我身边将功折罪吧。你受了伤,这次就别去了。”
这时,田啸让人去唤的将军米雷来到营帐——便是燕人打他旗号那位。
米雷是田啸心腹,极为勇猛,听说燕人打着他的旗号劫夺了粮草,须眉怒张。
之前田光禀报劫夺粮草的是三千骑兵,田啸让米雷带两万兵卒去:“咱们有的是人。用数倍于彼的兵力剿杀之!”
米雷道:“定让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然而米雷不知,等待他的,除了那三千武骑,还有五千武卒,两千新河兵卒。
新河兵卒押运粮草以为钓饵,武骑武卒隐藏埋伏。米雷之军到后,燕军先是以箭阵射之,随后武骑冲击,再后武卒剿杀。
武骑武卒的这套配合对付草原上的东胡人管用,对付齐军也管用。
当初太傅俞嬴提议组建燕国自己的武卒武骑,并将此重任交给了上将军令旷。
因令翊在练兵上有许多奇思妙想,且其所练之兵战力颇佳,极适合练这支特别的募兵,上将军令旷便将令翊那些五花八门的练兵办法提炼完善,再结合自己的练兵之道,形成一套规整之法。
武骑武卒都经过几重筛选,又操练几载,其单兵战力之强悍,阵型变化之娴熟,已足可与极盛时候的魏武卒相媲美。
这支劲兵,练兵之法是令翊草创,鹰、皓等军将也是令翊手下旧人,他带着很是顺手。
在草原几年,令翊还学了些东胡人的战技,并琢磨了些新的战阵变化,他接掌武卒武骑之后,也试着加了进来。
武骑武卒与东胡实战后,再经他一操练,战力更上层楼——只是比从前显得野了不少。
对上这样一支劲兵,虽多出一半多的兵卒,齐军依旧不敌。领兵之将米雷战亡,军卒死伤大半,得以逃回文安齐军大营者,不过两三千人。
田啸大惊失色。之前还说田光不慎,自己同样中了燕人藏兵之计。燕军并非三千,而是约莫万人。
田啸又诧异,即便是埋伏,即便有万人,这支夺粮之军也太过厉害了些。卫池所将之兵几时有这般战力了,大胡子军将又是谁?
再想到损失,两个月的粮草,两万多兵卒,还有米雷……田啸紧紧地攥着拳头。
此时众将都得了消息,来大帐议事。
田啸道:“粮草必须夺回来!”
齐众军将没人说什么。此时已不止是两个月粮草的问题,而是两战两败,死伤近三万,若是不能扳回这一局,定然会损伤军中士气——想得多的人还会想到,大将军怕是也没法跟君上和相邦交代。
“伯兴,你带四万兵卒,去夺回军粮。一定要多派斥候打探,勿再中敌军埋伏。” 田啸道。
粟昌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大将军,是一位齐国宿将。田啸派他去,足见对此事的重视,更何况还分出一半兵力。
粟昌领命,却又有些迟疑地问:“昌带走这么多人,大营中所余不足四万,文安城内燕军大约也是这个数目,万一……”
“涞偃老贼会带着城中所有燕军出来与我拼了?”田啸冷笑,“我看他舍不得。”
田啸再次嘱咐:“这支劫粮之军不好对付,万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