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沉重的黑暗压在四周,严丝合缝,磅礴、嘈杂的雨声被挡在了窗帘外,于是只好化身为富有韵律的低语,时隐时现,以确保秘密不会被倾吐;布莱雷利的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才慢吞吞地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他发现自己身上被换了一身宽松的病号服,但身下柔软蓬松,且宽阔的床可不是一般医院能给出的待遇。
他的外伤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他预计自己的伤应该会更重一点,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床头有一盏灯,拧开后,淡淡的,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点滴的痕迹。布莱雷利企图用睡得发软的手脚把自己送下床,万幸的是,床头除了灯,还被人贴心地放了一杯水,和一套衣服,他拿过水杯,里头的液体呈粉红色,闻起来也有一股很甜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运气好的话,没准这是一杯维c。
布莱雷利对昏迷前的事情还有点记忆,他好像是碰到了一个老人——还是个英国人,衣着好像也挺讲究的。按照常理,对方应该把他送到医院才对。
他没喝那杯水,而是换了衣服——那是一件有点旧的毛衣,外加一条普通的呢绒裤子,经人细心熨烫过的衣物照样散发着织物清洗过后特有的柔软味道,他穿上后发现刚好合适;布莱雷利上上下下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比较空荡,大概是作为客房来使用的,墙的四面贴着带花纹的暗色墙纸,床的旁边是一块亚麻色的地毯,不远处是沙发、矮桌以及一个小柜子。
布莱雷利赤着脚,踩过地毯,来到窗帘旁,急切地、雀跃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仿佛一个秘密即将被揭晓……他拉开帘子,透过落地窗,首先看到了一片墨绿色的天空,天空的下方是一座城市的远景——正是那些幽暗的、似蓝似绿的城市灯光、骨架般的钢铁桥梁、交错的十九世纪暗巷以及庞大的都市建筑造就出了独特的色彩——灯火辉煌和颓废糜烂和谐地相融在一个城市,于是布莱雷利知道了,他依旧身处哥谭。
他将放出的目光像收风筝线往回收,脚下是大片绿茵,一座完整的、宽阔的、打理得当的庭院占据了大半视野,右半边有一片葱茏郁勃的森林,延绵数英里……最后再到了倒影于明净玻璃中的、属于自己的虚影。
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穿好鞋,带着机警和一丝不宜觉察的疲倦走出了门——谢天谢地门没有锁。门外是曲折的长廊,他的手扶上厚实的墙壁,指尖随着他的行走而划过这面长墙。
布莱雷利独自一人走在这片不知通向何方的长廊,偶尔随性地拐个弯,经过一些房间,经过回环式的楼梯,经过挂在一侧的古老画像们,那些被赋予了公正、勇敢之类虚名的人物此刻也不过以更虚假的方式注视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他突然停下,在其中一副画像前,他好像闻到了油彩的味道——但那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布莱雷利站在画像前,深深地……在挂满了祖先油画、艺术品和风景画的这面长廊中……凝望着……仿佛人生头一次看到了能够用具体物品来表达的命运转折点,他眼中有新奇、混沌、心不在焉,还有那么一点点恍然大悟,这些情绪都很轻,漂浮在空中,好像影响不到他半分。这么说吧,即使画像上的,微笑着的父母和孩子——无一不是满怀幸福、喜悦地看着面前,尽管如此,布莱雷利也只感受到了时光留下的、唯一能被后来人品味的东西——悲凉。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淡漠地想。
他扶着楼梯,慢慢走了下去——于是,在客厅、可以说洋溢着欢声笑语的人们,在听到声响同时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他下楼——
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目光平静的青年站在楼梯的半道,微微敛着眸子,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大宅的主人们身上显然更加深谙这点,他们谁都没想过这个——
被他人心中记忆亡灵附身的人在那一霎那不再是布莱雷利——青年时代的布鲁斯韦恩跨越时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他淡然而又疏离地从上往下看着所有人。
于是没人再讲话、欢笑、吵闹,只是眼看着他缓慢地走下楼梯,从高高的回忆中落到现实。
“呃,布鲁——布莱雷利。”
迪克担当起了活跃气氛的那个人,即使他差点咬到舌头。
“你要不要,呃,来这边坐会儿?”
……
……
在布莱雷利醒前,大家正聚在客厅里聊天。
这个大家——既包括了一家子蝙蝠,连芭芭拉和史蒂芬妮都到了,也包括了一些客人,比如康纳,还有会不时过来看看布莱雷利情况的阿尔塔蒙和夔娥。
在蝙蝠侠的介入下,他们很快对了账,又给事情做了收尾,作为率先和阿尔塔蒙有过接触的杰森被迫骂骂咧咧地留在家里小住几天——尽管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在夜晚怒怼蝙蝠侠,然后在在回到大宅后对着布鲁斯复杂的表情起鸡皮疙瘩。
“……你少说两句不就得了。”
“我不。”杰森宣布,然后转头看向阿尔塔蒙:“然后呢?继续刚才的话题,康斯坦丁怎么了?”
正在喝茶的阿尔塔蒙:“……”
这是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故事。
众所周知,康斯坦丁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编起谎话来比喝水还畅快,在把作为路人的阿尔塔蒙坑上自己的贼船后,他们很快就摸到了阵法的边缘,狂风簌簌,一阵黑云盘旋、凝聚在那个隐藏在草地中的法阵上方。
黑雾如丝线般纠结缠绕,最后缓缓勾勒出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然后直直冲向了他们。
“哟嚯。”康斯坦丁迅速闪身而过,然后一道凌厉的攻击从他身后发出,阿尔塔蒙抬手,一刀挑断了即将缠上他们的黑雾。紧接着他起手咏唱,不详的魔法自他手中发出,拦住了咆哮着的恶魔。
“不错,这种感觉——这种来自地狱的魔法。”康斯坦丁心想,如果对付点小喽啰,那倒是足够了……
“听好了,小子。”他突然开口说道:“这才是个前……”
旋风平地而起,地面在那一刻剧烈地晃动、皲裂——
“来的是魔神!!”康斯坦丁怒吼道。“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听他的你就死定了。”杰森说,摊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手里的红茶……他有点想念可乐了,说真的。
“那个,康斯坦丁。”夔娥问:“是个……”
“人渣,垃圾。”提姆接道:“某些时候他确实做了不少贡献,这和他是个人渣不冲突。”
“所以你听了吗?不对,如果你真的听了你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了,不是,你还真听了啊??”杰森看着阿尔塔蒙躲闪的眼神,差点没被茶呛死。
“……他说,他能帮忙解开黑书的封印。”阿尔塔蒙惜字如金,他想了想,又解释道:“黑书是一本法器,据说只要解开封印在上面的七道封印,就能让人实现一切愿望。”
“我觉得,连五岁的我都不相信天上会平白无故掉馅饼了。”杰森坐直:“这种东西一听就要付出成吨的代价,老天……”
“黑书到我手上的时候,前六道封印已经全部解开。”他说:“那个法师说解开最后一道封印,就能利用黑书的力量将魔神封印,当时我们别无选择——魔神现世的后果比较棘手,在它还未附身任何人之前将其解决是最好的做法。”
一客厅的人面面相觑。
“假设,”芭芭拉说:“那本魔法器具的所有人是你——”
“这还用假设吗。”一直没开口的达米安说:“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他来使用法器,代价你来背,如果运气好,那本法器最后还会落到他的手里。”
他一针见血,然后本来就寂静的客厅更寂静了。
认识康斯坦丁的人完全不意外他会那么做——不认识的则被这种无耻的作风惊呆了。
“……不对啊,那你怎么回来的?”夔娥说,她焦急地拉起阿尔塔蒙的手,然后上下检查了一下对方有没有缺胳膊断腿:“需要我代打吗?我保证能把他揍到在床上躺一年——”
“我没事,我没事。”他安抚地拍了拍夔娥的手臂。
“事情有点复杂……”阿尔塔蒙最终说,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如果真的能把魔神击退,他不介意背负代价……只是后来的事情实在超乎人们的意料——
……
……
沥青犹如活过来的罪孽,在地上匍匐蜿蜒,硫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有一个声音沙哑道。
“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呐!小约翰……嘻嘻嘻……”
原本还在狂躁地搅动空气的魔神瞬间成了……呜咽的宠物,说真的,有点恶心;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哦不,康斯坦丁大概是反应过来了,他当场就准备跑路,结果被一个力量拽着衣领拖了回来。
“妈的路西法,你有病吧!!”他气急败坏道。
“我等这一天很久啦。”
祂说,柔情蜜语,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恶意引发出了身为人的、最原始的恐惧。
“你他妈来干什么?又没叫你!”
“哦,不不、不,看来旁边这个小朋友没告诉你——嗯,严格来说,他大概也不知道。”路西法张狂地笑着:“这本黑书由撒旦的力量所构成……但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解开上面的封印,它在广袤东欧的大地上传递,从芭芭雅嘎、瓦西里·扬、巫师苏雀(注)……再到你身边的小朋友,它的主人形形色色,无一不是拥有强大魔力的人!尽管,其实这本书严格来说,是其他撒旦的所有物,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同样是‘撒旦’。”祂一把掐住了康斯坦丁的脖子
祂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那位撒旦的本意是想迎娶一个……新娘,所以才将它投放到了女性巫术力量强盛的斯拉夫民族手中,凡能解开封印的、最强大的女巫,就有资格成为撒旦的新娘……”
“你瞎了还是我瞎了。”康斯坦丁挣扎道:“这哪他妈……有女巫……!咳……”
“而且这本书是那小子的!”他被撒旦甩下来的时候,捂着脖子痛苦道。
“他……哼,一股子……我闻了都恶心。”撒旦悠哉游哉道:“而且前六道封印也不是他解开的,但能解开第七道封印——尽管你也是用的非常规手段——的你,足以证明自己……更何况我那么中意你……来吧,约翰,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狱之王的尖笑在那一天响彻了同样被冠以地狱之称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