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天凉，唐九才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吸鼻子。
“快进来。”
唐锦翊把他让进房中。
“可是新床睡得不舒服？”
唐锦翊倒了杯热水给他。
唐九抿着嘴没说话，径自把被褥放在床边地上。
“明日让灵儿去做床新褥给你换上，你的腿伤还未痊愈，雨天阴冷，不免疼痛。是我疏忽了。”
猛然意识到唐九的腿上还有伤，如今这般模样，大概是因为雨天导致的身子不爽。
他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主人放心，唐九不疼。”
唐九暖了暖手，把杯子放回桌子，三两下就将被褥铺开。原本被褥早就在床上叠好了，卷了个卷儿就抱了过来。
“不是腿疼？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个仆人，怎能自己睡另外一个屋子呢？万一主人夜里有事，没人伺候岂不是不方便？主人你放心，我在地上睡就行。”
唐九把被褥铺在地上，身上衣物都未换，就往里钻。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钻进去了。
倒是钻得利索。
“好好的床不睡，为何非要睡地上？何况夜间地面阴凉，就是没病也会凉出病来。”
唐锦翊自然不能依他，蹲下身子，想扶他起来。
然而手刚碰到被褥就被凉的一激灵。
“你的被褥怎是湿的？！”
不等唐九解释，他就连拖带拽将人从被窝中拖了出来。
唐九穿的单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身体的温度，正常人钻了被窝身子越来越热乎，他不一样，他的身子是冷的。
这怎么行！
“快过来，刚养好的身子又要受凉了！”
唐锦翊急急说着，顺手脱下了唐九的外衣，用床上的被子将他团团裹住，每个缝都掩好，才又跑去厨房烧了壶热水。
回来时，唐九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猫一样蜷在被团中，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瞧他。
“我做了热姜水，你擦擦身子，驱寒。天也不冷啊，你身上怎么这样凉？”
唐锦翊叨叨着，把水倒入木盆，激荡的热气瞬间扑了一脸。
他拎着一块布在烫水中一把一把沾湿，待布湿透后提起来，在空气中晃荡着晾了一会儿，然后一边吹着一边趁烫拧干。
像照顾孩子一样慢慢掀开了唐九的被子，口中碎碎念道：“被子都那样湿了你还要盖，我都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不怕生病么？”
唐九红着脸接过沐巾自己擦拭，一边偷看唐锦翊一边小心说道：“我怕......”
“怕？那你还不注意。”
”不、不怕生病。”
“那你怕什么？”
“怕打雷、怕黑、怕......一个人睡。”
原来是个胆子小的。
唐锦翊故意虎着脸说道：“唐九，我是你的主人，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必须跟我说真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怕，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担忧，只是，不许再撒谎了。”
唐九怔了一怔，“我怕弄脏你的床，你这么爱干净，所以我不......”
唐九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快扎进咯吱窝了。
跟唐锦翊生活了不过几日，他已经迷恋上了这种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情感。内心十分渴望被人接纳，又十分害怕别人会因为某些事而嫌弃自己，这也是他一直谨小慎微的原因。
“那日下着大雨，你整个人都湿透了，从抱你回家到换衣服再到处理伤口，哪样不是我亲自弄的？我若嫌弃你的话，早就把你扔在街上自生自灭了，你倒好，自己先瞎琢磨上了。”
唐锦翊自认从不是那种动不动会发火的人，也不知道为何会给了唐九那样的错误印象。
更不明白唐九为什么会说害怕弄脏床单。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责备他的。
唐锦翊心中有股莫名的怒火，幽幽地看着他，他对唐九的好从来都是发自内心，没想到在那小迷糊竟不信任自己！哼！
灯光中的人物身体单薄，面容清瘦，那双眼睛微微颤着，在说话总是不自主地向下瞟，不敢看人。到了低头看向下方时，上睑睫毛轻盖在下眼睑上，形成一道完美的上扬线，有种楚楚动人的味道。
吓！
一个男人身上怎么能品出“楚楚动人”的味道？
我莫不是疯了！
“怎么会？！”
唐锦翊声音高调，连连摇头。
唐九当他是跟自己说话，又吓了一跳，看向唐锦翊的眼睛更加“动人”了......
“哎——”
唐锦翊叹了一声，放轻声音说道：“还是快些吧，明日还要早起熬汤。”
唐锦翊打算帮唐九擦擦腿，以便两人可以快些睡觉，唐九却别别扭扭，揪着衣服不让他看。
又这样！！
他一恼，直接把唐九的俩手一攥，紧紧按在床上，粗鲁地掀开了那层薄薄的衣衫。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锦翊一惊，松开了唐九的手。
“腿上的伤，不是说好了吗？为何裤子上还有这么多血！”
“对不起对不起！唐九这就擦干净！”
唐九一慌，刚想跳下床来，却被唐锦翊抓住了小腿。
“又想着跑！给我回来！”
唐锦翊稍一用力，唐九就动不了了，只能任他掀开裤子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唐九小腿上的伤口不但没好，竟比之前还大了些。伤口浸出点点血渍，周围似乎还有白脓。
唐锦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伤一直没好么？怎么不告诉我？你总说不疼，总是骗我！”
唐九闪着眸子躲避着他的目光，连连摇头，“好了好了，真的已经不疼了，过、过两天自己就长上了！主人......我的腿不影响干活的！真的！”
唐锦翊皱眉问道：“这两日你洗床单和衣服，是因为腿上的血弄脏了怕我看见？”
这下好了，一说起这些，唐九连声音都颤抖了，“嗯.....，不过我已经洗了好几遍，洗的非常干净了。”
“那被子和衣服，怎么湿的？！”
反正他们仨回屋的时候才刚打的雷，不可能是淋的。
“被子上也染了血......洗了还没干。”
唐锦翊看他这幅受气样子十分不爽，阴着一张脸严肃道：“你别动！看着我。”
唐九怯怯地看向他，眼神相交那一刻，心中一荡，不知是怕不知是惊。
“我很可怕么？我会吃人么？”
唐九摇头。
“我打过你骂过你赶过你走么？”
唐九摇头。
“我不给你吃不给你穿让你每天累死累活么？”
唐九继续摇头，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个破被子嫌弃你！！？”
一声呵过去，唐九又绷起来了，紧张兮兮的看着唐锦翊。那样子，极像一只全身防备的猫。
没想到唐九如此不禁逗弄，不是红脸就是结巴，严重了还会浑身僵硬......
唐锦翊的脸快绷不住了。
原本只是因为唐九对自己的设防而心中不爽，这会儿却发觉这人越来越好玩，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了，心中升出一丝邪恶的想法——逗哭他！！
“以后不许怕我！”
“！好！听主人的！”
唐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懦弱，使劲儿睁着眼睛防止眼泪流下来。
哎！
还是别逗了……要真哭了，这一宿就别想睡了。
唐锦翊冲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笑容，然后找了块白布，去厨房用沸水煮了。
回来时，唐九竟然歪在床上睡着了，一条腿在床上蜷着，另一条腿还在床边耷拉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被子都没盖。
唐锦翊没忍叫醒他，为他擦拭了伤口，并用干净的布包裹好，裹好后又把他的腿搬上床，将人放倒在枕头上。
整个过程都非常轻非常轻，唐九扇子一样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已睡熟了......
......
唐九睡了个好觉，起床时发现自己在唐锦翊床上，悄悄掀开被子看了看，没脏，腿上暖暖的，还包了新布。
他看了一会儿唐锦翊，发现他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抱了被褥去院中晾晒。
刚将被子铺好，就听到有人敲门。
“请问干脆面是在这儿预定么？”
门口立着一位穿戴不俗的男子，见他开门，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便开始询问干脆面的事。
“只听说在百味楼能定干脆面，可我见大门关着，想是还未营业，只是我赶时间，就自作主张来敲后门了，没打扰了小郎君吧？”
唐九摇摇头，请他进来。
那人却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
“我本是西京的海货经纪，前几日到汴京城中倒卖海货，有幸尝过几粒小郎君的干脆面，心中念念不忘。再过几日就要回乡，希望能带回一些给娘子尝尝。”
一大早就来了生意，唐九自然欢喜。
“郎君随我到前堂吧，先喝壶热茶歇歇脚，想要什么口味的干脆面，我帮你记上。”
说着，引客人穿过长廊来到前堂。
打开大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照得堂中地面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请客人落座之后，唐九烧了壶茶端上桌，边问边记。
门外不时有人路过，再不像之前那样匆匆窜开或者掩鼻而逃了，有人朝大厅探头，试探问道：“今日开门如此之早，是否可以提前预定干脆面了？”
“大哥进来吧，今日恰巧开门早，不用挤，想吃哪个味儿的我先记上，我再送你一包新口味尝尝。”
“今日什么新口味？”
“烧烤味的。”
前些日子听唐锦翊说过，就直接告诉客人了，反正只要他说的，就一定能做出来。
唐九笑容满面的招呼人进门，还不忘对海货贩子说：“大哥，我也送您几包新口味，你吃吃看。”
“小郎君可饶了我吧，我家离此甚远，怕是吃馋了又买不到，那才难受咧！”
“不怕，大哥若是喜欢，可写下家中住址，若有来回路过的老乡，我托他们帮大哥捎回家。”
“诶？是个好法子！”
海货贩子眼睛一亮，举着大拇指连连叫好。查看过唐九记下的预定清单后在空余处写下了自家住址。
灵儿起床后一叫唐九，见没人答应，便准备先去大堂打扫卫生，谁知唐九早就开张了。
灵儿一来，唐九兴致勃勃地把本子交给她道：“一早上我接待了两位贵客呢。”他扬扬下巴，“那位大哥是西京来的，需要今天带走。”
“连西京的人都知道咱家有干脆面啦？”灵儿大喜过望，撕下预定页面，欢喜道：“我这就去做，别让人家久等。”
到了厨房，唐锦翊正在案板上切东西，见她欢喜，不禁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唐九那小子，一大早就定出去了这么多干脆面，翊哥儿你快看看！”
唐锦翊接过单子一看，真是不少！光西京一位顾客就定了两百包，够他们一早上忙的。好在灵儿已经出师了，只要调味品到位，没什么能难得倒她。
唐锦翊自顾自摆弄案板上的鸡蛋，灵儿揉着面，好奇道：“翊哥儿早上想吃鸡蛋？”
“嗯，我们今天吃个不一样的鸡蛋。”
“怎么个不一样法？？”
一听这话，灵儿就知道翊哥儿又要做新菜品了，一颗白水煮蛋还能做成什么样式儿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了。
唐锦翊不慌不忙地在蛋白上绕圈划了三刀，又将三只划好的水煮蛋放入调配好的面糊中。
灵儿一声不吭地看着，只见他又拿出了一个昨日吃剩下的炊饼。她早已有了经验，这时不需多问，问了也听不懂，只需静静等着，看着就行了。
剩一日的炊饼正好，又干又硬又脆，毫不费力就能撵成面渣。将沾满面糊的水煮蛋往面渣案上一滚，粒粒洁白的面渣就全沾了上去。
锅中油已烧热，冒出丝丝油香，用三根筷子串着三颗裹满面渣的水煮蛋，慢慢放入油锅，瞬间，细小的油泡包围了鸡蛋，“滋滋滋”地唱起歌来。
很快，表面的白色炸成了金黄，一股油炸特有的香味飘满厨房。
“好了，这个油温正好你炸面。”
唐锦翊提醒了灵儿一句，将炸好的鸡蛋晾在盘中。又开始鼓捣调料。
辣椒粉、芝麻碎、盐、糖、孜然粉、香油通通搞里头！黄豆酱加水稀释，调入少许糖，也搞里头！
搅一搅。
一份人人见了都夸香的万能炸串蘸料就做好了！
“我只用一点，剩下的正好做烧烤味干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