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苏培盛从养心殿外轻手轻脚的进来,到了跟前,雍正正伏在御案前批阅奏章,他不敢轻易打扰,手里拿着拂尘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待雍正批阅完手里的一本折子后,苏培盛方轻声唤道:“皇上……”
雍正目不斜视,继续拿下一本奏章翻看,与此同时,“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事?”
苏培盛陪着小心道:“您不是让奴才派人盯着乾西四所那边的动静吗?”
“怎么了?”
听到这里,雍正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瞥向苏培盛。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压迫感十足。
苏培盛忙躬着身子,事无巨细的禀报道:“今日辰时一刻,怡太常在从乾西四所出发,按着宫规旧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辰时中,她们请完安回到所里,丫头云墨去寿膳房取回早膳;辰时末,内务府广储司的管事张宝上门求见,送雪顶春梨的分成银票;待巳时三刻,怡太常在、连同她的丫头云墨、管事张宝出了门,一起去往敬事房……”
雍正原还神色平平,直至听说瓜尔佳氏去了敬事房后,神色一动,道:“她去敬事房做什么?”
苏培盛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是宫里缺人使唤,所以调几个奴才过去。”
在苏培盛看来,这很正常,他上次奉命去乾西四所,看着里头只有一个伺候的丫头,年纪也不大,就觉得不太合适。
纵然是个太常在,位份低,但也不好那般……那般……咳咳寒酸。
现在嘛,总算开窍了。
苏培盛心里如是想着。
他说完,便垂手在旁,等待皇上继续问话,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来。
苏培盛眸光闪了闪,暗暗去觑雍正的脸色。
但见他已拿起朱笔继续开始批折子,动作和以往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不过……
皇上唇角勾着的那丝笑意,是怎么回事?
皇上可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啊。
苏培盛凭借自己跟在雍正身边多年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到皇上心情很好、特别好,可是,为什么呢?
苏培盛绞尽脑汁、反反复复的回想,依旧没找到答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皇上的这一变化,肯定和乾西四所的那位太常在脱不了干系。
而苏培盛这次忖度上意,忖度的一点没错。
雍正的心情确实很好,尤其是在听了瓜尔佳氏一大清早着急忙慌跑去敬事房要人之后。
昨天她装的那般镇定,说什么“嫔妾自小胆壮”,“相信身正影直”,“只要问心无愧,恶鬼也不敢进犯”的话,可结果呢?
原来是个小骗子。
说的时候当真是信誓旦旦,义正辞严,结果才一晚上,就怂的不行,跑去敬事房要人了?
苏培盛不知道瓜尔佳氏紧赶着去要人的原因,但雍正随随便便就猜出来了。
将苏沐瑶吓的一晚上没睡好后,雍正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由使坏成功带来的愉悦感。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恶趣味。
又批了一会儿折子,雍正忽然搁下笔,抬头问道:“朕记得,前几日有地方进贡了几盒龙井?”
“陛下的记性真好,”苏培盛由衷的夸了一句,解释道:“是杭州府进贡的,因是顶级的上春茶,内务府那边没敢轻动,但又不好拿这点子小事打扰到您,所以,昨儿个下晌丁大人还嘱咐奴才,让奴才趁您得空的时候问一声,看那几盒龙井茶该怎么分?”
雍正闻言,似笑非笑道:“朕还没问呢,你就说上这么一车轱辘的话。”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一味的陪笑。
作为天子身旁的近奴,他绝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号人物。
虽说丁皂保来找他,为的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私下里有大臣试图接触他,不管为了什么,对于皇上来说,却是极犯忌讳的。
与其将来皇上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他先主动交代,提前把自己择出去。
苏培盛道:“皇上要嫌奴才话多,奴才以后少说话就是了。”
“倒也不必,”
他的这些小心思,雍正还犯不上计较。
放下笔,往后舒舒服服的一靠,饶有趣味道:“丁皂保既然都托你了,你就说说那几盒龙井茶的事。”
他这会儿批折子批累了,也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几盒茶叶,能把堂堂的内务府大总管难成这样。
苏培盛笑道:“那是头采的雪前龙井,今年西湖春来早,一共只得了五盒。”
他这么一说,雍正就明白了。
龙井茶,以西湖龙井最为正宗知名。
西湖龙井按采摘的时节不同,又分为四大类型:雪前龙井、明前龙井、雨前龙井、雨后龙井。
其中,明前龙井采摘于清明之前;雨前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前;雨后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后。
这些都没什么特别,各地每年都会大量的进贡。
唯有雪前龙井,它名字中的“雪前”二字,指的不是冬日的雪,而是说在二月倒春寒的时候,遇到的霜降天或遇到的下雪天。
这样的天气极难得,有时候一年中回春的早,二月份没有霜降或下雪,也就没有雪前龙井茶了。
当然,在这么极端稀有的天气采摘的全芽型龙井茶,口感自然醇香浓郁,堪称是龙井茶中之最。
因此,在绿茶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雨后是佳品,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雪前是极品。”
确有其道理。
即便在现代,头采的雪前龙井茶在市场上也根本买不到,得通过拍卖获得,因其极为珍稀名贵,还产生一个茶中唯一的保险,叫做“倒春寒险”。
怪不得丁皂保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共五盒龙井茶,皇上一个人一年也喝不完,白放着糟蹋了,后宫妃嫔中,总是能分出去两三盒的。
可分给谁,不分给谁,都是得罪人的事。
还不如让皇上自己决定呢。
在丁皂保那里极为难的事,在雍正这里却变得极简单。
他缓缓扣击着椅子扶手,轻而易举就决定了雪前龙井中前四盒的归属。
“留两盒在养心殿,一盒送去给太后,一盒送去给怡亲王,他性子淡,平日没什么特殊的喜好,煮茶品茗算一个。”
苏培盛:“……”
太后再不济,也是皇上生母,分一盒过去是应该的?
只是,他怎么忘了把怡亲王给算上了?
原以为后宫妃嫔能分个两三盒,现在只有一盒了。
苏培盛想了想,道:“皇上,那剩下的一盒……可要送去坤宁宫?”
在他心里,最后一盒的归属者,无非就是两个人选: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年妃。
按着常理,皇后比年妃位份高,好东西自然该紧着皇后用。
而皇上呢,也不是宠妾灭妻的类型,这最后一盒花落谁家,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苏培盛正等着皇上点头,却见雍正手指一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道:“不必。”
不必?
苏培盛眨着眼睛,困惑了。
雍正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一盒,送去乾西四所。”
他吃了她一盏茶,总该还回去。
苏培盛:“???”
这局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他竟一时不能消化。
什么叫送去乾西四所?
那里可只有一位主子,就是那位太常在。
太常在的位份再低,那也是“太”字打头的。
正儿八经的,是……先帝的妃嫔呀。
越过皇后,越过年妃,巴巴的把一盒极品龙井茶送过去,满宫里的人要怎么想?
一旦传出去,前朝官员要怎么想?
《起居注》里,史书工笔写出来,往后的人要怎么想?
苏培盛目瞪口呆,差点没绷住,靠着自己多年来练就的八风不动的功力,稳住心神,试探性的问道:“陛下,那以什么名头送过去呢?”
皇上赏赐先帝妃嫔东西,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然,真坐实了暧昧。
苏培盛这一句话,倒提醒雍正了。
他方才只想着昨晚的事,差点忘了他和瓜尔佳氏的身份。
他一个皇上,一举一动颇受瞩目,这样无端端的赏赐东西过去,确实不宜。
找个理由?目前也没什么好理由。
那……以老十三的名头呢?
也不行,传出去,保不齐就有几个没眼力见的谏官,弹劾老十三同先帝妃嫔有染。
雍正立即打消了这个,再披一次怡亲王马甲的念头。
雍正闭上双眸,不禁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
苏培盛小声唤着,在旁边实在为难,这到底该怎么办?皇上您倒是给个准话呀!
这样装睡,是哪个意思,送还是不送,他琢磨不透啊!
良久,雍正睁开眼睛,似乎终于想定了,吩咐道:“去将养鹰处的人传来。”
…………
养心殿里,因为她引起的一场小小风波,苏沐瑶完全不知情。
她正在廊下家和春兰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非常的实际。
包括到她现有的位份、乾西四所的现状、去乾西四所当差的好处和坏处、以及她作为主子能给下人提供的升职空间和福利待遇。
这个场面,有点像企业中最后一轮面试的场景。
苏沐瑶不要底下人对她感恩戴德,她践行的,是把丑话说到前头。
而且,常言道,“救急不救穷。”
她虽打算给他们出了这笔救急的银子,但也不是白出的,都要扣在他们以后的月例银子里。
相当于提前预支薪资。
苏沐瑶嘱咐道:“这会儿来的匆忙,云墨,你先拿张纸记下来,等回去后再立账。”
云墨答应着,在大通铺上支了张案桌。
春兰道:“我家春季要缴纳的人头税是五两银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税收,我总共借十两,云墨姐姐,我每月用一半的月例银子来还,可以吗?”
云墨去看苏沐瑶,苏沐瑶点点头。
宫女和太监都是有品级的,不同品级,月例也不一样。
像是普通宫女和太监,进宫不满一年,月例是一两银子;进宫一到三年,月例升至二两银子;进宫三年到五年,月例升至五两银子;五年以上者,月例升至八两到十两不等。
春兰她们都是普通宫女和太监,且进宫不满一年,按着宫里制度,月例都是一两银子。
因他们是苏沐瑶宫的下人,下人同主子为一体,他们的月例,是要从苏沐瑶月例的三十两中扣除的。
云墨道:“行,你的事我记下了。”
接着,彩蝶道:“我和春兰一样。”
秋蕊脸红道:“我借十五两,扣每个月月例一半。”
来福道:“我借十三两银子,直接扣除每月月例,扣完为止。”
水生笑道:“我借十二两银子,也是用月例银子的一半还。”
云墨一一记下。
这么一算,五个人,一共借去了六十两银子。
对于现在拥有万两银子身价的苏沐瑶来说,就跟毛毛雨一样,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苏沐瑶还是觉得纳闷。
她看向春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家里一共有八口人。”
春兰点点头。
苏沐瑶不解道:“人头税是按人收的,按着清律,一口人五钱银子,你家总共有八口人,应该是四十钱银子,一两等于十钱,合起来就是四两银子,怎么会是五两银子呢?”
她不禁有些怀疑,春兰她家所在的地方县府,暗地里抬高人头税税银。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向州府举报,一举报一个准。
抬高税银的罪名比贪污受贿大多了。
春兰抿了抿唇,苦笑道:“主子,奴婢家里是有八口人,但奴婢的五弟今年九岁,六妹今年三岁,都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后出生的。”
“当时国家下达了一道政令,“凡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所以他们两个不用缴纳人头税。”
可是,如果这样算的话,他们家需要缴纳人头税的人口不就只剩下了六口人?
加起来是三两银子啊,只会少不会多。
苏沐瑶更迷惑了。
春兰叹道:“这五两银子里头,除了奴婢家里现有的六口人,还有四口人,分别是:奴婢已经过世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还有没分家就夭折了的三叔。”
苏沐瑶:“……”
感情这人头税里头,还包括死去了的人头啊!
彩蝶、秋蕊点点头,水生和来福也跟着点头。
都用一副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苏沐瑶。
可不就是吗?要不然怎么可能明明减轻了税赋之后,他们还是缴纳不起?
顿时,苏沐瑶悟了。
怪不得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准葛尔战事未平,国家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忽然康熙下了这么一道有关人头税永不加税的政令。
现在看来,这道政令是非下不可。
百姓已经到了一个交不起税的临界点上,滋生的人口再行加税,国家的根本就要动荡了。
苏沐瑶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多问。
到底这些国家大事,与她一区区太常在无关,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没那么大本事管。
她只想安守一隅,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第32章
春兰她们还要收拾东西,估计傍晚的时候才能搬过来。
苏沐瑶就和云墨先回乾西四所了。
才进了院门,一道白色如离弦的箭一般的身影“嗖”的一下从高处冲下来,直扑到了苏沐瑶怀里。
给苏沐瑶惊的差点没站稳,下意识的想要把怀里东西甩出去,却被用趾爪牢牢勾住了衣襟。
一声不满的清啸响起。
苏沐瑶反应过来,原来是那只贪嘴吃的海东青。
大概是早上所里没人,它就一直在东跨院的梨枝上等着,大约等着急了,方才见她和云墨回来,才这般激动的直接来“扑”她。
但这种欢迎仪式,苏沐瑶希望下回不要再有了。
太吓人了。
她手臂往上抬了抬,将海东青好好抱住,该说不说,这大家伙可真够沉的。
也不枉白吃了她那么多肉肉。
苏沐瑶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海东青的小脑瓜子,好笑道:“小白,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平日这只海东青都是掐着晚上的饭点才来,像这会儿刚过未时,它就飞来找她,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云墨闻言,再次无奈的提醒道:“小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叫它小白。”
小白是猫猫狗狗的名字,以海东青在大清的特殊地位,就算要取名,也得取一个威武霸气点的名字。
不然被别人知道了,小姐会有麻烦的。
苏沐瑶想了想,认真道:“你说的对,它这个样子,叫小白是不太合适……还是叫大白吧!”
“小姐!”云墨急了。
抬起头,看到苏沐瑶在冲她眨眼,唇边还漾着一抹狡黠的笑容,顿时明白自家小姐是在故意逗她,云墨气道:“我再不管你了。”
扭过头,闷闷的往前走。
苏沐瑶失笑道:“傻丫头,这里只有你和我,难道我还怕你会去告发我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
云墨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以后,小姐身边的人就多起来了。”
小姐身边能多几个人伺候,她是挺高兴的,对于春兰、秋蕊、彩蝶她们,她也没什么意见。
但一想到,自己以后不再是小姐身边唯一得力的丫头,她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苏沐瑶生来敏锐,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云墨细腻的情绪变化,她故作不知,展颜笑道:“那你以后可更要忙了。”
云墨闻言不解。
人一多,她不是就变得清闲下来了,会变得“更忙”的话,又从何说起?
苏沐瑶道:“你以后就是咱们乾西四所的掌事宫女了,能不忙吗?”
掌事宫女?
云墨傻楞在了原地。
苏沐瑶回头看她,含笑着反问道:“你猜我为什么没有向敬事房,再要一个掌事嬷嬷?”
后宫之中,等级分明。
除了妃嫔之中,按着位份,从上到下,依次是皇后、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官女子,如一个层次分明的企业管理架构之外,每一个妃嫔宫中,亦有一个围绕着该妃嫔形成的,从上到下的小型管理架构。
其中,主子是董事长,平日负责享清福;
掌事嬷嬷是总裁,全面管理宫中的一切事务,直接负责对上汇报;
贴身宫女是执行秘书,最有体面,可以协助掌事嬷嬷理事;
掌事太监是外交官,负责对接本家和内务府;
再往下,就是没有管理权利的宫女了,负责守夜的、喂鸟的、烧茶炉子的、浇花的、做粗活的等等,相当于企业里不同部门的打工人。
乾西四所里,原本只有苏沐瑶和云墨一主一仆,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管理架构,但人一多,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得有一个像样的理事章程和规矩。
谁负责扫地,谁负责看门,都得提前安排好了,不然等散成一盘沙子的时候,再想管,就不好管了。
按理来说,苏沐瑶完全可以像敬事房讨要一个掌事嬷嬷,帮助处理宫中诸事。
但她并打算那样做。
她早在出门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云墨。
云墨是她目前唯一能全然信任的人。
即便她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轻,有可能压不住人,但也不要紧,她在上头帮忙看着呢。
苏沐瑶边走边道:“一会儿下晌,你好好想想,该给她们各人分配什么活计、让她们住哪个屋、犯了错怎么罚、干活勤快有什么赏……你理个章程出来,不用和照搬其他妃嫔宫里,你觉得合适就行。”
云墨重重的一点头,满心都是被赋予大任的激动:“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把咱们乾西四所治理的井井有条,绝不让你操一点心!”
她心里的那点酸意顿时烟消云散了,对于小姐来说,她果然才是最重要滴!
说着,苏沐瑶和云墨回到房里,将海东青放到一边木架子上,苏沐瑶去屏风后换家常衣服,脱衣服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外头披的白狐狸皮裘衣又被海东青那尖利的趾爪勾出了几条丝线。
她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这已经是第三件被海东青嚯嚯的裘衣了。
它知不知道,这一件裘衣补起来有多费功夫?
苏沐瑶换好衣服,出来找海东青算账,却发现木架子上已空无一鹰了。
云墨正在支窗屉。
苏沐瑶环视四周,问道:“小白呢?”
云墨道:“刚飞出去了。”
苏沐瑶一晒道:“飞的倒挺快。”
云墨道:“怎么了?”
苏沐瑶闷闷道:“衣服又被它勾破了。”
云墨走过去,从横架上取过那件狐狸皮裘衣,笑道:“不要紧,补两针就行。”
她说着,从矮柜上取过针线筐来,坐在炕沿上,开始捻线。
苏沐瑶坐过去,帮她拉着线,随意道:“什么时候,剪去它的指甲就好了。”
“小姐不可胡说。”云墨正色起来。
她在这种事情上,一直很较真。
苏沐瑶一笑,也不纠结,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等裘衣补的差不多了,外间屋里忽然发出一声清啸。
那只海东青又回来了。
苏沐瑶从炕沿上起身,走到外间,却见平日吃饭用的小圆桌上无故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一手来长一手来宽的紫檀木盒子,上头束着几根送礼用的红绸带,海东青正用它尖尖的喙拉扯那几根带子。
看这形势,这紫檀木盒子是刚才海东青从外头叼进来的。
好家伙,它长本事了啊。
苏沐瑶到了跟前,将那匣子拿起来,反反复复的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又拨开铜扣,打开后,那里头放着满满一盒子上好的龙井茶茶叶。
实在想不通,它作为猎鹰,不去捕捉猎物,叼一盒子茶叶回来干嘛?
还有,看这茶叶的成色和包装,都是极好的,它这分明是从别人家里偷来的啊!
苏沐瑶将盒子盖上,重新缠好绸带,往海东青跟前推了推,嘱咐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叼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听到了没有?”
海东青的反应的是又用喙扯着那绸带,将盒子往苏沐瑶跟前推了推。
示意:给她的。
苏沐瑶纵然领会到了它的意思,但也绝没有收下这盒茶叶的意思,不义之财不可取,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这只海东青啊,这次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云墨知道了这事,也挺愁的,想了半晌,道:“小姐先不要急,依我之见,这盒茶叶光看起来就很名贵,寻常人家定然没有,就算是达官显贵,有了这样的茶叶,也会好好放在柜子里收藏,怎么会让海东青飞进屋里,再给叼走呢?”
“所以我想,咱们之前的判断有误,这只海东青兴许是有主的,这盒茶叶也许是它从自家主人那里叼来的,等晚上的时候,我让水生和来福去养鹰处打听一下,问问这只海东青的主人是谁。”
她说的,正合苏沐瑶的意思。
苏沐瑶点点头,道:“就这样办吧,不过,也挺奇怪的……”
要说它有主吧,它脚上又没有扣预示它身份的金环,养鹰处这么久了,也不见来乾西四所询问。
可要说它没主吧,它又从哪里叼来的这盒茶叶?
太令人迷惑了。
苏沐瑶想的好好的,但水生和来福去打听消息,却注定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雍正早已命养鹰处的人闭了口,关于这只海东青的身份,谁敢透漏半个字?
养鹰处给的官方说法是:所有海东青一直在处里养着,从未飞离过。
雍正在做这一决定的时候,有他自己的考量。
首先,在雍正一个上位者看来,给下面的人赏赐,实在太过正常了。
他性子绝不吝啬。
别说平日逢年过节,就是偶尔在某个妃嫔宫中小坐一会儿,某个臣子写的折子清晰明了,他都会随口来一句:“赏”。
而那天傍晚,他以避雨为借口去乾西四所,瓜尔佳氏作为先帝妃嫔,亲自给他捧杯沏茶,他作为皇上,事后赏赐给她一盒好茶,合情又合理。
不赏,才说不过去。
他这一赏赐的行为是习惯性的,但话说出口之后,却觉得不太妥当。
身份在那里限制着。
且他去乾西四所时,是微服过去的,连瓜尔佳氏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考虑到诸多因素,雍正便想到了巴图鲁,它不是常叼许多猎物给瓜尔佳氏吗?
让它来做这件事,正合适。
在雍正看,送一盒茶过去,瓜尔佳氏高高兴兴的收下茶,此事就了了。
不让养鹰处的人泄露巴图鲁的身份,也是随口一句话的事,他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盒来路不明的雪前龙井给苏沐瑶带来了多少困扰。
怎么可能就此收下呢?
这盒茶叶和她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间搜刮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它很大概率是有主的。
将有主之物占为己有,她成什么人了?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这样做。
苏沐瑶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书桌前想了半晌,取出一页空白的信纸来,提起笔,顿了顿,在上面一笔一划的认真写道:
烦问尊驾,可有丢失一盒茶叶否?
写完,将信纸裁开,卷成一个小小的筒形,用红线系了,绑在海东青的腿上,心里暗道:
等这只海东青飞回它真正的主人身边,看到纸上的这行字,肯定就会明白,他的茶叶是怎么丢的了。
到时候,有了回信,她便能趁机将茶叶还给人家。
至于判断真假,那就不用说了。
她故意没提茶叶的种类是龙井,就是用来核对身份信息的。
第33章
苏沐瑶为那盒莫名其妙出现的茶叶纠结时,雍正这个始作俑者却在寿康宫悠闲的品茗。
寿康宫位于慈宁宫西侧,建筑总面积还不到慈宁宫的一半,但小也有小的好处,寿康宫内部封闭性强,窗棂均为一抹三件式,阳光可以直照进来,东西梢间都是暖阁。①
如今,在寿康宫居住的,是愨惠皇太贵妃佟佳氏。
她与现任皇帝雍正也算有些渊源。
之前提到过,雍正是在愨惠皇太贵妃的姐姐,另一位佟佳氏——孝懿仁皇太后膝下养大的。
所以,名分上,她是雍正的姨母。
只是她的身世亦有敏感之处。
佟佳氏的父亲佟国维,是康熙帝的老娘舅,在康熙一朝时,很受重用。曾被任命过议政大臣,授封为一等公,剿灭藩王之子吴应熊,两次随康熙征伐噶尔丹,获得胜利。
不久,因年迈致仕,光荣退休下岗。
按理说,这样的人生挺好,可偏偏佟国维不满足,一大把年纪硬是掺和进了夺嫡的事里,在康熙一废旧太子胤礽时,佟国维在康熙面前,大力推举八阿哥胤禩,认为其才华出众,可担任新太子一职。
身为朝廷重臣,佟国维的公然站位,让康熙大为光火。
除了佟国维被康熙当面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顿外,事后整个佟佳氏一族,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在朝野中淡化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一码归一码,愨惠皇太贵妃本人,作为康熙中后期的宠妃,并未在雍正夺嫡路上给他添堵。
所以,雍正也不吝啬给她优待。
在登基后不久,雍正以奉行孝道为名,将佟佳氏从太贵妃之位抬成皇太贵妃,又将规格仅次于太后住处(慈宁宫)的寿康宫赐于她,让她在此颐养天年。
平日里,雍正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完安回去时,龙辇路过寿康宫门口,偶尔也会进去坐一坐,礼节性的问侯一下愨惠皇太贵妃的身体状况。
但今日,雍正来寿康宫,可不是为了来给愨惠皇太贵妃问安的。
在喝了半盏茶,说了些“皇太贵妃睡的好不好,进的香不香”“皇上睡的好不好,进的香不香”之类的官方客套话后,雍正放下茶盏,开始进入了正题。
“皇太贵妃身体康健,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
顿了顿,雍正唇边露出一抹苦笑,道:“自去岁先帝崩逝,太后悲不自胜,身体抱恙,经太医院尽心诊治,前段时间,总算有些许好转迹象,但不想一开春回暖,又引发了肺热旧疾,每日咳嗽不已……”
叹了口气,继续道:“朕国事繁忙,纵得空来看望太后,也只不过是片刻小坐,为此心实不安,所以这次来皇太贵妃这里,是想着寿康宫同慈宁宫离的近,您老人家若得闲暇,不若多去慈宁宫坐坐?有故人在旁开导,帮助太后排解忧思,想必太后的病,也能尽快恢复。”
愨惠皇太贵妃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傻的,单听话音,就知道皇上话里有话。
首先吧,她又不是太医,怎么帮助太后恢复病情呢?
还有,太后的病到底从哪里来,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
那能是为了先帝吗?必然不能啊,丈夫是大家的,死了就死了,儿子却是自己一个人的,被困在景陵回不来,搁谁谁不糟心?
何况,这几日,前朝后宫流言四起,说是皇上忌惮十四王爷,不让其回宫为太后侍疾,甚至还有传皇上得位不正的,先帝遗诏上本来写的是“传位十四王爷”,被皇上改成“传位于四王爷”,说的都没影了。
愨惠皇太贵妃在心里对雍正的一番话进行人工翻译了一遍,大约就是说:
你身为皇太贵妃,后宫的事你别想躲懒,朕现在心烦,不想和太后对嘴对舌,你去慈宁宫,想办法让太后出面,平息一干流言。
翻译完,愨惠皇太贵妃:“……”
她真的会谢了。
合着皇上您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把锅甩给她是吧,她都五十多了,就不能安心养老吗?
她去劝太后,她拿头劝啊!
十四王爷那是太后亲儿子,太后能听她的话,出面说,让老十四留守景陵,暂时不用回京?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这么说。
愨惠皇太贵妃露出一抹慈祥得体的笑容,道:“皇上纯孝,臣妃自当依言,时常去太后宫里探望。”
办不到的事情,她装听不懂,总行了吧?
事实证明,不行。
雍正点了点头,追忆道:“这几日,朕每翻读《圣训》,便会想起舅祖父(佟国维)在世时,细心到会先将各地的折子按着大小事整理好,再供先皇批阅,朕一想起,心中感慨不已,再看到隆科多(佟国维第三子),他虽年轻,但身上倒有几分舅祖父的影子,朕任命他为顾命大臣,便是希望他能像舅祖父那样,为大清效力。”
愨惠皇太贵妃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件事要办不好,她弟弟的仕途岂不是完蛋了?
皇上这也太霸道了!
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愨惠皇太贵妃没法子,只好应承道:“佟佳氏一族深沐皇恩,无论何时何处,自当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
雍正得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在寿康宫久留,神清气爽的起身,命銮驾打道回养心殿。
当皇帝就有这么个好处,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难题,可以丢给别人面对。
雍正回到了养心殿,苏培盛挪上前,动了动唇,似有话说。
他方才接到了养鹰处的奏报,说是巴图鲁从乾西四所回来时,腿爪上绑了张字条,那边的管事未敢轻易打开,直接呈上来,交给了他。
苏培盛不太清楚皇上对那位太常在的态度,也没敢打开。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雍正已看出他犹犹豫豫的神色,问道:“朕不在的时候,宫中可有要事?”
他既问起,苏培盛便立即一五一十的禀报。
“腿爪上绑了一张字条?”雍正神色颇为古怪。
她这是把他的海东青当成鸽子了?
来个飞鹰传书?
巴图鲁倒还真听她的话,居然乖乖让它绑。
雍正追问道:“字条上写了什么?”
苏培盛陪笑道:“皇上没吩咐,奴才怎敢私自打开?”
雍正“嗯”了一声,随意的坐下来,手肘撑在案桌上,解开字条上绑的红线,打开后,就看到苏沐瑶写的那行小字:
烦问尊驾,可有丢失一盒茶叶否?
雍正看完,想到瓜尔佳氏一脸困惑的神情,不禁笑了。
苏培盛疑惑:“皇上?”
雍正将纸条团了团,扔在脚边渣斗里,语气轻快道:“不用理会。”
没得到回复,她也该偃旗息鼓,自动收下那盒茶叶了。
困惑就让她困惑吧。
多困惑一阵也挺好。
他之前可是因为她的一系列事情,困惑了好长一段时间。
雍正心里颇有种“大仇得报”的爽感。
但苏沐瑶注定要让雍正失望了。
她是困惑了一会儿,但她并不是自寻烦恼的类型,自从想到可以通过在海东青腿爪上绑一张字条,从而找到茶叶主人的办法后,她就把这个事情丢过脑后,暂时不管了。
苏沐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时令已至三月,梨花过了盛放的季节,渐渐枯萎败落,雪顶春梨的项目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
晚上的时候,张宝将最后一批苹果青釉瓶,总共三百个送到了乾西四所,并说明以后会从每天带人上门,改成每隔上两三天带人上门回收,直到三月末,梨花落尽。
与此同时,春兰他们也背着各自的包袱搬来了乾西四所。
春兰、彩蝶、秋蕊住进了东边穿堂旁一溜儿的偏房,离苏沐瑶的房间只有几步距离,方便过去伺候。
水生和来福住在垂花门(二门)外的前端房里,就在大门的左手边,两个人轮班,要负责看守门户。
有了钱,有了人,苏沐瑶心里也活动开来了。
准备提高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
之前呢,她一早一晚吃的是寿膳房的饭,只有偶尔才能在宫里开小灶。
不为别的,宫里人太少,又缺东少西的,她和云墨每天有许多事要忙,自己做饭太麻烦。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春兰、彩蝶、秋蕊三个人是农户出身,厨艺都很不错,原本关闭的乾西四所自带的膳房,完全有条件重新开起来了。
想额外吃什么,可以自己做,不用去寿膳房花大价钱点。
苏沐瑶算过这笔账。
譬如说一道炖鸡蛋吧,去寿膳房点的话,虽说鸡蛋、葱花、酱油、食盐等一应用料都在自己份例内,但还得多花上五两银子,作为给里面厨师的赏钱,也就是劳工费。
但其实这五两银子,点五十碗炖鸡蛋都够了。
如果自己有单独的膳房,就不同了。
首先,用料什么的,有两种来源:
第一,可以花钱让采办处去外面采买;
第二,她份例里的剩余,寿膳房的人月底会给她折现,或直接送过来。
无论怎么算,都比去寿膳房点副膳来的便宜。
苏沐瑶的这一想法,立刻得到了云墨的鼎立支持。
话说,早就该这样了。
别的妃嫔宫里都有小厨房,就她们宫里没有。
如今就好了,燕窝、鸡翅、鲍鱼之类的补品也该回归自家小姐的日常生活了。
花钱就花呗,两万两银子,花多久也花不完。
苏沐瑶想的是借机省钱,云墨想的是怎么花钱,两个人想的南辕北辙,但奇特的事,到最后,意见却达到了难得的统一。
两人一直商议到傍晚快用膳的时候,因今日来不及,来福便接替云墨的工作,去寿膳房取膳。
这么点功夫,海东青又从外面飞回来了。
苏沐瑶一眼就看到,下午时候,她给它腿爪上绑的字条,连带着那条红色丝线都消失不见了。
两条褐红色的有力的腿爪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去信,也没有回信。
苏沐瑶眨了眨眼,对上海东青金绿色的锐利无比的眼睛,问道:“我的信呢?”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清啸。
苏沐瑶听不懂鹰语,自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云墨道:“会不会掉了?”
苏沐瑶道:“不会吧,我记得我绑的挺紧实的。”
但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苏沐瑶在去信之前,设想过有两种可能:一是海东青原模原样的飞回来,她绑在它腿上的信依旧绑在它腿上,没有被人打开过;二是海东青到了它自己真正主人身边,在看到这封信后,给她回了一封信。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毕竟,那盒茶叶很名贵,非常名贵,光看包装和色泽,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即便是皇亲贵胄,也不至于丢了后,完全不做理会。
至少对于她来说,有可能找回还是要找回的。
即便心存疑虑,看了信,也会先回复一下。
苏沐瑶以己度人,想不到世上还有雍正这种故意“已读不回”的超级大土豪。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她绑的不牢,被海东青在飞行途中不小心给弄掉了。
想到这里,苏沐瑶再次提起笔,重新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这一次,她特别用了牢固的红色绒线绑上去,确保无论海东青怎么飞,也弄不丢这封信。
这一封信,再一次被团吧团吧,丢进了养心殿东暖阁的渣斗里面。
雍正以为,此事这回就了了。
但显然没有。
隔日一早,苏沐瑶看到海东青时,总结了一番,觉得大约这只海东青的力气太大,绒线也不牢靠。
又改用了坚韧、耐磨、抗拉、抗水,除非用剪刀剪,负责就是壮汉来了也扯不断的红色麻线。
丝线变绒线,绒线变麻线。
三根红线和三个字条一样的下场,都被雍正想也不想的随手丢进了渣斗里。
而麻线的消失,却让苏沐瑶彻底明白:她这是被海东青的主人给漠视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到底丢没丢茶,这盒茶叶要不要,总该说一声啊,“已读不回”是几个意思?
苏沐瑶心里顿时窝了一股火。
原来想要物归原主,现在不好意思,这一盒雪前龙井就归她享用了。
第34章
作为发信人,在确定自己被“已读不回”后,苏沐瑶窝火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为一个“人品不咋的”的陌生人生气,着实不值得。
乾西四所这边,很明显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身在养心殿的另一个当事人,却开始在意起来。
雍正原还想看着,瓜尔佳氏这封信的捆绑方式,从红丝线,变红绒线,再变红麻线。
下一次,会不会变红缂线?红棉线?红绸线?
结果呢,到了红麻线之后,竟戛然而止了。
他喝着新沏好的雪前龙井,目光审视性的看向苏培盛,该不会这个老奴才,见他一连三天扔了瓜尔佳氏的信,所以私自决定,不再奏报了吧?
大胆!
雍正正想着,苏培盛已经汗流浃背了,这位爷从今日下了早朝之后就怪怪的,偶尔瞥他一眼,似乎在等他主动交待什么。
可是……他哪儿有什么事敢隐瞒啊?
苏培盛想不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伺候。
雍正不耐烦了,语气低沉道:“今日份的,瓜尔佳氏的信呢?”
苏培盛闻言一愣,顿时恍然。
原来是为这事,那和他没啥关系。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养鹰处那边来回话,巴图鲁今晨回来的时候,脚脖子上没绑着信。”
没有?
雍正眉头狠狠一拧。
明明选择不给瓜尔佳氏回信的是他,但当真的瓜尔佳氏不寄信过来了,他心里又觉得不爽。
这种不爽,雍正将他归咎于他对人对己,在品行修养方面的高水准要求。
既然要拾金不昧,怎可不坚持到底呢?
一时间,雍正甚至忘了自己赏赐茶叶的初衷,命旁边侍立的宫人裁好纸,雍正提起羊毫笔,蘸了蘸墨汁,顿了顿,大笔一挥,行云流水般的写道:
茶叶为赠答之物,不必计较。
时隔三天,他终于姗姗来迟的,肯解释茶叶的来源了。
但解释的却不清楚。
虽然雍正并不这么这么觉得。
在雍正心里,自己写下的这行字,足够一目了然。
赠答嘛,什么叫“赠答”,有来有往方叫赠答。
他顶着“怡亲王”的马甲,在乾西四所喝了瓜尔佳氏沏的茶,第二天,赠给她一盒茶叶,便是赠答。
瓜尔佳氏动动脑子,就应该能想到,拥有海东青,拥有这么好的茶叶,又限制于各自身份,不方便直接赠送给她茶叶的,只能是“怡亲王”了。
雍正想的很好,却遗漏了一个细节。
苏沐瑶在打开海东青捎来的信后,看到“赠答”二字,第一反应确实想到了怡亲王,但很快就把来信人是怡亲王的可能性给排除了。
不为别的,她前几日,派水生和来福去养鹰处打探,虽未打探到这只海东青的主人是谁,但朝中那些有名亲王贝勒,拥有几只海东青,拥有海东青的样子是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怡亲王也养了一只海东青,取名叫那瑞,翻译过来是“金乌神将”的意思。
那瑞的毛发是黑色的,头上顶着有几缕金毛,长的很是与众不同。
当然,它的脚上还戴着刻有“怡亲王”所属标志的金环。
所以,眼前这只通体白羽的海东青,怎么可能是那瑞?
苏沐瑶转念一想,“赠答”二字,大差不差应该指的是,她平日喂养海东青,所以它的主人用这盒茶叶答谢她。
这样的解释一下变得更为合理了。
但犹有一个问题,前几日此人在看到她的去信时,为什么不给她回信?
这一言不合,啥也不交待,就让海东青把茶叶衔来给她,也太“闷骚”了。
也不想想,一盒没有准确来源的东西,她能收吗?
苏沐瑶心气未平,命春兰研墨,提笔写就:
答谢种种,阁下既有心,行事为何如此莽撞?不肯直言交待耳!
且去信久久不回,令某匪思,阁下莫非有手疾乎?
至于赠礼,某无功不受禄,绝不敢轻收。
烦请交待名姓,也好差人原路送还,拜谢。
一番犀利的言辞,有理有据,将来信之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苏沐瑶方才消了气。
至于收到信的人,看到信的内容时,是何种状态,会不会生气恼火,就不关她的事了。
写完了信,苏沐瑶便去后院,和云墨、春兰她们一起捯饬她心爱的菜园子。
半个月前,后院还光秃秃的,是一片空地,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在灵泉水的加持下,种子长得飞快,很快就覆盖了整片菜地。
沿着南面靠墙地方,搭着一溜儿黄瓜、豆角和西红柿架子,当初下种的时候就想好了,那些爬藤蔬菜,都靠着墙下种,搭架子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天然的支撑。
这会儿爬藤的秧苗都已经开花了,秋蕊在地里一个一个的给它们掐尖。
掐尖指的是把秧苗顶端的新芽给掐去。
一般来说,植物主茎的顶端长得很快,侧芽长得慢或者不长,这种主茎顶端阻碍侧芽萌发或侧枝生长的现象叫做顶端优势。①
而利用人为干涉,将顶端新芽去除掉,一定程度上可以消除顶端优势,促进侧芽或侧枝生长。
对于黄瓜、豆角、西红柿等爬藤类蔬菜来说,果实都结在侧枝上,所以要进行掐尖。
当然,古代可没有“顶端优势”这一科学名词。
秋蕊这么做,纯纯是因为她是农户出身,凭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知道这样做对秧苗好。
在黄瓜,豆角和西红柿架旁边的一溜儿地,分成了两小块,左边是一片茄子地,右边是一片辣椒地。
茄子和辣椒的秧苗长得也很快,都已经蹿到小腿肚子的位置了。
当然,同黄瓜、豆角、西红柿等爬藤类蔬菜不同的是,茄子、辣椒这些灌木类蔬菜,需要进行打杈。
打杈指的是将植物的侧芽给去掉,发挥它们的顶端优势,目的是让它们长得更快更高,结出的果实更加饱满有光泽。
茄子和辣椒地前头,还种着菠菜、茼蒿、蒜苗、萝卜等草本类蔬菜,绿茵茵的,长势亦是相当喜人。
苏沐瑶琢磨着,现在才三月初,它们就能长得这样好,肯定和灵泉水脱不了关系。
灵泉水的效果这般显著,无疑是一件好事,但也存在一个问题。
她当初开发这片菜地时,主要考虑的是自己吃用,所以菜地并不大。
下种的时候,各类种子都放了一点,像是西红柿种子,她就只洒了七八粒这样子,原想着,二月的天气,能活下来一两株就不错了,可万万没想到,凡她洒下的种子,都发芽了,而且长得都不错。
现在吧,各类秧苗挤成一团,把这片菜地挤的满满的,毫不夸张的说,就跟个原始丛林一样。
但要说让她收拾收拾,拔去其中一部分秧苗,苏沐瑶却舍不得。
那都是吸收了灵泉水的营养才长出来的呢……
好吧,她承认,她性子里是有抠搜的一面。
但她的抠搜,在乾西四所的一众人眼里,却显得很正常。
别说她了,云墨看秧苗长得这样好,也舍不得拔,更别说春兰、彩蝶、秋蕊她们这些曾经常年与田地为伴的人了。
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蔬菜秧子。
怎么可能舍得拔去?
于是,众人便建议在东跨院一带,再开发出一片空地来,将这里的一部分秧苗移栽过去。
但苏沐瑶仔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她开发这片菜园的目的,是供自己平时吃用,现在它们长得这般好,自己吃都吃不完了。
再开发一片菜地,那不是纯纯浪费吗?
要放到外面,她还能把吃不完的菜拿出去卖,可在宫里头,又没人买她种的菜,何必再多费功夫呢?
就这样吧,挤就挤点,等下次下种的的时候,她少种点就是。
苏沐瑶这边一门心思的扑在自己的菜地上,皇宫里面,却以她为中心话题,引发了两场不小的风波。
第一场风波的源头在慈宁宫,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三天之前,雍正施施然从寿康宫离开,却给愨惠皇太贵妃留下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难题:
劝太后出面,主动声明,无需十四王爷回京侍疾,以平息朝野之中的议论。
但这道难题根本就无解嘛!
太后为什么“旧疾复发”,不就是想逼皇上让步,下旨命十四王爷回京吗?
皇上不肯让步,太后作妖尚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出面表态?
她要是太皇太后,作为长辈,去劝劝太后也还说的过去,可她只是一区区皇太贵妃,论级别、论位份,都比太后要低一头,怎么劝?
拿头劝呐!
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死磕吗?
皇上她得罪不起,太后她也一样得罪不起啊!
虽然这些年,她还太后的关系处的还不错,但要真把,“不行还是让十四王留在景陵吧”,这样的话说出来,她都难保太后不会当场翻脸。
更不用说,这事里头还涉及到朝中党争。
愨惠皇太贵妃愁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几乎快emo了,常年跟着她的婢女金珠,现在叫金嬷嬷了,看到她如此,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不若请皇上和太后各退一步。”
愨惠皇太贵妃不解道:“怎么个各退一步法儿?”
金嬷嬷笑道:“朝野里头议论的,无非是太后生病,皇上不让十四王爷回来侍疾,是对太后不孝,对兄弟不友,可是……侍疾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十四王爷亲自来。”
愨惠皇太贵妃心念一动,道:“你说的是……十四王爷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想解开这个扣子,兴许不用劝动太后和皇上任何一方,可以直接从十四王爷方面切入。
十四王爷允禵,今年二十四岁,和当今皇上一样,不怎么爱女色,到现在为止,总共就娶了一门福晋,和一门侧福晋。
福晋是完颜氏,先帝指定的人,可惜过门后没两年,就死于难产了,只留了一个孩子,取名弘明。
侧福晋是舒舒觉罗氏,一年多以前才娶过门的,当时是康熙六十年,先帝任命允禵为大将军王,出征西北。
十四王爷考虑到弘明尚幼,府中无人照顾,所以听从府中幕僚建议,娶了舒舒觉罗氏,让她来抚养幼子。
舒舒觉罗氏作为允禵的侧福晋,代替允禵,进京给婆婆(太后)侍疾,再合适不过了。
她一来,允禵就不用来了。
愨惠皇太贵妃撑着头,喃喃自语道:“只是,朝野中的议论……”
皇上“对太后不孝”是打消了一些,但“对兄弟不友”这一项,经此一举,恐怕就坐实了。
毕竟,太后都病了,皇上宁肯让十四王爷的侧福晋回来,都不让十四王爷亲自回来……
到时候,流言再掉转个头儿,说是皇上忌惮十四王爷,得位不正,亦是有几分不妥。
金嬷嬷试探性的提议道:“若是太后去找的皇上,让舒舒觉罗氏携子回京呢?”
她跟在愨惠皇太贵妃身边许多年了,愨惠皇太贵妃自然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金嬷嬷一眼,没说话。
相当于是默认了。
慈宁宫里,太后乌雅氏在听到孙子弘明因景陵地方湿冷,得了急病的消息后,一下坐不住了。
立即就遣得力的太医前去医治,可偏偏回信的人说,景陵那地方,被皇上派重兵把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遑论他们这一干大活人了。
太后没办法,十四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总不能丢手不管吧。
儿子重要,孙子也重要。
太后只好去找皇上,皇上给的理由是,景陵那边自有太医医治。
太后被气的倒仰,偏偏没办法,只好暂且不提允禵,也不提弘明的病情,退让了一步,说让舒舒觉罗氏带着弘明,代替允禵,回京给她侍疾。
雍正方同意,拟定了旨意。
到此,还不算完。
太后回到自己宫里,越想越气,因着弘明突发急病,以致老十四回京之事功亏一篑。
现在就这样,将来她若闭了眼,老四这个薄情寡恩的,还不知道怎么磋磨她的十四呢。
生这个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了。
太后身边也有一众智囊团。
身旁的严嬷嬷沉吟良久,道:“您先不要心焦,此事是好是坏,还未做定论呢。”
太后见话里有话,忙追问起来。
严嬷嬷提醒道:“依老奴看,想要让十四王爷回来,还得从长计议,硬碰硬是不行的。”
顿了顿,又道:“老奴记得,十四王爷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有一个妹妹,今年十五了,还未定亲,据说出落的跟朵花儿一样,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太后笑道:“你说的是萱儿啊,她长得是不错,但性子娇纵,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这话严嬷嬷不好评判,垂眸轻声道:“若是萱儿姑娘,入了皇上的眼……”
之后的话她没说,但太后却明白了。
她得给老十四留条后路啊……
现在看,亲兄弟是背不住了,那儿女亲家呢?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年羹尧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家世不怎么样,还是包衣出身,就因为亲妹子在潜邸时嫁给了皇上为妾,皇上便在先帝爷面前大力推举年羹尧,如今更是让他当了抚远大将军,封为三等功。
萱儿若是成了皇上的妃嫔,那老十四除了是皇上的亲弟弟外,还是皇上的亲姐夫。
亲上加亲再加亲。
将来萱儿若是生下个一子半女的,老十四回京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说不准皇位隔着一代后,还有机会再捞回来……
太后的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
第35章
作为十四王爷的妻妹,太后的妹媳,舒舒觉罗氏·诺萱,她身处的圈子,自然是十四王爷一党的圈子。
她虽未亲眼见过雍正,但时常听到一些传闻,说这位新任帝王如何如何的冷血麻木、残暴不仁,以及得位不正。
久而久之,对雍正实在没什么好感。
这会儿在慈宁宫觐见太后,听太后话里话外,是想要把她献给皇上当妃嫔,而且自家姐姐居然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意思,诺萱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头脑差点宕机了。
幸好她反应快,眼珠转了几转,一时急中生智,计上心头。
“启禀太后,十四爷是舒舒觉罗氏家族的依靠,若有机会能帮助十四爷,臣女自当义不容辞,只是……臣女斗胆说一句,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不宜操之过急这个,其实在场诸人心里都有数。
皇上现在正着力打击八王一党,十四王爷和八王是统一战线的,也受到了排挤和打击。
若是将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直接献上去,那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这一招是美人计。
如此一来,必然不喜明萱。
那她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所以按着太后的想法,这件事得让皇上主动,最好的办法,是让皇上先对诺萱感兴趣,她们再打蛇上棍,顺势而为。
话不是说的好吗?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诺萱前面那句话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后面那句话,倒有几分意思。
太后看她似乎心里有主意,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儿?”
诺萱分析道:“依臣女看,贸然出手反有可能招惹皇上不喜,使得形势恶化,不若先投石问路,派出一块试金石,看看皇上的反应,再做计较。”
她说的头头是道,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甩锅。
而且,甩锅的人选,她都已经想好了。
太后以及太后身旁的严嬷嬷是老江湖了,诺萱心里这点小九九,她们自然看的出来。
她们定下这个计策时,就想过,兴许诺萱本人不愿意。
但纵然她不愿,又能怎样呢?
没了十四王爷,舒舒觉罗氏家族都保不住,更别说她一个家族里的庶女了。
说白了,诺萱愿不愿意,根本没在太后等人考虑范围之内。
选择诺萱,一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和老十四绑定的;二是因为她的相貌和才华,的确有几分让男人动心的资本。
所以在诺萱提出什么狗屁“试金石”理论时,太后的反应就不太好了。
要再能找着一个比她还合适的,那还能用的着她?
太后冷嗤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诺萱见状,忙陪笑道:“宫里有这么一个人,太后应该听说过,叫瓜尔佳氏·祜怡,是原三品协领瓜尔佳氏·祜满的孙女。”
她说到这个名字,太后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诺萱解释道:“我们家因和他们家是紧邻,所以臣女常去他们家串门……”
顿了顿,又道:“您可能不知道,瓜尔佳氏·祜怡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对十四王爷暗生情愫,当时……”
正要说下去,诺萱身旁的舒舒觉罗氏·诺敏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提了。
这一小动作,自然被上首坐着的太后发觉了。
看来这里头有事啊。
太后沉声道:“你先出去逛逛,哀家和萱儿还有话要说。”
太后发话,诺敏也无法,只好给诺萱使了个眼色,率先离开了。
待诺敏一走,诺萱换上笑脸,走到近前,道:“太后,姐姐不让我说,是因为怕面上过不去。”
“当初,十四爷本来准备娶的侧福晋是瓜尔佳氏·祜怡,只是后来不巧,瓜尔佳氏进宫选上了先帝秀女,我姐姐才过了王府的门。”
“说起来,瓜尔佳氏·祜怡对十四王爷可是一往情深,听说她刚被选入宫,就因伤心过度,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了。”
“臣女想,这样深情的女子,为了十四王爷的荣辱安危,必然是什么都肯做的。”
她说的话是真的,仔细查也能查得出来,但只是避重就轻的隐去了一部分事情,又刻意强调了瓜尔佳氏对十四王爷的倾慕。
诺萱打的算盘很好。
先用拖字诀,将瓜尔佳氏推出去,帮她蹚一波雷。
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属于太后管理,再加上她本身对十四王爷有感情。
对于太后来说,很好拿捏。
假使瓜尔佳氏勾引皇上成功了,自然是件好事。
到时候,太后捏了一颗得用又好拿捏的棋子,没理由轻易舍弃。
她的作用在太后这里就弱化了,到时候,再敲敲边鼓,兴许自己能全身而退。
假使瓜尔佳氏勾引皇上不成功,那倒霉的也是瓜尔佳氏,和她沾不上什么边。
而且,失败有失败的经验。
之后,再轮到她对皇上实施“美人计”,也能改善方案,提高自己的成功几率。
这个让别人先以身试险的“好”主意,对于诺萱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完全是零成本作案。
也亏得她这么短的时间能想出来。
诺萱的心思,瞒不过太后,不过太后细细一琢磨,觉得这个主意还不赖。
先找个不那么重要的女子试水,成功了,让她给诺萱当过桥踏板;失败了也无所谓,那是她自己不中用。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让她去勾引皇上,有损于皇家颜面,万一事情不成,还惹怒了皇上…
旁边的严嬷嬷一锤定音道:“万一惹怒了皇上,那就是瓜尔佳氏自身不检点,赐她一死而已。皇上即便知道了也无所谓,他也要顾惜大局,总不至于大喇喇的对外宣称,先帝妃嫔对他的勾引之举,是自己的亲额娘指使的……”
要她说,这个主意对太后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之前考虑诺萱姑娘,是因为诺萱姑娘是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但这会儿一提醒,实际上瓜尔佳氏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甚至比诺萱姑娘更合适。
尤其是一旦成功,皇上和先帝妃嫔搅在一起,那就可桩大丑闻,太后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作为同皇上的交换条件,不怕十四王爷从景陵回不来。
纵然失败了,瓜尔佳氏自尽,这件事还可以作为一张后手牌,给皇上下蛆,就说皇上□□庶母,先帝妃嫔为保清白,无奈自尽。
当然,这张后手牌,不到撕破脸、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的,皇家颜面还是要保一保。
但不管怎么算,这个局,都是太后得利。
慈宁宫这边,将苏沐瑶盘算的明明白白。
而养心殿那边,也不遑多让。
雍正今天的心情本来很好,前几日,他虽将解决太后“旧疾复发”的问题移给了愨惠皇太贵妃,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这个问题棘手到近乎无解。
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愨惠皇太贵妃就给了他一个满意的交待,祸水东引,这一招确实不错。
太后再在乎老十四,再希望老十四回京,也不可能不顾及老十四的亲儿子弘明。
以后老十四纵在景陵,想闹出点事情来,也得顾惜他在京中的家眷。
一时间,雍正不但解决了朝野之中的议论,还利用此事,将十四王允禵的家眷调遣回京,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往后老十四纵然想在景陵闹出点动静,也得顾忌儿子弘明。
老虎没了爪牙,那还是老虎吗?
雍正的心情好了,自然也不会忘了给他促成此事的愨惠皇太贵妃佟佳氏。
当年先帝恼怒佟国维公然推举八王允禩为太子,后来佟国维去世的时候,连个谥号都不肯给。
想到这里,雍正顺手下了一道旨:追赠佟国维为太傅,谥号端纯。①
算是给愨惠皇太贵妃的奖励了。
但这份好心情,却并没有维持太久。
雍正以为,自己于百忙之中,抽出功夫给瓜尔佳氏回信,瓜尔佳氏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收到的回信,竟然是这样。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甚至差点以为自己是做梦。
他打一出生就是阿哥,天潢贵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过?
就算当年因为“办事不利”,被先帝骂过几句,但那也只是对事不对人。
而且,那根本就不是同一属性的事。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将字条递给身旁的苏培盛,闭上双眼,命令道:“你,给朕念念。”
苏培盛看到字条,也傻眼了。
“陛下,奴才,这……”
他的舌头都打结了。
他今儿要是念了,明儿皇上想起这事,会不会把他拉出去砍头?
“念。”一个威严的字眼从紧抿的薄唇中吐出来。
苏培盛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答谢种种……阁下既有心……行事……行事为何如此莽、莽撞?……不肯直言交待耳!……”
越念,他的头皮越是发麻。
天呐,这瓜尔佳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皇上行事莽撞,真是不要命了啊!
雍正揉了揉眉心,颇为烦躁的催促道:“继续。”
既然烦了,就不要再让他念了嘛。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苏培盛提着心吊着胆,道:“且去信久久不回……令某匪思……阁下莫非……莫非有……手疾乎?……”
看到“手疾”二字,他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
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至于赠礼……某无功不受禄……绝不敢轻收……烦请交待名姓……也好差人原路送还……拜谢。”
这字字句句,看似礼貌,实则全都是在阴阳人的话,亏瓜尔佳氏想得出来。
终于念完了。
苏培盛只觉得自己这一趟,跟在地狱里走了几个来回一样,后背全是冷汗,这张轻飘飘的纸,在他手里跟个烫手山芋似的,恨不得一把丢开。
他不得不忖度圣意,心怀忐忑道:“陛下,这瓜尔佳氏如此无礼,要不要……”
他本来想说,随便给瓜尔佳氏安插个什么罪名,处置了就是。
皇上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不过,这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吧,瓜尔佳氏虽然骂了皇上,但前提是,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皇上。
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不高兴。
骂一顿都是轻的。
送礼就是该好好送,让海东青叼着盒子上的绸带,飞进乾西四所,将茶叶放到那里,连个相关说明都没有,搁谁谁不懵逼。
要贪心点,看那是极稀有的雪前龙井,就直接占为己有了,哪里会给你掰扯来掰扯去。
还几次三番的找“失主”,试图还回去。
一开始不在东西里附一个说明,没头没脑的把茶叶送去,过了几天,再居高临下的通知人家,这东西是送你的。
谁稀罕啊。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先帝妃嫔,又不是路边的乞丐,你随手扔下几个铜板,还得说声“谢谢大爷”。
当然,你要直接说出你的身份,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说白了,还是皇上自找的。
苏培盛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但即便他没有露出丝毫马脚,雍正也能猜出来他的心思。
因为,他确实是自找的,他自己也知道。
他不给瓜尔佳氏说他是皇上,是希望她猜出他是“怡亲王”,甚至还很期待,她猜出他是“怡亲王”之后的惊喜反应。
但不知怎的,瓜尔佳氏完全没往“怡亲王”那边去想,这可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所以这会儿,雍正不但觉得恼火,还觉得憋屈,莫名的,还有一丝丝委屈。
简称:恼羞成怒。
惩处瓜尔佳氏很容易,但一针对性的惩处,他作为皇上,好像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他得,慢慢的折磨她。
良久,雍正轻轻一嗤,道:“手疾?呵……”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雍正唇边挂上了一抹恶劣的笑容,道:“传朕旨意,太后身体有恙,让后宫所有妃嫔每人手抄佛经百遍,为太后祈福。”
他倒想看看,等抄完佛经之后,是谁有手疾!
第36章
对于雍正下达的“为太后祈福抄经百遍”这一旨意,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接受良好,谁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毕竟大清一直秉承着崇儒扬佛的国策。
自顺治帝始,一直到先帝康熙,就鲜少有不信佛的。
尤其是康熙,他在位六十一年,一直坚持手抄佛经,即便是边关连绵兴起战事的时候,他日理万机就够忙了,但还是没放下手抄佛经的习惯。
光康熙写的亲笔佛经,留下来的,就有《心经》手卷十卷、立轴十五轴,还有成扇等形式。
所以,苏沐瑶不可能自恋的以为:皇上为了针对她,让全体后宫妃嫔都跟着受罪。
联想到最近宫里宫外有关于皇帝不孝的流言,苏沐瑶认为,雍正此举,一方面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先帝的追思(康熙很爱抄佛经);另一方面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太后的孝心(太后旧疾发作)。
毕竟在古代人看来,妃嫔是皇上的所有物、附庸品,妃嫔们抄写佛经百遍,就等同于皇上抄写佛经百遍。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没有人会将女子与男子割裂开来看。
其实,苏沐瑶猜对了,雍正作为皇帝,下达这道旨意时,目的很多。
当然不单是为了针对她,也有孝道方面的考量。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让天下人归心,给自己立一个崇信佛教的名头。
他刚登基不久,对于普通民间百姓来说,还很陌生,想要最快的让他们信服他,发自内心的认同他是真龙天子转世,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对佛教的推崇。
如今的大清国,从上到下,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黎民百姓,信仰佛教者极多,几乎找不出一个,没有接触过佛学的人。
这段时间,国库吃紧,雍正连自己的陵寝都没舍得修建,但还是拨出钱财,让人翻修皇家寺庙,增建四宜堂、领要亭等一干建筑。①
当然,哪怕雍正颁布的这一旨意里有一百重意思,也和苏沐瑶没关系。
抄写百遍经文是挺让人头疼的,但苏沐瑶头疼之余,又颇有点庆幸。
还好皇上是让后宫妃嫔们抄写佛经,没让刺血抄经。
她可是知道,自唐代起,就有关于子女因父母生病,刺破手指,血书佛经的记载。②
而且,这一伤身体的行为,在历朝历代都是被大为称颂的。
想到这里,苏沐瑶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白皙柔嫩的食指指头,她的血宝贵着呢。
常言道:“一滴血,十碗饭”,就是说流一滴血,要吃十碗饭才补的回来。
除了正常葵水,她没办法之外,平日平时,她才舍不得让自己流血呢。
话说回来,这次抄写佛经,还有许多需要考虑的问题。
首先,这可是皇上发起的,全后宫妃嫔都在进行的“手抄佛经”活动,既然大家都在抄,那抄出来的结果,肯定有优有劣。
不可能说,让妃嫔们抄吧,抄完烧掉就了事。
一般的流程是这样走的:
第一步,妃嫔们先抄;
第二步,等抄的差不多的时候,礼部对接大内总管,派太监来各宫陆陆续续的收取;
第三步,将收取的佛经送到礼部,由专人进行分类整理挑选;
第四步,再将整理挑选好的佛经呈到皇上面前;
最后,皇上进行甄选,选出认为尚可的,派钦天监去天坛焚烧,给太后祈福。
到时候,经文一送到礼部,谁的字好看,谁的字不好看,谁有错别字,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写的好看的经文被送去焚烧了,写的不好看就会被留存下来,堆在皇史宬(皇家档案库)③里积灰。
一不小心,那笔丑字就“流传千古”了呢。
不过,苏沐瑶有练过书法,原身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她对自己的字倒不担心。
她唯一担心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抄写哪本佛经。
清廷里面,无论是皇上,还是妃嫔,为了祈福祷告,惯常抄写的佛经,一共有两本。
一本是《心经》,一本是《金刚经》。
如果让苏沐瑶什么都不考虑,直接来选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心经》。
因为《心经》篇幅短小,全书总共二百六十字,抄写一百遍,相当于写两万六千个毛笔大字。
比起现代的钢笔字,写毛笔大字当然不容易,手腕一直悬着会很酸痛,但两万六千个字,并不算太难,花上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完成。
而《金刚经》嘛,她就呵呵了。
其实,原本《金刚经》也不算长,唐玄奘西行带回来,翻译后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共八千两百零八字,后来又经过好几代禅师方丈翻译,删繁就简,变成了五千字左右。
但当年清代顺治皇帝为了表现出,自己对蒙古佛教文化的重视,下令官修蒙文佛经。
于是乎,《金刚经》作为流传甚广的一部经文,就成功中选了。
它成了唯一一部带有蒙文翻译的佛经。
所以说呢,若选择抄写《金刚经》,不能只抄写汉文或者蒙文,得全都抄上,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孝心,不然还会引来非议。
本来《金刚经》就长,而编修的蒙文版的《金刚经》更长,一共一百零八部,每部一函九十六页,共一百零八函。
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苏沐瑶为难就为难在这里。
选《心经》吧,有故意躲懒的风险,而且,如果别人都是卷王,都选择抄《金刚经》,她却选择抄《心经》,这一下子,就把她给显出来了。
但让她选择抄《金刚经》,苏沐瑶只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很快,苏沐瑶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二门处守门的来福禀报说:“岁羽轩的陈太贵人遣宫婢送来一张帖子,请主子过去一叙。”
这里解释一下,岁羽轩是永寿宫前院的东配殿。
常言说,三宫六院,里面的“三”指的是多数,但其实,字面里还有另一重意思:
三座宫殿,有六个院子。
紫禁城中,供后妃们生活的宫殿,坐北朝南,分为前院和后院,一般来说,前院后妃们住,后院留给公主和小阿哥们住。
前院后院,都有主殿和东西两个配殿。主殿只有主位娘娘才有资格居住,通常要在妃位以上;而东西两个配殿是留给低位妃嫔们住的。
当然,情况总有例外。
像苏沐瑶之类的先帝妃嫔们就是例外。
因为留在宫里的先帝妃嫔很少,把太后和愨惠皇太贵妃算进去,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
而慈宁宫一带区域,留给先帝妃嫔们住的宫殿是超出标准的多。
所以现在的分布情况成了这样。
以慈宁宫太后的居所为中心,向外辐射:
离的最近的是正西侧的寿康宫,是愨惠皇太贵妃的居所;
寿康宫的西南边是寿安宫,是两位太妃,丽太妃和宜太妃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俩是表姐妹,所以先帝驾崩后,搬到一块儿住了;
寿安宫再往正南走,有一个蒙古制式、铺白琉璃瓦的宫殿,叫做延华宫,是两位太嫔,安太嫔和敬太嫔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们两个是康熙朝被派来和亲的,一个出身准葛尔,一个出身葛尔丹,所以住在这里;
而慈宁宫的正北侧是永寿宫,就是四位太贵人、太常在、太答应的居所了:
前院的东配殿(岁羽轩)住着陈太贵人;西配殿(盛玉堂)住着徐太常在;后院的东配殿(东明斋)住着瑞太常在;西配殿(碧灵台)住着妙太答应。
可以说,所有太妃太嫔们的住法,都与寻常宫制不符。
其中,苏沐瑶住在最远,在慈宁宫东北一侧的乾西四所,也是个特例。
她收到帖子后,也不耽搁,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云墨和春兰往永寿宫方向走。
永寿宫也在慈宁宫北边,离乾西四所并没多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等苏沐瑶进了岁羽轩才发现,几个低位妃嫔都在里头。
岁羽轩的正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很宽敞,陈太贵人没有命人隔断,连屏风都没有设,进到里间,就是一张大炕。
大炕上放着一张大的四脚方形梨花木案桌,案桌上摆的满满的,干果点心茶水,还有一大沓佛经。
陈太贵人坐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腿上半盖着大被;妙太答应坐在她旁边,正在翻看佛经磕瓜子;徐太常在背对着她,歪在软枕上;瑞太常在没脱鞋,坐在炕沿上,对着外面。
看见她,瑞太常在从炕上跳下来,将她拉过来,笑道:“你可算来了,就差你了。”
徐太常在闻言起身,往里挪了挪,陈太贵人冲她招招手,让瑞太常在将她请上炕。
苏沐瑶每日给太后请安,渐渐和她们也混熟了,因都是“养老圈”的低位妃嫔,所以也没那么多规矩。
她顺势脱去云靴,上了炕,随意道:“我一接到帖子就来了,但到底没你们几个住的近。”
之前她们也一起商量过,不行让瓜尔佳氏也搬到永寿宫来住,但最后只得无奈放弃。
永寿宫现在是四角俱全模式,前院、后院加起来一共四个东西配殿,都住满了,除了一个主殿还空着。
但主殿那得是妃位以上才能住进去的,她们让瓜尔佳氏住进来,不符合宫规。
所以苏沐瑶来的晚,她们都能理解。
妙太答应率先问道:“你接到礼部通知了没?”
苏沐瑶笑道:“自然接到了,我正在想,韦太后祈福,抄写那本佛经合适。”
徐太常在坐直身子,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沐瑶直言道:“还没想好,惯常用来抄写祈福的,要么就是《心经》,要么就是《金刚经》……”
又问道:“你们准备抄哪本?”
“唉!”
瑞太常在长叹一口气,闷闷道:“我们本打算一起抄《心经》呢,都说好了,可现在却不行了。”
苏沐瑶挑了挑眉,没问为什么不行,而是转而问道:“那你们是打算抄《金刚经》喽?”
若真如此,她得跟她们说一声“佩服”。
陈太贵人连忙摆手道:“你别想了,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
苏沐瑶略带几分茫然,道:“这话怎么说?”
妙太答应气鼓鼓道:“刚从翊坤宫流出来的消息,皇后将《金刚经》拆解成十二卷,分给各宫妃嫔,每人只用抄写其中一卷百遍。”
这里,妙太答应说的“各宫妃嫔”,指的都是现任皇上的妃嫔,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归太后管,不归皇后管。
她这么一说,苏沐瑶就全明白了。
不得不承认,皇后有几把刷子。
抄《心经》显不出诚意,抄《金刚经》又太为难人,所以皇后选择分共合作的办法,将《金刚经》拆解开来。
对外可以说,是想联合众妃嫔一起为太后祈福;对内则温暖后宫,自己和各宫妃嫔可以省好些力气。
可是,包括皇后在内的一众现帝妃嫔把力气省了,为难事儿就落到了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头上。
人家将《金刚经》拆解开了抄,她们抄全本,那不是得罪人的事吗?
而且,得罪的还不是一个人,是全体现帝妃嫔。
可若是抄《心经》呢?似乎也不合适。
人家抄长的费力的,她们挑最短的最省心的抄,关键是,你还是归太后管的,在给太后抄经上省力,以后还想不想在宫里混了。
那模仿皇后,将《金刚经》拆解,大家分着抄?
更别想了。
人家是皇后,身份地位摆着,才够格拆解佛经,她们都是低位妃嫔,有什么资格模仿皇后,去把佛经分为好几卷。
所以,妙太答应才说,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了。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苏沐瑶沉吟道:“那寿安宫和延华宫的那四位太妃太嫔呢?”
她们也得抄佛经,那又选择抄哪一本?
徐太常在道:“我们几个才刚遣人打探过,寿安宫的丽太妃和宜太妃准备抄《心经》,延华宫的敬太嫔和安太嫔准备抄全本藏文《金刚经》。”
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她们的身份。”
苏沐瑶当然知道。
敬太嫔和安太嫔就不用说了,她们是准葛尔和葛尔丹送来和亲的,本身就是外族人,自然可以以汉文写的不好为理由,只抄《金刚经》的藏文译本。
而且和皇后那边,也不矛盾。
而宜太妃,是九王爷的母亲,丽太妃,是九王爷的姑母,都是八王一党的势力,和太后关系不错,又上了年纪,抄写《心经》尽尽意思就够了。
人家四个人和她们可不一样。
苏沐瑶抿了口茶,着实无奈了。
没想到啊,这后宫养老的路这么不好走,连抄一本佛经,都得抄出朵花儿来。
第37章
既然《心经》和《金刚经》都抄不得,那只能往那些不是惯常抄的经文上去想了。
说到这个,瑞太常在倒想起一个人来。
“我听说,皇上打算立迦陵性音方丈①为国师。”
众人闻言,不禁竖起了耳朵。
迦陵方丈的名头在场诸人都知道,他是国内极有名的禅师,康熙爷在时,就对他礼遇有加,只是他本性淡泊,不慕名利,时常云游四海,不知踪迹。
找都找不到,见都见不到面的一个人,怎么立为国师?
“你从哪儿听说的?”
瑞太常在喝了口茶,道:“消息也不一定保真,据说,皇上在潜邸时,常和迦陵方丈一起讲经论道,二人交情非同一般,所以皇上刚登基,就派人寻迦陵方丈了,前段时间,修缮大觉寺,就是得到迦陵方丈准确回信,所以给他修的。”
听到这里,众人眼睛皆是一亮。
皇上如此重视迦陵方丈,那她们完全可以抄写迦陵方丈编修的经文啊。
一则不与皇后她们那边争锋;二则迎合皇上的喜好,三则有更多抄写的选择空间,不像《心经》和《金刚经》,一个太短,一个太长,抄哪个都不合适。
商议完毕,众人因为还有正事要忙,就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苏沐瑶和云墨、春兰谈起这位迦陵方丈的生平事迹,云墨忽然脚步一顿。
她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一件事。
“小姐,我记得迦陵方丈也有一只海东青……”
“是先帝御赐的……”
“听说也是白色的,尾羽沾点黑,说不准……”
说不准飞来她们乾西四所的那只海东青,就是迦陵方丈的那只海东青。
接下来的话,她就不用多说了。
经云墨这么一提,苏沐瑶再一想,竟发现许多细节都对应上了。
首先,白色的海东青,没有扣环,来去自由。
因为主人是方外之人,所以不限制它的自由。
其次,那只海东青馋嘴的紧,每天要吃许多肉肉。
因为主人常年茹素,所以连着它也跟着吃苦受罪。
还有,那只海东青将猎物往她们乾西四所叼。
因为主人是和尚,不愿看到杀生,所以它会把猎物叼回别处。
最关键的是,她写的前三封信都没有回信。
因为迦陵方丈刚从外地云游回来,那前三封信兴许是他座下的徒弟收的,收到后不知该怎么回。
所以说,那盒茶叶是海东青自己叼回来的,是她误会了海东青的主人?(大雾)
一环扣一环,所有的逻辑链都意外而巧合的扣上了。
苏沐瑶暗忖:自从她写了那封言辞锐利的信,也不见海东青捎来回信,大约迦陵方丈是世外高人,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这么一想,苏沐瑶就有些愧疚了,是她先入为主的把人往坏处想。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苏沐瑶对得道高僧一直心怀敬意,她也是个有错就会认的性子。
回到乾西四所后,当即研墨铺纸,又写了一张字条:
您是迦陵方丈吗?
这次苏沐瑶谨慎了许多,决定先确定收信人是谁再说。
傍晚时,让海东青捎着,将字条带走了。
雍正看到这张字条时,正在和礼部几个机要大臣议事。
最近,户部那边在怡亲王的指挥下,核对旧账,忙的分身乏术,礼部那边却在先帝丧期结束后,彻底清闲了起来。
一清闲,就开始琢磨别的事,想着后宫妃嫔人数甚少,且都是潜邸中的老人,好几位礼部大臣便开始联名上书,请求皇上选秀,充实后宫。
雍正看这些折子看的心烦,索性将几个上折子的大臣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顶头上司张伯行一顿训斥,道:“太后旧疾发作,朕担忧还来不及,哪有心思选秀,亏你身为礼部尚书,熟读礼法,连这点人伦纲常都不懂?”
“啪”的一声,那几本“请旨选秀”的折子被重重的甩在御案上。
养心殿里,一众大臣战战兢兢的俯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从上面看过去,乌压压一片顶戴花翎。
雍正越看张伯行,越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他刚一登基,晋升张伯行②为礼部尚书,是因为张伯行为官清廉,从不收取贿赂,结党营私,是难得的“清官”和“纯臣”,为此,还受到过先帝的表彰。
但现在看,当臣子的再清廉、品德再高尚,自身没有足够匹配的能力,还不如贪官污吏呢。
至少不会给人添堵。
雍正揉了揉眉心,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张伯行留下。”
他本有心要降张伯行的职,但才提拔了他几个月,又把他降下去,无疑是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所以只能另走偏路。
雍正回过神,淡淡问道:“朕记得,你今年六十多了?”
张伯行被刚才那一通发作给吓到了,这会儿正六神无主之时,闻言,忙回道:“启禀万岁爷,臣今年六十有七。”
雍正微一点头,道:“这个年纪,需要多保养保养,身子骨可还康健?“
张伯行倒也乖觉,毕竟是久在官场上的人了,一下子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喉间像是被堵着,酸涩道:“臣最近喘疾发作……是该保养保养,皇上,臣明天会上折子,请求回乡养病,望万岁怀悯下之心,允准臣的恳求。”
雍正“嗯”了一声,道:“你的官职朕会保留着,礼部一应职务先由张廷玉兼任代理,你就放心养病吧。”
张伯行磕了一个头,退出了殿外。
苏培盛见雍正脸色回转过来,感叹道:“陛下,其实张大人也怪不容易的。”
当年去济宁赈灾,朝廷拨发的粮款还没下来,他变卖家财,带着家人和下属缝制棉衣,不遗余力的解救百姓的饥寒。
苏培盛说的这些雍正何尝不知道,可他有他的考量,想了想,道:“传朕旨意,命内务府制一副匾额赐给张伯行,上书“礼乐名臣”。”
“是。”
接着,苏培盛将海东青携来的字条呈了上去。
雍正万没想到,瓜尔佳氏还会写信过来,他本以为她很生气,不会再理会这件事了。
或者说……这封信又是来骂他的?
雍正打开字条时,微微屏住了呼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一个皇上,在看瓜尔佳氏写的信时,心里居然有那么一分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到看到字条上的内容时,他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深深的茫然和困惑。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以为他是迦陵和尚?
难道他写的字很有佛性?
雍正扶着额头,陷入了苦思冥想,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楚翘。
身边侍立的苏培盛过来换热茶,雍正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身在其中,所以陷入了迷思,苏培盛作为旁观者,一看字条内容,再往下一想,就明白了。
苏培盛笑道:“陛下莫非忘了,迦陵方丈也有只海东青,和您的巴图鲁同出一窝,两只海东青都是白色的,长得大差不差。”
经他一提醒,雍正便明白了问题所在,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说,朕该如何回复她呢?”
苏培盛眉心一跳,忽然觉得不太对味。
陛下一向有主意,怎么今天竟太阳打西边出来,问起他一个阉奴来了?
除非说,陛下自己心里有答案,但需要别人把这答案说出来,给他铺一个台阶。
他是体察上意的高手,顿时心里就有了决断。
回复不过两种,一种否认自己是迦陵方丈,这是既定的事实,皇上如果倾向于这种回复,就不会来问他了。
所以皇上这是……想玩角色扮演?
顺势承认自己是迦陵方丈?然后呢?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培盛:“……”
他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给皇上铺台阶,道:“这怡太常在深居简出,品性如何,奴才从未听宫人提起过,所以……奴才想,若让她知道这雪前龙井是您所赐,她再不分轻重的说出去,让人误以为陛下对她有什么,影响您的声明……毕竟,人言可畏……”
“所以,还不如直接让怡太常在以为,那盒雪前龙井是迦陵方丈所赠,免去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您以为呢?”
雍正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颔首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其实很想看看,在知道自己是迦陵后,瓜尔佳氏会是什么反应。
当即提笔,在纸上龙凤凤舞的写了一个“是”字,又理所应当的披上了迦陵和尚的马甲,命养鹰处的人送出去了。
苏沐瑶哪里能想到,世上会有人这么“狗”。
马甲套马甲,一个马甲不够,再批一个马甲,居然还是堂堂皇上,把许多心思,净用来骗她玩了。
她收到肯定答复时,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真是迦陵方丈,有名的得道高僧。
她想到自己骂人家的话,脸颊一红,咬住下唇,不好意思起来,对云墨小声道:“那什么……我上次也没有骂的很过分……对吧?”
说到“对吧”二字,心虚的眨了眨眼。
云墨思考半晌,认真道:“一点儿都不过分,不过是说迦陵方丈做事鲁莽、有手疾、不稀罕他的茶叶,别的再没什么了。”
苏沐瑶:“……”
这还叫不过分!!?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春兰笑道:“主子不必介怀,迦陵方丈是得道高僧,心胸宽广,性情平和,不会和您计较的。”
苏沐瑶:“……”
所以她是心胸狭隘,性情暴躁的那个喽??!
我怀疑你也在阴阳我,而且我有证据。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有了过咱就改过,把人错骂了,再道歉补偿就是了。
道歉的话好说,只是补偿嘛……
人家送了一盒茶叶过来,自己再回送茶叶就不妥了,而且,人家送的是极品龙井,自己所里的茶,也比不过人家的。
看来,得送点别的东西过去了。
如果放到自己身上,苏沐瑶肯定会说,最好的道歉补偿礼物,就是银票,她一点也不觉得金钱俗气。
真的,看她认真脸。
但她本来世俗之人,迦陵方丈是出家人,不一样,送银票过去,跟打脸羞辱无异了。
而且,人家是要成为国师的人物,也不缺钱。
那送什么呢?
苏沐瑶拄着下巴,歪头看着旁边的云墨和春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迦陵方丈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从她们这里得到答案。
但没想到,春兰还真知道。
春兰笑道:“迦陵方丈经常云游四海,据我奶奶说,他在康熙四十六年春,来过我们家乡,还在我们常去参拜的白马寺,开过一场水陆法会。”
一时间,苏沐瑶和云墨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春兰坐下来,细细讲道:“当时,连府官都惊动了,从抚州赶来,命人设下盛宴款待迦陵方丈,但闻迦陵方丈只微微一笑,说自己生平只吃粗茶淡饭,连一粒粳米都不曾食过,府官便问,那可有特别爱吃的菜色,迦陵方丈笑着说,唯喜我们抚州地区盛产的赤根菜。”
苏沐瑶听着,心生感叹,果然是得道高僧啊。
一言一行,这般有涵养。
不过,赤根菜,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等等,她记起来了,赤根菜,不就是菠菜吗?
唯一不同的是,民间百姓口语中的赤根菜,单指春天的菠菜。
在古代,菠菜常于春秋二季成熟,有春菠菜和秋菠菜之分。
因春季的气温和环境更适合菠菜的成长,而秋季温度变化较大,所以往往春季的菠菜比秋季的菠菜更美味。
而且,春菠菜和秋菠菜还有一点区别,就是春菠菜的根须更红,所以春菠菜又名为赤根菜。
哎,这下问题解决了。
她后院的菜园子,就种着许多菠菜,长得绿油油的,那是一个好看。
现在又正好是春天,所以,赤根菜到位。
别人或许会觉得送些嫩菜叶子寒酸,但苏沐瑶一点儿也不觉得,她那些菠菜,可都是用灵泉水培植的,比等闲世面上卖的菠菜,不知好吃多少倍,对身体的好处也是极大的。
而且,迦陵方丈是得道高僧,自与寻常人不同,明白“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的道理。
苏沐瑶想定之后,立即提笔,对上次信中冒犯的话进行了一番解释,并让人去后院薅了一小篮子菠菜,洗干净后,连着信放在小匣子里,用绸带包起来,让海东青衔着绸带摇摇摆摆的送去了。
第38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后的病日渐好了起来,似乎印证了皇上让一众妃嫔手抄佛经真的有用。
等到四月中旬,各宫妃嫔将百遍佛经抄完了,太后的身体也彻底恢复了健康。
这段时间,苏沐瑶除了抄写佛经之外,和“迦陵方丈”也混的熟稔了。
为什么说是“混”呢?
因为“迦陵方丈”身为得道高僧,却一次又一次让苏沐瑶刷新了认知。
起先吧,苏沐瑶对“迦陵方丈”抱有天然的好感。
她自身虽不崇佛尚道,但对于有修为的僧道都很敬重,也乐意与他们往来。
自从上回送了一小匣赤根菜后,“迦陵方丈”表现的很喜欢,她就三不五时的让海东青再送一些,当然也不止送赤根菜,其他的绿叶菜也有。
这么一来二去,“迦陵方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回信说要花钱购买,让她开个价。
苏沐瑶本来是要拒绝的,她虽爱财,但不至于挣修行之人的钱。
但“迦陵方丈”又说了,他购买她的菜,可不单是为了他自己,还有大觉寺的其他和尚。
其他和尚在尝过她种的菜后,也非常喜欢,所以这一次,他是以大觉寺主持方丈的名义,向她大批量长期定购。
苏沐瑶一听,心里的小算盘就打起来了。
她在后院开辟的那块小菜园,长出来的蔬菜,光自己吃,完全吃不完。
如果能找一个合适的贩售渠道,卖出一部分,赚点银子花,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要是订单量大了,也不要紧,东跨院那边还空着呢,她可以再开垦一片空地。
蔬菜的供应不成问题,采购商和供应链似乎也没有问题。
首先,大觉寺是皇家寺庙,里面都是和尚,把东西卖给他们,不会给她招致流言蜚语。
其次,“迦陵方丈”是国丈,深受皇上重视,在国中地位非同一般,由他出面,去跟内务府洽谈,想要促成这桩买卖,成功率还是蛮高的。
苏沐瑶一细想,觉得这桩生意大有可行性。
于是就直接拍板答应了。
事情是超乎想象的顺畅和容易。
在苏沐瑶拍板答应的第二天,内务府旗下机构—内管领处的管事太监就上门来求见了。
云墨看见来人是上次跟着太医,来给自家小姐请平安脉的太监安达时,还楞了一下,道:“安都管,您不是……”
不是太医院的管事吗?怎么又跑到内管领处了?
安达笑眯眯道:“咱家平迁调任过去了。”
云墨:“……”
这太医院和内管领处虽同属内务府旗下,但完全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
太医院负责诊病开药,对接的是御药房;
内管领处又被称为掌关防处,主要负责三项工作:
一是掌管供应宫廷食用、赏赐、祭祀所需点心、瓜菜、酒醴酱醋以及玉泉山水(皇家专用水)、冰块与各种器物;
二是承办各宫裱饰、洒扫、拔草,修治宫内房屋、水道与宫外朝房公所;
三是管理宫内需用车辆与各管领下人丁口粮等事。
风马牛不相及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平迁调任过去的?
也太奇怪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们无关。
苏沐瑶和安达很快就谈拢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她只用负责供应蔬菜,其余问题皆由内务府解决,她什么都不用操心。
每种蔬菜的定价按着内管领处菜库的最高收购标准给她。
上次做雪顶春梨生意时,尚得同内务府一次次洽谈,协商,为此还成立了梨花局,这次完全不用。
苏沐瑶惊喜之余,不由感慨,“迦陵方丈”的面子就是大啊。
但很快,面子很大的“迦陵方丈”给她的印象就倒了一个个儿。
在达成生意合作之后,“迦陵方丈”给她的信,也产生了变化,从高冷变得格外的……怎么说呢,热情?好像也不对。
有时候会问她抄写佛经累不累,有时候会问她种植高产蔬菜的办法,有时候会问她对怡亲王的印象。
总之就是奇奇怪怪的。
苏沐瑶也不想欺骗自己的合作伙伴兼世外高人,皆以实话告知。
抄佛经嘛,累是累些,就当练字了;
种植高产蔬菜,她没有提灵泉水,说的是自己知道的现代增产的那些办法;
对怡亲王的印象,当然是不怎么样了,不过,盛名有误,也属于平常之事,也能理解。
但奇怪的是,在她回复完关于她对怡亲王的印象之后,“迦陵方丈”就不怎么给她写信了,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模式,她写给他的信,他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回复。
苏沐瑶靠自己的直觉,“迦陵方丈”似乎是生气了,但又觉得应该不对,得道高僧怎么可能轻易的犯嗔戒呢?
所以她也没再多管。
而此时,被苏沐瑶置之不理的“得道高僧”雍正,郁闷的瞪着御案上那封海东青捎来的回信,就跟瞪着仇人似的。
他那天假扮怡亲王,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不过就是误导了一下她,让她以为自己辛苦赚的银子全打水漂了,然后就是骗她说有鬼,把她吓的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跑到敬事房领宫人去了。
除了这两件事做的不太地道外,他自信他表现的还是很得体的。
谁知这个女人竟这般小心眼,还为此还记恨上他了。
说他“盛名有误”,她自己也没多好吧。
又懒又贪又馋。
懒:给太后抄佛经不好好抄,嫌抄《金刚经》太累,动小心思,选迦陵的经文来抄,当真以为他看不出来?
贪:打着他的名头,和内务府合作,利用雪顶春梨一项挣了那么银子,给国家多交点税,都舍不得。
馋:不馋的话,怎么可能把他的巴图鲁给勾搭跑呢?种出的菜这般好吃,可见也是嘴馋给她的动力。
瓜尔佳氏,除了长得好看,在种植上有些才华外,再没别的优点了。
雍正给苏沐瑶盖章定论后,心里平衡了不少。
苏沐瑶不知道的是,她给内务府提供的蔬菜,确实有一小部分被送进了大觉寺,但大部分都进了皇上的御膳房里,以及因在皇上那里吃过一次御膳,夸说好吃的怡亲王的府邸当中。
马上就要到太后的寿辰了。
最近宫里的局势也越发微妙。
本来呢,大家都以为,太后一定会趁这个机会,要求皇上放十四王爷回京,说不准皇上和太后之间又有一场龌龊。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直到太后寿辰已经迫近了,宫里都无事发生。
太后寿辰是四月二十一,四月初的时候,各地方官和各附属国就开始派人络绎不绝送寿礼,慈宁宫里都是小型接待使臣的迎客宴。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一大早,太后先去佛堂上香,然后由皇上作陪,去乾清宫接受朝臣的参拜,还要和一众王亲贵胄同享家宴。
等忙完前朝的事,已经到傍晚了。
太后回到慈宁宫理妆换衣,直到这会儿,才轮到后宫的妃嫔们给太后贺寿。
苏沐瑶她们这些先帝妃嫔,毋庸置疑,就被边缘化了。
不过这已经算好了。
像一众命妇排队请安,还没排到呢,得到明后天去了,她们至少在席间还能有个座位。
宴席在御花园的龙潭湖旁摆下,隔着湖,能听到幽幽飘荡的丝竹管弦之声,鲜花美酒,果蔬佳肴,皆散发着阵阵香气。
龙潭湖边临假山石壁,一水从假山间绕行穿过,汇到东北方向成了一道小溪,溪上是永安桥,过了永安桥,离皇上日常起居的养心殿就不远了。
此时,夜幕已下,宫灯盏盏,火树银花,将湖畔照的亮如白昼,一列列宫女太监手持托盘酒盏有序的从宫道穿行而过,依次给各席上菜。
苏沐瑶看了眼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其上画船摇曳,看的她一时有些眼晕。
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起的太早了。
不到卯时就醒来,到永寿宫和陈太贵人、瑞太常在她们会和,会和完毕,一起出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今晨不在,她们便在宫门口福了福身,就回去了。
等吃完早饭,苏沐瑶本想小憩一会儿,偏巧妙太答应来寻她,问她给太后准备的寿礼。
她们这五个人,手里都没多少钱,所以那些名贵的金银玉器首先就排除了。
苏沐瑶本打算做件绣品,绣都绣好了,但前几日去陈太贵人宫中,看到陈太贵人的绣图,就立刻放弃了。
陈太贵人绣的是瑶池、蟠桃、美酒、祥云,俨然一幅南极仙翁于蟠桃会上献寿图。
她绣的是山水、白鹤、松柏、竹林,是一幅青松仙鹤福寿图。
两人的绣品不一样,但问题是,陈太贵人的绣技比她好太多了,二者放在一起对比,她绣的就跟粗制滥造的一般。
幸好苏沐瑶还有第二个选项,就是“迦陵方丈”之前送给她品鉴的一幅“亲笔画作”。
“迦陵方丈”擅长丹青,他的作品,往往别有禅机,很受字画爱好者的追捧,在京都已经到了一画难求的程度。
送“迦陵方丈”的画献给太后做寿礼,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虽然说事急从权,但把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再送出去,还是有些不好。
所以这事,苏沐瑶还没想好怎么对“迦陵方丈”说。
宴席开始后,大家放松了许多,苏沐瑶旁边坐着的是瑞太常在和妙太答应,她们几个便吃着几案上的菜肴果点你一句我一句的碰着头,窃窃私语起来。
妙太答应低声问道:“你们看,太后旁边侍立的那女子。”
看打扮不像宫女,还戴了件面纱,神神秘秘的。
瑞太常在道:“听说是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一个叫舒舒觉罗氏·诺萱的贵女,这次太后的病能好,就因为有她在旁边侍疾。”
妙太答应携了块糕点,边吃边道:“我瞧她外头穿的那件,像是南阳珍珠衫?”
珍珠衫,可不是普通贵女就能有的。
瑞太常在闲闲道:“对,最近太后可喜欢她了,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呢。”
苏沐瑶听着诺萱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她往不远处上首位置看了一眼,和那叫诺萱的女子目光正好对上。
她转开眼,眉头皱了皱。
莫名的觉得这叫诺萱的,有点格外关注她。
开席之后,就是献寿礼的环节了。
各宫妃嫔依次上前,说些祝寿的喜庆话,再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太后若有兴趣,便命人当场打开看一眼,若不感兴趣,直接说句“收下吧”,就完事了,这些寿礼以后大多是赏人,或放在府库里积灰。
等轮到她们这些先帝低位妃嫔了,陈太贵人率先起身,带着她们四人一起上前拜寿。
旁边一值官拿着礼单念,她们几个,送的都是刺绣、字画、佛经等等,不如前头的妃嫔,送的都是什么红宝石梅寿长春盆景、金镶玉累丝嵌翠如意、水晶双鱼花插之类名贵稀有的物件。
值官一念,就听到旁边几案上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很刺耳。
太后转过头,皱眉道:“常贵人,你笑什么?”
常雯儿不急不慢的起身,行了一礼,有理有据的道:“嫔妾是在为太后高兴,诸位太贵人太常在手头虽不及我们宽裕,但能想到亲手为太后制作寿礼,可见有心了。”
就是说她们穷呗,当谁听不出来似的。
太后尚未发话,旁边的诺萱提醒道:“太后,这位怡太常在献的寿礼,是迦陵方丈的画作。”
太后平静的瞥了她一眼,吩咐道:“打开看看。”
画一打开,太后看过去,眼神有些古怪。
画作虽好,但怎么不太像迦陵方丈的手笔呢?
而且这画……有几分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看落款,确实是有迦陵方丈的印迹。
她倒不认为瓜尔佳氏敢用一幅假画来骗她,大半是被骗了。
不过,真画假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太后顺势点点头,道:“你倒有心了,来人,赐酒。”
诺萱从旁边宫婢端的托盘里,倒了一杯酒,走到近前,含笑道:“怡太常在,请吧。”
苏沐瑶不怎么会喝酒,但这是太后所赐,不得不喝,连一时拖延都不能。
回到席上,她原本就有些眼晕,等喝完了那杯酒,更晕乎了,而且莫名的觉得有些热。
她让身后跟着的云墨去要凉茶过来,可云墨不知怎的,迟迟未归。
她抚了抚额,只好走到太后阶前,福身道:“嫔妾不胜酒力,以免扰了您的兴致,先行告退了。”
太后道:“哀家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跟着的宫人也不在,这样吧,萱儿,你带人送怡太常在回去。”
“是。”
诺萱扶着苏沐瑶就要往外走。
苏沐瑶这会儿脑子里还有几分意识,走到陈太贵人她们跟前,闷闷道:“要是云墨回来了,跟她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陈太贵人看她脸颊晕红,眼里醉意朦胧,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无力,不太放心。
动了动唇,本想让自己的身后的宫婢跟一个过去,但转念一想,太后已经下旨让舒舒觉罗氏·诺萱去送瓜尔佳氏了,她再另外派人跟过去。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表示,对太后派的人不放心吗?想了想,还是算了。
方才在席间还好,这会儿一到外面,远离了人群,一吹夜风,酒意愈发上头。
一时间,苏沐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但她仅存的一丝意识,还记得乾西四所是在御花园的西边,她现在好像是在往东北方向走。
“不对,走错了……”
苏沐瑶喃喃道,她回去的路上,没有这座桥。
说着,小幅度的挣扎起来。
诺萱牢牢拉住她胳膊,笑道:“走错了也不要紧,你喝的这样醉,出来散散步醒醒酒,不是也很好吗?”
再往东北方向走走,就是养心殿了。
到时候,她就说瓜尔佳氏喝醉了酒,非要往养心殿去,剩下的,就不关她的事了。
诺萱想的正好,忽然耳畔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身旁跟着的众宫女皆齐刷刷跪下,道:“参加皇上。”
皇上?
诺萱反射性的抬起头,就看着前方宫道上,来了一队宫人。
最前方,如众星捧月一般,站着一个俊美到如神邸临世般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斧凿,眼神深邃而又平和,不笑不动时,身上带着一种天生上位者的气势,极具压迫力。
诺萱心里一紧,反应过来,也不管瓜尔佳氏了,急忙跪下来,道:“参加皇上。”
苏沐瑶醉了酒,本来就站不稳,她这一松手,她身子一晃,就往地上跌去。
那地上是石子路,撞伤了可够她受的。
雍正赶紧大踏步走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拦住了。
苏沐瑶往前一栽,正撞进他的怀里。
“唔……”
什么东西硬硬的,磕的她额头好疼?
苏沐瑶皱了皱眉,抬起头,不满的看向眼前人,带着朦胧雾气的醉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这是……怡亲王?
她现在醉的稀里糊涂的,也没注意到雍正身上明黄色的龙纹衣袍,只看到他的脸,便当真以为是那个讨厌鬼—“怡亲王”了。
他抱着她干嘛?
她烦的推了推他的胸膛,不乐意的嘀咕道:“怡亲王此举……有失体统……还望自重……”
雍正差点被她这一句话,气的倒仰。
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天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要不是他正好撞上,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被这些人带去干嘛呢?
他就应该把她扔到这里,让她吹一夜的冷风才对!
第39章
雍正生气归生气,环抱着她腰身的那只强壮有力的胳膊却并没有松开,又紧了紧,皱眉往周围去看。
他刚批折子批了许久,便出来散散心。
因为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所以并没有命人准备御辇,身后也只跟着几个随行侍卫和太监。
这会儿想派一顶辇车送瓜尔佳氏回去,那还得让他们拿着令牌去东南角楼找銮仪卫。
一来一回,不知费多少功夫。
且他看瓜尔佳氏这醉的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真怕她一不留神,从辇车上摔下来。
苏培盛察言观色,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离这儿最近的宫殿是丽景轩,里头尚空着,没有住人。”
雍正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舒舒觉罗氏·诺萱等一众人,跪在最前的诺萱带着一袭白色面纱,身姿窈窕,她察觉到上首探查过来的目光,用婉转清甜的声音道:“陛下,怡太常在在太后寿宴上喝醉了酒,太后宽宥,命臣女送怡太常在回宫。”
可回乾西四所的路并不在这个方向。
而且,她说话时看似不着痕迹,但雍正阅人无数,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对瓜尔佳氏的那股恶意。
不过,他暂时没空和她计较。
怀中的瓜尔佳氏似乎嫌热,不安分的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些。
雍正一把扣住那只推拒他的手腕,淡淡吩咐道:“你们回去吧,朕自会派人送怡太常在回宫。”
“可是,皇上……”
原本诺萱的目的是让瓜尔佳氏替代她勾引皇上,但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大约是刚才看到雍正相貌时的那一眼,她就有点后悔了。
那样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与霸气的男子,单往那里一站,就是天生的帝王。
让人不自觉的仰视跪拜。
年轻的天子,眉眼冷冽,薄唇轻抿,积威深重的气场下,又过分的俊美。
令全天下的女子都恨不得荐枕投怀。
瓜尔佳氏,她凭什么?
上首跟在雍正旁边的苏培盛见她磨磨唧唧的,竟还试图觅词反驳皇上的话,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人。
在皇上面前耍小聪明,还这么没眼力见。
“诺萱姑娘,您还杵在这儿,是想要抗旨吗?”
一句话,如一瓢冰水般浇在诺萱头顶上,她回过神来,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这可是皇上,一个不高兴,就能要了她们舒舒觉罗氏全族性命的人,她在做什么?
就算变了主意,也需从长计议,现在可不是在自家府里,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时失策没关系,不管怎么说,太后是属意她的。
她道了声“是”,从地上起来,福了福身,敛眸带着众人退下了。
雍正全部注意力都被怀里的女子给吸引去了,她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对,黛眉紧颦,脸颊上两抹红潮,方才尚嫌热使力推拒他,这会儿却开始在他的衣襟处扒拉,脑袋在他胸口处不舒服的蹭着。
“带路。”
雍正不再犹豫,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的往丽景轩的方向走去。
“哎,皇、皇上……”
苏培盛见状,纠结的不行。
虽说事急从权,可是,这、这、这皇上抱着先帝妃嫔在御花园里走,也实在不像样子。
而且,事情也没到紧急到,需要皇上亲自出马的程度啊。
但看这形势,劝肯定没有用。
只盼着大晚上的,千万别被其他宫人瞧见了。
苏沐瑶此时,已经醉的连最后一丝意识都没有了,凡事只凭着本能反应。
什么怡不怡亲王的,也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起来似乎热的难受,鬓角都出了一层细汗,但实际是她感受到的,并不是热,而是一种莫名的无处排解的燥意。
唯有在挨近眼前人的时候,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一股清冽的雪松的淡淡香气,让她更加沉醉了。
想要再多一些。
雍正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她身子一晃,凭着本能环住他的脖颈,又不满于这个姿势,让她无法汲取更多,挣动着身子想要下来。
她那点力气,跟男人比起来,就跟蚍蜉撼大树一样,雍正稍一使力,就化解了她的反抗。
他的脚步很稳,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和。
虽然走的快,但看起来不慌不乱。
目光也并没有落在怀中瓜尔佳氏的身上,周身如霜雪般清冷。
倒真的像是心无旁骛,只是路过撞上了,便简简单单的,照顾一下先帝妃嫔而已。
雍正心里,原本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一直到了丽景轩,进门时,雍正头也不回的吩咐:“去请太医,再着人去乾西四所说一声,还有,派人查清楚今天的事。”
说着,便迈步进了门,到了里间。
在皇宫里面,即使是空着的宫室,也有人定期打扫除尘。
丽景轩里间的被褥和一应陈设都是新的,花凳上的透明玻璃长颈瓶中,插着淡粉色的水仙百合,室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瓜尔佳氏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软床上,正要起身。
苏沐瑶骤离了能让自己缓解不适的怀抱,心中不满,微扬带着醉意和迷离的眼眸,望着眼前俊美到过分的男子,带着弧度的、轮廓分明的淡红色薄唇,轻轻抿着,很好亲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环着他脖颈的手臂一使力,往下一压,亲了上去。
软软的,凉凉的,确实挺舒服,但还不够。
那应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不知道,凭着本能,使力咬了一口。
“嘶……”
雍正额头青筋都迸起来了,他抚着自己沁出血丝的唇角,眼里带上了让人胆寒的冷意。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大发善心,结果呢,却遭到了这样的回报。
身为帝王,他完全不能甘心。
他将自己说服之后,捏住眼前女子光洁柔嫩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
因他用的力气有些大,苏沐瑶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一分委屈、三分茫然、六分醉意。
她自己从不知道,但实际上,雍正从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柔柔弱弱的模样,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这会儿她无知无觉的露出这副比之平常,更不带任何防备遮掩的神色,雍正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他只是要惩治她,方才的大不敬之罪。
他这样想着,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低头,亲了上去。
“唔……唔嗯……”
他亲的又急又凶又狠,像是要吃人一样,撬开唇关,舌头探进去,强势而又霸道,把她逼的肺里的空气都用尽了,抬手捶打着他的肩膀。
他不耐烦了,一边恶狠狠的亲着,一手直接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她的头顶上。
他确实是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下的人柔软的不可思议,她还不老实,躲闪着想要离开。
以至于,衣裳都凌乱了。
唇齿间的甜美滋味,鼻尖嗅到的幽幽的清香,还有柔软的触感,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沉迷。
雍正深深的亲着苏沐瑶,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想也不想的,扯开了她腰间的翠玉色飘花腰带,沿着上衣的下摆,试图往里探……
苏培盛正带着太医往里走,一抬眼,就看到宫内大床上,皇上按着因为醉酒,无力挣扎反抗的瓜尔佳氏,试图霸王硬上弓的画面。(大雾)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止住了步子,凭着多年训练有素的近侍太监的经验,往后摆了摆手,悄声道:“出去,快出去。”
他的声音很小,但雍正是习武之人,耳朵灵,立刻捕捉到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敲击了一下脑袋,骤然回过神来,从苏沐瑶身上起来,坐在床边,抚着额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
全天下的女子他都可以随意宠幸,唯有她不行。
不过,他素来不好色,这也是平生第一次亲人,所以……刚才绝不是想要宠幸她,而是看不惯她。
是因为她咬伤了他,他才会回嘴的。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掀开一床云被,盖在苏沐瑶身上,放下床帐,冷声吩咐道:“进来。”
苏沐瑶被亲的七荤八素,脑袋迷迷糊糊的,再没精力顾忌别的,醉意再加上困意,太医进来时,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
雍正将她的手腕从帐里拉出去,她都没有反应。
太医诊断罢,道:“皇上,这位主子是喝了带有催情效果的烈酒,看样子,酒性已经发出来了。”
雍正皱眉道:“她方才很不好受,折腾了大半天。”
谁知道一会儿还折不折腾。
太医恭敬道:“您若不放心,待臣扎上一针,就彻底于身体无碍了。”
雍正淡淡道:“嗯,扎吧。”
苏沐瑶睡的很沉,被扎针时,虽未惊醒,却皱了皱眉,想要扯回发疼的手腕,被雍正牢牢握住了。
翌日,快晌午的时候,苏沐瑶才缓缓醒来。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床帐,脑袋一时有些宕机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回想着昨天的事,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自己喝了一杯太后赐的酒,然后太后派那个叫诺萱的送她回乾西四所,在路上的时候,似乎撞见了“怡亲王”。
对了……她记得,“怡亲王”当时趁她酒醉,欲行孟浪之举,抱住她怎么都不撒手,她骂了“怡亲王”两句,结果被“怡亲王”熟视无睹了……
之后的事情,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苏沐瑶从床上缓缓坐起来,她酒醒之后,微微有点头疼,但现在她的注意力,却没在那个上面。
她不明白,她的嘴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刺痛感?
摸了摸,似乎有些微肿。
昨晚太后寿宴上,她记得她没吃辣椒啊。
还有,她身上的衣服,俨然换了一件,变成了柔软舒适的寝衣。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她正想着,春兰从外间端着盛着温水的铜盆走进来,看到床上的苏沐瑶,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是啊,她醒了,她这是在哪儿?
苏沐瑶看了看周围环境,又不解的看向春兰。
云墨、彩蝶、秋蕊听到里头动静,也跟着进来。
云墨手里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有一放着汤匙、冒着热汽的玉碗,走到苏沐瑶跟前,道:“小姐,这是我刚熬好的银耳雪梨汤,能缓解酒后头疼。”
苏沐瑶接过玉碗,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春兰道:“您昨天喝醉了酒,被皇上撞见了,因天色已晚,便派人将您送到就近的丽景轩,暂住一晚,对了,您等会儿吃完早饭,还得去养心殿谢恩呢。”
她什么时候撞见了皇上,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但这么大的事,她几个丫头也不至于哄她。
想着,又看向春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春兰道:“昨儿个都很晚了,云墨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问您是不是已经回所里了,我们说没有,正要出去找,一个近侍太监过来,说让我们往丽景轩去伺候,将您喝醉酒撞见皇上的事说了一遍。”
苏沐瑶又看向云墨。
她怎么会认为,她一个人回乾西四所里了呢?
云墨自责道:“当时,我帮您去要凉茶,正要回宴席时,有一个宫女过来,说是您不舒服,跟太后禀报了一声,单独回去了,我就急急忙忙顺着回乾西四所的路,去追您了……”
怪不得她让云墨催完凉茶后,云墨就不见了。
现在来看,昨晚的事,有诸多疑点。
云墨被调开,诺萱趁机带走她……
包括太后赐的那杯酒,她虽不是很能喝,但也没到“一杯倒”的程度。
但问题是,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让她来丽景轩住一晚吧?
苏沐瑶暂时想不通,也没有再继续往下想。
眼下,正如春兰她们所说,还有一件正经事要办,去养心殿谢恩。
话说,她昨晚在皇上面前,应该没做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吧?
必然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她脖颈上的这颗脑袋,估计早就搬家了。
苏沐瑶安抚云墨道:“没事,不怪你,别人是有心算计,提前布的网,我们又不是神算子,又没有防备,自然会中计了。”
她说的是心里话,那杯古怪的酒是太后赐下的,如果是太后想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的话,那她们即便早有防备,也没有用。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0章
养心殿里,雍正将手中黑子把玩了半晌,最后落在棋盘上一个位置,轻易的堵住了自己右下角所有黑子的气。
对面的允祥抬起头,无奈道:“皇兄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今日早朝,他按着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摆出这段时间清查出来的户部旧账,以贪腐为借口,一连发落了以阿尔松阿为首的满都护、景熙、吴尔占、苏努、阿布兰、等一众八王党臣子。
降职的降职,遣散的遣散,进大牢的进大牢……
一举拔除了许多钉子,按理说,四哥应该很高兴才是。
但当他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四哥时,凭着多年的了解,敏锐的察觉到,向来专心朝政的四哥,竟在早朝上出神。
下了朝,四哥派人召他来养心殿下棋,可下棋时,四哥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连着两盘棋,不知给他送了多少子。
难道说,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允祥细细思索了一番,也没有啊,他的消息灵通,近段日子,宫里唯一的大事就是太后的寿辰了。
可这过寿的事,稀松平常,也不值得四哥费心。
他想不通,所以直接开口问了。
雍正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下棋,挥了下手,命人将棋桌撤了,换上茶水来。
他觉得这种事,并没有瞒着老十三的必要,轻抿了一口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前阵子在惠风亭,你提到国库里意外新增了一笔税银?”
允祥的记性好,当然不会忘。
而且,雪顶春梨那一项,缴了一万多两银子的税。
虽然对比盐铁茶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话不是这样说的。
雪顶春梨不过一个插瓶梨花,能缴这么多税银,在一众皇商中,都算罕见了。
他点了点头,皱眉道:“难道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有的话,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也没什么,只是……”雍正勾了勾唇角,道:“朕觉得,这个瓜尔佳氏挺有意思的。”
允祥大为困惑:我等了半天,您就跟我说这个?
还有,这话让他怎么接?他又不认识瓜尔佳氏。
他本想说,皇兄不会对她有意吧?联想到瓜尔佳氏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打了一个转儿,改口道:“这话怎么说?”
他很容易就看出来,四哥这会儿分享欲爆棚。
所以顺势捧场问下去。
雍正便将假冒他,去乾西四所暗访的事说了,又表现嫌弃的评价道:“她看着聪明,实际上笨的够可以的,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怀疑过朕的身份。”
昨晚上见着了,还口口声声唤他为“怡亲王”。
此话一出,允祥再次无奈了。
四哥啊,您是不是忘了,您是皇帝,上位者往下面看,当然一览无余,可瓜尔佳氏不过一太常在,获取信息的途径,除了身边的宫人,就是她所在的低位妃嫔圈,连个数得上号的人物都没有。
你若有心隐瞒,她上哪儿知道去?
让人凭空猜测吗?那也太不现实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附和说:“听着是不怎么聪明,但不聪明的人用着才舒心,至少比那些有几分聪明,就不停卖弄的人好多了,而且,雪顶春梨的事,也能看出这瓜尔佳氏有些本事。”
雍正笑道:“朕之前派人送去你府上的那些菜,也是乾西四所种出来的。”
这话倒让允祥有些惊讶了。
那些蔬菜,他尝着比以往皇庄里栽培出来的都要好吃,还以为是农务司整出来的新品种。
没想到也是这个瓜尔佳氏。
他敛眸思索片刻,试探性的道:“四哥既觉得她得用,何不将她调到眼皮子底下,平日用着也舒心?”
雍正眯了眯眼,语带危险道:“十三弟,你是在故意埋汰朕吧?”
明知道她是先帝妃嫔,还说这种话。
允祥等了半天,就等着雍正主动提这茬,缩着身子,做出恭顺、惶恐的样子,道:“臣弟不敢。”
雍正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膝盖上原本一搭没一搭拨着串珠的手指,跟着顿住了。
不管他故不故意,说的却是事实。
而且他听到这个,心里莫名的又烦乱起来。
刚才的好心情和分享欲一下子没了。
他将手中串珠随意扔到一旁,从榻沿上起身,正要让允祥陪他出去走走。
苏培盛从外头进来,躬身道:“陛下,守门侍卫禀报说,怡太常在来谢恩了,正在养心殿外等候。”
雍正闻言,重新坐了回去,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似有些不悦道:“跟她说,朕正忙于国事,没空见她。”
因为方才和允祥的对话,他现在心里正烦乱,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正主。
苏培盛连连应是,心里却不明白。
皇上若是不想见,昨晚的时候,大可以直接吩咐,免除她第二日来养心殿谢恩。
可皇上既没开口免除,现在人家到了养心殿门口,怎么又说不见呢?
他想着,就要去外面通知。
才退了两步,上首传来皇上声音。
雍正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道:“让她过几日再来谢恩。”
“是。”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做好了一个奴才的本分,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苏培盛接了旨,刚要走,还未转身,皇上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等等!”
连着两次了,再多来几次,他都不意外了。
苏培盛躬身静静的等着。
其实皇上您可以考虑一会儿,不用着急下决定。
雍正轻扣桌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骤然下定了决心,果断道:“让她进来。”
允祥眼里异样半分不显,从座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下袍,双手齐胸,行礼道:“皇上,臣弟还有公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
苏沐瑶在养心殿外等了半天,都以为皇上不会见她了,结果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红顶花翎的太监总管,一看,正好见过面。
那晚上来乾西四所讨要梨花枝的就是他。
身后的云墨不解道:“您不是……不是在年妃娘娘宫中伺候吗?”
怎么跑到御前来了?
苏培盛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咱家调到御前伺候了。”
苏沐瑶不是很懂宫里太监调任的逻辑。
先头遇到的安达,从太医院调到内管领处,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会儿遇到的这位苏公公,更离谱,直接从妃嫔宫里调去御前。
话说,皇上是缺人使唤吗?居然会干出把妃嫔的宫人调走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苏沐瑶礼貌道:“恭喜苏公公。”
“太常在您客气,”苏培盛回了一句,手持麈尾,指了指殿里,弯腰笑道:“皇上让您进去呢。”
苏沐瑶点点头,转头对云墨和春兰道:“你们在此等候。”
说着,略略提起衣服一角,跟着苏培盛,跨进了养心殿的大门。
才走了没一会儿,正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怡亲王允祥。
允祥自然也看到了苏沐瑶,眼神一闪,知道这就是方才皇上提到的瓜尔佳氏。
面上淡淡的,冲她微微点头致意。
苏沐瑶只好跟着点了点头,心下却十分困惑,看来人官服上绣的蟒纹,必然是个亲王。
瞧着教养极好,身上一股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
只是不知,这是八王?九王?亦或是十王?
这般彬彬有礼,对着她一个陌生的面孔,也能作出熟识状,点头致意打招呼。
看样子,也许是史书上那位人缘极好的八王爷?
看着确实挺有亲和力的。
她这么想着,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刚才门口的守门侍卫道:“怡亲王走好。”
苏沐瑶顿时瞪大双眼,停住了步子,等等,她没有听错吧?
十三王爷?怡亲王?
一时间,她满脑袋都是问号。
如果出去的那位亲王是怡亲王,那来乾西四所躲雨的那位亲王又是谁?
她看向苏培盛,不可置信的问道:“苏公公,刚才出去的,是怡亲王?”
苏培盛笑道:“看您说的,除了备受皇上宠信的怡亲王,谁敢这个时间点来养心殿,打扰皇上午歇?”
苏沐瑶:“……”
她合理怀疑,这话是在点她。
但她一个小小太常在,上哪儿知道皇上的作息去?
而且,既是来谢恩,当然是宜早不宜晚了。
她辰末醒来,吃了早饭,都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就来了。
“打扰皇上午歇”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苏沐瑶正色道:“苏公公谬误了,怡亲王敢过来,想必不是因为皇上宠信,而是因为皇上是明君,励精图治,将国事和家事放在个人之前,即便换做其他臣子,这个时间过来,我想,皇上也不会生气的。”
苏培盛本来是想暗中点一点,告诉眼前这位太常在,皇上待她的不同。
结果这位太常在一点儿没接收到他的意思,他说的话,还被扭曲到了另一个方向。
再说下去,反倒成了,他觉得皇上是偏宠臣子的昏君,怡亲王依仗宠信,为所欲为……
算了,他说不过眼前这位太常在,还是闭嘴的好。
进了内室,雍正坐在御案前,察觉到来人,从旁边拿起一份折子,正装模作样的低头看。
折子是昨天批阅过的,他都没有发觉。
苏沐瑶才要行礼,却在瞄到上面坐着的那位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是,若说方才出去的是怡亲王,那现在这位穿着龙袍的“怡亲王”,又是谁?
皇上?可他为什么要假扮怡亲王骗她?
怪不得,她昨晚隐约记得自己撞见的是“怡亲王”,结果,云墨和春兰她们都说,自己撞见了皇上,还要来谢恩。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人误导了。
苏培盛见她怔愣在原地,瞧着不太像话,咳嗽了一声,威严道:“怡太常在,见到皇上,为何迟迟不行礼?”
一席话,将苏沐瑶惊醒。
这可是皇上,一言不合,能随时要她小命的人。
她捏了捏发汗的手心,将诸多疑问压在心底,垂眸看着地面,屈膝道:“嫔妾参见皇上。”
雍正也不叫起,放下用以当装饰的折子,捻着手中白玉扳指,闲谈一般的随意,问道:“太常在方才在想什么?想的都出神了。”
是在想昨晚的事?还是在想那天避雨的事?
或是在想,他就是“怡亲王”的事?
他语气虽然淡淡的,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里非常好奇。
苏沐瑶的频道并没有和他没对接上。
雍正当然不会理解,他一个随意的问题,对于苏沐瑶来说,却能治她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她正心焦着,怎么找个理由,把自己方才表现的不当之处,给遮掩描补过去。
她逼迫自己稳定心神,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嫔妾方才被皇上的龙威所摄,一时忘了行礼,还望皇上恕罪。”
总之,她在御前出神的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巧言令色,”
雍正嗤笑一声,却故意没接着往下说,往御座背上舒适的一靠,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看她细密且长的眼睫毛如蝴蝶翅膀般,不安的颤动着,好半天,才结束了对苏沐瑶的折磨,轻飘飘道:“起来吧。”
“谢皇上。”
苏沐瑶才没空理会雍正的那些坏心眼,她只要安全度过这一关就行,起身时,腿都有些麻了。
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好,垂眸看着绣着繁复花纹的栽绒地毯。
雍正抬眼瞥了瞥旁边侍立的苏培盛。
苏培盛知道皇上这是嫌弃有人在了,会意的一躬身,冲殿内其他宫人招了招手,尽皆依次退下了。
雍正打量着苏沐瑶,缓缓道:“不是说来谢恩吗?你准备怎么谢朕?”
苏沐瑶闻言,脑袋上又是一群问号。
难道是她对宫规理解的不够深刻?
话说,谢恩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说一句“嫔妾跪谢皇上隆恩”就完了,怎么还得付出实际行动?
苏沐瑶终于觉察到有几分不对,但她没法辩驳,总不能和皇上抬杠吧。
雍正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冷声道:“难道太常在不是真心的想要谢朕?”
他可是抱着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呢,虽然她很轻,身体软软香香的,抱着还挺舒服。
但他的苦劳也是实打实的,打从出生起,谁敢把他当人力轿夫使?
想用一句话敷衍过去绝对不行。
昨天的事,苏沐瑶已经彻底断片了。
她实在不理解雍正怎么这么小心眼,联想到醉过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他硬是把她抱在怀里不撒手。
苏沐瑶纠结的想,这破皇帝,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会不会,史书上可是清楚明白的记载着,雍正是个不好色的皇帝。
那他干嘛揪着她不放?
莫非是上次避雨时,她哪点做的不好,招惹到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