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风华 > 第116章 守灵
周梨一行在少林寺山脚与莫金光和温小棠分别, 各自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来时路程耗费十日, 去时因为带着一副棺木, 拖慢了一点行程。
穿过桃花坞,往前行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浮生阁的山脚, 那些岩石峭壁便在眼前展露分明起来。
周梨仰起头,看到高山上的浮生阁氤氲在雾气山岚之间, 连线条都变作柔和。
走在最前面的江重雪把装着谢天枢尸身的柳木棺椁扛到自己肩上,慢慢拾级而上。
后面的哥舒似情步调最慢, 抬手遮了下刺目的阳光。
他脸上的毒痕已消失许多, 几条斑驳的红印子还绕在左颊上, 颜色淡淡的。
这张脸是从未有过的干净,有洗尽铅华之感。
没有了厚厚的脂粉,周梨觉得他与哥舒轻眉更相像了。
他是那么好看的一个男子。
她立在原地等待哥舒似情,等他走过来了, 再与他一起上山。
在半山腰上便有几个弟子看到了他们,惊奇地盯着江重雪肩上扛的棺椁,等拉住周梨一问,一个个都站着不动了,茫然而不可置信。
走到山门前时, 守门的弟子张了张口, 看到那三张晦涩的面孔,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阁主呢?”
问出口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干哑。
江重雪把棺椁放下,说了句:“在里面。”
他撇开那弟子震惊的脸, 挥舞了一下手臂,那面置于山门前的预警大鼓发出结实沉重的一声咚。
三声之后,山门开启,涌出数十名弟子,在知晓了发生何事后,没一人相信。
在外人看来,谢天枢高不可攀,是江湖上飞仙级的人物。
在浮生阁弟子心里,阁主博文广记,星象命理,堪舆岐黄,无一步通,武功更是天下第一,谁能伤得了他。
江重雪一掌拍开棺盖,劈面却非尸臭,而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哥舒似情用药暂时保存了谢天枢的尸身,棺盖推开之后,尸身重现天日,暴露在众人眼中。
让弟子们确认完的确是谢天枢无误后,江重雪再把棺木盖上。
所有人呆呆站着,无法在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重雪继续扛着棺木走进了浮生阁,模样平静,已无悲喜:“给师父准备后事吧。”
江重雪说完此话的三个时辰后,夜色寂静,浮生阁上下已一片苍白。
照规矩死后停灵三日就要下土,这一路颠簸早过了三日,但考虑到弟子们的心情,仍是按照俗礼去做。
晚上依例是要守灵堂,谢天枢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哥舒似情一个,这守灵的事自然是要交给哥舒似情的。
周梨与江重雪陪伴在侧,直到更深夜重,江重雪把弟子们遣散了去休息,灵堂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风飘进来,空荡荡的,堂前两根粗壮的白蜡烛不停地摇晃,桌椅板凳静默无言。
外面一双皂靴和一双绣鞋踏进来,周梨转过头,微微怔了怔:“鲁夫人。鲁公子。”
鲁有风扶着娘亲上了三炷香,低下头:“谢阁主待我们极好,没想到就这样去了。我跟娘说了之后,她想来给谢阁主上一炷香。”
周梨看鲁夫人还是脸色空洞,一句话也不说,却向那牌位微微敛了敛襟。
哥舒似情跪在蒲团上往铜盆里烧着纸钱,眼中有血丝,不闻不问,一直到鲁有风和鲁夫人离开,他也只盯着火焰看。
他脸上未见睡意,被夜风一吹,更加清醒。
鲁家母子去后没多久,又有人来祭拜。
这人带来了一阵强风,门扇被吹得“啪啪”作响,搅得盆子里的灰烬也纷纷扬扬,有些迷眼。
哥舒似情下意识闭起眼睛,心跳加快,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想,难道真有所谓的幽魂会在停灵之日的晚上归来吗?
哥舒似情抬头时,却见身边那两人都站了起来,面向门外,他也转过身去。
幽魂没有来,来的是一袭淡色衣裙,脂粉不施,素素净净的一张脸。
哥舒似情的眼神冷了,火光殷殷切切,他微微偏着头,目光无比清冷。
如果死人真的有灵,都要被他的目光冻着。
这是,哥舒眉眉。
周梨还是第一次见她,却不知为何,一眼就把她认出。
许是血缘天性的关系,又许是,哥舒眉眉的长相,多多少少有一两分与哥舒轻眉相像。
并没有人到哥舒眉眉的小阁去告诉她谢天枢已死的消息,她历来是待在小阁从不轻易出来的,偶尔到后山走走也是从后门出去,就连一日三餐都是由弟子送去的。
她听到浮生阁外的预警鼓声响了三下,知道出事了,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谢天枢。
直到在阁楼二层的窗户望出去,看到了远处布置的素缟,她心生不祥,连忙出了小阁,由路过的弟子告知之后,这才来到灵堂。
哥舒眉眉跨进门槛时轻跄踉一下,她大概走得很急,胸口起伏。
铜盆里一颗火星子啪地弹开,把她惊醒,她几乎是朝棺木扑了过去,低下头,就看到了平躺在棺底的谢天枢。
她身体发抖,满是茫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死?”
连问几声之后,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去捧住谢天枢的脸。
结果被哥舒似情狠狠扭过手臂,她被他的力道带的摔在了地上,浑身都痛。
江重雪站在一旁不动,这是哥舒家的家事,他不便插手。
周梨看到她摔在自己脚边,原是想去扶她的,但看到哥舒似情冰冷的一张脸,那骇然的表情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只好什么都不做。
哥舒似情和哥舒眉眉之间,她自然是要站在哥舒似情一边的,他已经承受太多。
“滚。”哥舒似情眼角鲜红,映衬背后的素缟,阴气森森。
哥舒眉眉爬起来,一心要去看谢天枢。
哥舒似情像面墙一样挡住她,她与之交手,也每次都被掀翻在地。
可她不管不顾地再次起来,嘴巴里不住地说:“我要看看他,让我看看他,求求你了,就让我看看他吧……”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哥舒似情死死掐住她的手臂,眼里是鲜红的,但眼眶底下是乌黑的两道印子,“没有你,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死他的,你也早该去死了。”
哥舒眉眉在这句话里愣住,她再次往后摔倒,摔在了周梨的身上,周梨只好托她一把。
哥舒眉眉不知第几次地站了起来,她原本强忍着泪水,此刻夺眶而出。
她边哭边笑,扶着一张椅背,右手指着哥舒似情,好像他说了个笑话,她哭笑道:“你说是我害死他的,你竟然说是我,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这太可笑了!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
哥舒似情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双肩。
“不止是你,还有你娘,”哥舒眉眉继续说了下去,“是你们母子联手害死他的,我和天枢才是最无辜的,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和天枢,我们早就好好的在一起了,都是你和你娘害的,是你们!”
她痛苦地哭出来,像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哥舒似情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缓慢地收紧:“你,你竟敢这样说,你竟然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哥舒眉眉呼吸被扼住了,她使劲拍打着哥舒似情的手,见他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干脆放弃了,但她拼了命也要继续说下去:“我、我一点也没有说错,我告诉你,你娘、你娘才是罪魁祸首,而你、你是你娘的帮凶,是你们两、害死他的……”
“闭嘴!”哥舒似情在她颈边掐出了红印。
周梨好不容易掰开他的手,想让他冷静下来。
江重雪站在背光的地方静静看着这些。
他看得分明,哥舒似情若是真想杀了哥舒眉眉,凭他的指力,轻而易举就可以扭断哥舒眉眉的脖子了。
终究是为了谢天枢,即便再不愿承认,哥舒似情也知道,谢天枢并不愿他伤害哥舒眉眉。
师父已经死了,师父死前哥舒似情处处与他作对,师父死后哥舒似情倒如此难受了。
江重雪微微嘲讽地摇了摇头。也许哥舒家的人就是永远口不对心。
哥舒似情被周梨强行压在了椅子里,他眼神冷硬,内在却烧着强烈怒火。
哥舒眉眉口鼻一通,倒抽了几口气。脱离了哥舒似情的桎梏后,她折身扑在了棺椁上,终于摸到了谢天枢已经苍白僵死的脸。
眼泪不停地砸在谢天枢脸上,她止住了哭,想擦干净他的脸。可大哭之时哪里止得住,她绝望地跌坐在地,手指牢牢地扒着棺木,拼命地抓着,想把什么东西重新抓回来似的。
指甲碎裂,五指鲜血斑驳。
不知哭了多久,大概是终于明白她再也抓不住了,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烈惨叫。
周梨不忍猝听,突然发觉手下被她压住的身体凝住不动了。她低下头,看到哥舒似情闭起了眼睛,五官扭曲。
周梨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寒冷。
耳边传来一声柔和的“阿梨”,她没有回头,顺势斜过身体。
江重雪把她拥住。
她看到谢天枢死时,只是遗憾和难过,却尚不及绝望的程度。
可是现在,她从哥舒家的这两人身上,看到了绝望。
她忽然也萌生一个古怪的想法,是不是上天就是喜欢与哥舒家作对,乃至于哥舒家的每一个人都求而不得。
哥舒似情,哥舒眉眉,她那位亲生母亲,甚至是陈妖,皆是如此。
她会不会也这样?
周梨闭起眼睛,告诉自己,不会。她绝不要自己活成哥舒家的人这样。
谢天枢的下棺之日便是在三日之后,他的遗愿是葬在浮生阁最西北面的厚土坡上。
江重雪与几名弟子在那地方丈量了许久,终于敲定了一个方位。
站在这个方位抬头一望,就可以看见哥舒眉眉所住的那间小阁楼。
江重雪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葬在这里的原因。
下棺时,众人皆在场。
结束时,哥舒眉眉却不愿走,执着地留在墓前。
她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远处的小阁,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凄惨地一笑。
“你站住。”她盯着墓碑上的谢天枢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叫住哥舒似情。
哥舒似情没有停下,他不想与她站在一起,也不想再听她说话。
哥舒眉眉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娘和你才是害死天枢的凶手么。”
“你最好在我面前永远闭上你的嘴,”哥舒似情声音低沉:“不然我就让你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哥舒眉眉短促地尖笑了一声,“是,你的确有这个本事,你用毒的功夫和你娘一样好。”她丝毫不介意哥舒似情会不会听,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当年你娘就是用了一种最无耻的毒,把你爹拖上了她的床。”
哥舒似情慢慢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只是站定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