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景街位于齐州城东侧, 里面各色店铺汇集得齐全往东是胭脂水粉、金银玉饰、绸缎成衣、皮毛珠宝,往西则是书肆古玩、文房笔墨、花笺宣纸等, 颇有名气。隔着一条路,则是些茶楼食店、糕点蜜饯铺子等,有逛街歇脚的女客莅临,亦有途径的少年客商踏足。
这一日, 街角那座两层的食店门前爆竹响得热闹, 引得不少人驻足。
爆竹声里,红绸裹着的牌匾挂上去, 写着“京都涮肉”四个字。
年轻练达的掌柜站在门口,衣着崭新, 正招呼伙计撒些铜钱讨热闹, 店内一溜男女伙计穿着得整齐干净,束手躬身而立。临门的窗户敞开,窗边的桌上摆着一副铜锅,周遭摆了各色菜蔬肉片,锅里麻辣汤底煮得正沸, 飘出诱人的香气。
舍此而外,精致小巧的瓷碟里, 亦有些精致小菜和糕点
凉拌鸡丝、拍胡瓜、黄金糕、银丝卷等,不一而足。
丽景街上每日行人络绎, 前几日这家食店整理归置时, 并未掩门闭户, 旁人瞧着新奇, 难免探问,伙计便大方说这是间涮肉坊,还说了开张的日子,笑着邀人届时赏脸来尝尝。齐州城里,也有人家涮肉吃,不过到丽景街这等地方开食店的,这却是头一家,难免心存好奇。
今日食店开张,攸桐事先已吩咐了许掌柜,请几位人来撑场面,旁人瞧着里头整洁新鲜,又有人带头,将煮熟的肉蘸了料碗尝,挺好吃的样子,便图新鲜进门。
伙计们被攸桐拘着训练了十来天,也算整齐有素。
两层的阁楼,顶上都是雅间,女眷皆被女伙计引到二层,底下则安置男客,碰见有要雅间的,才请到顶上去。
傅澜音乘着马车赶来时,里头已坐了不少人,她瞧着欣慰,便同傅昭往里走。
先前她去攸桐那里时,便探问到了开张的日子,因凑巧碰上两位许掌柜禀事,也记住了那张脸。她许久没吃涮肉,好容易等到食店开张,哪能不去凑热闹今日便打着傅德清的旗号,将弟弟拖了出来。
进了门,许长青见是她,亲自迎上来招待。
傅澜音也有意撑场子,驻足含笑道“许掌柜,这食店可算是开了,上头还有空位吗”
“有有有,您这边请。”许掌柜满面含笑。
傅昭出门前已被姐姐叮嘱了半天,察觉傅澜音偷偷掐了下胳膊,便也含笑抱拳道“许掌柜忙吧,我们自上去便是。”说着,颇为熟稔自在地登楼而上。
外面瞧热闹的人群里,有心摸这食店底细的人见这二位和掌柜熟稔,一打听,得知是傅家的公子和千金,悄悄吐了吐舌头。
这儿热闹新鲜,厨房旁的小侧间里,攸桐听见傅澜音真来捧场,摇头失笑。
食店开张,外面的事自有许掌柜料理,她今日过来,只是怕新店初开,万一有纰漏,能及时应对,没打算到外头露面。虽说时下的风气,和离后各自婚娶是常事,但每朝每代,不管风气开放还是严格,各人观念总有不同譬如京城里高门女眷能骑马射猎、抛头露面,齐州的傅老夫人却不许女眷随意出门,听见家风不严的,也颇有鄙夷之意。
傅家位尊齐州,无数眼睛盯着,就算有人对和离不以为意,也总有那等偏狭之人,得知傅家和离的少夫人出来开涮肉坊,会碎嘴闲言。
攸桐在这儿根基太浅,没打算再往风口浪尖走一遭,更不想因此给傅家添口舌,从最初就没打算站到明处。
这厨后另有僻静小路,也足够她乘车往来,避开闲人。
是以先前傅澜音怕她新店开张,遭人妒忌,说要亲自来捧场撑门面、震慑旁人时,攸桐便劝她不必张扬。横竖齐州吏治清明,她这店铺搁在丽景街这些豪贵酒楼里不算惹眼,若当真出了事,也有衙门摆在那里。在府里是严苛的规矩、夹缠的内斗,出府谋生也未必是坦途,当日的选择,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谁知道,傅澜音竟是如此热心,真个亲自来捧场了。
攸桐感激而无奈,便让人吩咐后厨,送了些傅澜音爱吃的菜过后,又命烟波亲自去那侧间伺候,捏好火候。等这两日顺顺利利地忙过去,又备了许多傅澜音爱吃的菜色,请她到住处享用。
涮肉坊开张的前几日,因掌柜和伙计都是生手,攸桐每日都过去盯着,幕后指点。
过了一阵,瞧着外头井然有序,生意也不错,才算是放心。
这阵子众人都忙得够呛,杜双溪扛着食店里的后厨,更是劳累。攸桐瞧着这日秋风爽快,便叫夏嫂替她一日,留下春草烟波在食店里照应,而后带着杜双溪和玉簪、秋葵两个,由两位彪悍的护院陪着,出城散心。
已是秋末,天气转凉,重阳登高过后,最近出城的人倒不算多。
攸桐没往人堆里钻,听说城南秋鸣山的半坡枫叶转红,便乘车前往。
素秋露凝,天高景澈,秋鸣山下河水澹澹生波,草木修修款摆,那水清澈见底,倒影着满坡景致茂盛葳蕤的丛林里,青松耸立、浓绿生墨,红枫渐次转了颜色,夹杂着黄槐高杨,树冠交叠掩映,颜色时而层次分明,时而混做一团,层林尽染,争相斗艳。
临风而望,是丹青妙手都难以描摹的景致。
攸桐去岁嫁来时,只在去金昭寺上香那回出过城,夫妻马车同乘,她因顾忌着傅煜,还没能观赏道旁景致。
而今脚上没了枷锁束缚,连日劳累后涮肉坊也算顺利,自是心胸畅快,浑身轻松。
骑着马沿河走了一阵,过了石拱桥,又到林里采些枫叶,日已过午。
她选的并非游人爱去的南地方,并无食店酒肆,唯有些依山而居的庄户人家。众人便投入一户人家,将些银钱,欲借灶台一用,就地取材,做顿饭来吃。那人家见着白花花的银子,哪有不允的,帮着杀鸡摘菜。
杜双溪爱厨艺,幼时也曾跟着父亲往农庄里挑菜买食材,自往菜畦里去挑。
攸桐闲而无事,也跟着逛逛,瞧见有一畦白崧长得极好,便想买些,带回去尝鲜。那人家自是乐意的,寻了竹筐,挑上等的给她,因马车里装不下,便放在后头。
吃完了饭,怕回城太晚,便照原路返回,在山脚树影水波间流连。
谁成想,竟碰见了熟人秦良玉。
秦良玉今日来秋鸣山,半为赏景,半为寻药。
他出门时向来不喜前呼后拥,随身只带着秦九,俩人从山里出来,顺道猎了两只野鸡野兔,便往拴马的地方走。谁知才过了拱桥,就见几位女眷在河边玩水,笑语隐约,而其中两人的面孔,秦良玉十分熟悉。
诧异之下,不由驻足细辨。
先前攸桐和傅煜和离,虽未张扬,但到底南楼没了少夫人,傅家没法捂着,消息也渐渐传开。秦良玉初见攸桐时,便觉她性情直率娇憨,跟侍女谈及美食时的嘴馋模样甚为有趣,临别见着,更觉其容貌端丽,姝色过人。
其后她数月闭门,忽一日找上他,却是微打探杜双溪的消息,其中诚心,更令人动容。而那日阳光明媚,蹴鞠场外含笑盈盈而立的美人,亦令人印象深刻。再往后,傅德清重伤回府,她在榻前照顾伺候,他时常过去探望伤势,照面的次数不少,因攸桐的药膳是按他的吩咐做,叮嘱交代时,她也是一点即透。
只是那时她是傅煜的妻子,他纵欣赏,也不得有半点越矩。
谁知忽然之间,那两人便和离分居了
而今傅煜仍是名震北地的悍将,她身上没了傅少夫人的荣光,重新成了待嫁之人。
正当妙龄的美人河畔戏水,周遭有蒹葭苍苍、水波粼粼,映照满山秋色。
秦良玉看了片刻,见那位以美食相交的杜双溪也在,忍不住便抬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