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的大门紧闭, 许是京城的热闹太过强烈, 以至于此处稍显僻静了些。
张权之带领府里的人忙着贴红纸桃符, 连灯笼也换了新的,院内比门口嬉闹许多,丫鬟小厮分了月例, 也都买了新衣裳,许多都是无家可归的, 往年总是跟着楚萧一起吃年夜饭,想来今年也是如此了。
屋中暖茶热碳,楚萧邻桌而坐, 对面除了那个人之外, 还杵了两个丫鬟。
"楚公子, 你好像丝毫不诧异我会亲自到京城。"
罗绮云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琢磨此刻的楚萧, 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人气息柔和,动静轻微, 对一个瞎眼的妇人来说, 实在不讨喜。
"夫人, 我与你, 即便有共同的敌人, 也不意味着会听凭你的安排, 吴仁海你不说,我也要杀的, 至于另外那个人,你告诉我也无妨,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
罗绮云贸然上门,如果她不耍手段,便告诉楚萧谁与吴仁海勾结,那便是怪了。
"楚公子果然厉害,既然你猜到了,那么今日我便直言不讳了。"罗绮云掩饰掉心里一纵即过的紧张,接着说道。
"夫人说便是了。"
楚萧的身子往后靠了靠,那两个丫鬟神色不郁,想来也是不喜欢太过聪明的瘸子。
"你若再替我杀一个人,我便告诉你,与吴仁海勾结的秦国贼子,究竟是谁,我发誓,这次决不食言。"
"不必了,我的仇已经报了,再杀别人都是徒劳,更何况,你要我杀的人,必定与我没有血海深仇的,既是与我无仇无怨的,只为了你的私心,便要我任意毒杀,岂不是毫无人性,既然你现在才说,那边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这个人,绝对是我不想杀的,否则,你不会放到现在才说。"
罗绮云摸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颇有些愤愤不平,"你连问都不问,我要你杀的是谁,为何这么干脆,这么果断,你缘何知道我要你杀的,不是你想杀的。"
"不管是谁,夫人,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我与你之间,没有交易,以后,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落井下石,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劝夫人早日放下执念,此后的日子才会过的舒畅。"
"你不是我,怎知道这痛苦跟随多年的压抑,克制,我也想放下,可我的灭门之灾,我的眼盲之祸,都是因谁而起。"
"那你为何不干脆将吴仁海的夫人也杀了。"
"给一个人最大的伤害不是让她去死,而是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在她的面前,她却无能为力,楚公子,你已经猜到我要你杀谁了,对不对?"
在楚国的时候便觉出不对劲了,何灵与穆桃长得太像,且名字极易解读,又加上她屡次出手相帮,楚萧本就聪明,加上让人暗中调查了数日,自然知道这两人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更何况,当年穆府的二小姐无故病逝,也从未传出有大夫去看,死因未免有些蹊跷,如此联想,何灵大概就是穆桃的姑姑。
而罗绮云下一个想要杀的人,便是穆占清。
楚萧若应了,那么以后便与穆桃再无可能,想到这层关系的时候,楚萧忽然如梦初醒,原来从很早的时候,自己便心存妄想了。
明明嘴里说着,一个瘸子,不应祸害旁人,却又偏偏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甚至美梦做得久了,连他都未发觉。
"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另外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有何颜面去见梁王,见你的母亲?"
听起来没错,可楚萧与她不一样,当初母亲拼死护住他,是想让楚萧好好活下去,而梁王的仇,只消除去吴仁海,至于秦国的内贼,他杀了,又有什么意义,两国之祸,不在深仇,只关国运。
用不得当,还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刀剑,被人利用也全然不知。
生死两茫茫,他感谢江怀古的照顾,感谢当年梁王结交的那些挚友的心胸,若他们从小教他如何复仇,沉于其中不能自拔,恐怕现在的楚萧,会是另外一副嘴脸,而不可能豁达放手。
"这个不牢夫人挂心了,若无事,夫人尽快离去吧,京城人多是非多。"
"楚公子,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罗绮云的不择手段楚萧不知,就凭当年她与吴仁海夫妻一场,对于父亲的残害也决计少不了她的安排,只是,现在对付一个瞎子,究竟还有没有意义,楚萧没想明白之前,不会胡乱动手。
至于她走之前撂下的狠话,楚萧只当她是气急败坏之后的信口雌黄,并未在意。
穆府的年夜饭,还跟从前那般热闹,唯独少了穆娉,本来穆占清是想带穆桃一起守岁的,可府里的丫鬟结伴出门,都是为着这夜的花街繁盛,穆桃毕竟是小,也便不再多管,由着她们去了。
京城的守岁之夜一向热闹,很多酒肆饭馆会整夜不关,许多忙碌了一年的人都会四处溜达,有的带了家人,有的孤家寡人,形形色色,入目皆是清风闲月。
阿碧和其他几个丫鬟走在前面,穆桃跟在后头,沿街的灯笼明媚不定,有的被风吹灭,犹自高挂,有的红烛仍在,荡漾温和。
摊贩的叫卖声,来往行人的嬉笑声,有些杂耍的叫好声,风月场所的琴弦声,彼此错误交杂,穆桃叹了口气,又是一年。
正要上桥,迎面撞来一个急匆匆的人,伸手便直取穆桃腰身,她后退侧转,避开那人的突袭,方夏翘嘴挑眉。
"穆桃,给我看看嘛。"
她一直对穆桃的鞭子耿耿于怀,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张权之从后面闪了出来,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她们二人,若不是公子催促,他才不会大半夜跟着方夏出来闲逛。
跟着楚萧久了,性子也凉薄许多,这样热闹的场面,张权之并无兴趣,只盼着早些回府,伺候楚萧抓药写方子。
他手里还拿着灯笼,是方夏猜谜换来的,另外手里的糖葫芦已经被吃掉两个,一个是方夏吃的,另外那个是方夏强迫他吃掉的。
"他没出来?"
穆桃没看到楚萧,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隐隐的失落。
"公子从来不会在今夜出门。"
"哦,那我先走了。"
眼看着穆桃错开张权之,往前走了有五步之远,那人忽然认命一般,跨到穆桃跟前,义愤填膺。
"公子病了,你是他的朋友,难道不该去看看?"
"啊?什么病?"穆桃没听说这事,故而停下来,一脸犹疑的看着张权之。
"心病。"
那人恨不得提着穆桃回楚府,两个人明明都有心思,却总是几句话便吵起来。
"我不是大夫。"
心里的异样还在,穆桃只想赶紧走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乱的厉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
后面的话,穆桃没听见。
方才其实路过了楚府,神游一般,看见康妙雪敲开门,自行熟络的走了进去,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时节,她若再去,恐怕不妥。
有些人若是不想见,总会有千万种借口见不到,不必刻意去寻。
开春的时候,叶云去军营整顿,听说会停留两月之久,穆娉闲来无聊,索性搬回穆府。
初初回去那天,穆桃正在和穆夫人浇花,父亲升为户部尚书,有人送了一棵大兰,这花不易侍弄,从远处移植过来,本就不容易成活,偏偏花匠因病回了老家,三天五天回不来。
眼看大兰奄奄一息,穆桃也是没有法子。
穆娉还未走到跟前,忽然恶心起来,一声作呕,穆夫人和穆桃齐齐回头。
"娉儿,你怎的回来了。"
"母亲,我"
说着,又是一阵泛恶,穆娉平息了好久,这才微微舒坦,穆夫人则是一脸喜气,连忙拉了穆娉的手往亭子下头走去。
"娉儿,你不会有喜了吧?"
"啊?"
穆娉有些吃惊,很快脸上便起了羞涩,"总不会这样快吧,我与叶云,成亲不过数月。"
"不快,不快,我瞧你面色红润,腰身似乎也粗了些,看你恶心的样子,还真像当年我怀你的时候。"
穆夫人仔细让她坐下,穆桃也跟着坐在旁边。
穆娉的喜色遮挡不住,穆桃知道,叶云肯定待穆娉极好,他那样爽朗率真的一个人,若是真正专心了,是不会慢待的。
"母亲,你别声张,只我们知道便好。"
"这是应该的,前三个月不稳定,你要留心,缺什么跟母亲说,叶云不在府里,叶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婆婆待我也好,许是顾念父亲对他们之前的出手相助,左右不会亏待我,叶颜也不错,虽然跳脱了些,可是心眼不坏。"
那个姑娘,却不是省油灯。
晚上穆娉特意在睡觉之前,晃到穆桃的房里,彼时穆桃刚刚出浴,浑身湿透,连忙惊慌的跳到床上。
"你可真是与我见外了。"
不知为何,穆娉看到穆桃的身体,忽然想起在西北疆场的一些事来,成亲之前,她找了贴身的丫鬟,买的春/色长具,自行破了身子,也是怕在成亲当晚被叶云觉出不对,毕竟,当初在军营,她跟叶云缠绵一夜,也是叶云非娶她不可的理由。
若是洞房花烛夜被他识破,日后怕是会给他冷落自己的由头。
情绪可以装出来,何况穆娉从小便善于察言观色,洞房之夜,叶云酒醉,根本就没有碰她,心里头的忐忑羞涩瞬间浇灭,本就是她想多了,还自作聪明步步为营,看着叶云躺在那里,心里头就像有些蚂蚁在慢慢撕咬,手握长/具的情形一一浮现,总有一日,她会让叶云碰她。
只是,躺在叶云的身旁,脑海里似乎慢慢涌起了一股热/潮,浑身发烫,却又不能主动言语,她摸着叶云的脸,又想着自己动手的情景,愈发燥热起来。
哪里会有孩子,哪里可能害喜,只不过顺着母亲的话接了,穆娉想着,孩子总会有的,这个时候说出来,也好让穆桃再不敢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