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陪周牧野去买了厚厚的两摞书, 周牧野又跟那工头说了他要参加高考的事, 工头是觉得可惜。
听说他要报什么建筑系, 更是觉得他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盖房子还要去大学里学?学校那些斯斯文文的老师, 还能教他怎么把房子盖得更好?
但这小子执意要走,他也不好留人。
周牧野又独自回家报了一下名, 然后就全心全意地开始在他们那小院子里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考前突击。
苏桃白天上课,晚上回来陪他学习。
“牧野哥,这个文科方面, 需不需要我贡献点帮助啊?”
周牧野握了握她的手:“你大概是不知道, 当初我念高中的时候, 理科是状元,文科……其实也不差,只是没有理科那么突出而已。”
苏桃挑眉:“真不用我帮忙?”
“你高考的时候, 语文考了多少分?”
“九十二, 作文就扣了四分, 我厉害不厉害?”
“还行。”
苏桃双手叉腰:“还行?你也太大言不惭了, 我倒是要看看, 你能考多少分。”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省城和他们农村到底是不一样的,这里人, 不管是年轻的小姑娘,还是那些阿姨妈妈,天气一热, 就都换上了各种颜色亮丽的漂亮裙子。
苏桃当然不用像在农村那样偷偷摸摸穿她那些漂亮的花裙子了,整天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晃荡。
七八年高考,是七月二十号,那会儿苏桃他们大学已经放假了,她就专门住在他们的小房子里,给周牧野烧饭吃,给他做好后勤工作。
到了七月十五号,他们打了火车票回到了东台县。
考场上,又遇到了苏果,她又一次报名参加了高考。
看着周牧野,苏果觉得无语,去年陪苏桃考,今年又要陪周牧野考。
她这是什么命?
只希望,这一次她能考上,她可不想再来第三次,她也不确定会有第三次机会了。
听说从明年开始,就不再接受非在校高三学生的报考了,这一次要是考不上大学,她就真的与大学无缘了。
这一次高考,周牧野不止遇到了苏果,还遇到了姚国华,就在一个考场里。
姚国华看到苏桃,眼睛都亮了,赶忙跑过来,然后伸手就要摸苏桃的头,被周牧野一把打开了:“干什么?上来就摸,你能摸吗?”
“上一届的高考状元啊,我想沾沾她的福气。”
苏桃头靠过去:“摸吧摸吧,随便你摸。”
周牧野把她拉了过来:“不给摸,姚国华,你都是准大学生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自己好好考试。”
苏桃笑呵呵看他:“没想到你也会参加高考。”
姚国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孙苗让我考的,她也回省城参加高考去了。”
苏桃仿佛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你们……”
“那个,我考上大学之后,就去她家里提亲。”
苏桃激动得抓紧了周牧野的手:“真的啊?哎呀,你们两,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啊?瞒得真是够紧的啊。”
姚国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年前就……就有点儿意思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还要去再看会儿书了。”
苏桃难掩兴奋,周牧野盯着她:“那两人在一起,你兴奋什么?”
苏桃得意洋洋道:“我当时就觉得他两应该会在一起,我是不是跟你说过?”
周牧野摸了摸她的头:“是是是,你是说过,苏半仙,我得进考场了,这块儿天热,学校门口的大树下面,你去那边等我,或者你直接回家也行,考完我过去。”
考试考了两天,苏桃总是坐在学校门口树下的长椅上,等得昏昏欲睡的。
最后一门考完,两人回到了苏桃家里。
于虹小声对苏钟文道:“这次不知道果子考得怎么样。”
苏钟文冷声道:“你别管她了,她能考得上,是她造化好,考不上,就让她男人给她在机关里寻个轻松些的事做做,也挺好。”
于虹叹了口气:“这孩子,哎……”
周牧野在院子里,打了盆井水,洗了洗脸,考场里闷热得很,考了一下午,他这白衬衫都快湿透了。
苏桃拧了把毛巾递给他:“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
苏桃着急:“还行是什么意思啊?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 ?你别忘了,你可是要报考震旦大学的人啊,你这个还行,够不够上震旦大学啊?”
“应该是够的。”他说得云淡风轻的,苏桃一时都分不清他在吹牛逼还是真的心里有谱儿。
“什么叫应该够啊?这不能随便的啊,差一分那就失之交臂了啊,你给我认真点行不行?”
晚饭的时候,苏钟文和于虹听说周牧野要考震旦大学,都震惊得合不拢嘴。
“震旦啊,省城第一名的大学啊,牧野,你要不要保守一点。”
周牧野认真道:“不用保守,我就报震旦。”
他这个态度,苏桃其实很慌张的,不能因为打赌,就一定要上震旦啊,省城还是有很多好大学的,没必要一定要上最好的。
七月底的时候,成绩就出来了。
苏桃和周牧野一早就去学校放榜处看了,刚走到学校门口,就有领导模样的人迎了出来:“状元,状元啊……”
苏桃呵呵笑笑,却见那领导是看着周牧野说话的。
敢情,不是在和她这个过气状元在说话啊。
周牧野瞥她一眼,笑笑,苏桃这才知道,周牧野没吹牛,他是真的考得不错。
那岂止不错,那是相当不错。
周牧野的数理化,三门均是满分,语文考了九十八分,也就作文扣了两分,政治考了九十六分,苏桃看得是目瞪口呆。
今年的状元,实力更胜去年啊。
苏桃对他是心服口服啊。
周牧野朝她笑笑:“我说我考得还行吧。”
苏桃给了他胸口一拳:“你这叫还行吗?你这叫优秀极了。”
这么一比,她可是结结实实用一年的时间去复习功课的啊,而她男人,丢下手中的瓦刀,也就粗粗看了不到三个月时间的书,就上考场了。
高下立判啊。
你师父,永远是你师父,师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苏桃瞄了一下榜单,没有苏果的名字,她又落榜了,这大概是她的报应吧,她希望别人考不上大学,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考不上,她想拉住往上飞的人,可偏偏,她偏要在她面前越飞越高。
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看到苏果从小汽车里下来,胡先进多看了苏桃一眼,苏桃大约是能看出胡先进内心的想法的。
胡先进并不希望苏果考上大学,倒是,让他如愿了。
相互拖对方后腿的两口子,倒是……挺般配的。
苏果又开启了漫长的找自己人名的行动,看了几遍,都没有自己的名字,而这一次,周牧野的名字,排在了第一行。
苏果看着那名字,愣了一会儿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果……
算了,没有如果了,没有那个如果。
苏钟文和于虹得知他们家又出了一个状元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他们是知道牧野去省城,那是去干活的,他复习的时间,统共也就三个月,就这样,还能考成状元,这天赋得高到什么地步啊。
但县里领导都登门道贺了,他们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直到这个时候,于虹才相信,他们家桃子能考上状元,真的是牧野辅导的功劳啊。
周牧野在丈人家留了一晚,陪着老丈人喝了些酒。
仲夏的夜晚,于虹点了盘蚊香放在桌子下面,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拉家常,苏桃和她妈在一旁笑着,于虹又起身去厨房切了一大盘西瓜放在一旁。
苏钟文不住地拍周牧野的肩膀:“你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知识改变命运,你知道吧?”
“是桃子让我改变了想法,我要谢谢桃子。”
苏桃的手轻轻地流连在他腰上:“一家人,不说谢谢。”
一块西瓜凑到了他嘴边:“吃一口,特别甜。”
周牧野咬了一口,认真道:“没有桃子,我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暗无天日的日子,爸,谢谢你把桃子嫁给了我。”
苏钟文觉得汗颜,这个事,他也没法领孩子的感谢,当时也只是为了对得起他父亲的临终遗言,才把桃子嫁过去的,他只觉得对不起孩子。
好子啊,孩子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如今他的愧疚才少了几分。
“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以后就好了,你两个都在省城念书了。”
说完,看了一眼于虹,于虹赶紧进了趟屋,拿了个手帕出来,一层一层揭开,里面是好几张大票子。
“牧野不干活了,这个钱,你们拿着。”
苏桃立马跳了起来:“妈,你干嘛啊?你们辛辛苦苦攒的钱,我怎么能要呢?你放心,我和牧野的钱,都够花的,而且现在上大学,不收钱,还发生活补贴费呢,再说了,我在农村不是还有两个窑厂吗一个猪舍吗?你是不知道,今年不是分田到户了吗?村民们手上的闲钱更多了,以后我那窑厂和猪舍的生意会更好的,我们根本就不缺钱,不止不缺钱,我还要给钱给你孝敬你呢。”
于虹被她说得笑弯了眼:“真的假的啊?”
“不信你去问我们的赵老师啊,窑厂都是她在打理,真的赚了不少钱了。”
“明天我跟你爸和你一起回农村。”
“好啊。”
苏钟文在旁招呼:“吃西瓜吃西瓜。”
隔天,四人一起去了花溪大队,大队的彭支书跟丁文龙大队长早就收到了消息,一行人在大堤上迎接他们呢。
周牧野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阵仗太大了,他就是一糙汉子,也不习惯别人架着夸他。
苏桃小声道:“这是自豪的事,咱堂堂正正的,别不好意思。”
周牧野被推到了众人面前,铺天盖地的夸奖声砸了过来,他都被夸得红了脸,好在皮肤黑,也看不出来。
一路回到家中,牧月和牧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骄傲得恨不得下巴翘上天了。
过来道贺的人快要把他们家的门槛都踏平了,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人群才渐渐散去,苏桃呼了口气,喝了口茶:“我脸都要笑僵了。”
赵美兰和魏义军一起来的,她笑呵呵道:“人家外面都说咱花溪大队是状元大队了,你两现在是名声在外了。”
吴桂凤乐呵道:“明年就轮到咱家宝光高考了,我也不指望他考状元,只希望他能和牧野跟桃子一样,如愿考上他自己理想中的大学。”
“再接下来就是这几个丫头高考了,你看,恢复高考多好。”
“是啊,多好。”
赵美兰又和魏义军一起走了,苏桃朝外头张望着,小声道:“怎么赵老师和魏大哥总是同进同出的呢?”
吴桂凤笑着看她:“你出去念书半年,家里的事情,不知道了吧。”
“怎么了?”
“赵老师和魏义军,在一块了。”
苏桃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她一早就觉得这两人登对,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两会冲破世俗的束缚,会不顾村民的指指点点,走到一起去。
她的印象中,赵老师和魏大哥,可都是思想传统又保守的人啊,他们到底是怎么跨出那一步的啊?
吴桂凤急着要出去喂猪,家里就剩下牧月牧星了,苏桃拉着她两:“你们给我说说,赵老师和魏大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牧月红着脸道:“我和牧星在县里念书,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就大概是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吧。”
“秀琴秀芳……怎么说的?”
“她两没什么意见,就是她们的爸爸,闹了一阵子。“
苏桃撇嘴:“他又有什么立场闹?不都离婚了吗?”
“哎,闹了一阵也没管用,就不闹了,赵老师现在也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大概是受嫂子你的影响。”
苏桃欣慰,追求自己的幸福,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不过是眼红你的幸福罢了。
这下苏桃是真的舒坦了,日子越过越好,赵老师和林大妈都特别兢兢业业地帮她管着她那小小的两份产业。
周牧野一回来,又开始忙忙碌碌,夏季雨多,他先把屋顶修葺了一下,接着前前后后又打扫了一下,又去猪圈和窑厂看了看。
一切都挺好。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苏桃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躺在床上睡午觉。
周牧野忙完一圈回家,巷子的凉棚里,几个丫头都在认真地看书写作业,小一点的宝字辈的两个男孩和小丫头以及魏义军的儿子在一旁玩游戏。
远处田里的稻子结了穗,偶有清风飘过,白云落下,周牧野低头一笑,进了屋子。
天太热,苏桃睡得鬓边都出了汗,他就拿起床边的蒲扇,轻轻给她送来阵阵凉风。
又拿起一旁的手帕,爱怜地给她擦了擦汗。
周牧野想,如果这辈子没有碰到苏桃,他在过怎样的日子呢?大约,就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挣扎着,过着麻木不仁的生活吧。
想到这里,他甚至会觉得几分后怕,对比太鲜明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异常珍惜。
苏桃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男人额头上满是汗珠子,这傻子,光给她扇风,自己热成这样了不知道刮两下。
她坐起来,拿过他手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嗔怪道:“我又不怕热的。”
周牧野把她箍到怀里来,亲了亲,又摸了摸,这才确定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苏桃轻轻挣扎:“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周牧野摸着她的脸:“弄了个高考状元,让我觉得云里雾里的,特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苏桃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疼不疼?”
“疼。”
“疼就不是做梦。”
因为周牧野考上大学,免不得的,周家又摆了流水席,宴请了亲戚乡亲。
这边有多春风得意,苏果那边就有多绝望落寞。
两次高考,都砸了,还不知道政策会怎么变,都说明年就恢复正常高考,不接受社会人士的报名了,关键是,就算接受抱她的报名,她也不一定考得上啊。
今年的高考,她可是准备了一年的时间的,最后,离分数线还是差得好远。
她又开始怨天尤人起来,只觉得父母把好的头脑都传给了苏桃,她自己脑子就没有苏桃聪明,从小到大的学习,她都没有苏桃好。
什么好的都是苏桃的,而她,到最后,是一无所有。
听说周牧野要报震旦大学,以后,周牧野和苏桃,就都是天之骄子了,在省城的高校里,接受着别人仰望又羡慕的眼神。
光是想一想,苏果就觉得心坎疼得不行,她是真情实感地羡慕又嫉妒着苏桃啊。
八月十号,周牧野填好了志愿,填的自然是震旦大学,震旦大学的建筑系,可以说是全国综合大学排名第一的,他个人对建筑很感兴趣,他并不只想做一个盖房子的粗工,他有更大的更远的抱负。
他就只填了一个志愿,苏桃觉得他的做法太冒险,至少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啊。
等录取通知的日子,便显得煎熬了起来。
八月二十号了,离开学还剩十来天了,还没接到录取通知书,苏桃就急了。
周牧野把最后一个菜从锅里盛出来,一回头,就看到苏桃插着腰站在他后头,他把盘子递过去:“好了,端到凉棚里,吃中饭吧。”
苏桃接过盘子,放在了灶台上,仰脸看他:“我就说你不应该只填一个志愿的,人家表格上让你填三个志愿,你为什么只填一个?”
周牧野摸了摸她的头:“你别着急,再等等。”
苏桃能不急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桃子,我会考上震旦的,你别慌。”
苏桃乱拳打在他胸口上:“你也不能因为跟别人打赌说要考震旦,就真的只填一个震旦啊,你说你这个人,你为什么让我这么操心啊?”
外面响起自行车的铃铛声:“周牧野……周牧野在家吗?”
周牧野应了一声:“在的,在的。”
说完,赶紧拽着苏桃走出了灶房,外面是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他手里拿了封信,笑呵呵道:“有你的信。”
苏桃立马跑过去,郑重地接过邮差手中的信,看一眼,眼眶就湿了,是震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这眼泪直往外流,周牧野摸她的头:“傻丫头,哭什么啊?我说我能考上的,是吗?”
苏桃情难自已,比自己考上大学还要让她百感交集,周牧野笑着谢过邮差,领着苏桃回了大屋,苏桃哆哆嗦嗦地拆开了信封,直到确定上面写着周牧野被震旦大学录取的字样,才放声哭出来。
周牧野坐在床边,抱着苏桃坐在他腿上:“明明是高兴的事,你哭什么啊?”
苏桃抽泣着:“有个词儿,叫喜极而泣,你懂不懂啊?”
周牧野给她擦眼泪,哭笑不得:“不哭了,你看,我心中有底,才只报了震旦大学的。”
周牧野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就势在必得,不成功便成仁,他的人生里,没有退而求其次这个选项。
巷子里的牧月牧星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过来,还是牧星机灵,拉着牧月的手小声道:“大哥说了,只要他两在东屋里,就不能贸然进去,咱们先从窗子里看一下动静。”
牧星猫着腰从窗子里瞄了一眼,立刻又蹲了下来,小声道:“别进去了,嫂子坐大哥腿上呢,两人在亲嘴。”
牧月脸一红,赶忙拉着牧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野哥不打无把握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