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早知道窑厂要赚钱的, 但是怎么样能安然无恙地保住窑厂不受他人觊觎, 她也是有认真地考虑过的。
那就是, 一定得让村干部支持她。
村干部最大的一个是仇金喜, 还有一个是彭支书, 仇金喜那肯定是不用考虑,所以, 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彭支书。
好在,彭支书大体上是个明事理的人, 苏桃跟他说, 只要窑厂能经营起来, 她一定让更多的村民进去干活,村民们能从她这儿赚到钱,她要让大家一起脱贫致富。
对于彭支书来说,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谁不希望自己管的大队富起来, 富起来的话对他的仕途也很有利啊。
老郑头闹了一通, 看那小妮子态度还挺坚决, 一步都不肯让,气得直奔党支部, 要找彭支书给他做主。
老郑头闹到党支部的时候,隔壁办公室的仇金喜简直是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就听到彭支书一声半声传来……
什么‘你不要眼红人家赚钱’
‘这个窑厂到你手里,照样还是不赚钱’
‘既然已经卖给人家了, 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
‘什么坑蒙拐骗,你老郑是三岁孩子吗?谁能骗得了你?’
‘你什么居心,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看人家苏桃赚钱了,反悔了,还倒打一耙,看把你能耐的’
‘一把年纪,不怕让人看笑话’。
仇金喜这脸色是越来越阴暗,他奶奶的,怎么所有人都站在苏桃那头,苏桃这小媳妇儿,到底给听他们花溪大队的人灌的什么迷魂汤?
老郑头什么好处没讨到,还挨了支书一顿熊,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仇金喜也一样心里不是滋味,回了家,赵美兰脸色不太好,仇金喜稍一试探,他媳妇儿就把老郑头无理取闹的事说了出来,仇金喜跟着赵美兰骂了老郑两句以表自己的清白。
饭后,赵美兰一边洗碗一边道:"我弟弟帮我家干了好几天活,明天我要去果园大队帮他们家干活。"
仇金喜心不在焉道:"去吧去吧,我没法去,队里事情多。"
赵美兰垂了垂眼帘:"丫头们明天放假,我带他们一道去吧,她们也想外公外婆了。"
"嗯呢,行。"
留他一个人在家,是最好了,他媳妇儿有日子没出门了,他这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今天的啊。
赵美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她可太了解她男人了,这雀跃的口吻,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晚上的时候,天阴下来了,周牧野他们紧赶慢赶,把麦子都装进了了麻袋,下面用木板垫好,铺好塑料布,上面又用油布盖好,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回了家。
牧月牧星在灶台旁忙碌,苏桃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大堤上有几个人影越来越近,便知道男人回来了。
周牧野冲了回来,脱了身上的蓑衣,苏桃赶忙拿着毛巾走上去给他擦头:"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周牧野看了看天:"下不长,明儿最多下一天,正好能休息一天。"
苏桃瞥他:"你还会看天象了呢。"
周牧野笑笑:"年年收成的时候,都是要看天的,熟能生巧,多少还是有点准头的,你且看看,明天到夜里,雨保准能停。"
苏桃回头对牧月牧星笑:"我们明天看看这个周半仙他准不准。"
雨水哗啦啦的,顺着低矮的房檐滴滴答答,泥土地都被冲出了一条沟来。
到了夏季,食材就丰富了许多,他们自己在后面那块自留地上种了不少蔬菜,韭菜豇豆黄瓜丝瓜南瓜冬瓜空心菜茄子,一应俱全,该种的,周牧野都给种上了。
家里养的鸡也开始生蛋了,他们这一日三餐甚至都可以换着花样来了。
牧月把青辣椒去了筋,切成丝儿,加上大蒜叶和剩下的腊肉,一并炒了,爆青椒的时候,灶房里弥漫着一股子辣味,苏桃止不住咳嗽起来,周牧野伸手挥舞着:"这点也嫌辣吗?"
"不觉得辣,就是不小心呛到了。"
天渐渐黑了,外面雨雾蒙蒙的,赵美兰算着时间,把两个女儿送到她娘家之后,又说她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回家交代一下,便连夜撑着伞打着手电筒往会赶去。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八点多钟,她关了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家后面胡老三家的屋后,这空斗屋,隔音效果不好,她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吱嘎,门开的声音,她男人仇金喜的声音传来:"老三,你去五队,叫杨跛子家媳妇儿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除了马寡妇,这个杨跛子家的媳妇儿也和仇金喜有一腿,只是后来他有了何丽那个城里娇娇女,便也有些看不上杨跛子家媳妇儿了。
但现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胡老三得令,立刻撑着油伞跑了出去,赵美兰咬了咬牙,从后面走了。
她一直都知道这胡老三的家是她男人偷人的老巢,从前只是为了面子和两个丫头,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不想再这么忍气吞声了。
她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二队走去,风大雨大的,她跑到彭支书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般了,彭支书家正准备休息,看到赵美兰这狼狈的样子,顿时担心出了什么事。
赵美兰呼了口气,下定决心道:"彭支书,我家后面的胡老三,他好像突然犯了什么病,突然抽抽不止,你快去看看吧。"
彭胜贵赶忙随手抽了件褂子披身上:"啊?是吗?叫陆先生了吗?"
"让人去叫了,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她知道彭支书的性子,彭支书不是爱惹事的,他挂在嘴上的永远是‘以和为贵’,要是真的以‘捉奸’的名义喊彭支书,彭支书一定是会推脱的,所以,一定得找个别的由头。
彭支书脚步匆忙地和赵美兰一道往四队赶去,路上还碰到到处巡视的丁文龙,赵美兰把他也叫上了。
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底气。
她已经豁出去了,她不要她的脸了,这个男人,她不想和他一起过了。
三个人匆匆赶到胡老三家门口,他家没有院墙,就这么直接站在了屋子前面。
仇金喜和杨跛子家媳妇儿的声音从东屋窗户传出来,那声音,一听就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勾当。
赵美兰握紧了拳头,心就跟被刀剐了似的,她这是自己硬生生把伤口掰开来让别人看,她也是会疼的。
彭支书愣了愣,丁文龙一时也是不知该进该退。
彭支书反应了过来,但这会儿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向来不喜欢引战,仇金喜私下里那点勾当,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向来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赵老师自己都不在意,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现如今,赵老师亲自把他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上。
可能……后面难免一番争斗了吧。
拍门声响起,仇金喜差点就吓痿了,胡老三赶忙喊道:"谁啊?"
赵美兰也不和他啰嗦,胡老三家的门不结实,她一脚踹了过去,门板就塌了,西屋的胡老三吓得魂不附体,仇金喜更是吓得忘记了动作。
杨跛子家媳妇儿倒是没脸没皮的:"队长,你咋没安抚好你家媳妇儿呢?"
赵美兰领着彭胜贵丁文龙进东屋 时候,仇金喜正光着身子趴在杨跛子家媳妇儿身上呢。
彭胜贵摇了摇头,这个仇金喜啊,就这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吗?要说实在的,之前的马寡妇,和这个杨跛子家媳妇儿,那都比不上赵老师啊,他咋就这么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咋就这么不安分呢?
仇金喜就这么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不止他媳妇儿,还有支书跟文书,他脑子一下子懵住了,还是杨跛子家媳妇儿提醒他:"队长,要不先穿衣服?"回头还对赵美兰他们说,"你们要不要避一下,我们穿衣服呢。"
三个人便走到了堂屋里,丁文龙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觉得赵老师可怜,觉得队长可恨。
赵美兰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心却是一阵一阵地疼着,她男人,就这么按捺不住,偷了空就要干这种勾当,当真是把她当死人。
仇金喜一边穿衣服,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媳妇儿怎么就过来了?他媳妇儿以前应该都是知情的,但从来都没怎么管他,顶多嘴上骂两句,这回,这回怎么还把彭支书给带来了?
穿好衣服裤子,仇金喜舔着一张脸出了东屋,嬉皮笑脸地看着赵美兰。
赵美兰这会儿是真的死心了,这个男人,哪里值得他忍辱偷生地苟活着?
仇金喜呵呵地笑着,对彭支书道:"支书,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你咋过来了呢?"
彭胜贵真是服了他的厚颜无耻,神色严肃道:"金喜,你这个行为,是很严重又恶劣的事情,你知道吧?"
仇金喜赶忙对胡老三招手,胡老三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赶忙递上了香烟,仇金喜抽了烟往彭支书手里送,又要给他划火柴,彭胜贵沉着脸,咬牙道:"你不用和我套近乎了,这个事情,我要往上面反映的。"
都被他媳妇儿带人捉奸在床了,他还不当一回事,当真是浑惯了,觉得没人能治他了。
彭胜贵知道这回不能和稀泥了,不然就要失人心了,在这个花溪大队,赵美兰比仇金喜更得人心,他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仇金喜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递烟的手顿在空中,显得有些尴尬:"支书,这个事,有必要往上面反映,不都是小事嘛,关起门来,就是家事,你不是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嘛,这个事,就让我和美兰自己去解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美兰冷冷道:"要是寻常人,那就关起门来解决,但你是干部,影响大,还是交给彭支书处理。"
仇金喜一把拉住了她,压着声音道:"你这个婆娘,别不懂事。"
他好,她才能好,她要是撕破脸,冲一时意气,那她自己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仇金喜始终觉得,赵美兰是依附着他的,所有的女人,都只能靠着男人,这也是他肆无忌惮的原因,他根本不怕赵美兰会离开他。
赵美兰抬着下巴:"这个事,交给彭支书处理。"
她态度坚决,仇金喜觉得好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五月的天,他觉得彻骨寒凉,这回恐怕是要栽跟头。
外面雨水不绝,苏桃窝在男人怀里看书,周牧野有些不解:"你的水平,高中毕业,没有什么问题,怎么还要这么辛苦呢?"
苏桃翻了一页书,把玩着他的手指头:"你想上大学吗?"
她男人,就这么直接上考场,考大学也是不成问题的。
周牧野偏头看了她一眼:"现在没有大学了。"
苏桃坐直身子,认真看他:"你看,政策在越变越好,你就不觉得,说不定有一天,高考也会恢复吗?"
周牧野看着眼前的苏桃,觉得她离他有些远,她太有远见,她预料的事,似乎都能成真,他只觉得汗颜,觉得自己比不上她。
经她这么一提醒,周牧野细一想,这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政策一直在变,到处都在平反,上头也渐渐重视起教育来,恢复高考,好像真的有可能。
他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会参加高考。"
苏桃塌了眼眉:"为什么呢?"
这一年高考,年龄放宽到三十岁,婚否不限,分文化考试和政治审核两部分,周牧野家爷爷是当兵的,他自己和祖上都是务农的,成分上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他参加高考,是完全可以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当真能恢复高考,你去参加就好了。"
这个家,他是顶梁柱,媳妇儿要念书,两个妹妹也要念书,总要有一个人把劳力顶住,他得多干活,一年两次的农忙也得有人。
"你要是担心钱的话,你看,咱们这两座窑厂,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能支撑咱们念书的,以后咱再多养点猪,够我们四个人都念书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周牧野笑笑:"家里这么多活,总得有个人的,另外,我就是干粗活的,也不用那么高的学历,高中学历出去就已经比很多人高了。"
苏桃还想说什么,周牧野捏了捏她的脸:"专心看书,看书。"
他也是有他男人的尊严的,那两座窑厂,都是他家桃子的心血,他自己当然要有经济收入,他要是去念书了,靠这窑厂,那不是成了靠媳妇儿的懒汉了吗?
绝对不能那样。
他干瓦匠活的,学历对他来说,真没那么重要。
苏桃见他态度坚决,便也只能作罢,反正离十月份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