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灶房里, 周牧野在灶膛后面烧火, 苏桃坐在旁边烤火, 偶尔会忍不住咳一声出来。
周牧野着急, 往灶膛里塞了更多的草, 只想尽快把水烧开,却是弄巧成拙, 揣了太多草,一下把火给烧灭了,只能重新点火。
他伸手给她拍了拍背, 小声道:"刚才让你回家, 你偏不听。"
早上连下地都困难的人, 本来身子就弱着呢,淋了雨,吹了风, 又着急上火的, 大概是真的感冒了。
生姜水先喝着, 要是不顶用, 得去拿药。
苏桃有些闷闷不乐的, 仇金喜那样的人,可太遭人恨了, 这种卑鄙无耻,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都干得出来,关键是他自己媳妇儿为这个窑厂也是出钱出力的, 大家都盼着窑厂好,要是做得好了,能多招几个村民来干活,不是造福于民的大好事吗?
为什么偏他要拖后腿呢?
可赵老师让她忍了这一回,因为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丫头们也会因为有这样的爹而遭人戳脊梁骨。
赵老师都开口了,苏桃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便只能息事宁人了。
她又叹了口气,嗓子里痒得厉害,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没力气。
见她病恹恹的模样,周牧野就火急火燎的,恨不得一口气把锅里的水给吹滚起来。
苏桃拿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小声嘟囔道:"有句话叫,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
"嗯。"
苏桃皱着眉,手上一用力,手中的小木棍断了。
"我怎么那么希望赵老师和仇金喜离婚呢。"
周牧野手上动作一顿,摸了摸她的头:"桃子,你要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不是赵老师自己愿意,谁也没办法逼她和仇金喜离婚。"
苏桃点头:"我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觉得无可奈何的,仇金喜也正是因为仗着这一点,才为所欲为的,真是让人生气。"
赵老师就是没有出去过,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而且现如今,她还算是靠着仇金喜,她没有退路,自然就不敢离婚。
赵老师是柄双刃剑。
有她在,仇金喜不敢太放肆,但是,也正因为有她在,苏桃也要有所顾忌不能对仇金喜怎么样。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赵老师和仇金喜离了,她就能大刀阔斧地对付仇金喜,以及躲在仇金喜后面的何丽了。
任重道远啊。
有时间的话,她得带赵老师去一趟省城,她在省城有个大姑,前年离了婚,自己带着一个女儿,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烂男人身边,留不得啊。
锅里的水滚了之后,周牧野把生姜推了进去,又烧了二十分钟,盛了两大碗出来,一人一碗。
苏桃喝了一口忍不住咋舌:"太辣了。"
"嗯,就要辣,才能驱寒,赶紧,一口气都喝了,晚上还有一顿。"
苏桃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把一大碗姜茶都喝了下去,周牧野拉着她进堂屋,从条台抽屉里摸了块糖出来,剥了糖纸,塞进了她嘴里:"身上暖和些了吗?"
苏桃揉了揉鼻子:"好多了。"
"你留在家里,我去窑厂。"
还有好多事情要弄,他想着,那木棚得安个门,还得上个锁,人心险恶,不得不妨,另外,以后大概得安排个人住在窑厂里,这样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心里能有个忌惮。
他去问问那几人,谁愿意住,没人愿意的话,那他以后就住在窑厂。
到了窑厂,姚国华丁国平都在把那湿了的煤炭挑到二楼,打算先平铺在土窑上面烘干一下,明天要是出太阳,就再挑出去晒。
这一来一去,耽误的都是时间,本来校长家的工期就急,这下好了,到时候只能那边一边盖房子,这边一边烧砖了,万一再出点什么岔子,怕是人家还要停下来等他们。
周牧野问他们谁愿意晚上住土窑,丁红平开口道:"我……我不行……我……怕鬼。"
姚国华噗的一声:"看你这人高马大的,还怕这些个牛鬼蛇神啊,你可真出息,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丁红平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你不怕,那你留在这里。"
姚国华被架到这份儿上,好像不住这里,就也怕鬼似的,立刻应了下来:"住就住,我怕什么。"
周牧野斟酌道:"晚上看窑的话,会给你额外的补贴,我再和苏桃商量一下,到时候告诉你。"
姚国华想,得不到苏桃的人,从她身上多赚点钱,也能慰藉一下他受到创伤的心灵,那以后就看窑吧,反正他光棍一个,家里也没媳妇儿等他回家,还不如多赚点钱,多存点老婆本呢。
就这么说定了之后,三人又开始把那湿透了的煤炭都平铺在干草上,下面曹师傅加劲烧窑,热气蒸腾上来,甚至能看到煤炭有点儿冒烟。
三人忙活完毕,瘫在地上,周牧野抹了把脑门上挂着的汗,问姚国华:"你说,这煤,干了还能用吗?"
姚国华抓了一把放手里,看了看,然后又洒在地上,啧了一声:"不好说,就算能用,大概烧制的效率也赶不上之前的干煤了,所以还是要尽快去县城再拉一些干煤回来,这个煤,留着做其他用场吧。"
苏桃在家里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服气,看在赵老师的面上,她可以放过仇金喜一次,但是,她总觉得,这个事,是仇金喜和何丽一块谋划出来的,何丽这女人,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加上上次何丽三番五次想勾搭她家牧野哥的事,她心里本来就存了火呢。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去,危险性太大,她得想想法子。
傍晚时分,雨停了,苏桃找了本本子出来,拿左手写了一行字,把纸撕下来,然后匆忙去了生产大队。
仇金喜和文书丁文龙在一个办公室,她装模作样地找丁文龙拉了几句话,然后把那纸条放在了仇金喜的桌上。
仇金喜拖着病躯从河堤回来,坐下倒了杯热茶捧在怀里,就看到左手边主.席语录下面,压了个纸条。
他抽出来一看,顿时脸都气绿了。
‘你挖煤的事,是何丽告诉周牧野的’。
仇金喜差点气得跳起来,这个小蹄子,臭丫头,一边撺掇着他去对付苏桃,一边把他的事告诉周牧野那小子,害他平白染了风寒还丢了一百块钱。
错不了,他昨儿再三确认了,那窑厂根本没人,经过周牧野家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人都在家呢,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他在那挖煤。
臭婆娘,竟然敢算计他,他对那小知青,也算是巴心巴肺的了,以前对马寡妇都没对她好,让她干轻松的活,私下还给塞了钱,又叮嘱胡金兰对她好些,食堂里哪回烧肉他不挑最好的给她留一碗?
这东西,没良心的,扭脸就把他给卖了。
周牧野把窑厂的事打理得差不多了,外面天就擦黑了,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回到了家中,苏桃在灶房里烤火。
他又煮了一锅姜茶,两人都喝了一大碗,苏桃不住地喊辣,可是过年留下来的糖果,都已经吃完了,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操心操了一天,苏桃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周牧野弄了一大盆热水让她泡脚,泡完脚也是男人抱她上床。
周牧野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只是有些咳嗽,只希望喝了姜茶泡了脚,能把寒气逼出来。
他宽阔又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苏桃今儿是特别的畏寒,直往他身上贴去,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
因为她病了,周牧野是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只隐隐心疼着,轻轻摸着她的背,低声道:"明天我和曹师傅上县城买煤炭,以后姚国华晚上住窑厂里看窑,你看着多给他记些工分还是怎么样?等明天雨停了,煤炭棚,我给打上两扇大门,以后咱们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他说什么,她就喃喃地应着,男人考虑得很周到,她没什么不放心。
她只希望那仇金喜收到纸条之后,和何丽狗咬狗,那两人咬起来,她才能真的放心。
他的大手带着温度,摸了摸她的脸:"睡觉吧。"
苏桃身子往上窜了窜,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嗯,睡觉。"
仇金喜这人,绝对是个小肚鸡肠之辈,何丽此举,简直太打击他大男人的尊严了,这等于是何丽心里还惦记着周牧野那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无法咽下这口气。
这受了凉,又挨了一顿打,还着急上火气急败坏,仇金喜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来,赵美兰都懒得理他,仇金喜只能自己撑把伞,打着手电筒,冒着雨去三队陆先生家挂水。
隔天一早,稍微缓过来一点劲了,他立马就把何丽从胡金兰身边支开了。
如今早春时节,雨多,坝上要人,他便安排了何丽去坝上干活。
何丽傻眼了,无端的,这队长又发什么疯?
何丽找到仇金喜的办公室,仇金喜穿个黄大衣,病恹恹地捧着茶缸,见何丽掀开帘子,瞟了她一眼,神色不善。
何丽环顾四周,丁文龙不在这儿,便放了心,小声道:"队长,你为啥安排我去坝上干活啊?"
苏桃窑厂的事,她都听说了,这回可是狠狠地挫了她的锐气,够让她手忙脚乱一阵了,她这还没来得及偷乐呢,自己就被从妇女主任身边调走了。
仇金喜喝了口热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阴阳怪气道:"人家孙苗和你是一批下来的知青,也都是姑娘家,人机能在坝上干活,你就不能?何丽,我是为你好,我是怕别人说闲话,这里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彭书记的面子,也是要给的,知道吗?"
何丽皱着眉头看这男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那男人上了床就说心肝都能给她,心肝能给她,还会要她干重活吗?
她正要说什么,丁文龙掀开帘子进来了,仇金喜摆手:"快去干活吧,别耽误工夫了。"
何丽出门,一跺脚,只能拿上农具去那坝上和别人一样干活。
天已放晴,一大早,周牧野又摸了摸苏桃的头,确定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苏桃懒懒地缩在被窝里,笑着看他:"生姜茶真的有用,嗓子都不痒了,身上也不冷了。"
"一会儿我和曹师傅上县城买煤炭,你自己在家,再喝两顿姜茶,知道吗?"
"知道了,你去吧。"
正好是星期天,虽然她男人上了县城,但牧月和牧星接起了她们大哥的接力棒,把苏桃照顾得妥妥帖帖无微不至的,两丫头盯着她喝姜茶,灶膛里一直燃着火脚,又因天放晴了,灶房里暖和得很。
中午吃完饭,喝完姜茶,苏桃打算带丫头们去窑厂看看。
窑厂再北边,就是他们花溪大队的大坝,外面接通运河,现在正在修坝,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桃去窑厂看了一圈之后,又和丫头们往北边大坝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何丽也在其中。
苏桃长出了口气,仇金喜看来还是相信了她写的小纸条的,没有仇金喜护着的何丽,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的。
三人就这么隔着河边看不远处大坝上的人干活,何丽一抬眼,就看到了苏桃,心里夹了火,这不是乱了套了吗?农民过得比她轻松,怎么可以这样?
何丽心里存了火,动作上不免有些粗鲁,拎着沙袋的时候,没注意看前面,一下撞倒了迎面而来的孙苗,孙苗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跌一跤是不要紧,可要紧的是,地上正好横了个铁锹,不偏不倚的,她的手正好撑在了铁锹的锹口上,孙苗喊出声来,手上的血已经流个不停了。
那大坝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苏桃她们也赶忙跑了过去。
何丽心慌,对围过来的人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农人们一把拨开了何丽,何丽摔了个狗啃泥,那些人赶忙把孙苗扶起来,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去陆先生家,这个伤口看着挺深,指不定还要上公社去。"
"快快快,先拿个布条把伤口缠上,这血流得太凶了。"
"闺女,你能走路吗?"
"能能能,没事的。"
孙苗天天跟这里的村民们一起干活,大家都喜欢这个爱笑又不摆谱儿还特勤快的小知青,这会儿看她受伤,大伯大娘们可心疼着呢,对于罪魁祸首,又是好吃懒做的何丽,大家恨不得让她替孙苗受罪。
一大群人簇拥着孙苗离开了大坝,何丽不敢置信,向来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孙苗,孙苗向来是她的陪衬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经过窑厂的时候,姚国华正好走出来,看到这一趟人,正纳闷着呢,牧星跑在最前面,姚国华一把拉住她:"这是……干啥啊?"
"有个叫孙苗的知青,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他们送她去陆先生家呢。"
姚国华一把摔了手上的汗巾,跑过去,不由分说地驮起孙苗,往前狂奔。
大伯大娘们跟在后头,又喊又闹。
苏桃摸了摸脖子,这……怎么这么像抢亲的呢?姚国华还挺热心的嘛。
孙苗趴在姚国华背上,被他颠得头都晕了:"同志,同志,我受伤的是手,我能自己走路的。"
姚国华觉得有点儿尴尬,但人都背到背上来了,也只能背下去了。
"你这是为我们花溪大队受的伤,我理应出一份力的。"
苏桃跟在后面,笑眯眯地和小姑子谈论:"姚国华是不是喜欢这个知青啊?"
牧月有些羞涩,男欢女爱的事情,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吗?
牧星却道:"嫂子,我也这么觉得,你看国华哥刚才多着急啊,一把把那知青薅上了背,跟抢似的。"
不管怎么样,牧月和牧星都松了口气,之前看国华哥对她们嫂子好,她们还担心国华哥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呢,刚好那时候她们大哥对嫂子又不冷不热的。
现在可好了,国华哥要是喜欢知青姐姐,那样,就没人惦记她们嫂子了,而且,嫂子和大哥,现在好着呢,谁都没法把他们分开了。
"好了,那么多人跟着呢,应该没啥事,咱就不去添乱了,你国华哥走了,咱们去窑厂帮忙。"
两丫头就开始撸袖子:"好。"
周牧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人在窑洞前灰头土脸往里面送砖坯。
周牧野拍了拍牧星的脑袋:"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嫂子的吗?你们带她来烧窑?"
三只小花猫齐齐转头朝他笑。
周牧野哭笑不得,她们脸上都沾了煤灰,看起来真是滑稽得很,他伸手拉起苏桃:"过来,给你擦脸。"
苏桃乖乖走过去:"不是丫头们带我来烧窑,是我带她们来的。"
周牧野从茶缸里倒了点水到手上,轻轻给她擦着脸:"你看看你啊……"
丫头们自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