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野顿时慌张, 左右环顾想找个什么布条, 苏桃看着浴帐外面的人走来走去, 有些不安, 小声道:"你干什么呢?"
周牧野寻不到布条, 只能抬手用袖口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没……没干什么。"
他又跑到东屋里,好不容易寻了快不用的手巾, 拿起来胡乱擦了一通,又回到了浴帐旁边,苏桃轻轻划着水, 轻轻哼唧:"你是不是起什么坏心思了?"
周牧野摸后脑, 声音有些粗:"你这是防贼似的防你男人呢。"
一想起自己刚才没出息地鼻出血的样子, 顿时觉得,他还真像个色心乍起的流氓,他至于嘛。
里头的人只是吃吃地笑着, 也没说话, 没一会儿, 浴帐门帘处伸了只手出来, 露出半截手臂, 被水汽蒸得白里透红,上面还挂着水珠子, 当真是……诱人至极。
"给我接个水瓶,水没那么热了。"
周牧野脑子一嗡, 摸了摸鼻子,还好, 没继续丢人。
接不到水瓶的人有些急了,抓紧浴帐的两个门帘,钻出了头来,她头发用筷子盘着,滑了两缕在鬓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和嘴唇好像染了水汽,一截漂亮的颈子让人不知觉地升起无穷的探知欲,想看看那漂亮颈子后面,被浴帐挡着的,是何等的光景……
"啊……"苏桃忽然尖叫了一声,两手也松开了浴帐,指着他……
周牧野这脑子就跟炸了似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你你……你流鼻血了……"
周牧野这才回过神来,手背一抹,全是血,娘哎,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
苏桃就要从浴帐里钻出来,周牧野赶紧一把按住了她的脑袋:"你进去,进去,别……别冻了,我自己来……"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周牧野仰着头,一旁的绿色手巾上沾了不少血迹,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媳妇儿会怎么在心里偷笑他?他也太不淡定了。
苏桃会在心里偷笑他?
自然不会,苏桃只会在嘴上取笑他:"周牧野,你可真出息。"
周牧野一张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苏桃学周牧野的口气:"苏桃,你是我媳妇儿,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看过,噗……那你咋还流鼻血?"
男人的一只大手伸进了浴帐,苏桃吓得失声尖叫,伸手捶他,又拿水泼他,男人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闹了一下,又塞了一只暖水瓶进去,将浴帐的门帘整好,低声道:"好了,再泡一会儿就赶紧出来,别冻到了。"
晚饭,饭桌上多了一盘猪血炒大蒜,苏桃憋着笑对牧月和牧星道:"吃啥补啥,你们大哥今儿个流血了,要吃点猪血。"
丫头们有点慌:"大哥怎么了?受伤了吗?哪里流血了?"
周牧野不自在地摸鼻子,又轻咳:"没事没事,吃饭吃饭。"
牧星追问:"大哥,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周牧野甩出万能神句:"大人的事,小孩别多问。"
牧星小声嘀咕,嫂子不过比她们大三岁而已,哪里称得上是大人小孩?她们明明是平辈嘛。
苏桃笑得都快岔气了,晚上自然免不了被恼羞成怒的某人收拾了一顿。
县城,苏家,苏果和胡先进被叫过来吃晚饭,于虹的意思是,让苏果和胡先进明儿陪他们一道去乡下,她二叔要去看看苏桃。
苏果心里不是滋味:"你们去呗,用得着一大家子都去吗?兴师动众的。"
"你这孩子,她是你妹妹,你去看看她怎么了?"
胡先进也道:"是啊,我明天没事,我开车,载你们。"
苏果剜了他一眼:"你积极个什么劲?"
胡先进便不敢说话了。
苏果放下筷子,冷冷道:"我明儿个没空,要去你们去吧。"
她在苏桃跟前,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如今是说也说不过她,多说两句,爸妈就因为觉得小女儿受苦而护上来了,他们所有人都护着她,她不想去当苏桃的对比参照物,另外,她更不想看到苏桃和那个她本来看不上而错失的俊男人有难同当伉俪情深的模样。
于虹还想说什么,苏钟文摆手:"算了算了,她不去就算了。"
苏钟文对两个女儿,都是有愧疚之心的,毕竟一开始是打算把大女儿嫁过去的,他弟弟说的话,他心里会没有任何感触吗?
那是他的亲生女儿,虽然一生都在扮演严父的角色,但该有的疼爱,他一点都不会少,他不能辜负自己父亲临终的嘱托,便只能选择牺牲女儿的自主权。
他知道,他有罪。
他只能用尽全力去弥补那个平白被他改变了人生的女儿。
好在,小女儿如今和那周家小子过的还不错,这样,他内心的谴责也会少些。
隔天,苏钟文于虹苏钟武三人包了个小车,一路往西开去,两个钟头,左右打听了一下,终于到了花溪大队。
于虹毕竟是来过的,轻车熟路地指挥着司机,沿途都是碎石子路,离得近了,能看到农民们在河堤下面劳作,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是这房子,这路,到底和城里是不一样的。
生活艰苦,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苏钟文心里头沉甸甸的,自己在城里,却让女儿来了乡下,他心里当真是不好过啊。
周家,周牧野检查了好几遍,暖水瓶是不是满的,一会儿丈人丈母娘还有她二叔来之后,要泡果子茶,果子和白砂糖都准备好了没,又去灶房里转了几遍,中午吃饭的食材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
最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拿起墙根下的大笤帚,想要再扫一遍院子。
苏桃赶忙按住了他的手:"好哥哥哎,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忙了,你快给我歇会儿吧。"
周牧野抹了把脸,紧绷的神色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那个……你家里人,大概几点钟来,知道吗?"
"不知道啊,没说,反正就说二月二来。"
他们家就在大堤边上,视野好,远远地能看到长长的大堤尽头,那边好像有一辆小车开了过来,苏桃激动:"应该就使他们了。"
周牧野一下又慌张了起来,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是准备茶点?还是先去大堤上接人?
苏桃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大堤上跑了。
这风口里,他们站了一会儿,小车才停了下来,于虹先下来的,箭步过来,拉住苏桃的手:"多冷啊,站这儿干什么啊?在门口等着就好了,我又不是头趟来,快回去,回去。"
苏钟文结了车钱,手上还拎着手提包,和他兄弟一起下了车。
苏桃皱眉:"年初一我才去大包小包地拎了一堆东西回来的,你们怎么又上赶着过来送吃的了?"
苏钟文扬了扬手中的包:"不是吃的,你妈给你打了两件毛衣,还给买了一双毛皮鞋。"
一行人下了大堤,进了小院子,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南边是个猪圈,旁边一个草垛,房屋东边被开除来,是要种些家常吃的菜,晾衣绳上晒了两床被子,被单都是雪白干净的。
周牧野手忙脚乱地拿碗拿筷子,给三位长辈泡了三碗果子茶。
这已经是来客最高规格的礼遇了。
苏钟武环顾四周,撇个嘴道:"这可真的是空屋三间,家徒四壁啊。"
周牧野正要说话,苏钟武又道:"听说这房子还是我们桃子跟生产队要下来的,有这事吗?"
苏桃摸了摸脖子,二叔都从哪里听说的啊?
得,他在机关里干事,耳报神多,这点事,他想知道,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周牧野老实道:"是苏桃跟生产队要下来的,这样我才能分了家,和她单过。"
没有苏桃,他真不知道自己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还要在那泥沼里挣扎多久。
苏钟武轻哼了一声:"敢情你小子全靠我家桃子啊,吃穿用度,你有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贡献吗?"
苏桃坐不住了,把碗往他手边推:"二叔,你喝茶,喝茶,现在我们家,有两个窑厂,都在烧砖头,这刚开窑,就已经卖出去三万多砖了,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的,另外,牧野哥还打算捉点猪回来养,牧野哥自己在隔壁公社干瓦匠活,他现在还算是学徒工,三间大屋盖好,他能拿到五十块钱呢,等出师了,当上正经师傅了,一个房子盖好,他能拿到一百多块钱呢,大屋三间,三个人盖的话,顶多也就两个月,两个月,他就能拿到一百块,二叔,他是不是很厉害?"
"泥瓦匠啊?那不是成天都在外面,家里的活不都落到你头上了吗?"
得,她二叔总是能挑出刺儿来。
周牧野赶忙道:"现在在隔壁公社,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就在咱们本公社干活,白天去盖房子,晚上回来家里的活,还归我。"
苏桃扯了他一把:"什么啊,你别听二叔的,我来又不是当大小姐享清福的,能做的,我都会做的。"
苏钟武气呼呼道:"你这丫头,还挺护着他。"
他现在总算是清楚了他家侄女为啥这么护着这小子了,跟上回看到的野人完全不一样,这小子剃了头发和胡子,穿个中山装,整个人俊得不像样,就靠这张脸,把他家桃子糊弄得团团转,样样都帮着他。
苏钟文瞥了他一眼:"说了这么多,你不渴啊?多喝点茶吧。"转头又道,"桃子,你说你有两个窑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还准窑厂私人化啊?"
苏桃点头:"准的啊,给生产队交一些钱就行了。"
于虹担心:"我看这里的百姓们吃饱穿暖已是艰难了,有余钱盖房子吗?你那窑厂,能赚到钱吗?"
苏钟文轻啧一声:"妇人之见,现在很多政策都松了,桃子他们这儿开年多分了地,再过两年,政策还得变,你以为农民的日子一直会这么艰苦吗?上头总会想办法改善他们的生活的,就是要在大家都不敢出手的时候去干,才能先人一头,才能赚到钱。"
于虹撇嘴:"行行行,我啥也不懂,桃子,你有钱供应那窑厂吗?缺钱的话……"
"不缺不缺,啥也不缺,你们别担心,牧野哥想法远着呢,他可有办法。"
周牧野觉得汗颜,怎么功劳都往他身上推?想要张口,桌子底下的手被人捏了一把,便不敢作声了。
苏钟武就在那哼哼:"这小子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啊?"
苏桃骄傲地挺个胸脯:"那可不,牧野哥无所不能。"
成功收获她家二叔白眼一枚。
吃完果子茶,苏桃和周牧野带着三人去了北边的窑厂溜达了一圈,姚国华和丁红平在那卖力地把煤炭往窑洞里送,曹师傅把着压泥的机器……
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
苏钟文和于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赚钱不赚钱的,其实倒是其次,看到他们的闺女对生活充满了期望,踏实上进地和她的丈夫生活着,才是最让他们宽慰的事。
苏钟武心里对周牧野多少也是改善了许多的,他家桃子是不是真的开心,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一言一行,都挺护着桃子的,家里的活计,大约也都是他抓了。
城里人乡下人,疼媳妇的男人,才是真的好男人。
但他嘴上还是不服输,这儿嫌弃一下,那儿挤兑两句。
这个家,总要有人唱黑脸的,不然这小子没个忌惮,万一以后对桃子不好了呢,他得让那小子知道,他们老苏家,不全是和善的。
他说什么,周牧野就应什么,非常恭顺。
中午饭被于虹抢过去烧了,周牧野只能到灶台后烧火,苏桃也想帮忙,被她妈给赶了出去,她便搬了张大凳出来,和她爸还有二叔在门口坐着晒太阳。
苏桃指着远方:"爸,二叔,你们看,小桥流水,麦田蓝天,这里多好。"
苏钟武翻白眼:"差不多行了啊,咋的,你这是想诱拐我们也一起到农村来生活吗?都要夸出花来了。"
苏桃乐不可支:"老同志怎么又来火了?您这火可真多。"
"谁老了?你二叔四十一枝花,正当年呢。"
苏桃笑,苏钟文也跟着笑:"真敢说,老不羞。"
灶房里的气氛就没这么轻松了,周牧野正正经经地坐在小马扎上,往灶膛里塞草,灶台旁的丈母娘忙忙碌碌的,也不开口说话。
他想拉个话,不知道从何拉起,他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这会儿没有苏桃在身边,他觉得简直度日如年。
于虹突然开口道:"那个……牧野啊……"
"诶,妈……"
于虹斟酌着开口道:"你和桃子……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周牧野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只道:"还没有这个打算呢。"
于虹松了口气,又犹豫道:"妈知道你们结婚了,提这个要求可能不太合适,但我想,你们能不能晚两年再要孩子?我们桃子,年纪还小,过完年才十八岁周岁,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女人年纪太小就生孩子,我怕伤身,你看……"
周牧野深受触动,母爱当真是润物细无声,再细致的点,也能给你考虑到。
他喉头滚了滚,真挚道:"妈,我也确实没打算让桃子这么小就给我生孩子,等她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到时候再做决定。"
于虹长出了口气,小心翼翼道:"真的啊?你们这儿,好像都挺早生孩子的,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或者,你爸妈不会催你吗?"
周牧野抓了把草,折好,塞进灶膛,笑笑:"没事,我不在意别人说啥,我和我爸分家过了,他们也管不了我们。"
于虹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那就好,那就好。"
厨房里的气氛也松泛了些,于虹找个话头和周牧野聊天,聊聊家里情况,聊聊他学瓦匠活上面的事。
很快,中午饭就烧好了。
四人吃完中饭,于虹还在忙里忙外的,又是想要搜罗有没有脏衣服帮他们洗一洗,又是想帮她把晾在外面的被子拿回去的,整个人完全闲不下来。
苏桃赶忙拉住她:"于虹同志,你是来做亲戚的,别忙活了,行吗?"
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包车的师傅下来催他们,再不走,天都要黯了,到县城可就太晚了。
于虹这才红着眼眶,恋恋不舍地往大堤上走去。
苏桃勾着她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肩:"妈,你说你这是干嘛呀,又不是生离死别的。"
"呸呸呸,你这丫头,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生啊死啊的。"
苏桃在她妈的坚持下,也只能:"呸呸呸,我说错话了,以后嘴上会安个把门的。"
于虹这才作罢,又拉着苏桃到了一边,小声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于虹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你和牧野,那个来事之前五天和之后的四天,这些天里,你两……不要同房,知道吗?"
苏桃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啊?妈……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和自己的母亲谈论这种事,苏桃只觉得羞涩。
于虹摸了摸她的头:"都嫁人了,不要不好意思,妈是为你好,你还小,暂时先不生孩子,我说的,你记着就是了,知道吗?"
苏桃红着脸点头应下了,她本来就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毕竟,还要念大学呢,至少四年后再说。
叮嘱完后,于虹和苏桃她爸还有二叔一起上了车,苏桃扒在窗户上,笑着看她:"你看,来一趟,顶多两个小时,是不是?妈,我们离得一点都不远,你想我了,或者我想你了,脚一抬,上车就到了,你说是不是?"
于虹还是免不了红了眼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天晚了,外面起风了,你赶紧回家吧,别冻了,有时间就要上来,缺什么了一定要和我们说,别太累着自己,都听到了没有?"
苏桃虽然笑着,但眼眶已经湿了,故作不耐烦道:"哎呀,都知道了,赶紧走吧,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老苏同志,管管你家属,颠来倒去就这几句。"
车子远去了,苏桃心里有些沉重,儿行千里母担忧。
又想起上辈子,自己那样固执,她妈妈心里该多么郁结呢?临了都没法闭眼吧?
周牧野拉着人进了灶房,看苏桃闷闷不乐地靠在灶台上,掩上了半扇门,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舍不得他们走?"
苏桃抱了抱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有一点点。"
男人摸着她的头,柔声道:"那等天暖和了,清明前后的时候,邀请你妈妈过来小住一些日子,你看怎么样?"
苏桃惊喜抬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可以有。"又想起什么似的,给他肚子来了一拳,"你流氓!"
周牧野:……
"我又怎么流氓了?"
"你……你为什么要和我妈说我们同房的事情?"
周牧野慌张解释:"我没说。"
他怎么可能跟丈母娘谈论和她女儿睡觉的事情?他有这么不知廉耻?
苏桃捏他下巴:"还狡辩?"
周牧野百口莫辩。
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