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砖头, 那就得有泥土, 这年头,一般人家盖房子, 都是红砖, 烧红砖的原料是页岩、煤矸石、黏土,要用这些土,那肯定是要给公家钱的。
但苏桃想着,以后人们盖房子, 大多数都会选择青砖, 因为青砖比红砖耐久性强, 比红砖结实, 但生产成本也更高。
她打算, 先多生产一些红砖,然后慢慢地推销她的青砖, 当人们发现青砖的好处之后, 一定会更乐意接受青砖的。
窑厂的老郑家和大队里的仇金喜关系处得好, 所以这个黏土的事,价格给的公道,苏桃想, 她去拿地,恐怕没那么容易。
所以, 她才让赵美兰来打理这个窑厂的, 自家媳妇儿要买地, 仇金喜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晚上的时候, 苏桃找了赵美兰,让她和仇金喜说要拿地的事,赵美兰拍了拍胸口:“放心,我一定让你用最公道的价格跟队里拿地。”
在赵美兰眼里,苏桃为了这个破窑厂,已经打水漂了不少钱了,不能再让这傻姑娘多花冤枉钱了。
苏桃握了握她的手:“赵老师,我想正月底重开窑厂,你要尽快跟队长说啊。”
赵美兰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了口:“苏桃啊,你想清楚啊,你这砖头生产,也是要投入不少钱的,万一到时候,砖头烧出来了,没人买,放在外面日晒雨淋的,这钱,可就打了水漂了……”
“会有人买的,赵老师,这你就放心吧。”
赵美兰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苏桃这么笃定,倒是叫她心里动摇了,是不是真的能赚钱啊?是不是他们都低估了苏桃啊?苏桃这丫头,看起来是个机灵的,不像是会吃闷亏的人啊。
算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只能依了她了。
赵美兰回家放下手中的教材,仇金喜还没回来,丫头们放学之后就留在苏桃家里写作业了,苏桃擅长寓教于乐,孩子们学习起来不像以前那么苦大仇深的,乐于学习了,今年再到期中考试,她相信丫头们的成绩还能更进一步。
苏桃帮了她这么大的忙,礼尚往来,她一定得报答人家。
仇金喜这么晚不回来在干啥呢?马寡妇被县城的干部拘留了,少说要三五年,他打点了一下关系之后,确保马寡妇不会影响到他之后,便彻底把马寡妇抛到了后脑勺。
而且,新来的知青,叫何丽的,一看就是个骚的,那眼神,一看就会勾人,他盘算着怎么把人弄到手呢,精力自然就不在赵美兰身上了。
赵美兰早就放弃了他,这个男人,永远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随他去死,只要不闹开来弄得她面上挂不住就行。
仇金喜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他今儿把何丽调去给妇女主任打下手了,至少不用干粗重活了,晚上的时候,在田里,四下没人的时候,他想摸一把何丽的手,那小娘们竟然还跟他拿乔。
好处收了他的,却不回报他,这小娘们,明天还安排她去干重活,不知好歹的。
何丽这心里还惦记着周牧野呢,自然没那么容易接受仇金喜。
瞎子都看得出来,周牧野年轻高大俊朗,仇金喜呢?两个孩子的爹了,三十好几的人了,长得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好看。
选谁,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赵美兰也不问他为啥又摆臭脸了,只道:“苏桃的窑厂要准备着要开始烧了,她要拿地,我记得之前三队的老郑,一年交五十块钱,西边当里那块地,随他挖泥,那给苏桃……”
“翻一番,至少一年一百。”
“你说啥?”赵美兰提高了音量,仇金喜双手揣在袖子里,吸了吸鼻子,“那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农民们不是各家都多分了地吗?这价钱,肯定是要涨一张的。”
赵美兰咬牙:“人家花了不老少钱盘下这个窑厂的,一分钱还没赚到呢,你就要人家交一百上来,咋的,你是黄世仁啊,还是周扒皮啊?你收老郑多少钱,就必须收苏桃多少钱。”
仇金喜急了:“那苏桃……她是你妈啊还是啥?你咋这么孝敬她呢?”
赵美兰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没想到人家苏桃,所以就处处为难人家,那你对那个新来的女知青那么好,是不是和她又勾搭上了?”
那仇金喜顿时心虚了,赵美兰天天在学校里,这生产队上的事,她是咋知道的?是有人跟她告密的吗?
“我……哪对她好了啊?”
赵美兰斜眼看他:“你对她还不好啊?别的知青都干农活,只有这个何丽,你派给了胡金兰,说是让她打下手,这还不好?那怎么的?你是想把自己生产队大队长的名头让给她,才叫对她好吗?”
仇金喜就彻底怂了:“你看你这个人,整天就是胡咧咧,行行行,五十块就五十块,还照五十块给苏桃拿地。”
赵美兰这才饶了他。
她男人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她也不打算管了,两个丫头出息,是她现在最大的期盼了。
苏桃这窑厂也准备好了,地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天稍微暖和点,土都化冻了,就准备开始烧窑了。
何丽这心思还不安分着呢,她还惦记着周牧野呢,说出来可能别人要笑话她,她在省城都没见过比那周牧野好看又挺拔的男人,还是庄稼汉,身子看着特结实。
这何丽,本质上就是个投机分子,她总想靠自己的身子为自己谋取利益,但也确是个生性放荡的,看到高大结实的男人,就浮想联翩。
大约是女版的仇金喜吧。
她打听到了周牧野去了十几里外的大纵湖公社做瓦工活,便寻思着去找他,她想着,上回或许是因为在大队里,他怕人说闲话,所以才和她保持距离的,这回……
这天,知青放工休息一天,一大早,何丽就听说有船要上公社,便准备搭船一道去。
孙苗问她是不是要去公社买东西,何丽也只是敷衍了她两句,孙苗从枕头下面抽了本小说出来,乐滋滋道:“今天我要在被窝里躺一天,看小说。”
何丽一边轻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没出息,一边对着镜子梳头,又拿出了她那根粉色的发箍,仔仔细细地戴好,还抹了点头油,她满意地笑了笑,谁看到她能不直了眼呢?
大纵湖公社,盖房子的东家是这边的养猪大户,说是养猪大户,也只是养了十几头猪,毕竟这年头,人吃饱才是大事,这十几头猪,去年年底的时候,卖了个好价钱,正好赶上儿子要娶媳妇,东家便准备新盖三间大屋。
周牧野骑在墙头上,认认真真地拿着砖头,往上面糊了水泥,然后对着墨线,笔直地加盖上去,他手法利落漂亮,水泥糊得均匀正好,不厚不薄,动作还快,周三爷和林大伯对他是交口称赞
“这小子,是吃这碗饭的料。”
林大伯点头:“头先我带了个徒弟,笨得很,怎么教都不会,水泥黄沙的比例,讲了多少遍,都记不住,小工都做不来,让他回家种地去了。”
周三爷有些得意:“我们家这小子,压根没要我教,看我和水泥,看了一遍,就记住了,手脚还勤快,眼头见识了不得。”
“嗯,这小子是不错,听说念书的时候,成绩就好。”
虽然天寒地冻,又在寒风口里,但周牧野干活干得特别带劲,一想起给苏桃收到他送的东西时的表情,那眼睛晶亮晶亮的,他就觉得高兴,就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苏桃嫁过来,他什么好的都没给她,大屋也是她要回来的,他想着,怎么也要凭自己的努力,盖三间属于他自己的,带瓦砖实木的大屋给苏桃。
中午吃完饭,周三爷和林大伯在墙根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抽烟,稍微休息一会儿,而周牧野仍然在忙忙碌碌,一会儿拌水泥,一会儿把一些建筑下脚料打扫好了准备扔掉。
周三爷喊他:“小子,歇会儿……”
周牧野也只是笑笑:“不累。”
周牧野把下脚料规整好,然后装入大簸箕里,然后跑到后边田里的河岸上,就看到一个穿着枚红色袄子的女人走了过来。
何丽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午后赶到了这大纵湖公社,左右打听,才打听到这户人家在盖房子,她理了理头发,矜持地笑着走过去:“周大哥……”
周牧野打量了她一眼,硬邦邦道:“你是谁?”
何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你那天不是还请人来背我去陆先生家的吗?”
虽说那个傍晚光线不好,但在他们农村,像她这样的,毕竟不多见,他……竟然不记得她,这让何丽的优越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牧野‘哦’了一声,然后一扬簸箕里的下脚料,正好北风吹过,何丽站在下风口,那灰都扬到她身上去了,她忍不住掩着鼻子咳嗽:“周大哥,你……你都弄到我身上来了。”
周牧野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你拍一拍不就行了?”
何丽走到他身边,娇嗔道:“你弄的,你得帮我拍。”
离近了看,何丽才发现,这男人,是真俊,是越开越俊,这高鼻深目的,神情冷冷的,肩膀特宽,一看就很有担当。
“我忙着呢……”
男人只冷冷丢了一句话,然后就拎着簸箕往前走了。
旷野里,就他们两个人,何丽赶忙跟了上去,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喊道:“周大哥,周大哥……我今天来……是特地感谢你的,上回谢谢你请人送我去陆先生家,不然我这脚……”
周牧野突然回了头,喊了一声:“三爷……队长,你们咋来了……”
何丽慌忙回了头,四处环顾,空空如也的田埂,哪里有什么三爷,又哪里有什么队长?
再回头,男人拎着簸箕小跑着已经离开了这四下无人的旷野,回到了那盖到一半的屋子旁。
何丽气得跺了一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