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对了!
不过也很是稀奇, 旁人的怕, 哪个不是瑟瑟发抖, 或者痛哭流涕。
可沈南瑗呢,高昂着的头,分明像是英勇赴死的勇士。
杜督军识人无数,哪一款的都见过, 最喜欢的还是骨头硬的人。
况且骨头这么硬的女子, 他还是头一回见。
杜督军忽然咧了下嘴, 道:“不瞒你说, 原先我也想让聿航娶顾歆儿,不是觉得你不好,而是觉得顾歆儿的年纪比你大, 更懂得照顾人。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自然希望有人对我的儿子死心塌地, 可以照顾好他的起居。我家是不缺人照顾,可佣人始终是佣人, 肯定不及枕边人贴心。可是,刚刚聿航告诉我, 他只要你……除了你, 他谁也不会娶。”
沈南瑗深吸了一口气, 一开始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指甲抠了手心, 痛感立刻走遍了全身,紧跟着耳边仿佛有一道炸雷炸开了。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杜聿航只要她。
她一扭头,看向了隔断的外面。
隐约可以看见那个杜聿航,正捧着茶盏。
若只看他的动作,谁也不会认为他的智商有问题。
她兀的一下收紧了瞳孔,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杜聿霖制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耳边又想起了杜督军的声音。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安心做好我杜家的准儿媳。往后,我亏待不了你。今日的话,我只当从来都没有听过,你也只当从来都没有说过。安分守己,做的像以前一样。”
说着,杜督军迈了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当作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沈南瑗急急地叫:“督军!”
杜督军却没再理她,径直走了出去。
小的霸道,老的也霸道。
果然,杜家就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沈南瑗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想要回家。
离开这个变态太多的地儿。
杜家原本是要留宿的,只不过沈南瑗坚持要回家。
杜督军也没有强留。心想着,这孩子那么硬骨头,总得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
毕竟,杜家要娶的是儿媳妇,又不是要跟谁结仇!
送沈南瑗回家这个任务,杜聿航自告奋勇地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汽车,行到沿河公园的时候,沈南瑗忽然出声叫停了车。
转身又和杜聿航道:“大少,咱们到公园里边坐坐好吗?”
“好!”杜聿航欣然同意。
张副官原本跟的很近,可沈南瑗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
杜聿航便明白了,指着张副官道:“你别跟那么近,不然,我还怎么和小媳妇儿说悄悄话。”
张副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脸,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感觉像是长长地松一口气——他家大少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
张副官带着四个兵,站在了离两人十多米远的地方。
沈南瑗拢紧了大衣,坐在了四脚的双人椅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天气,到河边,完全是找虐来的。
可沈南瑗觉得,也就只有冷风才能让她变得清醒。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从顾歆儿出现后发生的事情,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错,就连杜督军自己刚才都说了,他动摇了,他觉得顾歆儿更合适,可还是出了变故。
而且,这个变故,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沈南瑗忽然扭了头,直视着杜聿航的脸。
不得不说,她就是被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俏脸庞给蒙骗了。
试想,他的智商只有八九岁。
八九岁的孩子懂什么呢?
可他懂的有点多,居然还懂非她不娶了!
沈南瑗忽然抬手掐住了他一边脸颊。
杜聿航吃疼,哎呀哎呀的叫唤了起来,口齿不太清晰地说:“小媳妇儿,你掐我干什么呀?”
沈南瑗突如其来又松开了,一本正经地问:“杜聿航,你要是娶了我的话,我以后日日这样掐你……那,你还要娶我吗?”
杜聿航皱了皱眉头,“小媳妇儿,我爹说惩罚人是要有原因的。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掐我?我到底哪点惹你生气了?”
“哪儿都惹了,我一看见你手就痒痒,我就想掐你,你说怎么办吧?”
若叫旁人听了这话,一定会觉得幼|稚的要命,可杜聿航毕竟不是杜聿霖,他就适合这样的沟通方式。
杜聿航像是陷入了为难,抓了抓头发。
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片刻后说:“那你这样,我还是想娶你呢?”
沈南瑗很受刺激地说:“那就不是傻了,你是有病!”
杜聿航噘了噘嘴,有些受伤,又似有些委屈地说:“小媳妇儿,你这样问,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啊?”
“对,没错。”
沈南瑗有一肚子的怒火没处发泄,可她不想再说谎了。
骗小孩也是一种道德沦丧。
“为什么?”杜聿航直视了她问。
沈南瑗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你死了这个心吧,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真的死都不会嫁给我?”杜聿航说话的时候,不自知的用一只手捏住了沈南瑗的手腕。
沈南瑗没有想到他的手劲儿如此之大,挣扎了一下,竟没有挣扎开。
她一抬头,对上了杜聿航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是奇怪,不似先前的有诸多委屈,总是惹人怜悯,而是一黑一闪地露出了摄人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若是杜聿霖那个变态有,一点也不稀奇。
“杜聿航!”沈南瑗的声音里带着试探的狐疑。
这时,杜聿航的手陡然松开了,眼底的那种光芒渐渐微弱。
他噘着嘴说:“爹说了,只要我想娶谁,就能娶谁!小媳妇儿,你是一定得嫁给我的。”
沈南瑗品了品他的话,没觉出不对来。
可她一向多疑,心底的狐疑一起,不找出证据来,就不会打消。
她不再接他这话茬,像是发泄完了的任性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么回应他:“送我回家!”
再上车的一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讲。
杜聿航像是百无聊奈,拿手指头一直在戳前座的后背。
沈南瑗回到沈公馆的时候,听说沈黎棠和严三娘还没有回来。
李氏见她面色不好,正想出言询问,客厅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巧儿刚刚伸了手想接,沈南瑗的直觉很准,手更快,她一把接起了电话,瞪了巧儿一眼。
巧儿没在三小姐这儿挨过眼色,这还是头一遭,她面色悻悻,却也知趣地走远。
“喂,这里是沈公馆,我是沈南瑗,请问找谁?”
电话的那边良久都没有传来人声,倒是有滋滋的仿佛是晃动电话的奇怪声音,紧跟着沈南瑗便听见了杜聿霖的说话声。
他没什么好气地说:“自作主张!”
沈南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很复杂的一种情绪顿时袭上了沈南瑗的心头,有莫名的委屈,还有说不出的愤怒。
她咬着牙道:“对,我就是……怎么样!”
说着,“啪”一声,挂了线,又一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南瑗啊!”李氏焦虑地呼喊。
沈南瑗道:“三姨太,我没事,就是有些累。”
是的,她累了,调整一晚,她就又是那个什么都能应对的沈南瑗。
杜聿霖举着话筒愣了很久。
一旁的许副官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丫头下去,还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丫头忙不迭地点头,像是被狗追似的,拔腿就跑了出去。
想要往沈公馆打电话,还得临时现抓个女人,容易嘛。
可电话明明接通了,他也不晓得,怎么这么快就挂断了。
许副官见他们家少帅的脸色阴沉,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讲。
毕竟,少帅的脾气不好,这可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杜聿霖那儿陷入了沉思里。
他大哥和他爸的对话,还有猫儿和他爸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听的很清楚。
杜聿霖也很是纳闷,他大哥明明很喜欢那个顾歆儿,怎么会对他的猫儿又如此上心?
不过话说回来,猫儿这次虽然有些鲁莽了,可他心里甚是欣慰。
这可比那句“二少,我是真心想当你嫂子”好听了一万倍。
唉,说起来,他打电话是想告诉她——别怕,有我的!
可他也不晓得,怎么就成了这样。
难不成,还是男女思想上的差异?
看来,他还得找个时间,跟江潮那厮取取经。
杜聿霖心里的念头多的很,全部都是有关沈南瑗的。
他重重地放下了话筒,心里又想,急什么呢!
难不成,他还真能让她当嫂子啊!
对付他爸,还得他出马才行。
——
这一晚,沈南瑗确实没睡好。
虽然一早就睡下了。
心思沉重,又烦躁不安,即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总是做梦。
一会儿变成自己变成了杜聿航那天拎着的金刚鹦鹉,还被杜聿霖抢了,听到他质问自己的猫怎么变成鸟了?
一会儿又梦见杜聿霖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扔进了一个超大的金子打造的鸟笼子里,还一脸深情地问她喜欢吗?
一会儿又怎么沉到了水底,感觉自己立马就要窒息。
乱七八糟的。
快到天亮的时候,沈南瑗睁开了眼睛,心想:我好好当一个人不行么!
翻了个身,继续补眠。
这一觉倒是睡的沉了,再没了那些恼人的梦境。
是以,这一早上到了九点多,她才起。
厨房里给她留了粥菜,一碗白粥,配切成丁的酱瓜、腌萝卜。沈南瑗又管阿庆嫂要了个咸鸭蛋,剥开后用筷子杵开流出油来,口感细腻,又沙沙的,一口下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都说美食能够治愈。
沈南瑗这个吃货,饿的时候,只要是吃的,她都能被治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杂七杂八的念头还是有很多,可只有饿的时候,才会无比清晰,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了说服杜督军,名正言顺离开的路,那就仍旧走老路。
她还就不信了,就自己这个折腾劲儿,哼,谁也拦不了她。
沈南瑗正吃饭的时间,沈黎棠也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的衣服,和去码头接人时穿得一样,头发梳的光亮,一定是抹了不少的摩斯定型。
严三娘从院子里进来,后面跟着的丫鬟手里提了些精美的礼盒,一看就是又要出门,这次带的还有礼品。
严三娘走到沈黎棠面前,替他把胸口的口袋巾整了整,弄得整洁漂亮。
沈黎棠低头打量了自己,有些不大自信地问:“这腰身是不是收太紧了,我这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老爷这是富贵逼人,将军肚子里能够承载万物呢。”严三娘伸手又麻溜地替他把皮带扣系了最外面那个孔洞,才笑眯眯地说:“这样正正好,老爷出门要不跟人说年纪,都以为老爷今年不过才三十而立。”
男人都喜欢被女人崇拜。
严三娘适时的夸赞,沈黎棠还真就信了,咧了嘴,笑开了花。
就是先前的不自信,也瞬间化作了乌云。
可不,他和他们部长一样大小的年纪,可那位已经谢了顶。
沈南瑗降低存在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严三娘是细作这一事,除了沈南瑗和杜聿霖那头的没别个知道,所以她就更期待沈黎棠知晓是会是个什么反应。
而沈黎棠当下只觉得严三娘乖巧听话,非常的贴合心意。家里头一个李氏闷声不吭没情没趣,多一个严三娘这样的,也不觉得多,甚至开始觉得家里有些冷清了。
他想到了薛氏,瞬间觉得晦气地皱了皱眉头。
甩开了这茬,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南瑗,你吃快点,换个衣服跟爸出门。”
沈南瑗意外被点了名字,稍一挑眉再打量,只见沈黎棠眉飞色舞,仿佛有了新奔头一般。
她左右思量了一下,大约猜到了沈黎棠要带她去见谁。
就在她带着不甚高昂的情绪跟着沈黎棠坐车出门不久后,她看着车窗外不远的豪华酒店明知故问,“爹,我们来这做什么?”
“带你去见见你姨母,说起来,你们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沈黎棠笑呵呵的,又冲着车子里的后视镜整了整领带下了车。
“我见过我姨母吗?”沈南瑗问。
“自然是见过的,你出生了之后,你姨母才去的镜澳。”
“哦。”沈南瑗意味深长地说:“那我姨母一定不大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说?”沈黎棠正捏着自己领带的手一顿。
“因为这么些年,我姨母都没有跟我联系过。”沈南瑗故意低了头,情绪似乎不高。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伪装,就昨日在督军府那桩事情,就够她烦闷的了。
婚期不远,心情烦躁。
还有那个杜聿霖,有什么脸说她自作主张?
她要做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可别以为,自己不想嫁给杜聿航,是想嫁给他!
呸!
嫁给个鬼,都不会嫁给他。
沈南瑗就知道沈黎棠这一大早又孔雀开屏是有缘由的。
果不其然。
说实话,从那天码头上的情形来看,只觉告诉沈南瑗,那个白秋寒对于沈黎棠的殷勤似乎一直保持了点距离。
想也能明白的,与姐夫和姐夫的姘头合伙害死了姐姐。
白秋寒和沈黎棠的关系,就是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
对于一个对自己有潜在威胁的人,谁又能喜欢呢!
但沈黎棠今个又兴匆匆地带自己来认亲,这般硬凑,看着就更古怪了。
白秋寒下榻在万国酒店,也是城里一流的酒店了。
是泷城唯一能招待各国宾客的地方,一派西洋范儿,敞亮奢华。
沈黎棠在前台打的电话,笑容收了收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挂了。
走到沈南瑗身边,脸色不善地说:“你姨母很快下来了。”
这句话过去,父女俩坐在沙发上等了约莫一刻钟,白秋寒才姗姗来迟。
酒店大堂的暖气足,她穿了一身镶嵌了水晶的白色礼服,鱼尾裙将她的身段衬托得凹凸有致,肩膀上搭了一条薄绒披肩,贵气逼人。
“沈部长大驾光临,可叫我甚感惶恐呐。”那文绉绉说话的做派,以及周身的气度,无一不在展露真正的大家闺秀风范。
白家的文化底蕴是祖辈相传累积,是深入到骨子里的,然而,白秋寒眼底那一抹嘲讽还是掩都掩不住,露了其本性。
白秋寒压根儿就看不上沈黎棠。
沈南瑗发现了,光那一句沈部长就叫得颇是讽刺。
谁都知道,沈黎棠的官职是靠着白家谋来的。十多年过去,部长换了两茬,连政府都换过了,那个部长的位置都跟沈黎棠挨不上边。
果然,沈黎棠听完她那句,脸色就更差了。
但他心里还记着要办的事情。
“奥尔森夫人难得回家省亲,家里小辈叨念着,就带过来见见了。”
作为叨念亲人的小辈沈南瑗和奥尔森夫人白秋寒,对上了目光,“……”
“这是南瑗罢,长得跟姐姐可真像。”白秋寒像是才看见沈南瑗,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南瑗却在她打量的目光中觉察到一股凉意,如果不知道白秋寒做过什么,当真会想是个和蔼长辈。
沈黎棠催促:“快,叫姨母。”
沈南瑗忍着,且看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乖巧唤了一声,“姨母好!”
随后却又道:“姨母这次回来可是要祭奠我外祖和母亲的?我今年还想央着爹带我过去,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母亲上一炷香。”
沈黎棠闻言,心底兀的一慌,这些事每年都是管家代做,没想到沈南瑗在这当口提出来,他下意识看向了白秋寒。
白秋寒似并无影响,笑笑道,“这个咱们等会儿再说!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走,去餐厅那里边吃边聊。”
沈南瑗的心里有了判断,这女人的城府很深。
沈黎棠尚且对于谋害白家一事还有些心虚反应,那卷走白家大半家产去了镜澳的白秋寒,并没有一丝的良心不安。
酒店里的饭菜,做的是西式口味。
白秋寒点了牛排红酒,还有蔬菜沙拉。
那个沙拉,沈黎棠和沈南瑗都吃不习惯,就看着白秋寒像牛吃草一样。
饭过半旬,沈黎棠问:“南瑗,可吃饱了?”
沈南瑗其实早就接受到他暗示了,只不过一直装没看见,听他一个人唠嗑家常直到唠不下去为止。
他都发了话,她就不好再装傻了。
“我吃饱了爹,去那边坐坐看会儿书。”
沈南瑗起身的那一刻,就看见白秋寒一直没有破绽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她心里只觉好笑,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当真与她预测的差不多。
那就让他们互相伤害去吧!
沈南瑗直接去了大堂,坐在了正对着餐厅的单人沙发里,随手拣了本书看,目光不时还会朝那边看过去。
沈黎棠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白秋寒。
沈南瑗看两人对话的架势,沈黎棠手臂飞舞,明显情绪激动。
而对面的白秋寒面无表情,明显是处在上风。
话说回来,白家的没落起源是原主生母白氏之死,白老爷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就连白家的那个嫡子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大家族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白家尚有家产余地在泷城,写的全部都是白氏弟弟的名字,没法买卖,因为白家即使败的差不多了,也还有白家宗祠在。
听说租,一直是白秋寒代收的。
即便白秋寒远渡去镜澳,每年也会趁这时候回来收账。
美其名曰,代替兄长保管。
可谁都知道,那白昊华八成是回不来了。
如此算来,一年的利润也颇是可观。
再说回白秋寒,这个女人在白家出事后不就因为工作出色,由白峰银行的泷城分部,调到了镜澳的总部。
不到半年,就嫁给了白峰银行的理事奥尔森,之后便闲赋在家当了奥尔森太太。
只是夫妻俩一直无所出,但白秋寒显然是个传统女人,想要孩子,故此这趟回来,头一遭跑的是奉天观。
这些多半是又青在时告诉她的。
而白秋寒去奉天观,这是杜聿霖那厮,一早让人传到家里的消息。
说来他也是奇葩,自己都说不用他的调查科,却还是叫人将那密信夹在了书里,给她送来。
大概是留意到沈南瑗的目光,白秋寒回视,目光远远的相接上,沈南瑗并未挪开,反而装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好奇打量。
心里想的确实,当年的白家少爷到底是失踪了,还是……一样被弄死了?
“mr朗,如果是跟你合作,我当然是放心的,相信我们这次也会非常愉快!”洋人蹩脚的中文从大堂另一侧传了过来。
沈南瑗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看到了那位mr朗,正是朗华,微微怔过了之后,想到了沈黎棠看见朗华时的吃惊,她猛一扭头,看向了白秋寒和沈黎棠的方向。
幸好,那个白秋寒已经扭过了脸,正和沈黎棠说着什么。
沈黎棠的眉头皱的很深,能够夹|死虫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朗华此时也和外国友人话别,显然是瞧见了她,走了过来。
顺着沈南瑗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笑着说:“沈小姐,我们可真是有缘,可吃得惯这里的食物?”
沈南瑗留意他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任何波动,她摇了摇头,调侃道:“难吃的不行,牛排塞牙,沙拉甜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朗先生就又饿了。”
朗华被她这番实诚模样逗笑,“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南瑗在前台留了字条,说肚子痛去医院看看,跟着朗华就离开了饭店。
眼下的朗华比白秋寒更来得让她好奇。
——
钱是个不可或缺的好东西,有些人一缺,连骨头都软了。
譬如沈黎棠。
白秋寒是真的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让人恶心到如此地步,沈黎棠刷新了她对男人的认知。
他居然像个无赖一样,跟自己开口要钱。
也许是因为太了解透彻,白秋寒虽然生气,居然也不算太过意外。
当然钱的事她不会松口,两人曾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说现在也还算。
但她只要一松了这个口,那后面就再也别想收了。
人的胃口,都是越养越大。
更何况,她量沈黎棠也不敢拿白家的事情来威胁她。
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的家现在可不在泷城了,说起来,更害怕的应该是他。
可是,沈黎棠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你说……”沈黎棠故意凑近,低语:“你说那个白昊华会不会死而复生?最近城里,打天京来了个人,名字叫朗华,现在是泷城商会的副会长,我跟你说,他长的很像白昊华,名字也带了一个华字……”
白秋寒听的直冷笑:“昊华如果死而复还,第一个要找报仇的就该是你。你莫要忘了,那时候他在房门外听到咱们分赃,是你抓了人,堵了嘴,绑上大石头沉在了五浦江的。”她说着,似乎一点没放心上。
沈黎棠当下就急了,“可一直没找着他尸体不是么?!我还看到……”
“笑话,五浦江暗流涌动,真要那么容易找着,咱们早就完蛋了。”白秋寒打断了他的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至今她都觉得,她姐姐在挑男人方面的眼光实在是差到不行。
“那人现在就在泷城,信不信由你!”沈黎棠最后扔了话,气急败坏地走了。
走到了大堂,才发现沈南瑗不见了,揪着饭店保安一通责难,最后才发现前台留的字条,讪讪走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秋寒在沈黎棠面前装的不在意,是不想让他顺杆子往上爬。
“朗华……”她低喃着这个名字。
既然是打天京来的,这人有出处,谨慎起见,联系天京白峰银行的人,调查一下好了。
她倒要看看,是有多像。
——
而被沈黎棠和白秋寒各自念叨着的两人,拐进了总府路旁的小弄堂。
再往里走点儿是个狭长的四合院,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磨砖影壁上挂着“广和居饭庄”的大铜牌子。
朗华说要请她吃泷城地道的饭菜。
沈南瑗故意道:“瞧瞧,我这个地道的泷城人,还不如朗先生这个外来汉会找吃的。”
朗华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沈小姐的鼻子没有我的灵验。”
坐了不到一刻钟,伙计就陆续端上了菜。
油亮棕红的红焖猪手,外焦里嫩的锅包肉,酸汤饺子和牛肉面,让长了个中国胃的沈南瑗迫不及待就举起了筷子。
沈南瑗刚尝了一口,味蕾就获得极大的满足,“真好吃!”
她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还没下筷子的朗华,再看看这不起眼的门面,又道:“说起来,谈到吃,果然是老姜更辣,我自愧不如。”
“吃里头的学问可大着,一日三餐都是大事。”朗华仿佛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说这话的时候,面条的热气熏着了面庞,使得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沈南瑗眼睛多尖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人瞧,“朗先生真的是以前没来过泷城?我怎觉得朗先生就像是个泷城人似的?”
“哦,怎么看出来的?”
沈南瑗笑了笑,“直觉罢了。”
就像他不是回答不是,而是问怎么看出来的?那是人一般的思维惯性。
同时也是因为那句一日三餐听出了缅怀的意味,文人‘吃’客,状元门第的白家,白老爷子就是个好钻营美食的。
这话题到了这里短暂停顿。
沈南瑗看朗华让伙计拿了酒,小坛子装的米酒,倒出来的液体是琥珀色的,携杂着自然的醇香。
她拿了小杯盏,“我也想尝尝。”干吃肉是不过瘾的。
朗华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给她斟了一小杯,“酒量可还行?”
“还行,平时会喝点红酒。”其实沈南瑗的酒量应该不算差,毕竟现世交际应酬少不了。
她浅浅抿了一口,香气馥郁入口却是鲜爽的,还带了一丝回甘,不由地惬意眯了眯眼。
朗华给自己满了一杯,看着她,仿佛透过在看着什么人。
那一杯微甜的米酒哐哐下了肚,也许是借着酒劲儿,更能突破话题口子。
沈南瑗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朗先生觉得一见如故,如果不是我们以前都没见过,该怀疑是上辈子有所交集了。”
朗华但笑不语。
“是真的。”沈南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我爹,也未必会关心我吃得饱不饱,有时候,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朗华的眼神依然沉静,流露出一丝无奈,“沈部长有你这样的女儿确实让人羡慕。我不该让你喝酒的,你有点醉了。”
其实沈南瑗觉得还好,顶多就是有一点微醺,意识是很清醒的,她只是一时忘记自己这具身体是原主的,耐受性并不强,但也没到醉了的地步。
所以她知道,她猜测自己是朗华跟白氏的私生女这茬肯定是猜错了。
朗华对她,绝对不是父女之情。
一顿饭下来,几次试探都被滴水不漏地岔了过去,唯一的收获,大概是填饱了胃。
沈南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一块出了饭馆,正在等车时,沈南瑗仔细看着他感慨道,“朗先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呐。”
却听朗华道,“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自然明白活着的好,也想要活得明白。”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而朗华看起来应当没有沈黎棠大,很难想象经历了什么才说出这番话的,“什么样的鬼门关能让朗先生有这样的感悟?”
朗华失笑:“那日在督军府,不就差一点么?”
“……”应付得毫无诚意。
沈南瑗无话可说。
沈南瑗的脸被风一吹愈发红扑扑的,米酒暖了身子,倒一点不觉得冷。
她歪着头,问身边身板笔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呢喃问的,“朗先生还打算在泷城留多久呢?”
“留到,事情办完。”朗华稍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耐人寻味。
可对话刚一结束就有人来找朗华,沈南瑗拦住了一辆黄包车,“我自己可以回去。”
朗华面露为难与歉意,最后在同伴的催促下才对沈南瑗道,“下次再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届时,我有一份大礼相赠。”
不等沈南瑗追问,人就上了汽车走了。
什么……大礼?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想不到的,就没必要为难自己。
沈南瑗想得开,就是没想到就喝了一杯就有这微晃效果,合着原主是个一杯倒的。
“师傅,井岸……”胡同两个字还没说完,她眼睛一眯,看到了不远处传来嘈杂声的地方,有个熟悉人影。
“先、先生,买烟么?不买烟的话,请不要耽误我做生意。”瘦弱的女人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市井痞子,不怀好意地围在中间,怯懦地开口,一边往墙根那里退。
只是她退一步,围着的人也跟着过去,反而逼到了角落里。
“给哥哥拿最好的烟。”其中一个说完引得周遭几个哄笑。
那年纪都快可以当女人的爹了。
而那女人就是从沈家被辞掉的冬儿,背着卖烟箱子躲避男人们的咸猪手。
沈南瑗没坐上黄包车,那车夫一看她往另一边走,说了句‘玩人呢’就拉着空车走掉了。
而她隔着老远看着冬儿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拣起路上几颗小石子,对准了那几个痞子一扔一个准。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出来!”
那些人捂住被打疼的后脑勺,纷纷叫嚣着要找出下黑手的。冬儿就是这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往后开溜了。
而沈南瑗正好被寻上。
她退。
那些痞子混混就在街对面吼,“你给我站住——”
沈南瑗把手里没扔完的石子往那边一掷,拔足狂奔。
要是两三个也就罢,七八个男人,沈南瑗可没把握。
她跑得心跳加速,突然被人拉入了拐角,撞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连嘴巴一并被大掌捂住。
巷子里昏暗。
巷子外呼啦啦跑过去一群人。
“……”
“小野猫,玩什么这么刺激?”杜聿霖看着她额头冒着细汗,替她捋了捋发,眼里含着愉快看戏的笑意。
沈南瑗二话没说咬在了他捂着自己的手,他杜聿霖在,还至于把她拉进来,直接拔木仓好么。
而巷子外,那追自己的一伙人又倒退了回来,发现了他们,“人在这呢!”
沈南瑗猛地就揪紧了杜聿霖的衣领子,一只手顺到了他的腰线。
杜聿霖知道她在摸什么,无奈,“我今天心血来潮,去了趟教堂,你知道那地儿不好配木仓。”
而一直跟着他的许副官,就在他刚刚看见沈南瑗的那一刻,被自己支开了。
自己还说:“不管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许露面。”
他原本是想着,和小猫儿单独约个会。
沈南瑗尴尬地道:“巧得很,我也没带。”却没解释是为了什么。
杜聿霖笑了笑,在她耳畔道了一句,“乖,闭上眼睛别怕。”
说着便甩脱了西服外套,一拳打在了冲过来的混混脸上。
一个,两个。
杜聿霖的拳脚功夫不是盖的,没有木仓,以一敌八,也不觉吃力。
沈南瑗不害怕,甚至能在有漏网之鱼过来时上一个扫荡腿,手刀起落,非常利落就解决一个。
杜聿霖投以赞赏目光。
沈南瑗却没好气,瞪了回去。
杜聿霖连头都没回,就凭着耳力飞速解决了两个送上门的,嘴角噙着的笑意却在下一秒倏然凝结。
沈南瑗有所感应地回头,却因为那一分神,眼看着闪着寒光的大刀朝自己劈下,饶是反应再快也在眼前来不及闪避。
她的手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拽过去,眼睁睁就看着锋利的刀锋划过杜聿霖的胳膊。
同时,杜聿霖亦是抓住了那人手腕,生生折返了方向,刀子捅进了混混的身体。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鲜血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所有人被他的煞气给吓住了。
除却沈南瑗,她的目光停留在被划破的胳膊那里。那刀口可深,都快见着骨头了。胸口猛地有一股气透不过来似的。
“还有谁要送死?”杜聿霖阴测测地睨了过去。
那群怂蛋早就开始腿抖。
不知谁喊了一声杜少帅,这下好,连死掉的兄弟都不顾,一窝蜂就跑散了。
泷城那玉面阎王爷,还真是眼瞎才会撞上他!
沈南瑗铁青着脸直接拿披肩按住了他流血的伤口,“你别用力,一会儿失血更厉害!”
杜聿霖回头觑着她,看见她小脸脸色刷白,兀的皱起了眉头。
那些人吓着他的小猫儿,就更该死了。
不用他吩咐,剩下的事情,许副官会办好的。
男人的大掌不规矩地扣着她的腰身,贴合得紧紧的。
“我没事儿,保护自己的女人,那叫勋章。”
沈南瑗被他拥着,看着自己捂着的那块披肩,再看他那欠抽的表情,“我就是脑子抽了,才会管你死活!”
沈南瑗嘴上说着不管,身体却很诚实地陪去了医院。
处理伤口,包扎,上药。
杜聿霖觉得没什么,沈南瑗在旁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这个真控制不住,就是看不了别人受伤疼痛的场面。
然而杜聿霖可嘚瑟坏了。
小猫儿这是心疼他呢!
沈南瑗深刻反思自己,毕竟杜聿霖顶着个男主光环,差不多就是个金刚不坏之身。
她着急个屁啊!
却在看到杜聿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时,还是觉得震撼的。
上一次在康山别庄,光线昏暗,又是那样的情景并不觉得,但这回实打实瞧得清楚,让她的胸口莫名一抽。
杜聿霖余光里瞥见,轻轻咧了嘴角,“猫儿,好看吗?”
“什么?”沈南瑗不明所以。
“还满意我的身材吗?”杜聿霖很是自恋地问。
沈南瑗赏了他一对白眼,“要没事,我就先回家了。”
医院这边人多嘴杂,沈南瑗还是有顾虑的。
杜聿霖笑,“我手下又不是吃白饭的。”
话音落下,那一直磨磨蹭蹭留在病房里的护士就被人请了出去,许副官踢正步走到了病房外冲沈南瑗挥挥手,随即无情地关上了门。
“……杜聿霖,你还能再无耻点么?”
杜聿霖早就想抱着他家小猫儿了,一个熊抱就把人抱了个结实坐在床上。
他埋首在她脖颈窝那儿,嗅着好闻的香气,嘴角咧了快意的笑,“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我偏想着你欠,越多越好,然后,拿你的一辈子慢慢还。”
沈南瑗一怔,这情话听着委实让人头皮发麻,可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一丝怅然。
她索性沉默不语。
“即便是离得那么近,可只要你想,就能离我很远。”杜聿霖没有抬首,声音却一直闷闷的,“因为你的心,是自由的。”
先前,他一心想着把猫儿和大哥解除婚约之后,自己就把她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独独属于他一个,心里眼里也只有他一个。
后来发现不行,心底的声音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会彻底失去她。
那样的话,他和大哥,在小猫儿心里根本没有差别,因为谁都没有走进过她的心里。
沈南瑗一开始怕又扯到杜聿霖的伤口,一直不敢动,可随着这氛围越来越古怪,她想逃出病房的心蠢蠢欲动。
这时,那个杜聿霖不知道脑子抽到了哪根筋上,肉麻兮兮地说:“猫儿,把心门的钥匙给我好吗?”
“杜聿霖,我以后叫你狗剩子可好?”
沈南瑗一愣,不快地道。
她原不想理他的,他还猫儿猫儿的叫上了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