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学校便传出来张国顺老婆要和他离婚的消息。
男生们对此滔滔不绝, 讨论得兴致盎然。这个抱着那个肩膀来一句:“嘿,听说没?果顺夫人要跟他离婚了!”
“当然听说了, 抠到鞋都不舍得买,难为果顺夫人容忍他多年。”“张冬冬要没爹了,陆寻不如你收养他吧。”
一家子俨然成为课后的一大调剂。
张国顺面上不动声色,每天清早依旧执着教鞭站在大门口。初冬的风吹着他已有中年秃顶兆头的脑门,倒映出几许掩抑的颓霾。
萧索。
放学后苏蜜跟周勉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苏蜜就叫住周勉说:“周勉, 张国顺要离婚了你知道吗?”
周勉正在玩儿一指禅转球,顿住步子回头,不屑道:“知道啊,他离婚就离婚, 关我鸟事。”
一贯这副没心没肺模样,苏蜜跺脚指责他:“就是关你们的事呀。”然后苏蜜就把那天躲雨看到的一幕都跟他讲了。
周勉听完缄默不语。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虽然大家对张国顺颇多微词,但仅限于习惯性拿来做课后调侃,没谁较真。更何况他儿子从小跟他们玩在一起,谁会变态到去毁他上兴趣班的小吉他。
周勉打听了一下, 反正没人干过。他就叫上几个男生去张国顺儿子的学校门口守着, 果然看到是几个社会小青年在捣乱。
都是职高毕业的那群, 或者上到职高二年级不去实习的混小子。领头的叫吴水川,平日想去一中找女生交往, 被张国顺死挡在门口不让进, 这就记恨上了, 拿他的儿子出气。
等张国顺的儿子张冬冬离开,周勉几个就上前拦住了他们。
虽然没和周勉正面有过交锋,但都知道他是个惹不起的狠茬儿,打架就从没输过。他们圈子里的郑秀顺吴水川认识,吴水川因此先给面子,说道:“周阿仲,我敬你有两把能耐。那个张果顺平时没少拿你开涮,你又何必替他结这个梁子。”
周勉凛着剑眉,表情无动于衷:“吴水川,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一中有一中的规矩,出事自己内部解决。你一个校外的干涉就算了,还拿几岁的未成年儿童出气,传出去在道上还怎么混?”
吴水川听他那副高傲的语气听得就不舒服。
气头上涌,把烟蒂往脚下一踩:“你们一中的自以为高人一等是怎样?既然不买兄弟的账,那就按道上的规矩,要是我打输,今后那秃头和他儿子的茬我不找!要是你输了,回头把你身边那个小美妞让给我。”
说的是苏蜜。
草。周勉听罢脸色就异常难看,肩上书包往对面一甩,几个男生就冲吴水川他们围了上去。
当然没输。一场混战。
但周勉也挂了几处伤,额头破开点皮,胳膊和屁股皆搡青了。和吴水川他们一伙的梁子也自此结下。
周勉没敢直接回去,怕被他弟弟妹妹看见,也怕他爷爷担心。
大下午的藏在苏蜜房间里,叫苏蜜给他上药。所幸苏蜜外婆下午都出去打麻将,整座房子里就剩他们两个。
苏蜜边给他上药边生气,从小最头疼就是周勉跟人打架。拿红药水在他背上拍着,质问道:“周勉,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次次跟人打?”
周勉趴在苏蜜卡通的粉色床单上,外套脱了扔地板,毛衣和衬衣撸上去,露出一条健硬的脊背。
应道:“男人有男人的解决方式,你们女生知道个毛线。”又说:“我要是打输了,得把你让出去给吴水川。”
苏蜜“啪”地在他背上扣了一掌:“我是我,你是你,为什么你输了要我负责。”
痛得周勉嘶牙:“因为他们说你是我的啊。苏小喵,你次次在我受伤的时候下重手,落下后遗症不孕不育,你要对我负责。”
苏蜜不乐意,周勉从来没说过喜欢自己。苏蜜说:“我是我自己的个体,和你没关系。”
初冬未冷的下午,阳光暖暖的晒进窗户,晒到苏蜜白皙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上。周勉瞧着多么养眼,就沉下声音闷了一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自己以前说过的,做我的小太阳。”
但房间很安静,苏蜜听到了。苏蜜脸就红:“以前你还有两个小公主呢。你说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小公主,这就是你给自己的花心借口!”
“而且你也不喜欢我。”
白羊座蓦然步入爱情时候会被自己的冲动烧着头脑,之前欠下的烂债是绝不会对新人承认的。周勉耍皮否认:“之所以有无数个公主,才证明你是独一无二了。而且苏小喵,你自己也没说过喜欢我,还在网上跟小哥哥聊-骚。”
他的眉毛浓密,眼睛虽不大却锐亮,又用讨好而无辜的眼神望苏蜜。
苏蜜盘腿坐在他对面,给他把膏药贴上。尾椎都被苏蜜看见了,穿着黑色内裤的屁股,天然的阳光紧实。不过苏蜜皮很厚,她对此反应可以很淡然。
苏蜜就拷问他,一定要得到答案:“那你现在说,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周勉从床上站起,在苏蜜的脸颊上捏捏。“苏小喵,我本来就决定今后一直喜欢你。”
苏蜜这才自得地扬起下巴,垫脚攀住周勉肩头说:“要是敢再喜欢别人,你知道后果的吧?”
“知道了,我还能喜欢谁。”周勉诚恳诚然的,两个人目光对目光,嘴角又不自觉蠕了蠕,闻见水果与碧草的味道。
“嗯哼。”不晓得霞姑什么时候打麻将回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满脸一言难尽。
“你们两个男孩子女孩子的,在这里干什么啦?”霞姑问。
两个双颊瞬然通红,像做了坏事的小丑怪。苏蜜紧忙摇摇红花油道:“给周勉涂药了,他又跟人打架,躲在这里不敢回去。”挤眼睛,示意周勉赶紧撤退。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蜜外婆就暗示苏蜜说:“你们现在青春期的孩子,脑袋里装的东西我都不太懂。你妈妈把你交给我,你自己不要胡来,青春期如果胡来,以后会后悔的。”
就差没直接说早恋早孕生孩子了。
苏蜜用筷子扯着面条:“外婆你就别多想了,周勉他到现在还没跟女生有初吻。”
但两个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偷偷恋爱了。
当然是瞒着所有人的,放学时在同学面前一如平常,但当走到没人的时候,周勉就会牵起苏蜜的手指,或者攥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男生的口袋总是干燥而暖和,捂得苏蜜心里被喜乐充盈。
“苏小喵,为什么你的手指这么软?”
“女生不都这样的吗,软软的手指以后不用干家务。”苏蜜的指尖在周勉手心里挠。
“那我娶你干什么用。”周勉就喜欢被关爱的这种感觉,他少年的不安与冷清都完全被安慰了。
周勉就也宠她,挑眉道:“晚上不能睡早点?别老给我发短信了,学习也要紧。”
苏蜜才不会影响学习呢,她只会更加用功不让自己退步。就噘嘴说:“那好,从明天起我们三天不许私聊!”
可是“叮——”,晚上8点准点,周勉那边自己就贱贱冒泡:“喵,在干嘛?今晚我头朝你这边睡。”
叩叩叩,听见否?苏蜜也抱着枕头移过去。
这种感觉真的很sweet,虽然很久以前就是一直一起长大,可是这次是恋爱呀。是苏蜜的第一次恋爱,苏蜜心想她一定要好好经营。她现在看周勉什么都是好的,日记本里周勉的头像贴在她旁边,睡前醒来她都要笑眯眯看两眼。她猜想他一定没胆子敢负她。
当然,周勉那个大怂包在人前是很本分的。比如在她的外婆面前,早上背着书包路过,总是尤为规矩地颔首叫:“霞姑婆,早。”
“早,上学去啊。要好好学习,勿多思虑。”霞姑说。
“知道了。”周勉谦虚点头。额头上的伤口未愈合,扣了顶黑色的棒球帽。
隔不多天的周一早上,张国顺老婆打开店门,看到门锁上插-着一束玫瑰,门口一把新吉他,嵌着张小卡片。
上面写着:“果顺夫人,平时跟张教导恶作剧,并没有恶意,不知道给你造成了麻烦。吉他不是我们损坏的,他是个好老师,你不要误解他。”
张国顺老婆嘴角抽抽,就不知道是喜是怒。
周三清早,张国顺终于穿了件崭新的皮夹克,站在校门口还是那么凶。看见一个晃过去,就吼一句:“谁出的,份子钱,自己过来领。”
男生们没人过去领,依旧该罚站罚站,日子就还是照样过。偶尔也还会有纸条飞过去,在他老婆的玻璃门上吧嗒一贴,纸条上肯定没好话,他老婆都懒得出来看。
2009年的元旦,几乎从未下过雪的禾州,忽然一夜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正好放假,苏蜜和周勉一群跟疯了似的,穿着棉衣在广场上用手接雪。雪花融进苏蜜的嘴唇,周勉指尖在她唇上拨了拨,柔润的湿凉,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但回去后林雨双就发起了高烧,先以为没什么事,过几天家里来请假,一连就请了两个星期,期末考都没能参加。
苏蜜和小姐妹团去看望的时候,林雨双正在吊瓶,她们班来探望的班干部刚刚离开。林雨双手臂上插着几十厘米长的静脉软管,直通心脏,她的脸色很苍白,鼻子上罩着吸氧器。
看到苏蜜她们进来,就费力地绽开微笑。
盛乐娟和林玲几个也直鼓励她,没事的,挺过去就好了。
可是林雨双感觉自己可能快要不行了,她就真心而怅然地对苏蜜笑:“真羡慕你苏蜜,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去拿,我就没有这样的勇气。”
苏蜜鼓励她说:“你也可以,只要是自己光明正大的争取,为什么要害怕?”
林雨双眼睛一亮:“真的吗?”又黯淡下来,“虽然我不会这么做,但听到你的鼓励,我也感到很开心了。”
周勉因为那天要游泳,就和他们几个男生约了隔天去。看完林雨双出来,其余几个去打游戏,剩下他独自要到体育馆。林雨双的妈妈对着他背影看了看,然后颤颤问:“这位是周同学吗?可以借一步说话?”
林雨双妈妈几天之内好像都愁白了头,问得委婉,周勉不便拒绝。
林雨双妈妈叫他来到医院的树下,然后把包里的两本笔记本打开。
是林雨双的日记本,从小学到初中到现在的,最开始两句:“我想做你的小公主,有一天能够和你牵起手。”
还有不少周勉的素描,虽然描得并不专业,但显见的就是他。
林雨双妈妈很为难道:“从来不知道双双有这样喜欢一个男生,我也知道这样要求不好,但是医生说,如果情绪好内心足够坚定,挺过这一个坎她以后可能就会没事了。周勉同学,阿姨可否请你帮个忙,最近经常过来看一看双双?”
周勉是很为难的,林雨双从小做事一板一眼,说话也像说教,他对她真没有感觉。除了幼儿园时对她的乖巧感到新鲜,才多说了一句做小公主。而且他现在还有个苏小喵惹不起。
但林雨双妈妈又哭到:“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雨双她哥哥也不争气,阿姨就指着这个女儿勤学上进。如果眼睁睁看着她怎样,这种感觉你可能不会理解……当然也有可能挺不过去,可是,做妈妈的,我也就是想让她在这种时候能够开心些……”抹泪,泪眼婆娑。
周勉怎么会不理解,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哭泣都是卑微。
周勉凝眉良久,末了就答道:“好的,阿姨,就按你说的。”
林雨双妈妈:“那会影响你学校里的关系吗?阿姨知道,你们高中在学校可能会有要好的朋友。”
周勉说:“不会,双双身体要紧。”然后便欠欠身离开。
那段时间寒假,苏蜜懒得出门,每天窝在被子里、沙发上玩电脑看电视。周勉于是就时常去看望林雨双,有时给她带点牛奶布丁,有时削个苹果橙子什么的。瞒着苏蜜,怕苏蜜知道。
周勉对自己这样温柔,林雨双先受宠若惊,继而又开始担心,问周勉:“周勉同学,你来看我,苏蜜会不会生气?”
林雨双妈妈跟周勉说,最近就都哄着她。周勉于是做无所谓道:“我来看你,她生什么气,跟她又没关系。”
林雨双想到苏蜜最近也有来看自己,并没有表露出异样,这才因此安下心来。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邻居的哥哥妹妹也未必,不然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怎样。
林雨双就鼓起勇气问周勉:“如果我还有机会走出这个房间,可不可以和你牵一次手?”
周勉默了一下,含蓄道:“傻子,你先养好身体。”
他长得英俊帅气,对人称呼傻子,怎听出呵护的意味,林雨双听完便憧憬。
从病房出来,走廊上是林雨双的哥哥,倚在窗户旁转着根烟。林雨双哥哥林雨飞比周勉大三四岁,周勉四年级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一了,职高上完就不读,在一个桌球厅里做经理。
看见周勉过来,知道这男生和自己妹妹走得近,就说道:“你是阿仲?好久不见,听说你跟吴水川结了梁子?”
周勉无所禁忌:“打了一架,一桩事了结。”
林雨飞就把烟一折:“我会跟他说,以后有你们一中的场子,他都不会再去骚扰。”
周勉点点头,就径自下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