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吵完架,和好后总是特别的腻歪。
那段时间周勉对苏蜜可殷勤了。学校7点45分早读,他七点二十分吃完早饭,就到苏蜜的楼下喊她。
“小喵,苏蜜,去学校了!”
隔五分钟。
“苏蜜,小喵,你怎么还不下来?”
果园新村的清晨安静,他少年的声音便显得十分清晰,脆亮中带点素有的散漫。
那声音听在苏蜜外婆的耳朵里就分外刺脑筋。
苏蜜外婆对周品德的这个孙子一直没法评价,就催苏蜜:“好了没有啦?你叫他以后喊一声就可以,喊得全小区都听见。”
“再不出门得开飞机去了。”
其实苏蜜也不算温吞,她就是吃口馒头得擦擦嘴,喝完豆浆得簌簌口,漱完口又得拨拉一下脸颊边湿掉的头发,这就显得她一早上小动作都在忙不停。抬头看点钟到7点27分了,就背起书包很快地下楼去。
新闻里播报各地大雪,初冬的禾州虽然不算太冷,但也穿起了较厚的毛衣。周勉的毛衣是他妈妈亲手给他织的,浅葱色的v领羊毛衫,里面搭厚棉的衬衣,外面再惯例罩上校服。
苏蜜是毛呢小外套,校服穿在外套里头,晨风中的冷气衬得她肤色愈发白净。
路上周勉就对她说:“小喵,你今天好漂亮。”
周勉这种人格很贱,他的眼睛是单眼皮、长而带光那种,如果他对人冷漠起来,眼神就飘忽着,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但他要跟人求好,嘴巴又甜得像含了牛奶片,又甜乎又软乎。
苏蜜内心的理想是长大当个明星,是的,她就是喜欢被人簇拥、被划开圈子鹤立鸡群的骄傲。她尤喜欢被周勉哄,跟他待在一起就尤为的心安,苏蜜就问他说:“我只有今天才漂亮,昨天就不好看?”
周勉立时分外认真答:“昨天也漂亮,你从中(2)班就很漂亮。”
苏蜜一时便忘了她中(2)班还被当成一只猴子。这便受用了,说:“那我星期六和你去上游泳课。”
抬头,看到周勉鼻梁上沾了一只小蚊子,她就伸手给他拨了下。手指上擦了sod蜜的淡香,粉粉的,周勉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目光一错不错的无比本分。
路过别班的男同学看见,就揭穿道:“周勉,上星期你还说二年级苏蜜是只小丑鸡,打死也不会跟她说话!”
周勉就赧然,反驳道:“陈浩霖你造谣,我什么时候说过。”
怕苏蜜伸爪子要揪,没等她反应,呼啦啦几步就往陈浩霖那边冲过去打杀。
到学校大概7点41分,教导处张国顺满面笑容地站在校门口,“迎接”新一天学生们的到来。早上好同学们,朝阳与空气,每一天都是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张国顺以前都是面带死僵地站在门柱下,看见一个不顺眼就拦住训一顿。
比如把郑秀顺两兄弟扯住:“等下,你两个给我过来!”两个乖乖过去。
张国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7点43分,再过两分钟你们就又迟到!”两个懵逼。“郑季扬你上周数学考几分?”“一百。”“好,你可以走了,你哥哥留下罚站5分钟!”
又或者喝周勉:“四(3)班那个!”周勉停住:“我今天没迟到也没带漫画。”张国顺:“我不是说你!说你后面那个四(2)班的,四(2)班,你校服拉链呢!”
所以男生们都不喜欢他,当然,他应该也不care谁的喜欢谁不喜欢。
最近他满脸笑容堆砌和蔼慈祥,是因为市里在评选中小学优秀校务工作者,其中有一项参考值是学生的投票。张国顺小学一连干了十几年,他想被评选上,就可以顺杆往中学跳了,然后他就可以娶到老婆。
虽然张国顺眼睛鼻子有雷达,仍然像隐藏着随时点爆的威力。但侨小因为他暂表的面具,而呈现出一片融融的祥和静谧。最起码学生们清晨刚踏进校门的那一步,听见的不是百年不变的训斥声。
冬去春来,破冰流水,苏蜜妈妈的纤体美颜中心运营得很顺利,学校里不少同学的妈妈都在她妈妈那里办了vip贵宾。苏蜜在年级里的人缘也逐渐变好,拥有了更多的完美人设。
关于爸爸的忌惮似乎已经过去很久,虽然在幼儿园的时候有曾经暗暗奢望过,但现在没有爸爸的生活,苏蜜也一样过得很好。
她的外婆就是没有外公。苏蜜五岁刚回国时问过霞姑:“我的外公在哪里,为什么家里没有外公?”她好像奢望所有的男性长辈。
霞姑答她说:“你外公很早就去了。”苏蜜的外公是开大卡的,在那个年代开长途大卡是很赚钱的,但后来远途中出了事故,苏蜜外婆没有再嫁。所以她的妈妈也没有爸爸。苏蜜一样也可以。
刚出道不久的女团s.h.e在小学深受欢迎,她们发表了新专辑《美丽新世界》,
“应该学习婴儿,
再宽容一点,
别再记着昨天,
还有什么悲伤,
要自由要寻找,
一群闪亮小岛。”1
苏蜜也在寻找自信的小岛,成为被光簇拥的女神,就是她未来的目标。所有能让人变优秀的事她都接受,甚至包括她小时候想敲掉的钢琴键盘。
就像额头上的一个小伤疤,没被人发现时生怕被发现,用刘海藏着掩着,等到大家都知道了,反而无所顾忌。她的努力,让她逐渐冲淡了对爸爸的本能隐性渴望。
以至于当某一天余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苏蜜甚至以为是太阳打花了她的眼睛,一切都那么亮闪闪的不切实际。也有可能是她夜里仰望星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然后知道了她的心愿。
她的卧室是独立一间,每天晚上在客厅做完作业,8点她外婆就催她睡了。但关上门就是苏蜜自己的世界。她睡前会把娃娃和小床、家具摆在被面上,自己玩儿过家家,玩累了就呼啦啦一卷盖上睡,反正第二天她外婆看见,都会给她收拾得好好。
她信了郑季扬的话,在被排斥和很难过的时候,夜里就拉开窗帘,偷偷仰望星空。苏蜜想,也许她的爸爸就是这么来到的。
春天的禾州充满了喧嚷,洒水车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喷过繁忙的马路,卖老鼠-药的也播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紧跟在后,宠物狗跷起单条腿在主人脚下撒尿,擦鞋匠移动凳子想要接一单新生意,一切都好像带着吵闹的生气。
周六的早上补课,三年级的苏蜜上完课走出校园,阳光打在她背负大书包的微佝身影上,像投射出光晕。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男人走过来,沉净儒雅,清健隽美,带着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下,然后定住看。
苏蜜就也停下来,微眯起眼睛打量。
“很久没来过,差点去错了南城区。”余然勾唇笑说。
苏蜜住的是北城区。
温书辰心狠手辣,她出国没告诉余然,余然起先一直在国内找她。苏蜜两岁多余然去南美找过,就是苏蜜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俊美男人。小喵是以前余然开玩笑给起的名字,那时余然还不知道温书辰怀孕。
余然是n城某大型视觉设备集团的二公子,余然的哥哥很早就留学归国打理家业,家里对余然要求严格,希望他尽早也能帮到哥哥。但余然性情柔和,偏不喜欢这些,而且更要紧的是他竟然自己恋爱,找了个没听说过根底的女子。
他享受惯了少爷的日子,在被勒断经济的时候,甚至不懂生活。
找温书辰找到疯,那次见面,温书辰跟他说小喵不是他的,还跟他说:“你去读博,读成了再来找我。”
余然只看一眼苏蜜就根本不相信,就真的去读了,温书辰是没读成就不许他来探看,他就真的没看。等到读成了再回头去找,早就没温书辰母女影子了,发邮件问,骗他说是在北美,余然去找了又没有。要不是这次休假回来办事,偶然看到了禾州的一张报纸截图,根本就不知道在这里。
苏蜜回答他说:“我还没去过南城区呢。”
两个人说话很自然,好像没什么隔阂。
余然牵着她过马路,手心干燥而微暖,这种感觉和周勉爸爸不一样。苏蜜第一次体会到被爸爸牵手的滋味,感觉特别骄傲的那种,很心安。
那天他们去吃了牛排自助,侍应生问牛排几分熟,苏蜜说九分。
她爸爸看到,合上菜单说“也一样”。
温书辰是喜欢七分熟的,而且绝不吃辣。苏蜜和她的爸爸一样,都喜欢加黑胡椒和一点辣酱。他问苏蜜在校园里的生活,眼神里都是对苏蜜的爱护、欣赏和赞许。
余然问:“在学校还习惯吗,有没有要好的同学?”
苏蜜点头:“习惯,我有好几个姐妹团。”
她爸爸就说:“挺好的。”
然后吃完去逛街,她爸爸给她买了很多东西。还有问妈妈喜欢什么,苏蜜说口红衣服和鞋子。她爸爸就溢出宠溺又无奈的眼神,给她妈妈也买了很多。
又问外婆呢,平日外婆最喜欢做什么?
苏蜜答:金子和麻将。
余然就又特地买了几件黄金和一副上好的麻将牌。
两个人往家里回去,从三点多一直等到四点多。她爸爸坐在她们窗明几净的厨房里,惯常儒雅的身板透露出些紧张。
扫量了下天花与地板,问苏蜜:“妈妈的房间在楼上?你的呢?”
“嗯,”苏蜜说:“我在三楼,妈妈在五楼。”
她爸爸看着那样干净,她也不希望这么温柔与俊美的爸爸受到伤害。
余然嘴角就勾起浅弧:“你妈妈就是那样的性格。”
四点四十分,楼下忽传来妇人说话的声音。今天手气没昨天好,不然那三百应该也赢回来。
等下那一百二你明天给我啊。
好说,明天你过来讨。
然后就是脱鞋子上楼的轻响,她外婆穿的是大头跟的皮鞋,鞋子脱掉会发出两声噗、噗。两个人不自觉对望了望。
待楼梯口看到霞姑一头栗色的卷毛,苏蜜便见余然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妈。”
“妈?”她外婆愕了一下,张大嘴,看到一个样貌出色的年轻人。
“呃……阿姨,阿姨我是余然,辰辰应该有……”苏蜜又听到她爸爸立时谨然地改了口。
还把苏蜜推荐的麻将牌拿了出来。
啊,那真是一段不堪再多一次回首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