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Sweet1
1/
小区楼下积了厚厚一层雪,江稚茵拎着的塑料水盒里装了十来只刚买回来的金鱼,重一点的几盆花叫闻祈抱着了。
她的鞋子陷进雪堆里,鞋尖浸湿,脚都是缩在里面的,冻得人牙齿交错打颤。
小区的几个保安穿着很厚实的衣服拿着铲子把雪铲开,至少还能空出一条可走的路,江稚茵笑着点头打了下招呼,在楼梯间蹬掉鞋子上的雪,进电梯的时候看见闻祈的耳朵冻红了。
回家以后她踮着脚把柜子上装药的盒子抽出来,一边看说明一边说:“你没买过耳罩什么的吗?出一趟门耳朵就成这样,那你以后冬天岂不是都只能待在家里?”
闻祈把水盒里的鱼倒进玻璃缸里,面无表情,也不觉得有什么事:“你也没戴啊,自己会好的。”
江稚茵吐槽:“我挺扛冻的,有的人可比我娇气。”
她招招手,像唤小狗:“过来过来,擦擦药,冻到的地方待会儿会痒的,你不要去抓,忍着点儿。”
这对闻祈来说是很难做到的事,他不那么怕疼,但是很怕痒,所以最克制不住的就是那一点欲望。
江稚茵拍拍沙发让他坐下,低头把药膏挤在自己手指上,往他耳朵的外轮廓那一圈通红的地方抹,闻祈耳朵冻得发起热来,江稚茵怕涂到他助听器上,干脆把他的耳钉和助听器都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什么也听不见的时候会下意识感到恐慌,于是耳朵上那一点触感就变得极为清晰,指尖的温度从耳尖逐渐下滑到耳垂,药膏的凉意覆盖上红烫的耳朵,闻祈安静低着眼,慢慢把唇抿起,葱白的手指蜷握一下,揪着袄子一个角来回揉搓。
江稚茵见这边涂得差不多了,下意识吹了一口气安慰,闻祈突然如临大敌,很快扭头,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漆色的眼睛里慢慢氤氲出什么潮红。
他伸脖子过来,江稚茵早有准备,一巴掌把他的嘴捂住,眼睛又往下看,特别深沉地叹一口气:
“现在是白天。”
“我们是正经地在涂药,你这样……下次自己上药,我不碰你了。”
他听不见,只盯着江稚茵的嘴判断,闻祈简单思考一下,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然后开口:
“那你还是碰我吧,受不了不碰我。”
江稚茵睁大眼睛,偏头:“碰你你就……忍一下不翘不可以吗?”
闻祈觉得疑惑:“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茵茵啊,我最怕痒。”
哪里痒都怕,怕皮肤痒,也怕心里痒。
手痒,耳朵痒,舌头痒,□□痒。都怕。
他说这种话,耳朵反而慢慢不那么红了,江稚茵倒是脸热,匆忙眨几下眼睛,逃避般把药膏扔给他:“另一边自己对着镜子涂吧,我不管了。”
闻祈慢慢把腿合拢,把药膏捡起来拿在手里玩儿,无心上药,丢着另一边没管。
结果就是还得江稚茵逼着他涂药,冬天过去了以后耳朵好像才没那么敏感,也不那么红了,江稚茵心说脾气都是人惯出来的,下次一定要狠心。
“陈雨婕给了一瓶她爸妈做的剁椒酱,今天晚上——”
“吃吃吃,今天晚上吃。”江稚茵眼睛亮了一下,捏着药膏就凑过去,“先把药上了再做饭,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好吧。
她也就是嘴上说得硬气一点。
2/
成蓁说爸催着她带闻祈回去吃饭,说这么久了也没正式见个面,既然木已成舟,总得让家里人都熟络一下。
江稚茵以为只是寻常家里吃一顿饭,结果走到成家大门口,看见成蓁站在那儿一脸尴尬,一边偏头一边用力摆手,想叫他俩快点走,江稚茵不明所以,直到看见门里站着的徐正希,一下子明白过来,僵在原地了。
闻祈并不认识徐正希,他上一次也只是听说江稚茵跟谁要联姻之类的事,并没见过徐正希本人,也认不太出来。
进门的时候,江稚茵跟成蓁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回事,成蓁深吸一口气:“这事不怪我,也不能怪爸,是那个姓徐的跟他妈妈一起突然跑过来的,徐家夫人跟我们妈妈以前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两家关系好,爸也不可能把人家赶出去,就成现在这样了。”
闻祈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眉头短暂地皱起来。
江稚茵惊诧:“没人跟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们家又没人跟他关系特别好,谁眼巴巴跑过去跟他说这种事啊?”
她扶额叹气,心说这顿饭注定又吃不安宁了。
江稚茵转头对闻祈笑了一下,闻祈看见以后,把眼珠转向徐正希的方向,眉目蕴沉,若有所思。
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菜,搞得跟什么宫廷的盛宴一样,江稚茵拉着闻祈一起坐,徐正希盯着两个人的动作看,本来准备起身坐到江稚茵旁边的动作也顿住,徐夫人看了一眼,大概明白过来,拽他一把,把人摁回椅子上坐着,然后继续跟成国立谈笑风生。
徐正希捏着杯子一直不说话,徐夫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位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是茵茵的朋友吗?”
成国立笑容尴尬一下,又解释:“是她男朋友,谈挺久了,关系挺好的。”
“这样啊,我记得不久前茵茵不是还跟正希见面来着吗?我还以为两个孩子能结一段好姻缘呢。”
闻祈拿腿圈住江稚茵的小腿,她直起背,解释着:“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了吧,当时我爸只说两家人可以交个朋友我才去的,我也很认真地跟他声明过。”江稚茵看向徐正希,“当时是达成共识了的,是吧?”
徐正希看看她,又看看她旁边的闻祈,皮笑肉不笑的:“是。”
他有点不罢休:“您现在工作是在哪儿啊?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碰上什么的,可以帮个忙什么的,反正都是茵茵的朋友。”
“茵茵?”闻祈笑着掐字眼,然后把头往江稚茵那儿偏了偏,“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也能这么喊啊,那对我有点不太公平了。”
徐正希觉得这个人简直矫揉造作,有话怎么不能直说,偏偏阴阳怪气、磨磨蹭蹭的,一点气概都没有。
他看闻祈身上也没穿什么牌子货的衣服,觉得他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倒插门,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尽会使上不了台面那一套。
徐正希瞧不起闻祈,冷笑一声,喝了一口酒,在舌尖过了一遍然后咽掉。
闻祈看他不高兴,目的就达到了,还好声好气回答他的话:“在华盛科技做视觉算法。”
徐正希笑一下,他自己是靠家里背景注册的风投公司,管着一整个公司,本身有很强的优越感,所以现在连一句话都懒得应。
成国立倒是捧场:“我很看好这个方向,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跟华盛牵上一条线。”
吃完这顿饭以后,因为尴尬,江稚茵也不想多留,匆匆忙忙提出要走,徐正希本来还说自己可以开车送她,徐夫人瞪他一眼,把人往回扯,恨铁不成钢:“人家那么明显不喜欢你了,而且两个人好好的,你还去上赶着凑什么热闹,你是我儿子,能不能别做这么掉价的事?”
徐夫人训了他一路:“你条件好,什么样的找不到?今天也是信了你的鬼,专门上赶着受气了,你还跟我说很有机会,真是没脑子……”
她还说了很多话,徐正希刚把钥匙插进锁眼,抬一抬眼睛看见江稚茵跟闻祈两个人一起从对街的便利店里出来。
天气凉了以后,随便哈一口气都能卷成热雾,街道两边没有人,便利店里的灯很亮,江稚茵把围巾往下扯了几下,把嘴露出来,捧着一杯冒热气的关东煮,着急往嘴里塞。
闻祈看上去不太高兴,捉住她手腕,江稚茵咬了个空,怨恨地看着他,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闻祈面色突然由阴转晴,抬手比了个数字,江稚茵惊讶地看着他。
“不行,太多了,受不住,我赊几次,以后有机会再还。”
闻祈低眼,淡声,“你之前还欠了不少。”
江稚茵偏开头,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哇,外面好冷,咱吃完了快点回去吧。”
“……”
继续沉默,江稚茵还是没吃到自己想吃的煮萝卜,眼巴巴瞅着。
“快点回去还我的账?”
江稚茵抿唇一笑,想周旋,闻祈摘了助听器往前走:“别赖。”
她跟上去讨价还价:“不道德啊,那是你非要……凑上来的,怎么算我欠你的?”
闻祈一边说“听不见听不见”,一边低头把自己杯子里的萝卜让给江稚茵,把她不吃的撇了出来自己吃。
两个人离得太远,徐正希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他们凑在一起。
“最后享受的还不是你?所以说你欠我几次哪里有错?你最近太忙,可以先拖着,放假了再还我。”
“……”江稚茵坚持,“我根本没欠。”
闻祈往她嘴里塞萝卜,江稚茵呜呜咽咽的没话说了,然后他再说话:“赖皮鬼,回家。”
冰天雪地的,徐正希的车半天也没发动,徐夫人挑一挑眉,劝着:“看懂了?放手吧,人家想要的也不是你能给的,找个三观对得上的人才合适。”
确实。
徐正希自嘲地笑一下,他从小养尊处优,以为江稚茵也同为豪门子女,应该和他是相像的。
但是她走丢这么多年,根本不在意什么家世尊贵,不喜欢多名贵的包,也不喜欢去多高级的五星级餐厅,怪不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稚茵也吃不下去。
江稚茵不爱吃高级牛排,徐正希也不是那个愿意陪她吃关东煮萝卜的人。
停在路口的车缓慢驶离,他敲打着方向盘,想着原来大家走的并不是同一条道。
江稚茵喜欢的是平淡的烟火气,为此她连成家的别墅都不愿意住下去。
3/
闻春山杀人未遂,第二次进了监狱,调查过程中在他暂居的那栋小房子里发现了几袋白粉,他本来就犯过这档子事,两件罪行加在一起,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
亲属关系被确认以后,闻春山祖上那点东西都落到了闻祈手里,但家里的财产基本上早就被闻春山霍霍光了,就剩爷爷奶奶在县城的一栋老房子。
那把钥匙磨损得很严重,边缘都有缺损,打开老家大门的时候费了一些工夫,江稚茵退后几步,被那门上的灰尘扑了满脸,弯腰咳嗽起来。
闻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她,让她缓缓。
家里根本没人收拾过,墙角和桌子上都有不少老鼠屎,柜子也被啃缺了一个角,蜘蛛网就更不必说了,哪里都是,江稚茵恍然觉得自己到了盘丝洞里。
她问着:“这房子也没人住了,是找人收拾一下再卖出去,还是租出去收租金?”
“卖了吧。”闻祈答得利落,“租出去以后事情还多,我也不想再过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稚茵不了解他跟爷爷奶奶之间的渊源,还觉得这样不太好:“老一辈的房子不留在手里吗?”
闻祈默然,浑不在意。
简单打扫的过程中,江稚茵在老式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来几张照片,成像很模糊,上面有五个人,应该是类似于全家福的东西,两个老人,闻春山夫妻,以及还是婴儿时期的闻祈。
她想了想,把照片拿给闻祈看。
“这照片要存起来吧。”江稚茵说。
闻祈简单看过一眼,没什么感情上的波动,平静拒绝:“没必要,撕了吧。”
“虽然你爸是挺混蛋的,但是你妈妈和爷爷奶奶都还在上面啊,不值得留念一下吗?”
闻祈嗤笑一声:“不值得。”
“我就是被爷爷奶奶故意丢了的,没什么好想念的。”
六岁的时候,外婆筹了钱做手术给他治病,等闻祈出院的时候,只来了个女警官说外婆在货车上出事故死了。
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故,闻祈不知道。
他被带到女警官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警方要联系他的亲人,闻祈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剩闻家那边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很会装,在警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和和气气的,带着他上了火车就变脸,说他是个赔钱货,病秧子一样以后要怎么养,他们哪儿来那么多钱再养个孩子。
先骂他爸没出息,只管生不管养,他们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哪有钱供赔钱货上学,不如现在就学着进厂打工。
后来又开始骂他,说他身子这么弱,怕是进厂里干活都没人要,还是个聋子,又听不见又不会说话的,灾星一样要他们两口子的命。
闻祈回乡下那一个月里,就是住在现在这个老房子里,他连床都没有,就睡那个躺椅上,天气冷的时候也是盖一个破了洞的毯子,有很浓的烟酒味儿,那毯子上的洞也是被烟头烫出来的。
他住了没几天,就冻病了,六七岁的小孩连半桶水都提不动,老两口看他更不顺眼了,只嚷嚷着没钱治,任他快被烧成傻子了都不想管,又怕人死在他们家里晦气,就找了村里一个拉大货的伙计,说把闻祈当货,随便拉到哪儿扔了算了,扔远一点,到时候对外就说走丢了。
闻祈发着高烧,裹着那条破了洞的毯子就被抬到脏兮兮的货车上,抖了一路,晕了一路,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司机还算有点良心,没把他往垃圾桶塞,给扔到了当时滨城王奶奶的院子门口,闻祈被奶奶抱进去以后才开始打针吃药,退了烧。
他醒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后院把那条毯子给烧了,从此再也不想提一句关于身世的话。
所以,能念什么情分呢?看到这照片不恶心就不错了。
闻祈撇开眼:“不用在意,直接撕了扔掉吧。”
江稚茵尊重他的想法,她不是当事人,不能够站在自己的层面上去让闻祈原谅谁,他恨就恨着嘛,谁说一定要世界和解?
不原谅、不和别人和解,人生也能顺利过下去。
至少从今以后,至少在这个年纪,生命就成了刚熟透、爆出鲜甜汁水的水果,大家都将活得鲜亮又敞亮。
4/
研究生阶段比本科忙得多,“寻星计划”获得初步成果以后,还得继续跟进,要写的论文跟本科相比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于是江稚茵基本一个月不着几次家,偶尔回来也是蒙头就睡,连饭都不想吃,总是叫嚣着“忙过这阵就好了忙过这阵就好了”,但总也没歇下来过。
有一次她在家里,临时被叫起来传一个文件,江稚茵想着用闻祈的电脑登一下邮箱,结果在浏览器一堆搜索词条里看到几条露骨到不正常的,简直没办法直视,一条条往下看,江稚茵的眼睛越瞪越大,只敢在心里念。
“女人对男人的x欲来自”
“恋人是性冷淡怎么”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二十如”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搜,记录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关键词。
江稚茵觉得自己是忙得老眼昏花了,刚想擦擦眼睛看看是不是看错了,结果笔记本电脑“啪”地一下在她眼前被关上,江稚茵愕然一瞬,只看见一只摁着电脑后盖的手。
她坐在电脑桌前,闻祈就从后面迎上来,两只胳膊靠近,环住她,双手压在桌沿上。
江稚茵没抬头,闻祈也什么都没说,僵持沉默着。
“我传个文件。”她开口。
闻祈动作未变:“你传。”
她又把电脑掀开,看见那些词条的时候面不改色,页面刚显示“发送成功”,江稚茵就被提到书桌上坐着,她尴尬,把视线移开:“我没看见啊,洗洗睡吧。”
闻祈觉得好笑:“我没问你这个,你答什么?”
江稚茵闭嘴了,细想一下以后又皱眉辩解:
“谁说我性冷淡的?”
闻祈:“上次用还是两个月以前。”
“两个月不做不是很正常吗?而且你简直瞎说,中间也有过,只不过不是——”
闻祈抬一抬眼,承认:“啊,是有,我用别的了所以没用那个。”
他靠近一点,江稚茵就往后仰。
“所以你只顾自己□□,不顾我啊?”
第 85 章 Sweet2
书桌上零散的物品都被尽数扫落掉在地上,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隐隐鼓起青筋,湿润的吻就缠上来,江稚茵的膝窝硌在木制桌子边沿,敞开以后将闻祈接纳进去。
他们接了一个很久很湿的吻,好像要把两个月的愁苦都尽数通过舌尖传递过去,江稚茵披下来的头发都被汗意烘得热腾腾的,她退开一定的距离,稍微低下头喘一口气,闻祈的手指就从脖子滑上来,顶着她的下颌让她被迫翘起头,耷着一双湿润的眼睫看他、骂他。
江稚茵不知道闻祈搜到了多少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似乎总是能拿出一些让人叫不出名字的玩法,被抱上床的时候看见他赤着上半身,转头去洗手间里拎出一个泡湿了的东西,在接吻的这段时间,边缘的毛都已经泡软。
江稚茵半倚在床头,撑着身子往后退,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你又瞎搜到什么了?”
闻祈稍稍抬一下眉梢,半跪在床垫上,用牙齿叼住那个毛圈,低着眼睛撕开什么,然后再用手指勾下叼着的小圈,穿进去。
床垫很软,稍稍一压就陷下去一个不大不小的坑,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试,闻祈还算有所了解,江稚茵是全然不知,好奇中裹挟着一点探索欲,眼睛到处乱看,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撑在江稚茵身前,微微潮湿的发向下垂,红润的双唇轻微张合着,一下一下吐出更为灼热的气息。
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太猛烈,只是试探又缓慢地挠人肺腑。
并不会疏解什么,反而是激起骨子里密密麻麻的那一点痒意,愈来愈酸,叫嚣得愈来愈厉害,像抓了个痒痒挠但总也挠不到正确的位置,扭着身子去找却还是无济于事。
“停、停一下。”江稚茵开口说着。
她有些想流泪,含糊不清地开始吐词,但闻祈仿若没听见一般,江稚茵后知后觉自己掌心攥住了什么东西,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闻祈的助听器,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塞过来的还是江稚茵无意之间抓下来的。
意识已经太混沌了,如同这湿答答又皱巴巴的床单一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找不到什么干净的地方。
抓他他也毫无所感,说话他又听不见,江稚茵抬一抬手,想给他把助听器塞回去,手指刚摸到他潮热的耳垂,闻祈就故意偏开头不戴,脖颈绷得很紧,几乎能看见手术后留下的淡淡的疤痕,以及苍白皮肤下那些蜿蜒盘踞的血管,能感受到贲张的血管下发热的血液,感受到他皮肉里早就钻好的那些孔洞,或小或大,耳朵有,舌尖有,肚脐上有,哪里都有。
闻祈甚至还挺好整以暇。
羊睫毛被热水泡湿后又被浸泡了一遍,软趴趴又黏糊糊,江稚茵总会想断断续续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又尽数忍在喉咙里。
摩擦后全身都像燎起一把火,然后像失控的鱼尾一样摆动,酸、痒,牙齿咬至无力,细小的毛发温柔有耐心地挠。
江稚茵张嘴大口呼吸,闻祈就低一下头叼住她舌尖,如同接触了什么低压电线一般,微弱的电流贯穿全身。
她感觉有什么潮的东西滴在脸上,江稚茵从那稍稍湿润的短发里看见闻祈的一双眼睛,他看上去并没什么哭意,现在这点眼泪更像一种情趣。
就像他之前承诺过的,只要她想看,他随时可以掉眼泪,这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为博她高兴一下,失去这些水分也没什么所谓。
江稚茵喜欢他哭,那么多少次都可以,随时、随地,闻祈可以没有任何自尊心地拿眼泪换她高兴。
她不知道闻祈的心态,只是看他好像并没那么想哭,但眼泪确实又是一滴一滴掉在她脸上,江稚茵一边松懈一边感到惊异。
闻祈抚弄着她颈侧的头发,含吮她的舌尖,还要黏糊糊地讲话:
“我哭的时候你不会兴奋吗?”
江稚茵用手指顶住他肩膀,把人往外推,一边喘息一边狐疑:“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闻祈笑一笑,很媚人:“有很多帖子这么说。”
他居然真的好意思一字一顿念出口:“男人的眼泪,女人的兴——”
江稚茵听不下去了,一只手捂自己的脸一只手捂他的嘴,闻祈今天很放得开,懒得像只猫,连装一下矜持都不想了,江稚茵把手递过来他就咬,含着指甲磨。
虽然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但江稚茵脑子里还是可以明明白白地算账的:
“这样的一次抵十次。”
“凭什么。”
“不算还十次账我就不做了,起开。”
“……好嘛。”闻祈轻声,“你欠的多,再还十次也还有剩的。”
“……”
亲爱的,不要瞎扯。
她什么时候欠下那么多?
5/
最近江稚茵发现闻祈很奇怪。
——他开始有意无意躲着自己了。
简直难以想象,江稚茵从来没有被这样冷落过,哪次他不是自己靠上来的?
这很不对劲,太不正常了。
休假的时候江稚茵苦大仇深拧着眉,一边重重咬下一口梨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闻祈从她面前路过,瞥她一眼,再把领子竖起来,这几天甚至都不跟江稚茵待在一个屋子里。
她不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会闷得慌,更倡导有什么事就说开,于是放下啃了一半的梨就拉开他房门:
“你答应过有事不互相隐瞒——”
闻祈愣了一秒,又蹙着眉头把上衣领口翻出来遮住下半张脸。
“你鼻子旁边怎么了?”
江稚茵跑过去扯他衣服,闻祈起先抵抗了一下,抓一下她的手腕,思考过后还是放弃,任由江稚茵在旁边大笑,还举着一个手机拍了不少视频和照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过是在靠近鼻翼的地方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痘,偏偏是在媒婆痣那个地方,看起来就很好笑。
闻祈很在乎自己的脸,这样一个东西简直要了他的命。
江稚茵在一边笑得捶床,闻祈就寡着一张漂亮但长了媒婆痘的脸,像怨气很重的鬼魂一样幽幽出声:“我就知道,你也只是看中我长得好看一点,稍微变丑一点你就抛弃我了。”
“什么跟什么啊……”江稚茵收了一下笑意,“不就长了个痘吗?我为什么要嫌弃你?谁没长过一样。”
“你可以长,我不行。”
“为什么?”
“我不在乎你漂不漂亮,什么样都可以,就算你是只无毛猫我都想抱着你睡觉,但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身上有接受不了的缺点,不希望你看见我的时候故意移开视线。”
江稚茵一开始还非常感动,向他承诺,即使以后人老珠黄了也还是喜欢他,她会一直很坚定。
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她突然回过神来,开始喊冤:
“我就算变成猫也是当三花,凭什么是无毛的?”
闻祈:“我有点猫毛过敏。”
“所以你养我就要把我拔成无毛猫?”
“……无毛猫天生就没毛,不是我拔的。”
“哦,那好吧。”
良久以后。
“不对。”
6/
隔壁搬来一对新邻居,一男一女,好像是一起在附近的大学上学,租了同一个房子。
江稚茵一开始以为她们是男女朋友,后来又感觉不太像,那女生看起来与男生并不太亲近,也从没见过两人一起出门。
她经常回来得很晚,在楼道里碰见自己的邻居,就一边搭两句闲话一边上楼,有时候忘带钥匙,就按门铃叫闻祈给她开门。
闻祈十点下班回家,江稚茵一般比他晚半个小时,家里的饭菜都被他包揽,所以经常能看见他挂一件灰色的围裙就来开门。
邻居小姑娘会一边走一边打量他,因为闻祈的脖子和手腕上经常都是牙印,盯着那点儿红红的牙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半眯着眼,问她晚上要吃什么。
江稚茵后来苦口婆心:“你以后别让我咬你了,不然你平时就拿那个衣领和袖子遮一遮,这样让我怎么见邻居。”
她扶额叹气:“每次在楼下碰见她我都不好意思了,她还问我是不是S,怎么调教的……”
江稚茵简直没办法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误会成这样,梁初楹总问她怎么找到这种“温柔人夫”类型的,江稚茵哑口无言,心说闻祈可算不上什么温柔人夫,他只是装得像而已。
闻祈轻飘飘应下,后面好像也没多在意。
梁初楹后面有几次专门敲开江稚茵家的门,找着很蹩脚的理由,她看出小姑娘就是想在她家待一会儿,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江稚茵问她:“跟你住一起的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俩是吵架了还是怎么着?”
她看上去很后怕:“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我男朋友……”
江稚茵自觉失言,惊讶到:“啊,不好意思,因为我看你们住一起,难道只是同学?”
梁初楹垂头丧气:“不是,他是我弟弟。”
“跟弟弟关系不好?”
梁初楹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错开了眼睛,江稚茵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但她自己看上去也很纠结,叹一口气后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江稚茵心下了然。
“这个朋友从小到大对这个弟弟都不太好,很差劲的那种。”
江稚茵觉得小孩子小打小闹能有多差劲,还悠哉地叉了一块芒果送进嘴里:“多差?”
梁初楹抿一下唇:“抢了他所有的玩具,摔个稀烂,骑车的时候也故意把他撞进池塘里然后一个人跑回家,每年他送我——那个朋友的生日礼物都被我朋友当着他的面扔了,总之我朋友很恨他,恨不得他死,对他非常非常不好。”
这些事确实都挺恶劣的,江稚茵开了一下口:“撞进池塘里这个确实……万一把人淹死了怎么办?”
梁初楹有些着急地辩解:“那个池塘水很浅,只到他胳膊肘,不可能淹死的,但我知道我那个时候做得不对。”
她连人称都忘了改。
“因为弟弟是小三的孩子,是她妈妈刚去世以后爸爸领回来的,她见不得弟弟,但是弟弟对她很好,怎么欺负都不生气,从池塘里沾了一身泥巴回来以后还笑眯眯地抓她的手。”梁初楹回忆着,又补充,“以前他脾气是挺好的,现在又变了。”
“变什么了?”
梁初楹眨眨眼睛,回避了,指甲扣着沙发套,笑了一下,另起一个话题:“你不如教教我怎么把弟弟教好,教成你男朋友那样听话就好了,他现在从来不听我的了。”
江稚茵为难:“我真的,不知道,调……教。”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慢慢低下去,自己都说得不好意思了。
大门被礼貌地敲响,江稚茵跑过去开门,看见门外就是梁初楹口中那个“弟弟”,很高,穿着的白色衬衫很宽松,没说多余的话,单刀直入地问梁初楹是不是在她家。
他大夏天的还围了一个丝制的围巾,虽然笑吟吟的,但是江稚茵莫名打怵,觉得这气质她好像在哪儿感受过。
他把梁初楹接回去的时候,江稚茵瞥见她后脖子上一块不规则的紫红色,于是在怔愣一秒以后,江稚茵拽了一下她的胳膊。
“你真的是他亲姐姐吗?”
这话问得突然,梁初楹稍稍张了一下嘴,没太反应过来,反而是他身后的男人翘着的唇角倏然下坠,表情变得漠然,手指兴致缺缺地点了几下,垂眼等着她答。
“是。”梁初楹说。
江稚茵松了手,男人就又微微笑起来,在梁初楹离开两人视线以后,她看见那人就着脸上的笑意,抬了食指覆在唇上做“嘘”的示意,双眼狭长,微眯起来,看上去并不算好意:
“不该说的东西就不要自以为好意地向她提,没人要感激你。”
他把门带上,江稚茵愣然眨眨眼,心说这难道就是以前别人看见她跟闻祈谈恋爱时的感觉?
江稚茵坐回沙发上,刚举起一块芒果,又想起来什么事,直起身子皱眉,喃喃自语:“不对啊,他们真的是亲生的?”
……这世界疯了。
她后面很少再碰见隔壁的,以为两人又搬走了,就没太关注,每天忙着写各种论文资料,准备研究生毕业的事,时间被压榨了个干净,焦头烂额的,也顾不太上别的事。
每次回家就喊累,仰躺在床上就睡,闻祈有的时候会坐在床边轻轻咬一下手指,好像在沉思什么。
忙过头了人的抵抗力似乎就会下降,江稚茵很快就得了流行性感冒,两三天了都没有任何好转,开的药也顾不上喝,怕传染,回家了也不跟闻祈睡一个被子里了,甚至提出要去睡沙发。
闻祈淡然错开视线,突然沉声为自己辩解:“我跟隔壁的人没有关系,我不认识她。”
江稚茵懵懵的:“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生气这么多天?”闻祈不解,“平常她总是打量我我也没理过,你气什么?”
他越说越极端:“那我辞了工作,待在家里不出门了好吗?”
“……”江稚茵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在说什么?我又没生气,况且人家是觉得我很有意思而已,跟你没关系。”
闻祈皱眉:“她喜欢你?”
江稚茵要晕倒了:“脑袋瓜里的水倒一倒吧。”
她抽一张纸巾擤鼻涕:“我只是感冒了不想到处传染,才提出去睡沙发的,等我感冒好了再说。”
“……”
江稚茵后来也挺后悔这么说的,闻祈好像真的对邻居有所顾忌,也致力于让她的感冒快点好起来。
床头灯被撞得不停地晃,覆着薄汗的大手握上床头柜上的泡了感冒药的水杯,闻祈灌了一口在自己嘴里,然后一边□一边渡给她,以这种方式强制性逼她喝药。
但江稚茵压根含不住,呛了一下,都从口中流了出来,跟床单上的混为一团。
第 86 章 Sweet3
7/
江稚茵这几l天休假,要回江琳那儿住一段时间,她下午去了一趟闻祈的公司,打算把家里钥匙留给他。
她大抵是天生就跟钥匙这东西有些犯冲,之前那所小出租屋的钥匙就被她弄丢过好几次,现在搬到闻祈这儿,本来说好的一人一把钥匙,她又给弄丢了,就先把闻祈的那把夺过来用了。
所以现在两个人手上又只剩下独独一把钥匙。
江稚茵在楼底下给闻祈打了个电话,他那时候正在开会,看了一眼,想也没想就先接通,然后再跟领导请假,说自己有事出去一下。
这倒把她搞局促了:“你可以先挂了,待会儿再给我打过来也行,现在这样容易被骂吧?”
闻祈挺无所谓的:“不用管,你要说的事比较重要。”
江稚茵捏了捏手里的钥匙,心说她要说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也没什么,就是给你送个钥匙,我晚上要回我妈那儿,这周末都不回来了,所以把钥匙给你留下。”
闻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江稚茵听见他那边有微弱的嘈杂声,应该是站在会议室门口通的电话。
从这短暂的沉默中,江稚茵察觉到他有点不乐意。
其实两个人平时本来就忙,也见不到几l次面,江稚茵好不容易得一阵闲,还得回去陪妈妈,顾不上他,闻祈本来就有黏人的心态,几l乎恨不得一刻不离地盯着江稚茵,这时候也能理解他的心理。
江稚茵顺嘴多说几l句:“下次放假了我绝对待在家里。”
他说话还带一点怨气:“你直接上楼等我吧,我估计还得半小时。”
楼上的工位空了一片,应该都被叫到会议室开会去了,江稚茵在旁边休闲的小沙发上坐着,随便挑了一个不费脑子的小游戏玩儿,偶尔听见路过的人端着一个马克杯说话,提到了闻祈的名字。
“前几l天让我写的计划我写完了,要跟谁交接来着?”
“闻祈吧,这次好像都是交给他管。”
“唉。”他长叹一口气,“难搞啊,我不喜欢跟他说话,怵得慌。”
“咱公司里有几l个人喜欢跟他打交道,又不爱说话,又不搭理人,咱下班聚餐他一次都没去过,工作能力是强,但是社交太差了,这样的人都好难接近,反正我们就只说工作上的事就好了。”
江稚茵的视线从手机屏幕往上抬了抬,刚沉思了不到两分钟,会议室就散会了,闻祈端着笔记本进来,把门带上:“我以为你会直接把钥匙放下就走。”
“哦,你这么想的啊?”
闻祈不说话了,江稚茵就笑一下。
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点儿,要是真不想耽误时间,刚才叫她把钥匙叫给前台的小姐就行了,何必还让她上来坐一下?
江稚茵往外看了几l眼,边掏钥匙边说:“你这人缘怎么还是这么差?这几l天反正我也不在家,你晚上有人约饭就去呗,老是只跟熟悉的人来往也不行啊。”
闻祈漫不经心点头,她就知道他压根就没听进去。
想让闻祈掏心掏肺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他也不乐意拓宽社交圈,几l十年里都只待在自己那个小小的圆圈里,好像再也没有接触过新的人。
江稚茵把钥匙留下就要走,闻祈又拉了她一下,手指挠挠他手心,江稚茵骂他黏人精,然后弯一下腰,少有地主动亲吻他,虽然动作比较敷衍,挨了一下就撤了,然后就飞快冲他摆手。
闻祈摸摸自己的嘴唇,又低一下眉。
走到楼下的时候,江稚茵想了想,掏出手机点了几l个外卖,然后才坐上公交往江琳那儿去。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外卖员拎着几l十杯咖啡,打着闻祈的名义送大家喝,领了咖啡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说原来闻祈是只动手不动口的人。
办公室里的人盯着自己面前那杯咖啡,掀开盖子,上面还有猪头wink的拉花。
江稚茵那时候已经到家了,心满意足地光着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没办法。
谁让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朋友。
8/
两个人最近有点闹别扭,闻祈当然已经被磨得不敢发一点脾气了,主要就是江稚茵不乐意跟他说话,还打算收拾东西往江琳那儿躲。
在她正打算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踏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听见卧室里有摔杯子的声音,江稚茵愣一下,心想这人真是胆子大了,不仅不道歉,还开始耍脾气了。
她越想越气,哼哧哼哧把自己的箱子往外拖,又听见有咳嗽声。
犹豫了两秒,江稚茵还是转头,拉开卧室的门,看见闻祈一边撑着桌子一边弯腰咳嗽,胳膊肘碰掉了桌子上的玻璃杯,就摔在他脚边,全是玻璃渣子。
“怎么回事?”江稚茵拿脚踢开那些玻璃渣,扶了他一下,透过薄薄的蚕丝睡衣感受到他烫得不同寻常的体温。
她讶异:“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发烧?”
江稚茵拽起一边的外套往他身上裹:“得带你去医院挂个针吧?”
闻祈摇摇头,说不要,然后指了指一边柜子上放药的盒子,让江稚茵帮他找盒退烧药来。
生病的人体温比平常高了不少,烘得被子里都是热腾腾的,像进了蒸笼,江稚茵把药片扣出来让他咽掉,闻祈竟是手也不太,就等着她喂。
“过分了啊,不至于抬个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怎么着她都还在跟他生气呢,现在就手把手喂药算怎么回事,这气还怎么生起来?
闻祈嘴唇烧得有些发白,额角也出了一点汗,然后掀着眼皮盯着她,江稚茵压下一口气,把手里的药片往他嘴边送,他就低头伸舌头舔走,湿答答的舌尖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心,江稚茵觉得自己跟喂猫似的,掌心也发痒。
他把药片含进嘴里,再就着温水咽下。
江稚茵别扭地抽了纸巾擦手,然后说:“虽然你生病了,但这事咱俩没完,我还是要回我妈那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抬抬下巴,闻祈就侧躺下去,听话得不得了,把脸压在手背上,闭一闭眼睛顺畅地道了歉:“对不起。”
简直是故意的,连嗓音也温吞模糊。
江稚茵眼皮一跳:“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就道歉?每次都这样,说着‘听了听了’,但从来都没往心里去过吧?只会敷衍人。”
她下定决心要走,脚还没离地,闻祈就开始咳嗽,然后把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牵一牵挠一挠,拽着人不让走。
他的手格外热,紧紧缠上来,双手握住,把江稚茵往回拉。
闻祈牵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眼睛都没睁开,松松闭着,兴许是鼻子有些不通气,微微把嘴唇张开吐着热气。
“你真的不管我啊?”
“少装。”江稚茵凭经验识破他,“每次一吵架就搞这一出,我很容易心软吗?”
闻祈掀开眼皮,还笑:“不是吗?”
江稚茵更气了,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无果,他看上去也不算很悠哉,时不时皱一下眉头,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热气。
她也就是说着玩儿,要是自己真走了,这人一个人在家里,怕不是得烧成傻子。
江稚茵甩了甩手,闻祈怕她走,反而握得更紧了。
“我去泡个冰毛巾,你先撒手。”
闻祈半掀开一只眼睛,松了手,又闭上。
她把毛巾搭在闻祈脑袋上以后,认命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又给拖了回来,然后掀开锅盖看了一眼,舀了一碗米去煮甜粥。
锅里的粥冒泡到一半,煮得黏黏糊糊的,江稚茵凭理智判断这应该是水少了,又掀开盖子加了一碗水,总之抱着把米煮熟就行的心态。
闻祈应该是又睡了一觉,趿拉着拖鞋从屋子里出来,江稚茵围着他那个大了不少的围裙,跟什么宴会的裙子一样,几l乎都要拖到地上。
他凑过去,低一下脑袋,塌着肩膀拱起背,下巴戳着人的颈窝。
江稚茵盛了一勺出来,问他:“我加了点葡萄糖粉,应该是甜的,你尝尝。”
闻祈只张一下嘴,还贴着她不走。
江稚茵把勺子往他嘴里戳:“你等着吧,下次我生病的时候一定手指头都不抬,让你也尝尝伺候人的滋味。”
闻祈含着一勺粥,还没完全咽下去,侧目睨视她,说话鼻音重:“我伺候你还少了?”
江稚茵一怔:“我说的不是那种时候!”
他笑了,眼尾烧得有些发红,嘴唇也红,往上翘着。
“我没说是那种时候。”
她耸着肩膀把闻祈的脑袋顶开,想着去洗手间重新把毛巾泡凉,去冰箱拿冰块的时候看见存冰块的盒子空空如也,浴室的浴霸拧到了冷水那一头,浴缸也是冷水那边。
昨晚最后一个洗澡的是闻祈,她还疑惑他怎么洗了那么久,原来早就想好了要玩苦肉计。大冬天的开个窗户泡冰水里,不冻坏才怪,说他娇气吧,他对自己还挺狠的;说不娇气吧,吃个东西还得人喂。
江稚茵扔了毛巾,撒手不干了,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就要回妈妈家。
“你自己冻出来的病自己治,这次我绝对不会心软了!”
没辙啊,他只能再去一趟丈母娘家把人哄回来。
冒着大雪去的,回来后闻祈又躺在床上烧了两天,还是得她喂药。
江稚茵心说自己这是何必呢……
9/
江稚茵研究生毕业那年的夏天,一边投简历找工作,一边过了个生日。
她现在的生日基本上是江琳和成家两边轮着准备,每年都会换地方过,但这年的生日有些不赶巧,闻祈还在外地出差,应该是赶不回来。
反正生日是年年都有,毕竟是工作上强派的任务,也没有办法推拒,江稚茵确实称不上怪他,但是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和他一起过的。
陈雨婕图稳定考了公,她家里本身也不太支持她去太远的地方做什么太压榨人的工作,毕竟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到时候也每个人照顾的,风险太大。
主要是为了身体健康考虑,陈雨婕还是没敢离家太远,就考了当地的编制,日子倒是过得舒坦。
至少比江稚茵这种没休假还狂加班的要舒服一些。
人越长越大,过生日就没小时候那么讲究了,不那么在乎排面,蛋糕也只成了一个流程,好像也没多少人喜欢吃这么腻的东西,吃一块意思一下就差不多了。
生日当天晚上,江琳一边收拾盘子一边留她:“反正那边又没人,你今天要不然就在这边睡嘛。”
江稚茵摇摇头:“闻祈应该是今天凌晨回来,我还是得回那边,不然他估计进不去家门。”
江琳碎碎念着,说他们两个小孩子就是不会过日子,连钥匙都能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得多配几l把。
江稚茵连连答好:“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打算换密码锁了,那指纹和密码总不可能丢了吧?”
实际上闻祈跟她说的时间也不太准,毕竟路上还有可能堵车之类的,十二点前很难赶回来,江稚茵也就不期待了,早早回家窝在床上看了一集电视剧就躺下睡觉了。
她这些天过于疲惫,跑了好几l轮面试,腰酸腿软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房间里有声音,混沌的意识反应了好久,才恢复一点判断。
闻祈好像没有带钥匙,他连门都进不来,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脚步声。
乍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让江稚茵陡然清醒过来,她突然架着胳膊直起身子,睁着眼睛往衣柜那边看,但是因为夜盲,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只能试探性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衣柜前的人半晌没说话,江稚茵战战兢兢的,他就笑,摁开了床头的小夜灯:“以为是鬼?”
江稚茵看见闻祈,松掉一口气,心想这跟鬼也没什么区别了,一点儿气儿都不带出的。
“你不是没钥匙吗?”江稚茵问他。
闻祈靠近床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披着一件很长的灰棕色大衣外套,腹部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江稚茵能很清晰地闻到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和一点灰尘味,干干涩涩的,让人鼻间发痒。
“走的时候去配了一把,免得不方便。”
紧张感一解除,她就又开始犯困了,打着呵欠责怪他:“你不早说,那我今天就在我妈那边睡了,免得还专门跑回来等着给你开门。”
“我故意的。”闻祈说。
“为什么骗我?”
“就是想让你回来啊,不想错过生日。”
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到第二天,于是稍稍把大衣掀开一角,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杯,杯子里装了一只蝴蝶,还没死,扑腾着翅膀四处撞壁。
江稚茵惊了一下,从床上撑起身子坐起来,看看蝴蝶又看看他,诧异问:“你抓的还是买的?”
“抓的。”他把玻璃杯捧到江稚茵手里,上面的标签都没撕,应该是临时买的一个容器,“出差的地方有一片很有名的林子,之前在有人在那边捉过闪蝶,我就去碰碰运气。”
江稚茵快把眼珠贴在玻璃杯上看了,翅膀上很闪,在灯光的照射下像会发光一样,确实漂亮。
“那你运气还挺好。”
难怪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穿个那么厚的风衣外套。
她起初还挺高兴的,过了一会儿又皱眉:“你抓个蝴蝶才搞到这么晚回来的?”
闻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块手表,陀飞轮机芯,蓝色陶制的二十四小时刻度的字圈,表盘上还镶了一圈钻,看起来属实不便宜。
即使江稚茵不太认识这个品牌,也大抵猜到这没有个几l万块钱是拿不下来的。
“你没事儿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闻祈很淡定,掀一掀嘴唇懒着腔调吐字:
“攀比心,好胜心,嫉妒心。”
他停顿一下,记忆力好得出奇:“还有一点愧疚心吧,高中的时候我故意摔坏了孙晔送你的表,现在算赔你的。”
他挺幼稚的,还要刻意强调:“我这个一定比他的贵。”
这话说得把江稚茵瞌睡都要笑没了:“好的好的,以后只带这块。”
她又捧起那个小小的玻璃杯,抬起眼睛问闻祈:“蝴蝶怎么办,装在这里面过不了多久就闷死了吧?”
闻祈不大在意,本来就是捉来让她高兴的,目的达到就好了,蝴蝶的死活他不关心:“都听你的。”
江稚茵笑笑:“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欢把这么脆弱的东西困死在手心里,太悲惨了一点。”
她下了床,推开窗户,外面好大一片蝉鸣声,热风尽数灌入屋子里。
“心意我领了,蝴蝶就让它飞走吧。”
她这样轻轻说着。
10/
听说邓林卓老爸又把之前的车库买了回来,像是要做生意。
江稚茵听了狐疑:“那个地儿没什么人流,能做什么生意啊?”
邓林卓“嗐”一声,悠哉悠哉地翘着腿:“年纪大了,也不能天天跑夜车了,我老爹就想回来开个店,也不指望着赚钱,他喜欢做吃的,就干着玩儿呗,反正我现在也上班了,家里就两张嘴,老家伙想搞点兴趣爱好就搞,反正饿不死。”
“你人还挺好。”江稚茵乐。
邓林卓直起身子:“当然,人家任劳任怨养了我这么久,我跟老爹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就靠这点儿义气嘛,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给他养老送终,虽然不是他亲生儿子,我也算半个儿子吧?”
邓林卓爸爸刚洗完碗,脱了橡胶手套往他脑袋上抽了一下,邓林卓被揍得猝不及防,“哎呦”一声以后又捂着后脑勺:“你打我干什么?”
“满嘴跑火车……少唧唧歪歪的,儿子还有一半一半的?你不就是我生的吗,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指挥着:“有那点闲工夫不如去把黄瓜切了。”
邓林卓捂头:“我切的黄瓜只能当拍黄瓜吃吧,那还能卖出去吗?客人看到还以为我拿牙啃——”
“滚滚滚,少恶心人!”
江稚茵笑得嘴都合不拢,邓林卓碎碎念着被赶进厨房,她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还得去陈雨婕家里送,就跟这爷俩告别。
邓林卓老爸拍拍桌子上的红帖:“行,请帖收到了啊,到时候我领着小崽子去蹭个饭。”
江稚茵走到门口摆手:“随意随意,管饱。”
陈雨婕家离这里不远,走几l步路就到了,邓林卓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他都是跑到陈雨婕家蹭饭吃的。
现在她家的小卖部也升级了,开成了小超市,门面也扩大了,还雇了几l个员工帮着收拾货架。
陈雨婕从冰柜里掏了几l盒冰激凌塞江稚茵手里,让她凉快凉快,江稚茵好奇问:“你们家楼上没人打麻将了?”
陈雨婕做了“嘘”的收拾,让她小点声:“别提了,前段时间被人举报了,我妈再也不敢组那么大的局了,说是只让一两桌亲戚朋友一起玩玩儿,人多了算聚众赌博。”
江稚茵了然地点头,请帖送到了就打算走,陈雨婕叫她多歇息一会儿,外面太晒了,要烤掉人一层皮。
她开了一罐冰镇的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感慨着:“好快啊,感觉昨天我还骑自行车送你去医院来着,怎么现在你就开始到处发喜帖要结婚了。”
盒子里的冰淇淋化了一层,江稚茵拿小勺子舀进嘴里,哈出一口凉气:“是好快,我这都多大了,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咱这几l个朋友你都发完请帖了?”
江稚茵摇头:“小马和卓恪方那边是闻祈去的,我跟他一人发一部分吧。”
屋子里的空调开了上下扫风,江稚茵的刘海被吹飞起来,楼底下的小超市装了门铃,一有人踩进来就重复“欢迎光临”。
江稚茵盯着窗外的大太阳,感叹着:“好热啊,希望我结婚那天是个雨天。”
陈雨婕哈哈笑。
“你可真够奇怪的。”
雨天多有意义。
下雨好好啊。
凉快。
第 87 章 If 1
一觉醒来,江稚茵发现自己手脚都跟泡缩水了一样。
她怔了一下,立马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坐着居然跟躺着没什么区别,竟然差不多高。
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窗户,江稚茵脚冲窗户睡着的,身下是一层凉席,外面噼里啪啦地在下雨,雨水从大开的窗户往里渗,落在距离江稚茵小脚外两尺的地方。
不对。
她不是昨天跟闻祈吵架分手,跑回妈妈家哭了一天哭睡着了吗?怎么做梦梦到这儿来了……
通铺上没有人了,只剩江稚茵一个人睡着,头发乱糟糟的,想往床下爬,但脚够不着鞋子,两条短短胖胖的萝卜腿在空中扑腾了一下,又被人接住。
王奶奶讶异着:“怎么也不喊一声?可别摔着了。”
江稚茵被抱下床,奶奶给她把小凉鞋穿好,她原地站了好久,奶奶的头发这时候还没全白,只有发根开始冒白,身子也还硬朗,两只胳膊上为了做事方便,套着大红色的袖套。
她瘪一下嘴,突然开始哭,老人有点猝不及防,还是耐心地哄:“昨天来的时候就哭了好久了,你的裙子脏了,奶奶给你洗了晒在院子里了,干了再换好吗?”
现在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些好心人捐的,江稚茵本来那件很漂亮的裙子是走丢的时候穿的,后来沾得都是泥巴,有的都洗不掉了。
江稚茵抱着她的腿哭了一会儿,又擦擦眼泪,想着自己这难不成是回到了刚被收到福利院的时候?
王奶奶用热毛巾给她擦脸,门口探出几个脑袋,大聪明被压在最下面,扛着上面的大林和小雨。
江稚茵看过去一眼,他们就撒丫子跑掉了。
“外面在下雨,不想出去就在屋子里待着吧,可以喊小朋友来陪你一起玩卡牌或者积木娃娃什么的,都在那儿呢,自己拿着玩儿,啊。”
江稚茵点头,王奶奶招招手把外面几个人叫进来,嘱咐着:“茵茵刚过来,你们要跟她做好朋友,知道吗?”
大聪明点头点得最勤快,小雨身子差,不乐意动,只眨着眼睛看着。
大林不大认识人,也不主动搭话,等奶奶走了,就两手揣着兜要往外走,大聪明亦步亦趋跟上他,问他要做什么,大林就胡说:“我去后院看看我养的花生。”
小雨看看大林,又看看江稚茵,也不知道要不要带上她,江稚茵擦了一把脸,快步朝她跑过来:“等一下我,我跟你们一起!”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稚茵看见搁在门口那把红色的伞,她怔了一下,伸出去拿伞的手突然停滞了。
完了,这把红色的伞好眼熟,难道就是她第一次遭闻祈“暗算”那天?
按照他日记里的说辞,闻祈这个时候会故意出现在后院的花坛里,把人引过去打他,然后心善的“茵茵”会跑过去为他出头,自此被缠上。
在江稚茵的记忆里,她昨天才跟闻祈哭着大吵一架,因为自己被欺骗的事而恼怒,这个时候对闻祈的怨气颇重,下定决心不会再理他一眼。
于是她利落地拿起那把伞,一转头发现前面那三个人压根没等她,已经跑得很远了。
这段记忆实在太久远了,江稚茵早已经记不太清福利院这院子的构造,也摸不清楚大林种的花生到底在哪儿,她半推半就的,从右方绕过去,果然看见熟悉的花坛。
江稚茵两只手捏着那把伞,雨滴重重击打在她的伞面上,左前方用瓷砖围成的花坛那边为了三两个人,为首的那个拽着闻祈的衣领,谁都没打伞,他的衣服和头发湿了个干净,贴合着他的侧脸。
因为营养不良,闻祈比其它小孩要瘦很多,但是个子高,兴许是基因的关系,裤子和袖子都短了一截,被人推到花坛的湿泥里,掐着脖子被打。
从一派丛生的绿植里,江稚茵远远看见他的眼睛,如记忆里一般,没什么生机,只有虚无缥缈的一片黑,瞳仁大,显得吓人,花坛里的枝干在他颧骨刮出破口,他直勾勾盯着江稚茵的方向。
以往她把这视线看作“求救”,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江稚茵明白,这只是闻祈为了攀附她、利用她的手段,那眼神并不算求救,仅仅是他惯用的,装可怜被保护的技俩。
江稚茵捏着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抬步,没有动,闻祈便又被打了一圈,她听见他细小的闷哼声,捏了捏伞柄,像没有看见一样,继续笔直往前走。
她走到拐角,把自己缩在墙后面,捏着伞把转了几个圈,看见大林和小雨他们三个人正蹲在几个小花盆前面,看那刚刚发芽的花生苗,大林非常自豪:“果然是我种的花生长得最高!”
江稚茵踱步几下,心说她生气归生气,不想被利用也正常,但是任由闻祈在那儿受欺负是不是也不太好,他现在这阶段的身子差得不行,真是风一吹就要断,耳朵听不见,还把哪儿的骨头搞折了要怎么办?
这么想着,江稚茵看了三个人一眼,挑了最好哄的大聪明说话:“大聪明,我跟你说个好玩的。”
大聪明在跟她不熟之前,最听大林的话,大林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犹豫不前了,江稚茵就使出绝招:“我知道哪里有巧克力,王奶奶告诉我的,你想不想吃?”
“想想想!”大聪明丢下他的花生苗往江稚茵这里跑,江稚茵跟他说悄悄话,怕他听不懂,还重复了好几次:“那边花坛里有人欺负人,他们好坏的,你把打人的赶跑,王奶奶肯定会觉得你是好孩子,给你巧克力吃。”
大聪明皱皱眉:“奶奶从来不让我吃巧克力,她说我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江稚茵被噎一下:“奶奶不给你我给你,总之你去把人打跑,就一定有巧克力吃。”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说的。”江稚茵保证。
“你是谁呀?”
“我……我叫茵茵,别管了,反正你快去。”
大聪明愣愣点头,刚要冲过去,江稚茵记起来什么,又扯了他一把,大聪明差点跌倒。
她千叮咛万嘱咐:“他万一要是问是谁叫你去的,你千万别说是我,就说是你恰好碰见了,知道吗?”
她说的话太多了,大聪明其实并记不住,只是下意识点头再点头,然后一边大喊一声“啊啊啊”一边冲过去,说他们那群大坏蛋欺负人。
江稚茵不敢露头,就一直躲在墙角。
大聪明的体格毕竟比同年龄的孩子壮实不少,虽然智商差一点,但是还是没什么人敢跟他这样的小霸王对着干,他一过去,几个欺负人的就四散逃跑了。
江稚茵只说让他把人赶走,也没说要不要把闻祈扶起来,大聪明也不太懂,就一直站在那儿,撇着头往后面的墙角看。
闻祈沉默地撑起身子,手掌陷进泥地里,他顺着大聪明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角晃来晃去的红色雨伞,看了两秒,再轻轻把视线收回。
闻祈说不出话,他知道就算跟这人比划什么,他也未必能看懂,干脆不指望大聪明了,自己瘸着腿,带着一背的泥巴往房间走。
大聪明任务完成,跑过去找江稚茵要巧克力,江稚茵小心翼翼伸出脑袋往花坛那边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了,才松一口气。
大聪明眼巴巴望着她,摊开两只肥嘟嘟的厚手,江稚茵吸一口气,摸摸自己的左兜,空空如也,右兜也是空的,连屁股后面两个兜也是瘪的。
“那个……”她上下左右掏着兜,“我这就去给你要,你等着。”
刚说完,江稚茵就使出熟悉的撒娇手段,一边大喊“奶奶奶奶”,一边往奶奶的屋子里冲。
她讨人喜欢,现在这小豆丁的身子又可爱,扭扭捏捏地撅个嘴说个“求求你了”,很容易就讨来一堆小零食,江稚茵给小雨他们也分了一点儿。
小孩子的性格天真,很快就被几袋零食哄熟了,大林嚼着软糖拍胸脯,说以后一定会罩着江稚茵,江稚茵也重重点头,说“好好好,就听大哥的”。
中午去最大的那间屋子里等着打饭吃,目前这里的孩子没多少,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一直都是王奶奶一个人看着,往每个人的小碗里盛饭打汤。
兴许是因为江稚茵刚来,没人知道她对胡萝卜那个奇怪的味道简直是深恶痛绝,牙齿缝里塞一点进去都要给吐出来的程度。
吃饭的位子是随便坐的,只有两个桌子,都是五人小圆桌,那边那个桌子被一波人占据,那些人上午刚揍过闻祈,当然是不可能跟闻祈坐一起的,闻祈只能坐到江稚茵这边的桌子上来。
他的衣服应该是让奶奶换过,但江稚茵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奶奶告状,看样子应该没有,因为打他的那几个人现在还笑呵呵的。
但江稚茵心底里还是不太安定,总觉得闻祈哪里是这样受了欺负不吭声的好东西,很有可能计划着下一步大棋。
她一边出神想着,一边舀一勺饭往嘴里塞,刚嚼了几下就想往外吐,奶奶看见她表情古怪,热心地过来问:“怎么了?吃到什么东西了吗?”
江稚茵含着嘴里那块很大的胡萝卜,皱着脸,挤出一点笑:“……没有呀,奶奶我有点噎住了。”
王奶奶把她的汤碗往里推了推:“喝点水缓一缓。”
“好。”江稚茵嚼了几下,艰难咽下。
她这才注意到今天午饭居然是胡萝卜炖牛肉,江稚茵捏着勺子在碗里扒拉了好几下,把胡萝卜都扒到一边,再很为难地看看王奶奶,感觉就这样扔掉也不好,万一老人多想呢?
那要给谁吃?
江稚茵捏着勺子戳了好几下碗里的饭,看看左边的小雨,她也是艰难吞咽着胡萝卜,看上去也不爱吃。
大聪明倒是什么都吃,但是离她太远了,这要怎么舀给他?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了。
她不可能去为难左边的小雨,也不想为难自己,那就只能为难右边的闻祈了。
他也是该,既然都存了那么坏的心思,吃点她的胡萝卜又怎么了?
这是多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江稚茵抬眼看了看还在忙活的王奶奶,然后眼疾手快把自己撇到一边的胡萝卜往闻祈碗里舀,连一个胡萝卜丁都要撇到闻祈碗里。
闻祈看看她,江稚茵皮笑肉不笑,撒着谎:“看你多瘦,多吃点胡萝卜,防止夜盲。”
她说完就低头飞快地吃起自己的饭了,想了想又犹豫起来,闻祈现在的心智毕竟只有七岁,万一没反应过来她是因为不爱吃才扔给他的,误以为自己真的对他好怎么办?
那不是又重蹈覆辙了吗?
不行,江稚茵决心再也不要帮他了。
于是她扳过闻祈的肩膀,重新说了一遍:“这胡萝卜烂烂的,不好吃,所以给你,你吃掉。”
为了让闻祈看懂,她故意做夸张的嘴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让他看。
闻祈没什么表情,大林反而笑得捶桌子。
“茵茵你门牙上好大一根菜!”
完球,这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江稚茵脸一红,心想自己顶着个菜叶子跟人说了半天的话,她连剩下半碗饭都没吃完,捂着嘴噔噔噔跑去水龙头那边漱口去了,差点摔了一跤。
大聪明没太吃饱,看了看闻祈碗里堆起来的胡萝卜,满脸堆笑地过来抢:“你不爱吃吗?我可以吃你的胡萝卜——”
“嗯?”闻祈发现他要抢,发了个很重的鼻音表示拒绝,然后把自己的碗护了起来,慢吞吞地吃掉了所有的菜。
大聪明一副要被饿死的模样,拍拍肚皮,王奶奶就又给他补了一碗。
奶奶问了一句:“茵茵呢?”
小雨回答:“她去刷牙了吧。”
老人看了眼,茵茵碗里就剩下半碗饭和一点牛肉,胡萝卜都吃了个精光。
她笑笑,心说这孩子原来爱吃胡萝卜。
“……”
这阵雨下完以后,天气又恢复了炎热,现在都是各家小朋友放暑假的时间,江稚茵来这儿的时间不赶巧,得等到九月份开学了,王奶奶才能给她送进学校里去。
家里热,这个时候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安得起空调的时期,江稚茵只能来来回回在凉席上打滚,把一块儿躺热了就翻个身,躺到另一块凉席上去。
小雨满头大汗跑进来喊她:“茵茵,奶奶说要给大家剪头发了。”
江稚茵吓一跳,她记着老太太就喜欢把小姑娘头发剪成锅盖样,小男生直接剃光,说那样好打理。
她平生最爱惜自己这一头长发了,因为后期成天熬夜赶课题和比赛,每次洗头发掉一大把,胆战心惊,所以江稚茵万万不能接受奶奶把她剪成锅盖头。
小雨已经被摧残过了,刘海剪到眉毛上方,头发短得只到耳垂,膨膨的像朵棉花糖。
江稚茵赶忙下床,抖着脚丫子找自己的鞋:“快快快把我藏起来,我不要剪头发。”
她一溜烟就跑了,到处溜达找个可以躲的地方,在储物室看见那个大衣柜,记得以前闻祈就会往里躲,没什么会发现,于是就跑了过去,一打开柜子看见闻祈也待在里面,怔怔看着她。
奶奶到处喊着名字,一会儿喊她一会儿喊闻祈,江稚茵晃了一下脑袋就往衣柜里爬,把门给带上。
她用一只眼睛怼着柜门缝隙往外看,奶奶四处找了一圈,拿着剪刀嘀嘀咕咕地又跑走了。
江稚茵松一口气,身子往后靠,看见闻祈了,又偏开头,誓死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她从衣柜里跳下去,柜门大开着,里面就被照亮,江稚茵忍了忍,没忍住,又问他:“是你自己躲进来的还是被关进去的?”
问完江稚茵才发现自己多此一举,这衣柜也没被拴起来,他从里面就可以推开,应该也是不想被剃头,所以躲进去的。
江稚茵打量着,心说他的头发确实到了该剪的地步了,前面又长又厚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多影响视力啊。
算了,江稚茵哼了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就走。
但是剪头发这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是被王奶奶给逮住了,江稚茵挤了几滴眼泪出来,王奶奶心软了,就只很小心地给她把发尾一点小尖尖给剪了,当她要对闻祈下推子的时候,闻祈不说话,只躲。
大林和大聪明两个小光头在旁边盯着,江稚茵心说这一幕拍不下来真是太可惜了,等以后了甩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小时候光头是有多丑。
江稚茵还在一边偷乐,胳膊一下子被人抱住,她身子都晃了几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祈躲她后边做什么?
他死死握住江稚茵的胳膊,指了指她,王奶奶苦恼:“你想要茵茵给你剪?但是她太小了,用剪刀很危险。”
闻祈不妥协,一个劲儿地躲,江稚茵被他拽来拽去的头都要晕了。
她喊停:“好好好,我给他剪!”
奶奶:“可是……”
江稚茵笑一下:“我剪过很多小蝴蝶的剪纸的,没关系。”
等着吧,她一定给闻祈剪一个狗啃的发型,气死他。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真到下刀那一刻,江稚茵还是犹犹豫豫的,捏起他额前一缕细细软软的头发,眨了下眼睛,还是好好给他打薄剪短了。
毕竟大学的时候,刘海长长了都是自己操刀修剪的,江稚茵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头发下那双眼睛慢慢露出来,闻祈抬抬眼睫看着她,江稚茵愣一下神,剪刀也没继续往下落。
现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好像还不似后面大家说的那样,有城府、有心计、黑乎乎一团。
现在就只是一个受尽白眼的,七岁小孩子的眼睛而已。
第 88 章 If 2
夏天过去以后,天气转凉,院子里的草也不绿了,大林之前种的那点花生,后来被他忘了个干净,没活成,他还抱着花盆嚷嚷了好几天,吵得江稚茵耳朵都疼了,抬着两只手把耳朵捂住。
大林在边上叫嚷他死掉的花生苗,江稚茵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拿了袋酒鬼花生出来吃,吃完以后擦擦手,被小雨喊出去跳皮筋。
江稚茵现在是完全不会跳的,这个时候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小时候没有手机,连个小游戏都玩不上,白天就去学校里跟一群真的只有五岁的小孩一起做游戏,下午回来了还是做游戏,跳皮筋、过家家、跳房子、躲猫猫之类的游戏。
江稚茵越长大越懒,跳了几次跳不过去,也记不得动作了,就开始耍浑说不玩儿了,大林就扯着她们几个去躲猫猫。
她站在院子最大的那棵树下,垂着脑袋叹气,又想离开又不想离开,想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因为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比现在丰富。
但是没有奶奶。
江稚茵只能默默继续待下去,扯着嗓子数数,数到一百以后开始找人。
这小院子里能躲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要么是在窗帘后面,要么就是在花坛后面缩着,江稚茵很快把三个人找到,她皆大欢喜地拍拍手:“找完了找完了,歇一下吧。”
大林抱着胳膊:“没有,还有闻祈没出来。”
江稚茵皱一下眉:“他也来玩儿?”
大林:“人不够啊,他闲着也是闲着,带着一起玩儿嘛。”
她刚才差不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闻祈还能藏哪儿去?
虽然有以前的记忆,但是江稚茵只记得一些关键时间点的事儿,小时候本来就忘性大,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压根记不得,闻祈以前玩躲猫猫喜欢躲在哪儿她更是毫无印象,但是自己总不能明显地表露出对他的不喜,这样对其它的小孩也成了一种引导,虽然她现在对闻祈心怀怨气,但还不至于要这么虐他。
本来就有挺多人欺负他听不见,自己万一再带个头,很不好。
所以江稚茵还是任劳任怨,到处喊他的名字,认真去找他了。
她想起来之前剪头发的时候闻祈会往衣柜里躲,就去堆放杂物的屋子看了一眼,这门一直都是坏的,门锁坏了以后直接被卸掉了,也没再装过,轻轻一推就开了。
江稚茵探头探脑地看,听见里面有人声,她认出来是上次打过闻祈的几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绳子,把衣柜的两个把手都串在一起打结。
已经不能只是称之为恶作剧了,这很欺负人,万一一直没人发现,闻祈在里面被憋死都有可能。
江稚茵张了嘴想叫住他们,还未发生就怔住,皱着眉头把嘴闭上,还是抱着自己绝不想被闻祈知道她做好事的念头,所以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跑回去,把大聪明叫过来。
她的零食攻略计划很成功,大聪明现在唯她是从,江稚茵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上次那样,她叫大聪明去把衣柜前面的人赶跑,解开绳子的结把闻祈放出来,然后自己再去奶奶面前告一状,让那些欺负人的吃点亏就行了。
大聪明答应得痛快,两个人磨蹭了太久,那几个坏孩子都跑走了,他去解开绳结,结果弄了半天解不开,扭头又叫起江稚茵:“知音知音,我不会。”
江稚茵吓一跳,心说他这么喊不就在闻祈面前把自己暴露出去了嘛!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时期的闻祈压根听不见,她又安心了一点,恨铁不成钢:“之前教你系鞋带的时候不是学会怎么解了吗?”
大聪明挺委屈:“好像不一样。”
江稚茵心说能多不一样,还能把绳子系成鲁班锁不成?
她跑过去看了眼,好家伙,看上去打结的几个小孩根本不会打死结,乱七八糟缠了一通,那绳子缠得比她手心的纹路还要乱七八糟。
江稚茵抽了几下唇角,知道闻祈听不见,所以敢一直碎碎念:“这破小孩怎么都这么烦人,吃自己的玩儿自己的不好吗,非得祸祸人。”
她一直盯着那绳子,也没关注衣柜中间有条缝,缝隙能往里面透光,衣柜里的人抬着眼睛往外看,从窄窄的门缝里看见她一点点身影。
江稚茵把绳结打开得差不多了,立马招招手叫大聪明过来拉着:“你拽住这一头,待会儿把这头穿过来就解开了,我先溜了。”
她再次严肃地嘱咐:“不要透露我来过,有人问你就说你路过撞见的。”
大聪明唉声叹气:“怎么又是我路过啊……”
江稚茵被噎一下,拍他一下:“又没委屈你,下次把我碗里的胡萝卜给你吃,好了,我得快点溜了,等我出去了你再打开衣柜把人放出来。”
大聪明拖长声音说了一个“好”。
江稚茵快步跑出去,缩着脖子躲在窗户下面偷偷看,大聪明最后把绳子衣柜的把手后面穿过去,绳子完全解开,他把柜门拉开,闻祈还窝在里面,额头和鼻尖都出了一点汗,但是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特别镇定,只是从衣柜里跨出去的时候脚软了一下,被大聪明扶住。
闻祈眼睫眨动几下,安静地打手势:【刚刚不是你,是谁?】
大聪明看不懂,只呆呆站在那儿,张了张嘴巴:“应、应——”
应该说什么?知音没教过他。
闻祈盯着他的嘴,只瞧见差不多的口型。
——“茵茵”。
连屋外的江稚茵都听错了,心说这个糊涂蛋突然喊她名字干什么,好在闻祈听不见,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见闻祈出来了,后面就没她事儿了,江稚茵转了转眼睛,又一个劲儿往奶奶那边跑,说那群孩子也太坏了,老欺负人。
她凄凄惨惨地控诉着,奶奶很严肃,说一定要好好罚他们,小时候要是不能矫正一个人的性格,后面定型了就再也改不了了。
江稚茵听得一愣,表情空白一瞬。
闻祈现在也是小时候,那是不是还有机会把他矫正好?
刚想了不到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江稚茵挥散,觉得自己不该老想这么多,反正以后也没什么关系了,他好不好都跟自己无关,干嘛老劳神费力地去把他往上拉。
晚上躺在大通铺上,江稚茵只在肚皮上搭一块被子,没睡着,睁着两只眼睛从窗户往外看,有好大一轮月亮。
这次穿过来,她没有做那个蜗牛风铃送给闻祈,所以窗户上就变得空空如也,她看着那月亮发呆,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按道理说,明年春天的时候,江琳就会来领养她了,江稚茵出了一会儿神,在心里盘算着。
这一次,好像就不能跟妈妈走了,至少要待到奶奶双腿瘫痪的那个节骨眼,如果她留下的话,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毕竟上一次奶奶身边只有闻祈,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平躺的姿势维持久了,她就侧了侧身子,一转头就对上闻祈的眼睛,心里立马像被重重敲了一闷棍一样,想到他写的那些话、在未来做的那些事,江稚茵心里又一阵阵吐出酸水来。
闻祈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江稚茵盯了他一会儿,很认真地说:
“闻祈,这次你就去一个好点的家,我留下陪奶奶,你走了以后应该就遇不着我了,我看不见你就不会老那么难过了,这样很好。”
闻祈没有反应,江稚茵在心里默默叹一声,又把身子扭过去。
这下好了,就算闻祈在这个福利院里有想要感念的人,也只会是大聪明不会是她了,跟谁都没感情,走的时候还能利落一点。
手腕突然被很轻地握住,那手掌很热,小孩子的瘦也软绵绵的,江稚茵怔了一下,奇怪地偏头去看他,闻祈仅仅是摇了两下头,其余的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他这次没收到江稚茵送他的那个公主的小本子,因此也没办法写字沟通,只能通过肢体语言,说他不想,他不要。
有那么一瞬间,江稚茵分不清他摇头的意思是他不想走,还是叫她不要难过。
但她终归什么也没说,转了转身子,背对着闻祈睡过去了。
身后的闻祈定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脑子里在像什么,似乎有点走神,眼睛往远处瞥了一下,最后又闭上了。
“……”
江稚茵在跟奶奶告完状以后还观察了几天,奶奶只是把几个人叫过去骂了一通,让几个小孩跟闻祈道歉,闻祈看上去没多大的感情波动,似乎欣然接受了,江稚茵还感慨他心胸还挺宽广。
结果下午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从学校回来,大家一如既往地玩儿一些小游戏,江稚茵无聊,躺在大椅子上拿了本书看。
很多书都是别人捐的,以儿童文学为主,江稚茵不感兴趣,最后还是看起百年孤独,她高中的时候兴致勃勃看过一次,这次又从头看一遍,就看得想睡觉了。
她刚打一个哈欠,大林就又来叫她:“茵茵,走,我们玩警察抓小偷。”听着都累,江稚茵懒懒地应:“我跑不动,你叫小雨她们一起去玩儿吧。”
大林唉声叹气:“人太少了!小强他们人也不见了,院里就这么几个人,都没人陪我玩儿了。”
江稚茵“啪”一下把书合上:“小强?”
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就是欺负闻祈的那群人,一直挺皮的几个孩子,总不至于被骂一顿就蔫儿了吧。
“闻祈呢?”她突然问了一声。
大林像看鬼一样,抬抬下巴:“不是一直在你后面待着呢嘛?”
江稚茵吓一跳,立马回头,看见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着个小板凳一直坐她旁边,连个喘气儿的声音都听不见,跟个鬼魂一样飘在空气里。
她刚刚在打盹,压根没注意到闻祈跟过来了。
“你坐这儿干嘛?”江稚茵问他。
闻祈默了一瞬,突然扬起一个笑,有点瘆人,江稚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经验告诉她,这人一笑,准是没做什么好事。
江稚茵仔细盘了一遍,丢了书,突然往衣柜那边跑,看见那里果不其然又被锁了,绳子的结系得很巧妙,里面的人一直大哭大叫,用力捶着柜门。
大林跟闻祈都跟着她跑了过来,闻祈站在门边,神色变得沉默。
江稚茵只觉得心累,那个结她扣了半天挑不开,最后又跑回去拿自己裁纸的剪刀把绳子给磨开了。
小强几个人一下子跳出来,哭得很厉害,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门口的闻祈:“你等着,我要跟奶奶告状!”
江稚茵头疼,手突然被拉了一下,闻祈就躲在她身后。
他比自己要大两岁,但是男孩发育晚,闻祈本来营养也有点跟不上,这个时候长得瘦,比她高不了几厘米,江稚茵回头的时候几乎是平视他。
闻祈双手握住她一边手腕,沉默又安静地凝视她,眼睛大,瞳仁黑,那眼神好像指望她帮忙。
江稚茵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还得帮他做这样擦屁股的事。
在短暂地沉默以后,江稚茵开口:“奶奶在前院的水井边上,你们要告状就快点去吧。”
还在大哭的几个人一下子跑出去了,哭哭啼啼地喊奶奶,闻祈握住她的手一下子松掉,表情也没那么柔软,像是纳闷、不理解。
她错开闻祈,把裁纸剪刀递给大林,叫他帮忙放回去。
大林看看她又看看闻祈,被刚刚那一幕吓得有些发怵,木木应下,跑得很快。
江稚茵又躺回自己的椅子上看书,闻祈一路沉默,奶奶被几个小孩之间的事闹得头痛,跑过来找他,把闻祈叫到房间里教育了一顿,然后亲手把那个衣柜上锁,叫所有人都不要再碰,也不要再互相闹来闹去了。
吃过晚饭以后,一排小孩儿各自找了个桌子或凳子趴着抄写几个拼音字母,江稚茵写得很快,闻祈这时候因为耳朵的问题,没有去上小学,奶奶还想给他配个助听器,送他去特殊教育的学校,结果又被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气得不行。
他没有作业,就一直盯着江稚茵,她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缠上自己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故意把笔画写得迟钝,把几个字写成拼音以免别人怀疑,从作业本最后面撕了一页下来,给他写纸条:
“你老nian着我干嘛?”
闻祈看了一会儿,从江稚茵的手边拿了另一个没削过的铅笔写字:
“你也讨厌我吗?”
江稚茵重重写:“非常讨厌!”
“那你之前为什么帮我?”
她视线扫过那几行字,没回,琢磨着他是怎么知道的,按理说他跟大聪明之间也没法沟通,大聪明就是想说是她指使的都没办法,那闻祈是怎么知道是自己出手的?
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闻祈就又写:
“为什么之前站在我这边,现在又不是了?”
江稚茵心下了然,合着这人是觉得自己前几次都帮了他,以为自己也会帮他瞒着奶奶,所以做了错事以后首先来拉她的手,指望自己继续护着他?
那跟他日记里写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想拿她当枪使。
江稚茵写得飞快:“我帮的不是你这个人,谁可怜我帮谁,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别指望我。”
她写完就收了作业本,拉上书包的拉链刷牙睡觉去了,不想再跟闻祈说话,也没注意到自己最后写的字全是连笔,连个拼音都没打。
闻祈像是察觉到她气得不得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烦人,抓抓她的袖子再抓抓她的头发,江稚茵烦他,甩开他的手,干脆跟另一边的小雨换了个位置睡觉,丝毫不想理他,闻祈盯着她的后脑勺,第一次开始掐自己的手。
福利院的冬天也挺难熬,王奶奶没有富裕到装空调的地步,要养的小孩也多,但是初冬的时候,要过年的那几天,小强那几个陆陆续续被接走了,奶奶说早就有人上门了,只不过谈了几个月才最后决定下来。
他们看小孩子活跃,皮是皮了点儿,主要是身体好,不像另外几个一样病恹恹的。
说完这件事以后,王奶奶又把江稚茵喊了过去,很耐心地哄她,说也有很好的爸爸妈妈想跟她认识一下,问江稚茵愿不愿意。
江稚茵这次是打算留到底的,但是也不好表现得太成熟,所以就哭哭啼啼地抱住奶奶的腿说她不要走,她就想跟大家一起玩儿,怎么都不答应,奶奶也没辙,最后只能说她再跟那边沟通一下。
计算着时间,这个年过完,江琳就该来了,江稚茵托着自己的脸深深叹息,心说这次只能对不起妈妈了。
在江琳之前,也有几对家庭看中江稚茵,想问问她的想法,奶奶也带着人来见过她几次,江稚茵都没应,想了想,她又试探性问奶奶:“闻祈呢?从来没有叔叔阿姨想带他走吗?”
闻祈就坐在边上吃饭,王奶奶看看他,叹息:“耳朵没治好,人又不活泼,很少有人愿意领养这样的孩子。”
江稚茵心里希望闻祈快点离开,碰见一个好的家庭,他的人生不会像后面那样苦,自己也不用在跟他的相处过程中这样纠结。
奶奶以为她同情闻祈,摸摸她的脑袋,说是不是希望闻祈能过上好日子。
闻祈抬了头,安静坐着,江稚茵放下手里的勺子,就那么看着他,轻声:“我希望快点有人把他带走。”
当然,也得是个好人。
闻祈直直盯着她,良久以后又垂下眼皮,握着勺子的手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