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金鱼入沼 > 16、金鱼(含入V公告)
    他关掉了灶台的火,锅里的菜煮得半生不熟,烟雾腾腾升起,在墙面的瓷砖上结下一层薄薄的水汽。

    房门被轻轻关上,江稚茵连离开前找的借口都十分拙劣。

    明明手机没有响过,她却结巴着声称江琳也打电话叫她回去吃饭了。

    江稚茵那时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受了陈雨婕的提议,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下楼。

    闻祈脸上的表情也懒得再维系住,他轻轻咬住牙齿,随手把锅盖盖上,也失去了吃东西的欲望。

    本来就是个临时找的借口,失去了需要迎合的客人,这幕戏就没有继续出演的必要了。

    闻祈回了房间,开了桌上一盏小台灯,从笔盒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有一串蜗牛壳做的风铃,一半的壳都已然碎掉了。

    还有一张被剪烂过又被黏起的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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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祈以前很怕黑,因为有人时常会借着“捉迷藏”的名义把他锁在柜子里、玩具箱里……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封闭的地方。

    他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即使被关进去了,也只会拍拍门,安静得过分。

    在又一次被拽进衣柜锁住以后,闻祈已经麻木到不想挣扎了,只抱着自己的双腿靠在柜子里,缓慢眨动着双眼。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人发现这里上锁了,然后找王奶奶来开锁;运气不好的话,就渴死、饿死在这里吧。

    这个衣柜是坏掉以后准备拆了重装的,有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所谓了……他阖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想睡觉,睡醒之后再等命运的审判,审他是死是活。

    衣柜的门关不紧,露出一条缝来,透过那条缝,他看见对面屋子窗户上有一串棕灰色的风铃,悬在灰白色墙面上方,一摇一曳间,应当会有好听的声音。

    闻祈幻想着那种声音,风铃摆动一下,他就数一秒,数到最后自己都要睡着。

    迷蒙间,他发觉柜子在震动,似乎有人靠了上来,挡住唯一的缝。

    “现在是我当鬼了,我要找到他。”

    “他饿了自己就会出来的,茵茵我们先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玩游戏之前就说了,他藏得再好我都能找到的。”

    他听不见外面有没有在说话,只觉得衣柜在震动着。

    “你挡在那儿干什么,闻祈肯定就在里面!”

    “……不在。”

    “你把他锁起来了!我要告诉王奶奶。”

    “别别别!我把他放出来不就好了……你别到处说,你说什么奶奶都信,然后就来揍我。”

    那几个男孩恶作剧地冲江稚茵竖中指,她也不服气,晃着两个歪着扎的辫子冲那些人吐舌头做鬼脸。

    挡在门缝前的人撤离,闻祈稍微把身子坐直,似乎有所预感。

    短而圆的手指从门缝里扣进来,大力把沾了灰的衣柜门打开,闻祈跪在衣柜里,怔怔抬头,被突然照进来的刺眼光线晃得眯住眼睛。

    时间仿佛骤然变慢,空气中浮动着经年积攒的尘埃,像宇宙中无秩漫游的群星。

    在扬起的一片灰尘里,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见她唇齿拟合出的嘴型,艰难拼凑出一句:

    ——“我终于找到你。”

    江稚茵还在笑:“看吧,我可是无所不能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闻祈脑中似乎并无情绪,一片空白,却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身子往前倒,就着跪下的姿势就抱住了她的腰,感受到从未触到过的温热体温,可能是蜷缩了太久而腿软。

    江稚茵往后趔趄几步,用双手捞住他,偏头朝外大喊着,叫大聪明把他背起来。

    那时的闻祈经常一个人沉默地画画,画面中往往只有一个人物,一个扎着羊角辫、披着红色斗篷、手里拿着一把宝剑的女孩。

    像是也认同了大聪明的话,他经常在画本上写:“茵茵是大英雄。”

    闻祈性格孤僻,并不合群,男孩子们踢球、玩好心人捐来的奥特曼或者赛车玩具,都没有闻祈的份,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江稚茵一个人身上,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孩童的心思还算不上什么喜欢,那时候甚至利用居多。

    闻祈把那处福利院形容为逃离闻春山后的第二处沼泽,因为他并没有获救,而是因为耳朵的问题总被欺负,身材也越发瘦削。

    所以他需要江稚茵帮他,要让那个浑身发光的孩子挡在他面前,替他向院长告状、替他报复人——因为大人都疼爱她,只要她开口,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容易。

    闻祈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十的坏人,只有江稚茵天真地以为他真的是唯唯诺诺心思单纯的小可怜,于是愿意分他一点同情。

    有同伴朝他的方向指一下,茵茵就偏头看过来,闻祈就朝她温和地笑一下,茵茵问他为什么不去跟男孩子一块玩,闻祈撒谎装可怜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用手比划着:“他们不喜欢我。”

    茵茵的眉毛竖起,想扮凶,实则在闻祈看来很可爱,她的嘴唇也一张一合,口型夸张:“我带你去,他们肯定不敢欺负你,他们怕我。”

    闻祈摇摇头,假装自己没理解,但其实他会读唇语,装聋作哑只是为了显得更可怜,茵茵多同情他一点,多帮他去大人那边说好话,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很多。

    茵茵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院子划出的那片踢球的空地。

    具体怎么说的他不知道,但确实没人故意把球往他身上踢,尽管有些人不太乐意,但也没刻意刁难。

    那是他第二次借到江稚茵的势。

    第一次是刚见面的时候,他故意退到那片花坛里,让她看见,然后替他去告状,因为闻祈知道院里的大人都喜欢那个女孩,只要她开口,就有人会替他出头。

    他本来……是没掺什么真心的,只想着跟她打好关系。

    茵茵一定会被好人家领养——这几乎是无可厚非的真理。

    将来她出去了,还能念着自己一点儿,攀个人际关系。

    他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着,怎么能让自己熬出头,怎么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孤儿院,怎么能够成为人上人。

    但江稚茵被领养后,她无情无心,只说了那么一句“我会回来看你的”,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骗了人,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闻祈那一点工于心计的恶毒念想,逐渐繁衍成不知名又莫名浓烈的情绪,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兀自恼怒,被这感情吞噬。

    在长久又无望的等待中,他把爱都熬干了,开始恨起她来。

    恨她撒谎还要给人希望。

    他冷厉地摘掉了那串蜗牛风铃摔在地上,剪碎了唯一一张福利院的大合照,期间剪破手指,血滴在稀烂的照片上,他冷眼看着。

    可是第二天太阳升起,闻祈就又懊悔起来,恨又化为源源不断的爱,牵引他一点点黏起碎掉的照片,把摔碎的风铃藏进柜子里,换了一串新的。

    福利院变化太大,没有风铃,茵茵不一定能认出来,就更不会回来了。

    茵茵不能不要他。

    他就算费尽心思、挖断指甲,十指冒血,也要从地底爬出来,伸手拽住这缕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而江稚茵也只能爱他。

    “……”

    台灯“啪嗒”一下熄灭了,家里像是停了电,外头的风灌进屋子里,吹起桌子上搁置的那张照片,照片跳动几下,又被人抬手摁住。

    一片黑暗里,他眼底像是缓慢攀上一层薄冰,凝结起的冰棱折射出千万种情绪。

    屋外突然响起几道门铃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流转。

    ——江稚茵又折回了。

    几分钟前,她和陈雨婕刚走到人行道上,陈雨婕似乎开口有话想说,江稚茵一直惴惴不安,在陈雨婕开口之前,她皱着眉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菜都下锅了,我们又都说不吃了,跟耍人玩儿一样。”

    陈雨婕就又安静下来,只徐徐问:“你想回去?你刚不是还说他酒后亲你了让你害怕吗?”

    江稚茵结舌一下,因为感冒,说话鼻音很重,瓮声瓮气:“我哪有说害怕……闻祈那时候也无意识啊,我能怎么责怪一个酒鬼?”

    想到那天晚上从王奶奶手机里看到的视频,她又习惯性心软起来,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照顾王奶奶,现在又一个人能待在那个小房子里,都没有人陪他,万一憋出病来了怎么办?”

    “就那什么……”她支支吾吾,“抑郁症,自闭症。”

    江稚茵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了一部分责任,觉得早早离开的自己没有承担起照顾朋友的责任,所以才让闻祈变得这样可怜。

    小时候就经常被打,长大了在学校也不受待见,还要被赵永伟欺负,看来闻祈的人生是真的很苦。

    陈雨婕张了张口,又词穷起来。

    她叹一口气,觉得这毕竟是别人之间的关系,陈雨婕自己也了解不多,不能给出什么意见,闻祈和江稚茵都算是她的朋友,就算最后真的走在一起了,她也应该拍手祝福。

    “……我电话随时畅通,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

    陈雨婕骑上自行车,江稚茵站在路边冲她点头,她叹一声气,蹬车离开了。

    江稚茵又上了楼,门已经锁上了,她只能摁响门铃。

    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一片漆黑,闻祈定定站了一会儿,没有问她怎么又回来了,只是很自然地解释:“家里停电了。”

    江稚茵很奇怪地说:“不会吧,我看楼下的灯都好好的,是不是电费没交,或者是电路的问题?”

    闻祈侧身给她让路,转身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查看电费余额。

    “有电费,应该是线路的问题,得明天再找师傅来修了。”

    “这样啊……”这让折回来蹭饭的江稚茵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才刚回来,谁成想这么倒霉,闻祈家这时候断电了,她连门都还没进呢……现在再转身下楼回家?

    闻祈适时说了一句:“家里天然气还能用,要蹭饭的话就进来吧,我拿个台灯过来照照。”

    “好。”

    江稚茵坐在桌前,拆了药盒看了眼说明书,打算先把感冒药吃了。

    闻祈这家里不怎么透气,待一会儿就觉得热,江稚茵把外套脱了,搁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闻祈进进出出,重新开了灶,然后就躲进房间里半天没出来。

    她拎着药盒想问有没有一次性杯子,结果在卧室门口踌躇很久,不太敢进去。

    里面噼哩啪啦的像是在收拾东西,江稚茵又怕这效果跟那天洗手间的水声一样欲盖弥彰。

    她不是男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会产生亟待疏解的性冲动,也不敢多问,正打算悄悄走,结果卧室门突然被拉开,她肩膀抖了一下。

    身后人拖着淡定的调子说着不淡定的话:

    “怕什么。”

    “又不是没撞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