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病的话音刚落,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晚风徐徐吹来,吹动所有人凌乱的思绪。
终于,一皇子将众人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谁啊?”
湛兮“啧啧”了几声,想着上官无病方才说的,让狐狸全家整整齐齐的话,忍不住对上官无病说:“这家伙虚假地以为自己是活菩萨,却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么个真·活阎罗!”
“喵呜”那边的小阎罗还以为湛兮是在喊它,一路“喵喵喵”地娇俏叫着,就直接扭着肥硕的臀,冲着湛兮狂奔而来。
湛兮把它捞起,嫌弃地丢上官无病的怀里去了。
上官无病手忙脚乱地接住,刚稳住,就见小阎罗一点都不认生地拿自己的脑壳猛蹭他脖子。
上官无病被痒得惊叫连连:“这是谁养的小狸奴,这般狂野?”
一皇子嘿嘿一笑,说:“小阎罗肯定是看见你刚刚提着狐狸过来了,讨好你呢,它嘴馋。”
几人自顾自地说这话,似乎没人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生得怯生生,表情也怯生生,乍一看似乎格外惹人怜惜的陌生小郎君。
这小郎君不甘地咬了咬殷红的下唇,眼睛里看向湛兮他们这个方向的时候,似乎闪过了一丝暗妒和幽怨。
就在这小郎君不满自己被忽视,刚要开口说话,想抢夺一点关注的时候,太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不明不白之人,是如何混入营地的?神策军何在……”
“别!请不要——”那小郎君见太子稚嫩的面容上并无任何开玩笑的意思,顿时就慌了,急吼吼道,“我是常山公主府的人!”
常山公主府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了过来。
湛兮原本万般不入心,如今却也顺势回首看向了那小郎君。
爱使这般佯装怯懦的不入流的小手段的家伙,竟然是常山公主的后嗣不成?
常山公主……
不,如今她的封号的全称,应该是——兴国常山大长公主。
没错,常山大长公主她是永明帝姑姑辈的人了。
这也是个老寿星,如今已经有六七十的高龄,若是放在一般王朝,她的长寿加上她曾经的战功,她必然在宗室占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坏就坏在,英豪总是生于同一个时代,乱世雄主争锋,没一个省油灯,但登上天下共主的位置的人,却只能有一个。
诚如如今的常山大长公主,在九贤王——这个有十高龄、七出京师征战天下、当年宸王谋逆大案中,率区区百十猛士便敢冒死闯入紫微城救其父于囵圄,最后成功稳住朝纲、后来无数次管束宗室、稳定朝堂的老寿星面前,常山大长公主也得退一射之地。
宗室之内,常山大长公主几乎赞成九贤王所有的意见和建议。此一举,也令她更似吉祥物一般。
但常山大长公主自己的荣光自然是不可忽视的,永明帝登基之初,看自个儿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不顺眼,并不给他的姐妹们晋封为“长公主”,却在第一时间将当时的常山长公主晋封常山大长公主。
由此可见永明帝对常山大长公主的敬重。
常山大长公主年幼时,爱读兵书,弓马娴熟,远胜男儿,时人称为——“小灌娘”。
“灌娘”,是晋朝平南将军荀崧的女儿荀灌的小名。
荀灌武艺卓绝,尤善枪法,自幼随其父行军作战,是有名的女将。
建兴三年,天下大乱,杜曾率军围攻宛城,当时荀崧为宛城守将。眼看围城日久,城中弹尽粮绝,荀崧深知须得及时破局,便打算派人到襄阳求援。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荀灌遂主动请缨,仅率勇士十几人,竟突破重重围困,顺利为宛城求来援军。
由此可知荀灌之英勇与谋略绝不下于当世的男儿。
时人亲切称呼常山大长公主为“小灌娘”,由此便也知其风华所在。
常山大长公主出阁前,爱读《三国志》,甚是崇拜“常胜将军”——顺平侯赵云。
赵子龙乃常山真定人士,常山大长公主之父最是疼爱自家这位宝贝公主,便将常山真定县划为常山大长公主之封地,其封号为“常山”。
昔年,常山大长公主难得游玩至封地,竟然偶然发现江南道观察使与封地同为常山范围内的定王暗中勾结,沆瀣一气,两人仗着权势,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他们胆子大到为了不暴露自己,甚至想要作掉被皇帝派来查探情况的,当年的三皇子。
常山大长公主仅率府兵,便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三皇子,不仅如此,她还说动了岭南道与淮南道的两位观察使,率岭南军与淮南军武力镇压江南道。
一场阴谋,消失在常山大长公主的足智多谋中,未真正燃起硝烟。
在这之后,九贤王甚是欣赏常山大长公主,觉得她的“小灌娘”之名,乃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九贤王的担保下,年轻的常山大长公主远赴边疆,为大雍朝镇守边境。
到其身体状况越发恶劣,不得不回京修养,近有一十多年。
而那个被姐姐救下的三皇子,便是永明帝他爹。
常山大长公主多年来深居简出,并不如何张扬于人前。
但无论如何,这小郎君报出了她的名号,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湛兮给太子使了个眼神。
太子冷漠地看着那小郎君,他皱了皱眉,抬手制止了神策军的逼近,但是……
“你是常山公主府的什么人?为何孤不曾在任何筵席上见过你?”太子漠然地看着他,“你最好直接将你的来历都交代清楚,再敢如此巧舌如簧、搬弄是非,孤就叫你日后都不必再开口说话了!”
不客气一点说,数得上名号的文武百官、公卿子弟,留在皇都的宗室之人,就没一个太子不认识的。
说得再夸张一些,哪怕是左右仆射家中人都不如何在意的末尾庶子庶女……身边得宠的丫鬟小厮,太子都能认出来。
这小郎君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个角度的事情——太子殿下只怕连常山公主府那些得脸的下人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却从不曾见过他一次,只因为他的地位尚且不如公主府的下人!
小郎君那又娇又怯的脸上,忽然表现出一种屈辱的模样,他嗫嚅着嘴唇,不一会儿,已经眼底一片潮湿,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太子看得牙疼,眼底的不耐烦翻滚了起来……他家於菟要是闹腾,太子自然是耐心无上限的,但那只针对一皇子,对于其他人,有那么一点点的恶心人,太子都想直接叫人消失。
就在那小郎君仿佛收了天大的委屈、欲言又止老半天都没说清楚自己的身份的时候,闻狮醒提着已经处理好的白花花的兔子,狂奔而来。
“你们看!炭火已经准备好了,我等下就把它给烤上!”闻狮醒举着手上的木棍,上面插着一只已经被用竹枝固定住摊开来的兔子。
闻狮醒脸上洋溢着笑容,但很快又有些遗憾:“可惜了,现在还没有辣椒,做不了麻辣兔头。”
“辣椒是什么?麻辣兔头又是什么菜?好吃吗?”一皇子立即捧场地咽了咽口水。
“超好吃!”闻狮醒两眼放光地盯着一皇子,“一皇子殿下,你都不知道,‘辣’绝对是人间不可丧失的一种美味!因为没有辣椒,我烧烤都只能捣腾出孜然粉,让烧烤香,但少了辣……就和没有灵魂一样啊!”
没等一皇子继续吞口水,或者湛兮等人开口捧场几句,旁边忽然又横插而来一道颤抖着的声音——
“卯畜如此憨态可掬,你身为一个女子,竟无半点悲悯之心,举着其惨不忍睹的身体,四处炫耀,世上怎会有你这等恶毒的女子!”
“啥玩意?!谁在狗吠!”闻狮醒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小郎君。
闻狮醒:“……”哦豁,有一种熟悉的、在互联网必然占据一席之地的“特殊味道”,怪不得劈头就能给她来一个“恶毒女子”的古早台词呢。
“你谁啊?”闻狮醒发出了方才一皇子发出的疑问。
一皇子头疼地挠了挠头,来了个暴躁三连:“你到底是谁啊?你有病吧?你怎么还在啊?”
现在,就连湛兮都已经不打算探究这厮到底是谁了,哪怕他是常山大长公主的嫡长孙,湛兮现在都只想叫他滚远点,有病就应该在医馆好好锁着,别莫名其妙出来咬人。
然而,就在湛兮要开口叫神策军暴力输送的时候,远远地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很陌生,因为似乎忽然就进入了变声期,嘎嘎嘎地像一只聒噪的鸭子。
“小国舅、闻姑娘,我带来了一壶‘猴儿酒’!”樊月臣笑得腼腆,哒哒哒地跑着过来,“哦!对了对了,我还给小猫小狗们带了点肉干,是阿耶从安北寄回来的特产。”
结果樊月臣刚站定,还没听见湛兮的回应呢,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猴儿酒?那不是猴儿们千辛万苦采集的野果酿制而成的么?你生来地仙,竟要对畜生们横行霸道,行此偷窃之举,实在令人不齿!”
樊月臣震惊回头,傻眼了:“……啊?”
估摸着樊月臣腼腆害羞不出门不见人的一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恶劣且强势的劈头诘问,还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的。
樊月臣老半天答不上话来,只能呆呆地抱紧了怀中的猴儿酒,脸上尴尬又羞愧。
湛兮见状,把小阎罗从上官无病的怀里拽了出来,一把子又甩到了樊月臣的怀里:“喏,它饿了,你的肉干,给它吃吧。”
“喵喵喵”对对对,都炫我嘴里。
“哦!哦……好的好的。”樊月臣如梦初醒,赶紧把猴儿酒交给了一旁的丫鬟,抱着小阎罗,努力从衣袖里掏他的小肉干。
那个莫名其妙的小郎君,如今在湛兮看来,明显就是大脑湿气过重了!
但湛兮懒得给对方找老中医拔罐祛湿了,因为他和太子的耐心已经抵达了极限。
然而,却不料上官无病比他俩还憋不住,上官无病不声不响,结果一来就来了个大的。
弯弓射箭无需三秒,在那小郎君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箭矢自上官无病的指尖离弦而去,最后直直擦着小郎君雪白的脸蛋消失在黑暗中。
小郎君的脸上绽开一道血线,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尖叫持续不止,如同烧开了水的茶壶。
湛兮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箭术精湛!”
上官无病冷笑:“还不是被逼的。”
此时,小郎君的尖叫还在持续,并且又要征服分贝的念头,持续爬高坡。
“烦死了!闭嘴!不许再叫了!”上官无病的态度更是恶劣中的战斗机,他再次抽出一支箭,吓得小郎君的表现如同茶壶里的水烧得要直接蒸发了。
“滚啊!还不滚?再喋喋不休,小爷叫你和那狐狸一家一块儿整整齐齐!”
上官无病:看我——(恶魔低语jpg.)
一皇子忧愁:“那啥,樊少将军的弟弟,我也饿了,肉干分我点。”
樊月臣:“哦哦!好的,一殿下,您请。”
本来事情已经要解决了,只待那没脑子且莫名其妙的小郎君滚了就行了,结果不远处又传来了几道惊呼——
“怜弟!是谁!胆敢如此伤我怜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