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XXL的捷风被寻敌箭照到, 立刻按下技能乘风闪走,待自己退到掩体后,才有时间切换副武器□□打掉寻敌箭。
但时间不等人, 他这一退, 等于直接让出了中路目前的控制权——不仅平白损耗掉一个位移技能, 也完全没有达到起冥驹的压制目的。
“我继续架!”XXL的捷风咬牙,“对面经济不是不够起大狙?”
作为指挥的turtle反对:“怎么可能不给Founder起大狙?Collapsar又不是傻子!”
队友也说:“而且Founder关键局必起冥驹啊。”
捷风执意道:“以前是以前!turtle也说了Founder最近都不怎么起大狙!狙要手感的,他整天都打步枪,现在重要的局肯定不会去拿狙!”
时间稍纵即逝, 这是短ttk游戏的魅力所在、也是压力所在。玩家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局势进行判断, 不同于moba游戏, 对局中英雄死了还能复活,无畏契约的回合中,死了就什么都魅没了, 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败绩。
turtle没有时间再多想,队友捷风已经重新扛枪拉出掩体。
“小心点, 我们这有烟, 没法帮你架……”
“砰砰!”
turtle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中路枪声骤起——却不是队内捷风大狙的枪声。
是捍卫者。
【TUG-Founder 使用捍卫者击杀了 XXL-sleep】
现场响起观众的一阵惊呼。
“Founder用捍卫者一枪摘掉了大狙!一枪!”解说a近乎咆哮, “这就是被称作狙神的选手!在Founder面前玩冥狙?Founder说你完全是在班门弄斧!”
队内语音里, 段骋雪语气淡淡, 像鸣枪后安静吹出枪|口轻烟。
“捷风掉了。”
“要狙吗?”楚别夏轻笑问了一句, 然后道, “小心b,XXL可能要冲b。”
“不要了, 回防大狙不好打,一会儿路上捡把ak就行。”段骋雪说。
如果是以前, 哪怕路途遥远,FH-Founder也一定会选择过去把大狙捡上——大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冠上“世界级”的名誉,他一直认为自己和冥驹这把枪是相互成就的,他用冥驹拿下多少三杀四杀五杀,冥驹就能在关键时刻,给他多有力的底气支撑。
Founder关键局爱起冥驹的事儿,被多少人吹捧过实力、就被多少人骂过自负,但只有段骋雪知道,在那种时候,他只信任自己和自己的枪。
可……TUG不同。
段骋雪收枪很快,没有往远处捷风掉落的冥驹多看一眼。
“真不要?”楚别夏抬眉。
“不用。”段骋雪倚在掩体后上弹,“不是你说的么,我打什么枪都强。”
王叡牙酸:“呵,6。”
Dino忽然喊:“b外有脚步!很多!”
失去中路控制权,XXL原本想要打中路转点的战术直接胎死腹中,只能将错就错往b点推进。
TUG只有钱乾和Dino双人守b点,Dino已经贴近前点,不幸撞上他们扭头反打的大部队,尽力摘下一个人头后死在点外。
段骋雪在中路超市,但XXL封烟的动作很快,段骋雪刚切出副武器打碎超市的卷闸门,视线就被敌方的烟雾弹阻隔。
b点只剩下点内的钱乾单人,提前布置好的陷阱已然全数触发!XXL进攻的脚步肯定会被拖住的……按常理来讲是如此。
但赛点局,面临着“拿不下就彻底输了”的局面,XXL俨然爆发了一股不怕死的劲头,选择淌着钱乾的灼烧技能冲进点内。
钱乾转眼间面对敢死队的三条枪线,打残一人后,死得没有一点脾气。
“我的,小队长说注意b的时候我应该退。”钱乾说,“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冲点……他们烟位打120,很残,但斯凯可能奶。”
“不着急,集合回防。”楚别夏说,“阿叡去绕后,小心。阿雪在超市架一下,等我一起走CT。”
“收到。”两人异口同声。
一个3v3的残局,XXL此刻还有三人在场。钱乾是在撤出b点的过程中死的,身上ak掉落的位置还算不错,段骋雪靠近CT,只需要楚别夏帮他架一下就能捡到,枪械上,双方没有太多差别。
“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突然,一道女声响起——XXL的哨位贤者,开启大招将点外被Dino打掉的队友复活了!
残局形势瞬间转变。
紧接着,绕后回防的王叡又直接在b点外撞上XXL三人组——贤者,被贤者复活的二突,还有一个架枪的保镖信息位。
“我靠他们拉个人三个人一起跑???”王叡骇然大喊。
他为了回防速度快一点,手上还提着刀,子弹几乎擦着他头皮飞过,王叡顶着被蹭掉一半的血连滚带爬缩回掩体,连忙切枪。
“阿叡拖一下!”楚别夏喊。
虽然不知道XXL为什么要这样走,这不是瞬息万变的对局里应该考虑的问题,他们只需要知道,XXL现在最多只有一人在点内守包了!
“阿雪!”
“知道了。”
楚别夏抱着枪直冲CT,事发突然,段骋雪依旧在卷帘门被破掉的超市门口,耳机里楚别夏的脚步十分明显——
明显到足以勾出点内XXL守包的唯一一人!
XXL的烟位先谨慎地举枪往超市的方向瞄了两秒,随着CT敌人脚步迅速靠近,他正准备后撤回包点,耳边骤然枪响!
猎枭如同天降神兵,直接从超市高台一跃而下,以台子为掩体稳住身形后,第一时间拉出掩体开枪!
子弹落空,XXL的烟位几乎下意识回头反打!
“嗒嗒嗒!”
相反的方向,子弹如同鬼魅幽灵般出现,一枪破甲击穿他的头部。
【TUG-Collapsar 使用狂徒击杀了 XXL-fuuuky】
B点薄弱的防守一击即溃!
但同时,在b点外成功拖住XXL剩余三人的王叡也被击杀。
“斯凯敲头了!一枪!”王叡喊。
英雄斯凯又治疗技能,但不同于贤者而,斯凯只能给队友奶起来,主打一个医者不自医。
“我拆你架!”楚别夏毫不犹豫。
两人直接奔跑近点,段骋雪边跑边捡起XXL烟位掉落的步|枪狂徒,换弹。
“滴滴!”
爆能器开始被拆除的提示音响起,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b点外嘈杂的、XXL三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包点如同千军压阵。
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起来。
解说a藏在解说台下的掌心已经攥出汗来,但依然努力平稳语气:“XXL应该是没想到TUG会从这边回防,以为他们要去捡大狙,从b外绕后?”
“XXL进点了!Collapsar还要继续拆包吗?还是先和Founder一起把回防的敌人解决掉!但爆能器的倒计时已经不多了!!!”
“其实可以拆一半,时间够的……”解说a说着,忽然卡壳,双眼睁大,“他没有松手!Collapsar选择一次按死!一拆到底!”
“Founder一个人面对三条枪线!幸好他没有拿大狙,否则以大狙的攻速根本没有打的机会!这就是TUG的伏笔吗!”
“Founder能架住吗!”
段骋雪直架包点入口,耳边是爆能器愈发急促的滴滴声,他举枪瞄准,手里不是冥驹,却同样沉重。
——沉重却有力。
视野里,一切仿佛进入了慢动作模式。
一枪。
【TUG-Founder 使用狂徒击杀了 XXL-sss】
后座力带动准星向上偏移,又被段骋雪在毫秒间拉回原位——
两枪。
【TUG-Founder 使用狂徒击杀了 XXL-being】
三——
准星移动间,一只碧绿的飞鸟自拐角后破空而出,直接在段骋雪前方炸开!刺目的闪光让人避无可避。
敌人踏踏的脚步响起,致盲中迅速拉回掩体的段骋雪知道,这是对方毫不犹豫进点的声音。
可点里还有正在拆除爆能器的楚别夏!
脚步声迫近,段骋雪偏偏眼前一片刺目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做不到。
“往右走三步拆包!”
忽然,楚别夏的声音响起,语速略快,却依然冷静。
段骋雪下意识去做,盲走三步,直接按下拆包键。
【滴滴。】
按到了!
楚别夏在听到引路之隼爆开的声音后就立刻松了拆包的手,看了一眼段骋雪的位置后当即指挥他继续拆除爆能器——倒计时的声音已经急促到近乎成了一条线,必须继续拆除,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turtle的脚步声已到近点,只差两个身位便能看到点内正在拆包的人。
Founder吃了个全闪现在时间还没过,Collapsar现在松手来架他,爆能器就会炸掉TUG必输无疑,所以Collapsar绝对会出现在爆能器边,他只需要……什么?!
turtle双眼陡然睁大。
包点内,半跪在爆能器前的,赫然是依然处于致盲中的Founder!
几乎同时,幽影的传送声响起——Collapsar正如同抓不住的幽灵,他会出现在技能范围内的任何地方!
turtle别无选择,枪口瞄准致盲中的Founder。
在他身后,楚别夏撕裂暗色烟幕,自虚空中落回现实之地。
“砰。”
——枪声嗡鸣仿佛仍在耳边,爆能器最后两秒的尖啸陡然停止。
【TUG-Collapsar 使用狂徒击杀了 XXL-turtle】
【TUG-Founder 成功拆除爆能器】
正中的倒计时定格在00.07秒。楚别夏的子弹快敌人一步。
【胜利】。
心脏在狂飙的肾上腺素作用下几乎跳出胸口,咚咚咚地撞击耳膜。
“……赢了?”王叡不敢置信地讷讷,鼠标垫快被他攥烂。
楚别夏轻笑:“嗯,赢了。”
他摘下耳机,全场万千欢呼声如同浪潮涌来,一下吞没了他的思绪,他闭上眼深呼吸,如同每一次取得比赛胜利一样平复心跳。
“冠军是——TUG!”他听见解说喊。
是TUG。他在心里复述,舞台上射灯乱晃,时不时略过他脸上,试图点燃所到之处全部的热烈情绪。
忽然,眼前短暂黑了一下——那是什么人靠近的感觉,楚别夏难得迟钝两秒,连忙睁眼,只看见段骋雪离他不远不近的脸。
二十公分明显不是礼貌的社交距离,但在全场“TUG”的欢呼声中,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向来有用的冷静方法失效了,心跳在耳膜上敲出的鼓点愈演愈烈,楚别夏在这样的热切鼓点中,倾身向前,猛地抱住了段骋雪。
他坐着,段骋雪弯腰站着,于是他只能勾住对方的脖子,脸颊贴住看似扎人、实则细软的银白短发。
楚别夏仰头,视线里是场馆穹顶炫目的灯光,耳边是山呼海拥的支持声,手中……
他下意识收紧十指,掌心攥住段骋雪队服的布料,攥得很紧。
张了张嘴,楚别夏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变成一个难得出了声的笑。
胸口项链的轮廓,在收紧的拥抱里逐渐清晰起来,本该在多年前送出的礼物,终于听见了那个注定之人的心跳。
第82章
隔了两秒, 段骋雪忽然说。
“能……站起来抱吗?”
楚别夏只觉得贴在一起的地方骤然发烫起来,也才恍然察觉身边投来的视线,轻咳一声, 直接把人推出自己的怀抱后起身。
“怎么?弯着腰累?”
他觉得耳朵在烧, 但依然尽量平稳着语气, 饰演毫不在意。
可段骋雪的轻笑又给他点了一丛火。
“你坐着,我没法回抱你。”他说着,目光指了指自己还搭在椅背上的手,“好突然, 下次楚队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好……”
楚别夏拉开椅子收拾外设, 打断他的畅想:“没有下次。”
段骋雪笑起来。
对手XXL来和他们握手。
“Collapsar你真是……不佩服不行。特别大胆的选择。”turtle心悦诚服地摇头,说,“要是赌错了可就要加时了, 你是完全不怕啊?”
最后一下,楚别夏的选择明显险之又险。最后爆能器的倒计时只剩下00.07, 从他松开拆除爆能器的手, 到让段骋雪精准接手爆能器,到自己tp绕后击杀turtle, 整个环节但凡有一丁点失误, 都是一个必输的局。
但偏偏他这样选了, 两个人精密的配合天衣无缝, 以如此漂亮的姿态给对局画上句号。
听见turtle的询问, 楚别夏露出惯常的微笑:“怎么会。越拖下去,不可控因素越多, 我当然也不想打加时。”
两支队伍里,都有今年首次参加世界级赛事的新人, 第一场BO5就是如此高强度的对局,打到最后,两队的新人都明显状态下滑,再往下,每一局都可能崩个彻底。但他们还是坚持下来了,Dino和对面的新人,都给自己的第一场世界级决赛交上了合格的答卷。
同为队长,turtle很理解楚别夏的意思,笑着拍了拍Dino和自家新人的肩膀,左右手一边一个,用英文鼓励道:“打得不错!”
只是一个季前邀请赛而已,赛季的第一个比赛,虽然输了,XXL众人也没太懊丧。turtle大方表示大师赛再战,还跟TUG约了回去之后的训练赛。
“恐怕不行,回去我们就该放假了。”刘号熙说,“年后回来,第一个找你们!”
turtle豪爽应下:“提前给你们拜个早年啊。”
奖杯是王叡和Dino两个小的去捧的,王叡掂了掂,评价:“感觉没公开赛那个实在。”
钱乾笑:“公开赛那个沉,里面全是铁家伙,这个听说是镀了银的。”
王叡一听,立刻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摔了。
漫天彩带飘落,队伍合影完后,穿着衬衫和马面裙搭配的主持人笑着上台,正是国内经常跟TUG合作采访的嗒嗒。
“恭喜TUG拿下季前邀请赛的冠军!”嗒嗒说,“想采访一下大家,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呢?”
TUG队内几人左右看看,见楚别夏后退半步笑着摆手,没有要接话筒的意思,便把麦克风塞给了最靠近主持人的钱乾。
“钱哥真是在游戏里断后,现实里也兜底啊。”嗒嗒笑道,“那钱哥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钱乾接过麦克,难得开了个玩笑:“感觉……回去得讹许时春一顿饭了。”
王叡和Dino两个小的还没反应过来,楚别夏和段骋雪就笑出来。
“不过OX值得。”钱乾正色道。
嗒嗒点头,按着手卡上准备好的问题,一一询问过去。楚别夏虽然比赛时坐在正中,但采访的时候习惯站在队员的最后一个,右手边是段骋雪,左手边是教练刘号熙。
于是段骋雪在他之前接过了麦克。
嗒嗒:“接下来想问Founder的是……”
“我们也看到在今天这场比赛中,一共5场比赛,你在其中两场都选到了非突击位的英雄,一场盖克12杀,最后一场亚海悬城里的猎枭更是斩获了23杀的好成绩。”
“谢谢。”段骋雪颔首。
嗒嗒:“不过在其他的三场对局里,你使用突击位——比如第3场的捷风,拿到了28击杀这样无可置疑的mvp数据。我可以说Founder选手在突击的领域依然有着极强的支配能力,那么后两局转换位置的选择,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
段骋雪眉眼微动,忽然把麦克风往楚别夏的方向递了递,略微放轻声音笑道:“这个问题你替我答吧?”
楚别夏失笑,连手都没伸,避之不及地用手腕挡开麦克,小声道:“不说。”
两个人的声音虽然小,但无奈和麦克风离的太近,也被耳朵灵敏的观众听了个真切,直播间里,弹幕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奇妙。
【……不是在采访吗你们俩怎么还说上悄悄话了】
【谁懂啊,考拉这个“不说”听着像那种!呃啊!那种瞥你一眼,不理你,但是还要用尾巴勾一下你手腕的猫??!】
【不是,涉及这种战术问题,让指挥回答也很正常啊!】
【很正常吧?哪里奇怪了?直男不懂/狗头。】
台上,嗒嗒跟TUG的各位都是老熟人了,见状玩笑道:“请Founder选手不要给自家队长增加工作量啊,Collapsar有自己的问题。”
楚别夏点头:“听见没。”
“那好吧。”段骋雪笑眯眯收回话筒。
“首先我觉得,瓦的选手在各个位置轮换是很正常的事……”
他忽然一改刚刚松散的语气,正经地说了足足二十秒“从历史浅谈选手轮换英雄的合理性”,说得主持人嗒嗒笑容逐渐变成茫然,说得旁边的队友、包括楚别夏,都用古怪的目光看向他。
王叡戳戳Dino:“不是,他这……”好像领导讲话?
Dino似懂非懂,只把自己的滤镜戴上道:“前辈说得好有道理!”但是知识好像从光滑的大脑上滑过去了?
“……因此,这是我们队伍战术层面上的一次突破。”段骋雪不急不缓的声音终于在总结后停下。
嗒嗒几乎转起蚊香眼,愣了一下才接话:“啊,感谢咱们Founder选手的回答。”
“等等,我还没说完。”段骋雪忽然道。
“其实上面我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他笑了一下,把刚刚莫名拉起来的赛后复盘般的紧绷气氛驱散。
“大家也都知道我以前在FH是个什么风评。孤狼、不跟团队、没有配合、极端个人英雄主义……当然,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反正最后能赢下比赛就行。再说了,这种定位放在我身上,比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合理不是吗。”
银色的短发在射灯下显现出一种刀锋般的锐利,段骋雪停顿两秒后忽然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似乎在神游天外的长发青年,勾唇。
“但是Collapsar说,他这里有更适合我的位置。”
楚别夏发散的思绪突然收回,听见段骋雪的声音。
“肯定有很多人好奇,我为什么会来TUG。其实我这人从小就喜欢探索一道题的各种解法,所以Collapsar……算是把我拿捏住了。”
“他说想让我做世界第一的自由人,所以我来了,就这样。”
段骋雪放下话筒,声音被台下的呼声淹没大半,将将传到楚别夏耳朵里。
“发什么呆呢?我准备了好久的发言稿,你都不听。”
楚别夏无声深吸一口气。
“……听到了。”他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主持人嗒嗒含笑的声音响起。
“那下一个问题就请问我们的Collapsar——对于Founder选手的答案,有什么想评价的吗?”
段骋雪顿了顿才把手里的麦克递过去。
好可惜。他心想。
刚刚明显看出楚别夏想要说些什么,但被打断之后,他再想听到应该是不大可能了。
段骋雪无奈笑笑。
“评价……”楚别夏接过麦克风,抿了抿唇,下意识更攥紧了些,语气略显迟疑,却依旧平稳地说出来。
“评价就是,我觉得,我很享受跟Founder选手一起探讨无限可能性的过程。”
刚刚段骋雪说话时他恍惚了片刻,其实是想起一些很久没有回忆过的记忆碎片。
高中的时候,他和段骋雪之间,严格来说,是他先接近的对方。
在一次竞赛课上,比段骋雪先一步给出了题目的第二种解法,于是下课的时候,段骋雪果然就过来了。
披着阳光的少年自来熟地坐到他旁边:“你是楚别夏?我听说过你,你很厉害。”
楚别夏对他轻轻笑了一下:“嗯,我们昨天才在音乐教室外面见过……刚刚那道题我还有第三个想法,要一起讨论吗?”
“穷举吗?”段骋雪问。
“当然不是。”楚别夏把草稿纸推过去,“我的□□号。快上课了,放学再聊?”
……
“楚别夏”也曾经满怀“开始”的勇气,只是这份能力在时间里不小心被遗忘了……而已。
现在回头捡起来,应该也不晚吧?
楚别夏在斟酌中侧头,目光捉住段骋雪略带诧异的神情,看着那双眼睛渐渐睁大,惊讶和希冀都写在里面,舞台金灯的倒映像,变成一轮初升的太阳。
快把话筒攥出印子的手忽然松了,背在身后成拳的掌心也松了,所有的茫然、焦灼和紧张都化作含着笑的话,盘桓许久的句子就这样轻轻落下。
“以前是……现在也是。”
目光在人声鼎沸里安静交织了两秒,楚别夏先移开视线,提了一口气,脸上是比往常采访更轻松的笑。
“很感谢Founder选手能在这赛季选择TUG。大家知道我不是一个很……锐气的人?我也看到了,很多人怀疑TUG推特上那句‘谁才是Founder最优解’的话,到底是不是经理他们编的……”
楚别夏轻笑一声,黑发黑眸被笑容浸染得温良无害,平和的声音却开口道。
“那么这句话,我现在就认领了。”
“——用今天这座冠军奖杯,和接下来一整个赛季的所有冠军奖杯。”
嗒嗒猛地睁大眼睛:“所以是说,今年TUG的目标是……”
“大满贯。”楚别夏弯了弯眼睛,平淡却坚定。
这位队长实在少见如此锐利的表现,嗒嗒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推进流程。
“好,也祝愿TUG所向披靡!”嗒嗒说,“那接下来要揭晓的,就是我们本场赛事的fmvp,让我们一起看向大屏幕——”
华丽炫酷的特效动画后,一个id出现在屏幕中央。
【TUG-Collapsar】
照片上,青年笑容淡淡,黑色长发依旧松散束在脑后——楚别夏看着自己这张照片,忽然想起,那天段骋雪曾经问他,要不要帮他重新扎一下头发。
楚别夏的答案当然是拒绝,毕竟那时候,他只想着幼稚又不切实际的“普通朋友”。
……如果答应了就好了。楚别夏现在觉得,给头发打理一些简单造型也是很好的事。
至少会比现在照片上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好看一些,如果能像Founder笑起来那种……看起来就是拿第一的样子,就更好了。他想。
屏幕上继续打出Collapsar的战绩,五局的平均KD2.1,多次击杀数更是达到15——也就是平均下来,在每场BO5里,楚别夏都能打出至少三次都三杀、甚至四杀、五杀!
“恭喜Collapsar!”嗒嗒热切鼓掌。
楚别夏收回看向大屏幕的视线,拿着话筒轻笑:“其实有点意料之外。”
作为烟位、指挥位,拿下单局的mvp还算常见,但在这种BO5的大比赛里能拿下全场的mvp,就不可多得了,一般冲锋陷阵、高风险高回报的决斗位才是这种名头的常客。
上次冠军赛楚别夏能拿下fmvp,也和韩昌言状态不在线、最后只能由楚别夏给队伍兜底有关。
但这次,两场信息位的选取并没有给Founder的KD拖后腿,单纯从纸面数据讲,第一位毫无疑问是Founder的。
赛事组最后会将fmvp颁给第二位的Collapsar,原因只会有一个——
“Collapsar对队伍的作用、从指挥到残局,每一步都很关键。”嗒嗒笑着说,“你的每一个fmvp,都是实至名归!”
“谢谢……”楚别夏笑笑,放下话筒,在欢呼声中对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看向身边。
“也要谢谢我的教练、队友们。”他忽然停顿两秒,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咽回去,最后只道,“未来也一起加油。”
采访在王叡和Dino两个小孩兴奋又激动的捧场声中结束,舞台灯暗下一半,不再那么刺眼,选手退场,观众离席。
王叡抱着奖杯和Dino叽叽喳喳走在最前面,楚别夏和段骋雪默契地齐齐落到了最后。
后台通道只能借到舞台一星半点的光,但此时没人会嫌弃周遭,只觉得昏暗褪去了所有浮华修饰,又给脸红和心跳披上一层不说破的纱衣。
段骋雪问:“刚刚在台上,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嗯,但是觉得还是算了。”楚别夏笑笑,看着地面,脚边有两支渐渐并拢又分开、分开又合拢的影子。
他忽地补充:“觉得还是……跟你说说就好。”
段骋雪顿了一下,情绪藏在好奇之下,问:“什么?”
“唔……其实之前总说不怕输,都是骗你们的。”楚别夏声音难得轻快,抛开了所有的队长和指挥的身份说。
“当这么久职业选手,哪怕输了这么多年,这么多次,其实我还是比谁都怕输……没什么长进呀。”
他摇摇头,眼底的笑容染上些许无奈,却又在抬眼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散了。
“但是这次站在赛场上,我确实忘了。”楚别夏说。
“因为我吗?”段骋雪玩笑般问,却听见对方毫不犹豫地答。
“嗯。”
在看不见神情的昏暗里,楚别夏意外坦诚,他甚至轻飘飘地笑着,又说。
“当然。”
说话间,王叡几人闹哄哄地推开了休息室的门,白炽灯霎时间映亮前方的路……还有坠在队尾、并肩走着的两个人,都被染上鲜明颜色的耳廓。
偏偏两个人都故作冷静地直视前方,直到脸上的热意也默契地同时散了,才侧身对上视线。
楚别夏问:“明年,你还打算退役吗?”
“你打算?”段骋雪不答反问。
楚别夏歪了歪头,向来温和的眉眼也沾染上属于这个年纪本身的恣意,正如他一直觉得耀眼的那个人。
“当然不。”他说得毫不犹豫。
于是他也听见段骋雪同样未曾迟疑的回答。
“嗯,和你一样。”
第83章
门被笃笃地敲了两下, snapi站在休息室里,看着自家不肯进门的两尊大佛,疑惑道。
“你们俩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家门儿都不进了。”
楚别夏笑笑, 抵住段骋雪后背让他先进去, 半真半假地对snapi说:“替你跟他续了个约。”
“啊?”snapi先是一愣, 然后反应过来看向段骋雪求证,“卧槽?”
段骋雪一摊手,表示如你所见。
楚别夏和snapi没有压低声音,不远处忙着对奖杯拍照的王叡几人听见, 纷纷扭头。
段骋雪一笑:“恭喜你们。”
王叡摸不着头脑:“不是……不应该我们恭喜你吗?”
Founder这人刚来队伍里的时候, 他确实因为一些个人情绪对他嗤之以鼻, 但相处久了王叡发现,自家队长认可的人,也确实有他的优点在, 有队长做表率,加上Founder打比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哪怕平时再怎么斗嘴杠人, 王叡也已经把他当成自家兄弟了。
自家厉害兄弟被队伍续约,难道不该恭喜他吗?王叡单纯又善良地想。
然而下一秒听到段骋雪的话, 王叡只恨不得把自己说过的全呸呸出去。
“恭喜你, 下个赛季还能有我这么厉害的队友哦。”段骋雪笑眯眯。
眼看王叡撂下奖杯就要撸袖子, 楚别夏叹气, 远远劝道:“阿叡, 别跟他一般见识。”
紧接着又转向段骋雪:“你也是……”
段骋雪没等他找到合适的话,就举起双手承认错误。
这次错了, 下次还敢。
王叡也没真生气,就是被这人自恋到有点眼前一黑, 现在得了自家队长安慰,腰板儿也挺直了。
“好事儿是好事儿,就是咱们秦老板又要出血了。”王叡思索道,“Founder可不便宜吧。”
段骋雪:“嗯……还好?”
“怎么可能?”王叡一摆手,明显不信,“你这个身价,就算比不上队长,也肯定低不到哪儿去啊。除非你被奸商骗了?不过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会被骗的。”
“那你可看岔眼森*晚*整*理了。”段骋雪说。
王叡没反应过来,段骋雪也不解释,留下一个莫名其妙又带了点炫耀的眼神,就扭头找楚别夏说话去了。
不多的心眼儿来回兜转了好一会儿,王叡突然拉住snapi,凝重问:“于哥,Founder那家伙都签约费不会……不会真被骗的……”
“呃。”snapi一卡壳,“倒是没有……”
王叡松了口气。
snapi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只能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儿。
“大家最近打比赛都辛苦了哈!那从明天开始,咱们就是自由活动了。也不拘着你们,集体出行就没安排,时间、经费,都给足你们,自己去玩!”
早就把刚刚的事儿忘了的王叡带头欢呼:“我要带我爸妈去到处玩儿!早看好攻略了!老板万岁!”
好笑地按下过度兴奋的王叡,snapi注意到另一边略显茫然、正在发呆的Dino,想起这小孩虽然在国外两年,但囊中羞涩加上压力不小,听说是从没出过门的,于是又补充道:“当然了,如果需要安排,咱秦老板也说了,可以现给大家找导游,有需要说一声就好。”
Dino明显放松下来。
“还是于哥心细。”楚别夏都看在眼里,侧头跟段骋雪咬耳朵。
段骋雪笑:“这才是冠军队经理的风范。”
“说起来,咱们来这么久,怎么一个极光的影儿都没看到啊。”王叡忽然担心起来,“该不会咱们走都看不到吧……”
snapi安慰:“老天爷怕你们看见极光就心野了,不好好比赛了。咱们还要呆三天呢,会看到的,啊。”
王叡被他的语气逗笑:“于哥你知道不,你这样特像期末考试之前给小孩儿画饼的爹妈!”
“哼哼。”snapi嗤笑,“这回是你自己自降辈分,跟我没关系啊,你个小孩儿,说你还不信……”
王叡的日常就是找队内除了他亲队长的每一个人斗嘴,已经成了TUG队内的日常节目单,即便是日常,其他人看了也还是能乐两下。
段骋雪忽然跟楚别夏说:“你说,不会有人倒霉到来两次冰岛都看不到极光吧。”
楚别夏笑道:“极光说不关它的事。是你之前先对人家爱搭不理的。”
段骋雪却难得认真,双手合十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胡乱拜了拜,念道:“这次真的很想看,拜托拜托。”
最后,Dino、钱乾和助教瓶瓶准备搭伙旅游,找snapi报备申请了一个导游,刘号熙表示自己要去给妻子女儿挑礼物,目标是装满一个行李箱,于是带上翻译独自行动。
“小楚呢?”snapi把每个人的去处都安顿好,回头问,“有安排吗?”
“没有。”楚别夏想了想,“我可能先在酒店歇两天。”
snapi知道他平时就懒得出门,但总觉得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怎么说都得把人劝出来感受一下风土人情的。
“出去玩玩嘛,最近比赛多,你一直忙,也该散散心了。”
楚别夏点头:“嗯嗯,有空就在周围散散步……”
“还等有空?比赛都打完了,不全都是空!”snapi不赞同,“要不干脆跟瓶他们一块逛景点去吧?”
见楚别夏还是摆手,王叡灵光一动发出邀请。
“队长!要不你跟我去玩儿吧!队长我跟你说,我做的攻略都是适合中老年人的,一点都不特种兵,而且我爸妈都可想见你了,家长嘛都喜欢学霸的!”
段骋雪坐在楚别夏旁边,忽然侧身过去闲闲开口:“你看,他内涵你是中老年人。”
王叡:?
楚别夏:“……闭嘴吧你。”
他无奈却熟练地把战争扼杀在摇篮里,然后笑着回绝:“你带叔叔阿姨好好玩就行,叔叔阿姨肯定想你,一家子多好,哪有再带个我的理儿,胡闹。”
王叡刚想反驳,却听见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段骋雪开口。
“要不,你跟我一起?”他说,“我也没做什么攻略,有精力就随便逛逛,不想出门就在酒店窝着,还能有个伴儿。”
……还能有个伴。
楚别夏手下意识攥了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把周围队友的反应全都看了一遍,直到发现大家都不以为然、自己无声松了口气的时候,才觉得刚刚的动作实在心虚。
“可以,可以啊。”能有人稍微带一下自家这位在出门上根本带不动的队长,snapi自然连声应下,玩笑道,“那我就跟瓶他们一路了,你俩在酒店好好看家?”
snapi看向段骋雪,段骋雪却又看向楚别夏,无声询问。
“好。”楚别夏说。
段骋雪才笑眯眯回头,向snapi比了个“ok”的手势。
“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在酒店呆着的。”楚别夏说,“我是真的懒得出门,不是别的。”
“冬眠似的。”段骋雪笑,“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不是都来过了吗,看过一次就够了,还不如在酒店打游戏。”
“你自己打,我要休息。”楚别夏说完,看见段骋雪巴巴看着自己的目光,顿了一下,抿唇,“……看你打也行。”
“其实打不打都无所谓。”收获满意的答复后,段骋雪又弯弯眼睛,“主要是想找人说话。”
楚别夏给了他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明天再说。”
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赛事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还没说话,snapi就知道是要采访了。
比赛结束后,除了群访以外,还会有在场各个国家的主持单独采访选手几个小问题,这种活一般snapi随手就分了。
这次,段骋雪和Dino被分派去欧洲赛区的主持那边,王叡、钱乾和刘号熙也鱼贯而出,只剩下一个楚别夏。
“小楚还是去国内采访吧。”snapi说,“估计能晚点儿,还是嗒嗒采,刚看她才往XXL那边去呢,你还能再歇十几分钟。”
楚别夏点头,忽然,手里被塞了一部手机,他疑惑看向手机主人。
段骋雪一边匆匆披上队服外套,一边说:“可能过两分钟会有个电话进来,帮我接一下。”
“好。”楚别夏说。
段骋雪刷地拉上拉链,回头:“锁屏密码不问下?”
楚别夏疑惑:“接电话不用密码啊。”
“……也对。”段骋雪轻咳一声,“那我走了。”
楚别夏又点点头,把手机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段骋雪都关门走了,才想起自己没问他的手机有没有来电铃声或者振动。
休息室里的人几乎走了个干净,剩下的TUG工作人员,楚别夏跟他们也不算很熟,笑着彼此打了个招呼之后就默默不语了。
很快工作人员也出去,休息室里只剩下楚别夏一个人,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像之前一样端端坐着,直接卸了骨头似的,枕着胳膊侧趴在了桌上,放空地看着段骋雪的手机,怕错过被叮嘱的来电。
休息室的隔音做得很好,门一关,室内一片安静,谁也想象不到,半小时前,这里还是为夺冠沸腾的后台。
时间像离岸流一样把激情带走了,楚别夏侧头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被王叡宝贝地放在单人沙发里的奖杯。
楚别夏眨眨眼,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机,就这么趴着,给躺在单人沙发里的奖杯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打开微博,单手慢吞吞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TUG-Collapsar:开心OvO[图片]】
微博刚发出去,瞬间就涌进来几十条评论。
【啊啊啊我们超棒的fmvp考拉!!!】
【冠军赛当天你都没临幸微博!小小季前邀请赛怎么蛊惑圣上的!】
被这条评论一提醒,楚别夏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冠军赛夺冠后,他确实也开心,但更多的好像……是一种放下的感觉。
当时只觉得吊着的一口气可以松了,夺冠的开心更像炸过的烟花,很快就散了,再加上庆功宴韩昌言的事,等安静下来有空拿起手机的时候,就更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什么了。
这次……确实不一样。
楚别夏往下刷着各式各样的评论,刻意去感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直都带着笑。
大多时候,楚别夏都能遵循某种规则,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表情,该笑的时候扬唇,该严肃的时候绷紧,以至于他现在认真想来才忽然发现,表情本该是心里溢出来的情绪。
心里的情绪放不下了,就会变成表情写在脸上。
就像现在,即使独处都久久未散的、小溪流般潺潺流淌的“开心”。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季前邀请赛”。
【TUG真的太好了!】
【我操co神我兴奋炸了!买来世一突当自由人!关键Founder竟然真的该死的合适?!我□□操,Collapsar你好敢Founder你也好敢!帅死了!!】
【夺冠快乐!但是考拉呜呜,能不能收收看Foun狗的眼神,拉丝了要!】
楚别夏刷微博的手一顿,原本单纯的、只因为奖杯的开心忽然就变了味,空白一瞬后,楚别夏坐直身体,脑海里立刻开起走马灯,准备逐帧复盘自己的赛后采访。
怎么可能?没有吧。应该不会的……
忽然,一段熟悉又陌生的钢琴声响起,打断了楚别夏脑海里紧张的复盘。
几乎是前两个音符刚落下的时候,楚别夏就听出了这首曲子,却叫不出它的名字——又或者说,它本身就没有名字。
……这是他听了很多个晚上的、藏在坏掉旧手机里的、他和段骋雪初见那天听到的那首即兴。
但和他偷偷录下来的充满杂音的那版不同,这个明显是更加清晰的录音棚音质。
楚别夏循声看过去,发现出声的是段骋雪的手机,屏幕亮起,似乎是来了电话。
脑海里像是堵车的十字路口,搁置满暂时处理不了的问题,“向来静音振动的人为什么突然开了响铃”、“段骋雪为什么用这首歌当铃声”、“他什么时候重录的这版”以及……“能不能也发给我”。
即便如此,肢体还是很敬业地做着被交代的工作,拿过手机接通电话。
来电人是一串陌生没有备注的国外号码,接通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我的新铃声,喜欢吗?”
段骋雪那边还隐隐传来其他人采访的背景音,楚别夏几乎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采访完之后,他会嫌太板正而把队服外套拉开,向来难搞的Founder选手,比往常更快地结束了采访,就为了偷偷倚在采访厅某个不会上镜的拐角,给留在休息室的人打电话。
长久的安静后,楚别夏忽然“噗”地笑了一下,脑海里拥堵在十字路口的问题霎时间疏散了,一个接一个在思维表层掠过,直到留下了最末尾、也最不直白的那个。
“也……发给我?”
段骋雪轻笑出声,却没有答应。
“一会儿跟我去琴房,我现场弹,你现场录,怎么样?”他说,“知道你嫌外面冷不想动弹,但是楚别夏,今晚外面好像有极光。”
楚别夏下意识抬头,可休息室被夹在建筑内部,四周没有一扇窗户。
偏偏段骋雪的声音还在电话那头勾着他。
“去不去?小冬眠熊。”
第84章 【三合一】
凌晨的街道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 只有临近圣诞,街头立起的各式各样的彩灯,有用骨架搭成驯鹿和圣诞树造型的, 也有只简单垂下一串儿的, 繁简不一, 共同守护着冰雪里的夜色。
“哪里有琴房还开门的?”楚别夏问,“snapi对你好信任,说要离队,都不问你去做什么。”
段骋雪看着他, 笑道:“你不也是吗, 人生地不熟的, 不怕我把你卖了?”
楚别夏笑了一声,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没说什么。
段骋雪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不算琴房吧。是我朋友……就是上次一起吃饭的秦园, 他在这边有套房子,里面有琴。”
“所以你们是小时候学钢琴认识的?”楚别夏问。
“家里世交。”段骋雪说, “他小时候倒也上过几天课, 但没兴趣,能一指禅弹个小星星就很不错了。房子里的琴是前任房主留下来的, 他们家孩子学琴, 琴房布置得很用心, 连落地窗都做了隔音, 秦园觉得动了琴房可惜, 干脆连带着琴都留下来当装饰了。”
“调音了吗?”
“调过。”段骋雪说,“咱们来之前刚找人保养过。”
“我家的琴也早都变成装饰了。”楚别夏说, “平时没人碰,也就连着挺多年都没调过音。”
“怎么不弹了?”段骋雪问。
楚别夏静了两秒, 开口时带着些自嘲的笑。
“没意思。”
他想了想,道:“我没跟你说过我家的事吧?”
段骋雪坐直了些:“没有。”
“唔。”楚别夏想要找一个开头,却还是沉默下来,只听得见脚下咯吱的踩雪声。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抿唇,最后说,“就是普通的、最常见的中国家庭。”
“不想弹……可能是以前练琴练伤了。你应该懂,就是那种,家长会说‘天塌下来你都得把今天的琴练了’。”楚别夏笑容顿了一下,又说,“你可能也不一定懂。”
段骋雪父母的开明,他是听对方亲口提过的。
“我老师是这样。”段骋雪说,“一天恨不得我practice 40 hours。”
楚别夏点头,继续道:“我考十级之前那段时间,爸妈吵架吵得摔了杯子的时候,我要练琴,他们冷战到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我也要练琴……很好笑的是,如果我停下来,他们甚至会在彼此不对付的间隙抽出时间,问我怎么不弹了。”
段骋雪失笑:“……怎么可能有心思弹。”
楚别夏只能摇头:“不清楚,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专注吧。”
“以前一直都是优秀通过的,最后十级收尾的时候,拿了个良好……也无所谓,总之考完之后我就不是很想碰琴了。”
段骋雪忽然有一瞬的局促。
“那你还喜欢听吗?”他问。
“不好说喜不喜欢。”楚别夏说,“也或许只能算是习惯?我以前会听钢琴曲催眠。”
说话间,围巾被蹭下了些许,冷风刮在鼻尖,他抬手拉了一下,忽然补充。
“但我确实很喜欢听你弹琴。”
“……真的吗?”段骋雪问。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去琴房?大演奏家。”
段骋雪:“你喜欢这首?”
“别的也喜欢。”楚别夏说。
段骋雪侧头看他:“你今天坦诚的让我有点……意外。”
很简单的一句话,楚别夏却静了静,莫名没再说话。
“怎么了?”段骋雪问。
楚别夏像在思考什么,只说没事。
两人安静地拐过最后一条巷口,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前格外开阔,站在街口,就能看见尖顶教堂后广袤的天空。冰岛的民居大多都是独栋房屋,墙壁和屋顶被涂上活泼鲜艳的颜色,即使在漫长的夜里,也能被路灯映得色彩斑斓。
但都比不过正高悬穹顶的、青绿色的光带。
即使已经过了零点,教堂外的开阔地也依然有一些游客,此刻都仰头向上看着,长枪短炮在手上,都对准了空中的美景。
楚别夏和段骋雪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驻足看了几秒,楚别夏才想起拿出手机拍照,可拿出手机,拇指搭上指纹解锁的位置,又按了两下锁屏键,屏幕都没有一点要亮起来的意思。
“没电了?”段骋雪说,“用我的。”
“大概是冻的,电池掉电比较快。”楚别夏摇头,“算了,你拍了发我吧。”
段骋雪却变魔术似的拿出两个手机,把备用的那个递给他:“巧了不是?我今天正好带了两个。备用机没有锁屏密码,你直接用。”
楚别夏这才接过,按了一下,却也是同样的黑屏。
他抬头看向段骋雪,段骋雪和他面面相觑。
沉默几秒后,两个人忽然笑起来。
“房子里应该有充电器。”段骋雪摸了摸鼻子,说,“再走两步就到了。”
他说:“手再冻下去,一会儿该弹不了琴了。”
段骋雪快走了一步,明显是期待又按捺住的样子,楚别夏重新拢好围巾,看着他目的地明确的背影,笑容在温暖的羊绒下变成一声轻叹。
“走吧。”-
暖过手后,段骋雪一连弹了两首曲子。一是初遇的那首无名曲,一是楚别夏同样熟悉的、曲调欢快的《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
壁炉静静烧着,室内比外面温暖太多,琴房的三角钢琴被支起,黑色长发随意束起的青年靠在窗边,极光倒影在他眸子里,明亮地流淌着。
或许被是夜幕和寒风浸染了情绪。似乎从路上那句“你今天格外坦诚”开始,楚别夏就总是露出这样沉默的思索模样,就连抬头都显得心不在焉,一个动作一个方向,都没怎么变过。
段骋雪的目光自琴键离开,落在他看向窗外的侧脸,右手琶音上行,左手在低音区落下最后的暗语。
一曲落幕。
“还在看极光?”段骋雪问。
“……嗯。”楚别夏似是回神,轻声说,“很美,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段骋雪合上琴盖:“是啊。”
楚别夏笑笑,没有回头:“上次来冰岛没看到,后悔了吧。”
“有什么后悔的。”段骋雪说着,也起身走到窗边。
楚别夏道:“十二月是极光爆发期,能看到很正常……但八月可不是。就像秦园说的,多幸运的事啊。”
段骋雪耸肩:“那只能说,它不幸在我不想看它的时候出现了。”他笑了笑,又说。
“我反倒觉得,今天看到才是恰好。”
“恰好……”楚别夏轻声重复了一遍,安静片刻后开口。
“可是手机都没电了,我们也没有相机。”他说。
“这也算恰好吗?”
“当然算。”段骋雪说,“你也说了,比照片好看。所以它能在此时此刻被你看到,就是恰好。”
“可是人会忘的。”楚别夏说,“如果以后我想不起来这片极光是什么样子了,不是很遗憾吗?”
段骋雪轻笑:“再来看就是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更漂亮的呢。”
楚别夏视线投向窗外:“可它不是这次的了。”
“其实也不冲突的。”段骋雪说,“没有人规定‘恰好’的事儿一辈子只能有一次。”
“今晚的极光是属于现在的‘恰好’,下次的极光当然也有属于它自己的那份,所以别多想。”
他笑道:“总犹豫太多,会容易掉头发哦。”
楚别夏被他逗笑,刚刚那种被情绪隔开的疏离感一下散了:“你才掉头发。”
段骋雪看着他,忽然说:“笑起来多好。”
楚别夏愣了一下,回头看过来,忽地对上段骋雪认真的视线。
短暂相碰后,楚别夏又下意识侧头避开。
“和我呆在一起,开心吗?”段骋雪问,却不等他答复,又道。
“今天台上采访的时候,你说,很喜欢和Founder一起讨论无限可能性的过程。”
来了。
楚别夏心里有乱锤击鼓,来的路上一遍遍猜想过的事,往“发生”又进了一步。
再等一下,或许不是呢?他想。
段骋雪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又在他收紧的神经里显得不似真实。
“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想让它不仅仅存在于赛场上,你——”
“等一下。”在他说完整句话前,楚别夏终于开口,突兀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
他连着两下摇头,措辞都显得混乱,为了打断这个进程不管不顾。
“你先别说,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阿雪,等……”
“你要拒绝我吗?”段骋雪问。
一句话直白、锐利、毫不遮掩,把心思昭昭然揭露,也让楚别夏含在喉间未说出口的话无所遁形,眉头都微微拧起来,抿唇又张开,想说什么,却还是哑然。
他习惯性想垂下眼睛,然而睫毛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一只手就贴上颊侧,带着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度。
“能不能看着我?”段骋雪的声音平和,即使掌心的人还在往相反的方向用力,也依旧有十二分的耐心。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对方会第一反应回避。
段骋雪甚至因为掌心和他暗暗相抗的力度,很轻地笑了一声。
“没有要逼你答应的意思,你别紧张。”他说,“只是希望你要拒绝的话,至少看着我。”
月光的银辉下,楚别夏纤长的睫毛像落了雪,凝了霜,簌簌抖动着、挣扎着,不肯抬眼。
他视线执意看着地面,最多看到段骋雪队服胸口的logo,调整呼吸,努力让语气如常:“阿雪,我只是觉得现在太早。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准备,但其实没必要这么费心……”
“不看我吗?”
段骋雪一个字也不予回应,平静打断他的推辞。
“好。”
楚别夏眼底还没来得及浮现困惑,下一秒,他低垂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那张微微绷着唇角的脸。
段骋雪就这么突然地半蹲下来,几乎单膝跪地,也要挤进他不肯抬眼的视线里,仰头看他,然后道。
“说吧,拒绝我。”
楚别夏的视线避无可避,整个人被对方认真的目光擒住,就连思绪都动弹不得。
“我很在意这个,又实在很好骗。”段骋雪说,“上次你说分手的时候,一直不肯正眼看我。”
“你说分手,我就觉得你真的不喜欢我,你只是跟我玩玩,拿我调剂一下你第一名枯燥的学习生活……”
“不是!”楚别夏仓促说,两个字后,声音又落了下来。
“我没有这么想过。”
“是,我知道。”段骋雪接住他就快掉到底的声音,一改上一秒低沉的语气,嘴角微抬,“当然了,我也是听见有人在相亲对象面前夸前男友的时候,才知道。”
半真半假的玩笑说得楚别夏局促起来,却也从方才堵住的情绪抽离开。
“我当时是,没认出你。”他解释。
“嗯,所以你在多少人面前夸过前男友段同学的好?”段骋雪轻笑,“我都不敢想。”
他没想着逗弄的话会得到回复,可几秒思索后文的功夫,他听见楚别夏声音不大,明显有过挣扎的迟疑坦白。
“……就也不多。”
那就是夸过了。
段骋雪笑容定住,心跳陡地漏了两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平静情绪,被楚别夏轻轻的四个字掀得波澜大作,海面上的船只猛地被浪推上几十米的高空,离天和云都近,只恨不得长出翅膀越过漫漫的海,下一秒就扎进船港去。
于是他忽然起身。
“所以你要说不喜欢我吗?”他问。
“讨厌我厌烦我吗?”
“……对我,只是队友的想法吗?”
问题一个一个被抛出,像情绪结成沉甸甸的果实从树上坠落,砸在楚别夏头顶胸口,砸得他生疼,砸出一句——
“不是。”
他终于抬眼看向段骋雪,摇头。
“可这不一样。”
“哪里?”段骋雪问,“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楚别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提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可推着话的情绪只翻涌了一个瞬间,就被下意识收敛。
于是他只安静地看着段骋雪,看着他那双毫无保留写着热忱的眼睛,良久,复又开口。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吗?”
楚别夏摇头:“我。”
“那我能做些什么?”段骋雪问。
“又或者说,你希望我去选谁呢?”
楚别夏垂了一下眼,卸了点力靠在玻璃上,随意束起的长发顺着肩颈的线条流淌下来,发尾落在心上。
“或许是一个……能散发爱意的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幸而室内无风,否则片刻就要散进隆冬的深夜。
“本来不想说的,但我最近一直想,努力做个会直白会坦诚的人。所以你一定要问,我就承认。”
楚别夏抬眼,和段骋雪对视,停了好一会儿去做心里建设,才缓缓说:“我喜欢你,你或许也因为种种原因对我留有好感。”
“但是阿雪……你有没有想过,至少现在,我们可能并不合适?”
他表情很认真,目光不再像先前一样躲闪,话里的意思做不得半点假。
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段骋雪沉默下来。
来之前,他早想过可能不会顺利,他算准了楚别夏会下意识回避,也准备了无数把蚌壳撬开的说辞,却偏偏没想到,会得到“不合适”的回复。
“为什么呢?”他问。
楚别夏笑了一下。
“怎么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好担心你以后被骗啊……”他眼睛微微弯起,嘴上开着玩笑,眼底神情却又和笑意相悖。
“你的国服id,应该是在说我吧。”他道。
段骋雪心里咯噔一下,解释:“那个是随便改着玩的,我知道你当时提分手肯定有原因,我没有觉得你……”
“嗯,是有原因。”楚别夏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性格的问题,并且在这一点上,我至今都没有改好。”
他说:“阿雪,我已经辜负过你一次,所以我不希望你再受一次无妄之灾。”
“如果我今天拒绝你,你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就当做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吧。”
我还没有准备好,让一个更完美的、会爱人的、不会辜负你的楚别夏和你在一起。
所以现在我喜欢你,和你无关。
楚别夏笑了笑:“当然,不是让你等的意思。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也可以当你收回之前的那些话。”
“我没有收回的意愿。”段骋雪说,“如果你一定要准备,我可以等。”
“你没有等我的义务。”楚别夏依旧浮于表面地维持笑容,“或许我一辈子都改不好呢。”
段骋雪只当没听见前半句:“那我怎么办?”他问。
“你不怕这段时间我跟别人跑了吗?”
楚别夏一顿,佯做随意地撇头:“这很正常,我说了,你值得更好的。”
可窗外的极光好像都黯淡了。
脸颊忽然被属于另一个人的掌心挡住,楚别夏被这只手指尖的冰凉冻了一下,忘了躲开。
段骋雪再次抬手,强硬地把他的脸扳回来,目光紧紧擒获住那双依旧试图游离的眼睛。
“楚别夏,你就是最好的。”他一字一顿。
“……我不是啊。”话题转到自己,楚别夏抬了抬嘴角,只留了一声轻嘲。
“目前为止,我依旧是一个会把所有亲密关系都搞得一团糟的人。”他这样评价。
“阿雪,我是一个会在我妈妈哭着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的人。”
“是一个给不了亲人半点情感支撑的人。”
“是一个离开家半年甚至一年,从不打电话回去、和人间蒸发没什么区别的人。”
“我是个不会爱人的人。”他说,“和你,我不想重蹈覆辙,草草收场,但这样的我又偏偏给不出这个承诺。这就是我不会答应你的理由。”
他抬手握住段骋雪的手,试图把微凉的指尖和自己的脸颊一寸寸分开后:“我不够好,甚至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很差劲。”
“但你值得最好的。”
段骋雪沉默地听他说完,眉头皱起来,就在楚别夏以为要画上休止符的时候,段骋雪忽然问。
“谁说你不会爱人的。”
楚别夏停顿两秒才答。
“……我父母。”
说完,他看着段骋雪的眼睛。他想,这个来自血缘亲人的答案,应该足够具有说服力吧,可那双眼睛里面,却凝聚起了一些他看不懂的神情,还有晶莹的、湿润的……
或许是自己解读失误,但那双向来灼灼的眼睛,看起来像要哭了。
楚别夏忽然手足无措,大脑中了病毒般疯狂下达各种指令,先要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很快发出否决的信号,告诉他这样做也不会有效果,再发令、再截断……他像被割了舌头、挑了筋络,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起来就是冷眼旁观的模样。
贴在他颊边的手向后揽去,只是很轻很轻地用了一点力,木偶般的躯体就踉跄一步,跌进森*晚*整*理近在咫尺的怀抱。
段骋雪就这么不打招呼地抱住他,左手揽着僵住的肩膀,右臂扣在他腰间,银白短发低头埋进他颈侧,分不清谁才是要被安慰的那个。
楚别夏微微仰着头,上一秒烧灼般运转的大脑似乎被烧了保险丝,段骋雪的心跳隔着衣服传来,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直到躲在他颈侧的人闷声开口。
“我不知道别人,只说我看到的。”
“你会在新队员没来之前,做足功课,给新队员挑一个他最喜欢的礼物。”
“你会在队员出问题的第一时间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赛前忙成那样,自己饭都不记得吃了,还会注意到控糖的小子偷喝奶茶。”
“基地阿姨以前都切水果拼盘,我来之后不久,芒果就被单独放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国内的时候,Dino有场比赛发挥很差,他通宵练三天,你也陪了三天。”
……
他一句不停,像是找到解法思路后丝毫不顿的笔迹,所有的事不用刻意寻找就随口讲出,都是琐碎的小事,可一件件一桩桩,涓涓露水般汇起来,也凝成足够分量的砝码。
段骋雪的语气随着拉长的话语缓缓平静下来,停顿两秒,最后说。
“你很爱大家,他们都明白。”
他忽然轻笑,接着道:“对,还有我。”
“你说我是你心目里最好的自由人,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为此前后做了多少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刘号熙还总劝你成事不在一时,想让你慢慢来。”
“可短短三个月,在第一场国际赛事,你就说到做到了。你熬的夜、看的上千场比赛、写了半本的笔记……这些还不够吗?”
段骋雪直起身,一手扶住楚别夏依旧像在出神的脸,和他对视,目光像无边的湖。
“这些就是你说的,‘还不够好’?”他说。
“能得你这些偏爱,我都喜不自胜了。”
楚别夏微微蹙眉,段骋雪说的每句话都在试图推翻他的“以为”,眼底逐渐浮现出困惑和挣扎。
“不,不止这些,以前……”他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怎么措辞都笨拙,最终哑然。
“没必要苛责以前的自己。”段骋雪接过他的话,“如果你说提分手这件事,那只是一个当下你认为‘合适’的选择而已,在你而言不存在对错。”
楚别夏抿唇:“但……我会想如果我当时能坦诚一点,又或者,不那么冲动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突然。”
意识到自己依旧喜欢面前这个人之后,在一起时,楚别夏总会下意识被他带的看向前方,总是欢欣的、前进的;可一旦独处,清醒和梦境都逃不脱回忆。
他仍旧不后悔分手,就像此刻也不后悔回避段骋雪的心意,他内耗又摇摆,唯独这件事从未变过。
但他后悔,以前那个不够好、更差劲的自己,选择了最差劲的方式,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辜负了最喜欢、最耀眼的人。
“小楚同学,你好像对我的滤镜有点重了。”段骋雪笑着开口,目光却格外认真。“你一定要说如果的话,那当时的我也不够好。”
“那时候我也只是个满脑子梦想幻想的臭小子而已。”他说,“哪怕当时你坦诚,慢慢说了,那家伙也没有办法兜住你的情绪,更别谈给你回应,陪你解决了。”
看见楚别夏依旧踌躇的目光,段骋雪轻笑,抬手替他梳理起刚刚被自己拱乱的长发。
“我清楚十五六的我是什么样子,脚踩不到实地上,虽然有那么一点细致,但除了能看出你开不开心以外,也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看事做事永远非黑即白,说好听是少年意气,不好听就是缺心眼儿……总之,就是个浑身缺点的毛小子。”
“你很了解我,潜意识里是知道这些的,知道我给不出可行的切实建议,所以才会下意识选择不跟我沟通。所以你看,如果一定要说以前,我也辜负了你的信任。”
段骋雪每句话之间都隔着几秒,一边思索,一边慢声叙述给他听。
“以前的我们都有缺点,现在也同样如此,但只要一直在变得更好就够了。你觉得自己不够会表达爱,我也会担心我不够考虑你的心情,干脆一棍子打死,都在半山腰,那我们一起慢慢学,不是很好吗?”
安静许久,楚别夏忽然问:“如果,还是找不到上山的路呢?”
段骋雪给他理头发的手一侧,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傻,怎么会找不到?”
“上竞赛课的时候,你总说穷举法是最笨的解法,浪费时间,效率低,还可能做无用功。但是你知道吗?后来你没参加的那次竞赛,我就是用穷举法强解了压轴题。”
楚别夏抿唇看他。
“所以,发现相亲对象是你的时候,我想,如果再试一下呢?就像今天,是我怕你等不及我变得更好,怕你喜欢上别人,所以跟你告白。”段骋雪说。
“如果‘我们能不能在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捷径,那我愿意尝试穷举法。没有浪费时间的说法,也不会做无用功,每一次选择都有它的意义,都会从某个角度指向一个特定的点,那里就是答案。”
“包括分开吗?”楚别夏问。
“我一直认为,过去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成就今天的自己。无论如何,你现在变成了更好的你,不是吗?”段骋雪轻笑,“所以包括分开……当然,也包括重逢。”
“这些选择,就是我想说的‘恰好’。”他说,“没有什么是错的坏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如果这么说的话,不是随时都变成恰好了吗?”楚别夏问。
“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呢?”段骋雪搭着他的肩膀,带着他整个人转了半圈,面向落地窗的方向,“我现在可以说,我看见极光恰好落在你眼睛里。”
楚别夏回望他,只觉得极光明明就不够亮,落进那双乌棱棱的眸子里,被其中的笑意尽数遮盖。
“我是不是……把你准备的事情都搞砸了。”他忽然问。
两秒后,段骋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笑着摇头。
“没有。”他说,“今天聊了很多,你有在努力学着坦诚,我也有做出我的努力,说是意外之喜我也完全认可。”
“但是,还有问题没有解决。”楚别夏说。
段骋雪却轻松道:“可今天我们至少解决了一些,穷举法初见曙光。毕竟不能指望着,一个晚上就把前二十年的人生都聊完嘛。”
“当然,遗憾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毕竟我真的会平等地把全世界看成情敌。”他开了个不像玩笑的玩笑,伸手比划。
楚别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看着窗外沉思良久,久到段骋雪以为刚刚那就是他们今天对话最后的结语时,他忽然开口。
“我们各退一步吧,定一个期限。”他说,“过年……就过年之后。”
段骋雪看他:“期限是指,年后再考虑答应我还是拒绝我吗?”
“不是。”楚别夏说,他下意识又想把视线移到别处去,最终还是在几番挣扎下拉了回来,抬眼。
“期限是说,我答应你的期限,最迟在年后。”
楚别夏看见那双眼睛一瞬间怔住,进而迸发出巨大的喜悦。
“没有……拒绝的可能是吗?”段骋雪难得磕绊了一下,可即便跌跌撞撞也要追上来问,“真的不拒绝吗?”
楚别夏也被那份喜悦牵动,要打无数遍腹稿才说得出的话,就那样到了唇边。
他也轻笑起来,笑着叹出一口气,叹过经年沉淀的枯竭河床,大雪盖过了整整一个寒冬,终于在第一个回暖的春日化成一汪湖。
“如果能拒绝你,我就不会只是说‘等一等’,或者不会答应你出来看极光的邀请。再往前……甚至不会向你发出转会邀请。”
“定这个期限,只是我想在重新开始之前,能做的更多一些。”
说着,他看向窗外。夜幕之上,原本已经有些褪去的极光不知何时变得更盛,原本只有青绿色的绸带,向上被晕染出大段大段的紫,梦幻得不可思议。
楚别夏被吸引,就要往窗边再靠一步,转身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又怕他挣脱似的,很快松了桎梏的力道,掌心沿着手腕向下,最后退至指尖,轻轻地、挽留地勾住他的小指。
段骋雪借着这一点点的牵拉感向前一步,和他肩并肩靠到窗前,唇角要翘上天去。
“放轻松。”他说,“不是只有完美的人才能在一起。”
“就像不是只有捧着相机,才能来看极光。”
第85章 【二合一】
三天的旅程和近两周的赛事比起来, 完全是转瞬即逝。TUG众人坐上回程飞机的时候,王叡还在感慨。
“三天好短啊啊啊!下次我还要来!”
snapi逗他:“自己去跟秦老板申请。”
王叡哼哼唧唧了一会儿,也就把这茬忘了, 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妈说咱们总决赛打的可帅了!”
回程的飞机时间比较合适, 王叡父母就和他们坐了同一班飞机, TUG几人完全包圆了这趟飞机的头等舱。
听见儿子提到自己,原本低头筛选手机照片的王叡妈妈抬头笑道:“确实很精彩。我和阿叡他爸虽然不太看得懂,但现场氛围太热闹了,我们俩也跟着激动。哈哈。”
“哎, 自己看不懂就看不懂, 别带我一起啊。”王叡爸爸佯装生气道, “我跟你不一样,我白银段位呢!”
Dino惊讶:“叔叔你也打游戏吗?”
王叡爸爸道:“退休闲着没事,想着了解一下家里小子到底在拿什么赚钱, 就让他给我下载了一个。结果一玩上,发现还真是挺好玩的!”
王叡妈妈无情拆穿:“你玩的第一天就想卸载了, 还说这么难的东西小叡怎么玩的, 那些人头长那么小,跑的那么快, 儿子怎么能打到?”
王叡立刻臭屁道:“嘿嘿, 天赋!”
snapi笑:“叔叔阿姨真的是特别开明了。”
“哎, 其实一开始我和孩子他妈也不支持他做这个的。”王叡爸爸摆摆手道, “当时没了解, 还以为这小子打游戏打昏头了。”
王叡撇嘴:“于哥都说邀请你俩亲自来基地看看了,你还非说人家是骗人的, 要把我骗去缅甸噶腰子……”
一番话把他爸说得满头大汗,snapi当即哈哈大笑, 开口解围:“也正常!你小子突然跟家里说你要年薪百万了,我要是你家里人,我也觉得你被骗。”
段骋雪送到嘴边的水差点呛进去,看向王叡,嘲笑得毫不留情:“下次饼别画这么大。”
王叡一梗脖子:“你丫就说现在到没到吧!”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嗷”地一声,捂着被自家老妈敲了一下的头转身,眼神控诉:“妈!”
这位脾气火爆的女士道:“文雅点儿。”
王叡哼哼唧唧地应声,明明是大小伙子了,却还是抱住妈妈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妈,我就是太开心了。要不是你和我爸开明,最后放我过来,我也没有现在这赚钱的机会不是嘛!”
“你啊……”王妈妈好笑地看了眼自己的活宝儿子,又道,“我和你爸最后能松口,你得谢谢你们经理和队长。”
“谢谢于哥谢谢队长!”王叡乐颠颠问,“爸妈,你俩是不是一眼看到我队长就觉得靠谱?然后就答应啦。”
王叡妈妈玩笑道:“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你们队长一看就是高材生。我们家阿叡竟然有一天也能跟学霸玩一个游戏了?”
突然被夸了的楚别夏失笑:“阿姨……”
王叡妈妈笑了一下道:“不过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小楚你给我和阿叡爸看的那个汇报。”
“啊?什么东西?”王叡疑惑。他单知道snapi和队长为了他进队的事,来回跟他父母沟通了不少次,但详情就没这么清楚了。
“一个PPT。”楚别夏笑着解释。
“之前和于哥跟叔叔阿姨沟通过两次,觉得叔叔阿姨其实是很通情达理的,只不过对我们这个职业和行业不太了解。所以就简单给叔叔阿姨做了个介绍。”
王叡爸道:“小楚太谦虚!你那次可是给我们讲的透彻了。不然我和他妈肯定不会那么快松口的。”
“这么厉害。”段骋雪问,“楚队怎么讲的?”
“其实就是参考了一些普通的公司介绍、项目招标之类的例子,套出来一个。”楚别夏道。
“可不普通了我的队长。”snapi难得迫不及待地想分享什么,扭过来道,“真挺牛逼的我跟你们说,那行业介绍写的比我都好!主要是还特别针对叔叔阿姨这个年纪的人,绝对是用了大心思的。后来我直接要过来了,以后咱队招新选手,都给人家小孩家里人发一份过去……当然,Dino这种青训出来的就不用了哈哈!”
王叡妈妈道:“小楚的汇报做的确实用心、有水平。别说大学毕业的实习生了,就是已经正式入职我们公司一两年的员工,要做到这个程度都不容易,更何况小楚当时按年纪来说,也才读大一大二。”
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在公司的职位是人事相关,说起这个,看楚别夏的眼神完全掩不住赞赏。
王叡不懂其中门道,听老妈夸奖自己最崇拜的队长,也一挺胸道:“那是!我队长可是超厉害的人!这种东西对我队长来说,洒洒水而已啦——哎!妈你又打我!”
小卷毛捂着脑袋,又怨又可怜地看向他妈。
“你这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努力努力。不仅要自己努力,也要尊重别人的努力成果。”王叡妈妈不赞成道,“小楚的PPT,我们一看就知道耗费的时间不会短。”
“当时接到小楚视频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和你爸已经勉强同意你来打职业这事儿了,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过几周你也一样能去打电竞,当然,我和你爸肯定不是完全放心的,但看你那么开心激动,我们也没有办法再拦你。”
“谁的时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种情况下,人家小楚肯耗费时间做这些,就为了彻底说服、安抚我们,那是对你负责,对你重视。”王叡妈妈说,“所以我说,我们之所以最后能这么放心支持,小楚功劳最大。”
楚别夏说:“也是叔叔阿姨对阿叡信任爱护,才能有心思看我准备的东西。”
王叡爸爸朗声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那是,人家小楚,一看就是家教特别讲究的家庭出来的。”王叡妈妈又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小卷毛,“我们阿叡能有今天的成绩,他自己努力,也多亏了你们照顾。”
王叡被夸一下,嘴角立刻就又翘上了天,立刻把刚刚被老妈敲了一下的事儿忘到了脑后,扭头跟父母亲亲密密地聊起自己的训练日常。
楚别夏看了一会儿,轻笑着收回视线。
段骋雪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臂,楚别夏侧头:“怎么了?”
“好奇。”段骋雪说,“我记得snapi说,当时TUG也没有到非王叡不可的地步,你那会儿刚接手队伍不久,自己估计都忙不过来,还那么费神帮他说服爸妈。这么看好这小子?”
“看好是肯定的。”楚别夏笑了笑,“就是因为看好他,才更希望他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到训练和比赛里。”
顿了顿,他说:“其实那份PPT不是专门为阿叡爸爸妈妈准备的。”
“是我原本想拿给我爸妈看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飞机餐里的小包装锅巴,也不撕开,只是来回在指尖捏着,像是想以此排解一些无法言说的烦闷。
段骋雪放轻声音:“那叔叔阿姨怎么说?”
楚别夏垂眸,极轻地笑了一声,说。
“他们没看。”
“其实这份PPT的第一个版本,是在我刚高考完,来TUG试训通过之后做的,当时准备跟他们简单说明这件事,猜到他们会不清楚相关产业,所以做了些简单的归纳整理。”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做的东西,与其说是介绍,其实在他们看来,应该更像是我在白日做梦地画饼。更多倾向在‘这个行业的天花板在哪里’和‘我有多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带着笑意摇头,“确实没什么脚踏实地的说服力,所以他们拒绝也正常。”
“第二次修改是在那年过年,回秦市之前。”楚别夏回忆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TUG那时候成绩比较一般,堪堪排到国内四强这样,我的个人成绩也并不亮眼。大概因为这个,我再修改那份PPT的时候,才知道要更实际,知道怎么找到更让人信服的角度。”
段骋雪问:“也是王叡爸妈他们看到的那个版本?”
“基本是。”楚别夏点头,顿了一下,才说,“但其实,也只有阿叡父母看到了。”
“你爸妈……”
“没看。”楚别夏平静说,“只告诉我,你说这么多没用。”
安静片刻,他忽然轻笑,笑容带着些许无奈。
“其实我猜到他们不会看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失落感。更像是一种……普普通通看到了结局的感觉吧。”他说,“以前我真的挺想听到他们的肯定。”
缓了两秒,楚别夏继续道:“不过后来,为了尽量不影响训练比赛状态,我很少再为这件事想什么解决办法,和家里联系少一点或许也好,可能有的人就是需要断亲吧……我不清楚。”
“我已经尽可能做了我能想到的一切努力。如果努力最终没有效果,就像你说的,我们换一个方式就好了,穷举嘛,哪怕逃避也是个办法呢。”
他此刻的笑容才像是真的有些轻松在其中,段骋雪停顿片刻,才也扬起笑意:“不愧是我们Collapsar。”
楚别夏抿了抿唇,笑容也被抿进忽然上涌的惆怅里,放轻声音,自言自语般。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更好了。”
头顶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温和力道,段骋雪抬手在他发顶揉了两下。
“已经很棒了。”他说。
“你一个人在外面,既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之后又要带队做队长、做指挥……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顾及所有事?能抓好一个都很了不起了。”
段骋雪笑了笑,再次说:“特别了不起的Collapsar。”
“真的?”楚别夏问。
“难道不是吗?”段骋雪用一种略显夸张的语气说。
“那好吧。”楚别夏难得笑出声来,回应带着些克制的小骄傲。
段骋雪从他手里拿过被揉了好一会儿的零食,撕开,自己拿了一片,又递给他一片。
“吃了吧。”他说,“零食袋子都难过得皱起来了。”-
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snapi忽然问:“今年咱们还是一月中就放假,之后你们自由安排,直播时长也该开始补了,别大过年的吃罚款啊。”
刘号熙问:“你们都打算什么时候回啊?”
钱乾说:“我肯定是第一天就走的。你回老家吗?我开车,稍你和嫂子一起?”
他和刘号熙夫妻是老乡,只不过教练英年早婚后又有了小千金,连着两年过年都撞上孩子生病,没回得去。
刘号熙摆手,笑声爽朗:“得了吧,我家小皮猴儿还不把你车座都掀了?我们开车稍你还差不多。”
钱乾笑:“那也行啊,路上我跟你换着开,嫂子休息。”
“这么说定了。”刘号熙说完,看向楚别夏,“其实我主要想问你来着。”
楚别夏忙说:“我回去的。”
大概是因为他第一年进队,就闹出一出“自己在基地孤单过年”的可怜事儿,俱乐部里和他关系近的“哥哥们”,每年都要担心两句,生怕他今年又在基地当孤零零的吉祥物。
钱乾也看过来,想了一下说:“要是只在你家呆一两天的话,可以考虑来我和老刘这边玩一段时间,酒店都不用定,我家一楼两间客房,二楼两间,你随便挑,我妈也喜欢热闹。”
刘号熙点头,“就是,然后到时候跟我俩一块儿回去就行。”
两人一唱一和,生怕自己收假回来的时候,又在基地里看见一个人窝过正月十五的小队长。
楚别夏笑容里多了些暖意,解释道:“没事,钱哥教练你们放心。我刚想说我今年也会早点回去。”
刘号熙不太相信:“真的?”
楚别夏失笑:“真的,有点事情要办。”
“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段骋雪提醒。
一直没说话的snapi忽然道:“就是,都忘了你们两个是同城了。小楚,这下有事儿要说了啊。”
楚别夏连连点头,笑着抬手蹭了一下鼻尖。
老TUG的几个人接连退役、他接任队长之后,随着王叡、韩昌言和Dino几个新人的加入,楚别夏已经习惯了在队内担任一个管理者的角色,冷不丁被钱乾几人还当个小孩儿一样关心,颇有些不适应。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飞机开始降落,刘号熙几人转回去系好安全带,开始聊一些奶爸的话题。楚别夏看了眼旁边的段骋雪,想说什么,却迟疑犹豫了将近两分钟。
一直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段骋雪轻咳一声,无奈回头,眼神抓住了楚别夏马上要收回的视线。
“一直看我,又不说话……什么意思?”他放轻声音,又说,“我耳朵都烫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别夏的下意识就看过去,却见那里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半点局促,才发现自己大概是被骗了,于是瞪了他一眼。
段骋雪轻笑:“想说什么?有事要我帮忙吗。”
楚别夏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个似乎很跳跃的问题:“你会想买房子吗?”
段骋雪:“当然会。”
他笑了笑:“你是想在秦市买房?”
楚别夏点头。
“现房精装,或者二手的也可以……总之就是能很快住进去的那种。”他说。
“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
段骋雪先是一愣,然后点头:“当然可以,我荣幸之至。”末了,他又问,“怎么突然想到买房?如果是今年临时需要一个住所的话,我名下也有一套,一直空置着,陪你去收拾一下,住十天半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临时。”楚别夏道,“明年过完,我就得开始考虑兼顾一下学业。学校那边说休学最多办到两年,明年之后,就必须正常修学分了。出勤方面可以放宽,选修也可以先搁置,但日常测验和考试都得到场……你们学校没有相关规定吗?”
段骋雪:“有,但是两年后可以修网课,考试也可以线上。”
“真好。”楚别夏叹气,“说了不退役,到时候肯定就得两边跑。”
段骋雪忽然说:“其实也可以把TUG整个搬到秦市来。”
楚别夏缓缓侧头看他,用一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眼神。
段骋雪略微歪头,神态坦然:“怎么了?我是投资商。”
“……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他的表情让楚别夏一时间判断不出,这家伙是在开玩笑吗,还是说认真的,只能先提前劝道,“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事,至少秦方的钱如果不用掉,就真的被大风刮走了。”段骋雪说。
楚别夏好笑又着急:“你认真的啊?”
就在他觉得段骋雪现在总该演不下去的时候,他看见段骋雪完全认真地点头。
“是啊。”他说,“有什么不行吗?”
见楚别夏依旧不信,段骋雪思索两秒,不急不缓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哈。”
“首先,TUG不像有些俱乐部,有一堆别的游戏分部,TUG在瓦项目上就是个独立个体,整个俱乐部也就只有咱们别墅那么大,随便在秦市找个别墅,都能连人带设备全都平移过来。”
“其次呢,国内比赛也不全在沪市,川渝承办的也不在少数,咱们搬家之后还更近了不是?”
“再者,商务的问题就更不需要考虑了,起码最近三年不用考虑。商务只有我们挑别人的份,地理位置不会有影响。”
“还有俱乐部员工的问题……据我所知,咱们俱乐部90%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别说结婚了,谈恋爱的估计都是少数。之前宣传的小赵还跟我吐槽,说沪市生活成本太高,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个钱,要不是真心喜欢这个行业,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楚别夏听着他一点点细数,脸上也渐渐带了些思考。
段骋雪继续道:“所以其实,对大部分TUG的员工来说,能拿一样的工资,生活成本更低的秦市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当然,也不是说我们就彻底从沪市撤走。现在俱乐部的旧址也要保留,但留给以后TUG的青训。”
楚别夏惊讶:“青训?”
“嗯。我跟秦方和snapi都谈过,咱们自己青训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段骋雪说,“以前秦方不懂这些,snapi尝试性跟他提过两次,他没兴趣,觉得选手从外面买就好,snapi也就搁置了。”
“青训确实重要,对战队资金流动也有利……”楚别夏说,“其实这事我以前也找秦老板说过。”
“那小子。”段骋雪皱眉,“他都跟我交代了,说那时候接着这事儿跟你说了些没礼貌的话……让我替他转达歉意。”
“秦方都说什么了?”他问。
楚别夏愣了一下,回忆片刻失笑:“算不上什么,就是日常劝我别打电竞了,去签他旗下的娱乐公司比较有前途。”
段骋雪松了口气,笑道:“幸好我们楚队聪明,慧眼识人。”
楚别夏把话题拉回来:“青训放过去也确实可行……在沪市有家室的工作人员也可以留在那边。”
段骋雪颔首:“是这样。”
“而且其实还有一点。”他说,“我和秦方,家里都是秦市出来的,父辈和同辈的关系网有一半在秦市。秦市政府近两年对新兴产业扶持力度不小,各方面综合下来,或许TUG在秦市,各方面都会更自如些。”
“TUG的冠军名气摆在这里,即使只是一个项目,对于地区电竞相关产业的推动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即使我们以后还要搬回沪市,也算是给家乡发展做贡献了不是?”
段骋雪笑了笑说:“不过我也只是刚刚突然想到,临时说的这些比较浅显,肯定还有漏洞、或者能精进的地方。但总之这个方案,我认为大概率可行,绝对不是随口说着哄人的,你觉得呢?”
他回头,就看见楚别夏看着自己,眉眼都扬起,眸光明亮。
“阿雪,你真是天才。”
段骋雪先是一顿,然后笑道:“损我呢?物理小天才楚同学。”
太有时光味道的称呼说得楚别夏不自然起来,想了两秒,回击:“我说的都是真话,附中竞赛小霸王段同学。”
段骋雪呛咳,宣布落败。
“都谁起的外号……受不了。”
楚别夏给了他一个“你也知道”的眼神,然后道:“这么大的事,筹备起来应该要很久吧?”
段骋雪想了一下:“也还好?等会儿回俱乐部的路上我就可以和秦方、snapi初步沟通一下,放假过年,咱们就可以回去先挑房子了。”
他忽然笑道:“这下换我来邀请你陪我看房了。”
“那我要看的房子一下就豪华了。”楚别夏笑,“原本在学校附近看个一室两室的就够,现在倒是直接看别墅区去了。”
“可惜我那套只是个平层,不然房租都能免掉。”段骋雪遗憾道。
楚别夏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该说你富还是穷了,段大少爷。”
段骋雪还在思考他的选址大计,忽然说:“你觉得你家附近怎么样?我记得那边有片别墅区。”
楚别夏无奈:“你清醒一点,在大雁塔旁边,咱们没必要那么奢侈……”
“不是。”段骋雪说,“我跟你说过吗?我妈第一次表示认可我的职业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楚别夏问。
“她平时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一直以为我只是随便打打游戏。”段骋雪说,“结果她森*晚*整*理在一个晚宴上,亲耳听到两个被大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小孩儿,互相争谁才是Founder的真爱粉。晚宴回来之后她特意给我打电话问,说我不是玩游戏吗?怎么突然变成大明星了。”
“噗……”楚别夏笑出来,段骋雪也笑着,但语气又不乏认真。
“所以如果我们把冠军俱乐部TUG开到你家门口,你爸妈天天上班都能看见各种年轻人来打卡,耳朵里听见的都是他们喜欢世界冠军TUG,喜欢冠军队长Collapsar,喜欢世界第一烟位楚别夏……”
“会不会他们有一天就能发现,楚别夏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也可以走的很耀眼呢?”
第86章 【二合一】
飞机在沪市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近20小时的航程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一上TUG基地的保姆车就睡得东倒西歪,楚别夏和段骋雪亦然。
“把TUG开回秦市”这件事忽然从随口一说的玩笑话, 变成了一个似乎很可行的方案, 两个人都有些兴奋, 飞机降高度的几十分钟的时间里,讨论着把这件事做了个简单的完善,一边记录一边修改。落地时,已经有了份千来字的文档。
snapi在等行李转盘的间隙收到了这份文件, 定睛一看文档标题, 当时就没有按捺住脱口而出的一句卧槽。
【Founder:飞机上和楚队讨论着草草写的, 只是粗略想法,于经理看一下,明天叫上秦方那边, 还有相关部门,一起开个会, 再完善施行。】
【snapi:好, 我马上联系秦老板。】
【snapi:而且这也不粗略了我的Foun神,这想法真是来的正好!小楚听说明年要不定时返校, 平时也得搞学业什么的, 要是咱们真能搬过去, 那真是省不少事儿!】
【Founder:我知道。】
【snapi:哈哈哈!】
【snapi:……等等。】
【snapi:冒昧问下……Foun神您先知道的这事儿, 还是先有的这个想法……?】
【Founder:文档是刚刚才和楚队讨论出来的, 你猜?】
snapi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回来一句。
【请问我能……过度解读吗?】
紧接着他快速补充解释。
【不是要打探老板私人生活的意思!就是您看要是有什么事儿, 我这边儿也能提前做个预案……】
【Founder:放心,我们有分寸, 不会给你增加工作量。】
……
直到坐上保姆车,TUG其他人都睡作一团来,snapi还直直盯着手机屏幕上段骋雪的最后一句回复。
吸气呼气。
吸气再呼气。
他很努力地尝试叫停疯狂运转的大脑,但一桩桩事情还是不断涌出,像360全家桶一样顽固。
从上赛季末传言Founder退役,到听说楚别夏相亲相到这位敌队大C,再到Founder接受楚别夏的邀请带资进队、表示自己和楚别夏是老同学……再到现在。
坐在副驾驶的snapi略微探头,借着后视镜,看到闭着眼睛小憩的楚别夏,迷迷糊糊间头往另一边倒去,眼看要随着车的颠簸,磕上又冷又硬的玻璃。
忽然,段骋雪从邻座伸手迅速垫在了中间,侧头低声跟半睡半醒的人说了什么,再然后,向来温和疏离的队长就顺着他手的力道,靠上了对方的肩膀。
snapi猛地抽了一口气,瞬间收回视线,才憋回差点蹦出来的一声“嗷”,心里弹幕狂飙。
老同学?见鬼!他早觉得不对劲!
关羽和张飞可不这样!
被真相冲击过后,snapi缓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放松下来的笑。
虽然人选有点意外,但总之……小楚也找到了那个能互相依偎的人啊-
楚别夏睡得半梦半醒时,接到了许时春的电话,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顿洗尘宴。
晚上TUG放假,楚别夏没有拒绝,先回宿舍放了东西,才带着伴手礼出发,堵车之下,还是晚了半小时。
“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许时春笑道,一双狐狸眼一眯,探究的意味明显。
楚别夏只当没看见,在他对面落座,难得回敬:“来的时候看朋友圈,你和你家那位去过圣诞节,我也以为你来不了的。”
许时春:“见你,我半身不遂都得来啊。”
“……盼着我点好吧。少在你男朋友面前拿我当play的一环啊。”楚别夏失笑,把礼物递过去。
“伴手礼?”许时春好奇拆开,“帽子啊?羊毛的吗?好漂亮的颜色……很难想象是你选的诶夏。”
“Founder选的。”楚别夏说。
许时春瞬间变脸,当即做出嫌弃的表情:“干嘛让他挑。”
“你不是嫌我每次选的都不好看?”楚别夏笑。
“不好看也是我们夏选的。”许时春哼道,“下次不许找代练了……除非是一家子,那我勉强接受。”
楚别夏的耳廓几乎瞬间就红了,侧头轻咳。
许时春闷笑两声,道:“我说正经的啊。TUG夺冠,争到的大师赛名额可是给到我们OX,我于情于理都得得来感谢你们。TUG一大家子我请不起,你就代表了吧?”
“你辛苦。”楚别夏和他碰杯,“没发现公开赛之后,教练都不怎么在咱们群里回你消息了吗?”
退役的老TUG有个自己的微信群,平时聊天吹水,这么长时间都没冷过。
许时春笑:“发现了,老刘又憋什么坏呢?”
“说是做了个噩梦,大师赛被OX教练全算计到了,怎么布置战术都被破解。”楚别夏笑着摇头,“玩笑话,但你们进化的速度,确实让教练忌惮了很久。”
许时春说:“退役早了,没赶上咱们TUG的冠军,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OX那帮小子身上了。”
“你倒是很少说这么……有年龄感的话。”楚别夏措辞两秒道。
许时春抬手托腮,眼睛一转:“是啊,人上了年纪是这样的,而且……还会喜欢撮合撮合年轻人的感情生活哦?”
话题突然被拉到另一个方向,楚别夏目光有一瞬的飘忽,被许时春敏锐抓住,大笑道。
“不是吧楚别夏?小队长,心虚了?”
一边说,许时春一边像看稀有动物一样探头:“新鲜呐小队长,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大了?”
楚别夏想到先前在公开赛后台,许时春看透一切的眼神,和那句“楚别夏你完蛋了”的评价,心绪翻涌,扶额轻笑出声。
许时春挑眉:“在一起了?”
“没有。”楚别夏顿了一下,补道,“暂时还没有。”
“蛮意外。”许时春向前倾身问,“我还以为你们决赛前就有名分了。”
“哪儿那么快……”楚别夏无奈。
“啧啧。”许时春咋舌,“要我评价你俩赛后采访那几句话,就是放在兄弟队友身上太暧昧,放在情侣之间刚刚好,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没亲过嘴儿说不出这种般配的话。”
楚别夏忽然沉默。
在沉默里,冷不丁抿了一下唇。
许时春当即眯眼分析:“亲了?”
楚别夏迟疑问:“高中的时候算吗?”他说,又伸出手指比划。
“碰过一下。”
“……受不了你们纯情小男生了。”许时春了无兴致地摆摆手,“你特适合回旧时代谈那种车马书信都慢的恋爱,绝对耐得住性子。”
“我吗?”楚别夏轻笑,摇头道,“我可不行。”
“你猜猜高中的时候,我从认识他到出手追他,用了多久?”
“你追的?”许时春先是一愣,后又觉得似乎有道理,“也是……你要是对谁没兴趣,那确实连个衣角都别想摸到。”
“所以用了多久?一个月?一周?”他接连问,楚别夏依旧摇头,最后道。
“一个晚上。”
“真的假的?”许时春这下扎扎实实惊讶了,“不像你啊夏……”
“年纪小吧,做事冲动。”楚别夏说,“比起谈恋爱,更像是看到什么喜欢的……想抓住。”
“有区别?”许时春第一次听他谈起这个论调,眼底染上兴趣。
“有啊……”楚别夏说。
他一手手背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无声搅动着玻璃杯里的果汁,垂眸看着旋转的碎果肉。
“大概是,想分享和想得到的区别?”
“我一开始以为谈恋爱就是两个人开开心心,一起做题一起弹琴,在学校里偷偷走走,在竞赛课上坐一排座位。”
许时春问:“不是吗?”
他笑道:“你们好学生早恋,难不成还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虽然我们没有……但确实也有人做。”楚别夏道,“这种事跟学习好不好没关系呀。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所以你后来怎么觉得不是了呢?”许时春问。
楚别夏想了想,先说:“他国服id……大意是被前任渣了的意思,其实我很认可的,哪怕到现在我也一直没反驳。因为确实是我开始的太草率,结束的也突然。”
“我发现谈恋爱这件事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具体是因为哪一件事我也不记得了,但就是越来越觉得,像空中楼阁一样。”他说。
“阿雪是个很热切且毫无保留的人,我觉得我没法给予他等同的回馈。”
“通俗的说,就是我还不起。”
“你们最后分手是因为什么?”许时春问,“我是指具体的事,导火索。”
“因为七夕他……逃了家里的应酬,出来找我。建在半空的楼一下就塌了。”楚别夏说完,只短暂停顿了半秒,自己评价道,“很莫名其妙对吧?我也觉得。”
许时春沉默半晌,说:“以前没问过你,但你今天这么一说……其实我竟然没什么意外感。很楚别夏的反应。”
“……这是什么形容词。”楚别夏失笑。
“所有人对你示好,你第一反应都是避开,你没发现吗?”许时春说。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最典型的回避型人格。”他感叹道,“你知道回避型吧?”
“知道。”楚别夏说,玩笑道,“我还知道这种类型真的很难谈到恋爱。”
“嗐,少听营销号瞎说。”许时春道,“照他们那么说,我这种童年不幸的还容易反社会呢?笑死,天地良心,我连反攻都懒得。”
楚别夏被他突兀冒出来的词惊得呛咳一声。
语出惊人的许时春笑眯眯,一脸无所谓地继续说回正经话题:“早说了,你少反思自己。回避型怎么了?世界上的回避型都单身到死好啦?不可能嘛。”
“少反省自己,多指责别人……这么多年,男朋友有没有努力表达爱?有没有给到足够的安全感?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啦,哪有回避?那叫保留神秘感,叫若即若离的钓,你就问那小子被你钓的时候,嘴是不是都翘起来了吧。”
楚别夏无奈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想钓着他……”
“你是觉得没有咯,人都已经上钩了。”许时春笑出声来,“你回去以后问问他,是不是一见你就心痒。还有以前那么多追你的、想跟你做朋友的,前赴后继的,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吸引人的地方?”
“脸吧。”楚别夏说,“也可能是……我人好?”
许时春大笑:“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偏掉。”
“说你人不好呢,你又温温柔柔,怎么都讨不到人厌,说你人好吧,你又很难跟别人当交心的朋友。”
楚别夏反省:“这点确实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许时春道,“就是这种看起来很好接近,但事实上谁都碰不到的性格,特别招人。”
“人是又探究欲、好奇心和征服感的,你往那一站,全占了个遍。”
楚别夏搅动杯子的手停下。
许时春一笑:“我是不是又给你回答了一个问题?”他说。
“我猜你心里肯定一直想,‘唉Founder到底喜欢我哪点啊好奇怪’,是不是?”
“……嗯。”楚别夏迟迟应声。
“我好奇一下,你喜欢Founder哪点?”许时春问。
楚别夏几乎没有犹豫:“他很耀眼。”
“你也耀眼。”许时春紧跟着道,“每次联赛队伍开会,你缩到角落是不是就以为大家看不见你了?怎么可能。所有人推门进来,环顾一圈,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
楚别夏一时间哑然。
许时春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你该不会一直奇怪,为什么你怎么躲都还是有人来跟你讲话吧。”
端起杯子挡住半张脸,楚别夏默默移开视线。
许时春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一双狐狸眼仿佛看透一切:“让我猜猜,是什么促使你说出刚刚那些话呢……”
“你猜吧。”楚别夏闷闷说。
许时春眼神一转,勾唇:“他跟你告白了,你没答应他,是不是?”
楚别夏愣了两秒,惊讶抬眼:“你怎么知道。”
“哼哼,恋爱大师猜的。”许时春抬了抬下巴,“我还猜,你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完全把他拒绝死,对不对?”
“……你又知道了。”楚别夏放下饮料,目光好奇,但开口还是迟疑,“我跟他说最迟年后。”
“年后再说?”
“……年后再答应。”楚别夏道,“你们怎么都问这个问题。”
他目光里的疑惑不似作假,完全就是在问“难道我可能拒绝他吗”。
许时春忽地沉默,看他的眼神复杂。
楚别夏试探:“怎么……了?”
“你……”许时春竟然一时间想不到措辞,半晌才带着佩服道。
“这,你还说不钓吗?”他忍不住抬手鼓掌两下,“……浑然天成啊我的夏。”
见楚别夏想要反驳,许时春补充:“当然,我说的‘钓’不是贬义词。”
“所以他跟你告白了,你们俩马上就要在一起了,这不都是顶好的事儿吗?你怎么忽然又开始自我反思。”
楚别夏抿唇:“先前没有答应他,是因为我感觉,现在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变成两个人之间的绊脚石,或者导火索。以前就因为开始的太草率,最后才突然觉得落在手里的太沉。”
忽然,他停顿片刻,叹了口气。
“但最近两天,我再返回去想的时候会想,做出这个选择的背后的我,和以前相比,是不是没有变过?”
“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这样是考虑的多,是为他为我们好……可事实上还是只考虑自己的自私鬼。”
许时春问:“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结果就是他精心准备了告白,但是我没有答应他。”楚别夏无奈轻笑,“就像你说的,我把他钓起来,因为自己的原因不答应他,而且还让他等。”
“虽然我确实需要时间处理一下心里的顾虑,但总觉得……对他亏欠。”
“停一下。”许时春打断他。
“我倒是觉得,不管你因为什么没有答应,但你给的这个回复,他都绝对不会失望。”许时春说,“你这样想,抛开自己,代入一下他。”
“你喜欢的人跟你说,一个月后,我会和你在一起,甚至可能还会为此重新补一个精心准备的告白……额,你有准备的对吧?”
“有在计划。”楚别夏说,“还有一份回应他的礼物,需要一小段时间的练习。”
“曲子?”许时春问。
楚别夏点头。
“这不都很好吗?”许时春笑道,“如果你是这个被告知‘请等我告白’的人,你是什么感觉?”
忽然转换的视角让楚别夏迟疑片刻,才道:“会……期待?”
“是啊,期待。”许时春点头,“直到最后期限之前,都会每天活在期待里。”
“别太小瞧延迟满足那种成倍叠加的快乐。”许时春说,“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准备,再安心处理好你最后的犹豫,其他的都不用想。”
“真的……?”楚别夏问。
“嗯哼。”许时春说,“我敢保证,期待的过程,绝对是他最幸福的三十天。”
“还是说,他最近表现的不开心?很焦虑?”
楚别夏摇头:“没有。”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但是他说,想把TUG搬回秦市。”
许时春当即恍然:“喔,你又觉得你受不起这个好了。”
“当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楚别夏无奈,“我再怎么做,能给他的比起这些都少的可怜……虽然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有很多现实因素在,不单单是因为我。”
“但是你心里又很清楚,如果没有你的话,他绝对不会这么做?”许时春道。
楚别夏不敢托大,只含糊道:“大概吧。”
许时春托腮看他:“那你又怕了,想缩回来算了?”
“不会。”楚别夏答得很快,毫不犹豫,“不可能。”
答完后他才缓下声来:“我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再遇到喜欢的人,我不能两次都犯同样的错。”
“我只是,一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不好,但怎么说服自己改变想法?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想解决的问题?”许时春问。
“其中之一。”楚别夏道。
“唔。”许时春短暂沉吟后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一直以来,考虑的方向错了?”
楚别夏看向他。
“‘爱’这件事,好像不应该是回馈。不应该是一个,你给我多少,我又还给你多少的过程……那是交易。”末了,许时春笑道,“好吧,虽然现在很多人都把感情当交易了,但你是纯爱战士,你不适合走这个路子。”
“感情,或者说谈恋爱,它是在爱这种情绪下自然流露的一个表达。就像你说Founder会成为世界第一自由人一样。你那个眼神那个表情,什么都藏不住。”
“你看,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去禁止他做这些呢?”
楚别夏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怕他以后后悔吧。”
“那收下Founder,帮他转型,这件事你会后悔吗?”
“不会。”
“为什么?”
沉默想了片刻,楚别夏开口:“……不知道。”
“或许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看见他在喜欢的位置上拿到最高成就,我也会很开心。”
“你看你自己也说了,所有做出的事情,究其本心,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许时春点头,露出些孺子可教的表情,勾唇:“所以,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有立场说自己不值得。”
“他给,你就接着。如果你执意觉得他因为你没有答应而失望,那就想办法给他一个更好的,不是为了还他什么。”
楚别夏说:“不是为了还他什么……只是单纯的,看见他开心,自己也会开心?”
“嗯哼。”许时春说,“还有,我再强调一遍,你家那位绝对不会不开心。”
“你把一切想的简单一点就好。没有天平,没有交易。”
楚别夏垂着眼思索许久,才说:“我好像懂了。”
“其实你一直都懂。”许时春忽然说,“你一直都是这样对别人的,但是在面对别人示好的时候,你就又选择性忘掉了而已。”
“所以我喜欢跟你做朋友啊,你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当然值得别人对你所有的好。”他笑了笑,“今年过年我跟老郑也会回去,有事儿要帮忙就找我们俩。”
“总之,祝贺你。”
楚别夏问:“冠军吗?”
“不是。”许时春举杯,在他杯沿轻轻碰了一下,“是祝贺你想通了拗了二十年的东西。”
“去告白,去和喜欢的人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好好享受恋爱吧。”
第87章 【二合一】
临近放假的时候, TUG筹备搬家的事儿已经初步敲定了,看房的事儿,段骋雪一手揽了下来。
沪市飞秦市的飞机上, 段骋雪翻着秦方那边筛选出的几处房源, 不时递给楚别夏讨论。
“这套地方好, 曲江边,离我住的地方近,晚上都不用睡宿舍。”段骋雪说。
楚别夏笑:“小心王叡说你少爷脾气。”
段骋雪耸肩:“什么时候让他知道我是他老板,那小子表情肯定很有意思。”
楚别夏只是笑了两声, 继续翻看。
“这套在航天城那边……价格倒是便宜了, 小区环境也还可以, 就是周边有点荒。”
“这个还行,我们可以先去看这个。这栋户型格局跟咱们现在那栋差不多,搬起来方便。”
“对了。”段骋雪忽然说, “我那边的房子挺久没住人,虽然让人收拾过了, 但很多东西都没有, 咱们一会儿先放了行李,要出去采购一趟。”
“嗯, 好啊。”楚别夏没有抬头, 随口应道。
楚别夏提早回来的事没有跟家里说, 考虑最近两人要一起到处跑房子, 他们临走时, snapi极力劝说,说住在一起方便些, 楚别夏同意了。
段骋雪看了看他:“嗯……你想住哪间屋子?”
楚别夏疑惑:“你家不是四室吗?”
“嗯。”段骋雪点头,“一个琴房, 一个书房。”
楚别夏笑:“剩下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你问我住哪个?”
他只当段骋雪开玩笑,道:“都听段大少爷的,让我睡沙发都行。”
“主卧朝南,白天暖和点。”段骋雪道。
“白天我们应该都在外面吧?”楚别夏说,“就住几天,让我在次卧凑合一下就好。”
段骋雪短暂“唔”了声,问:“住几天?”
楚别夏想了一下:“选址定下来就走了。”他轻笑。
“要过年的,我总不好一直赖在你这里不是?”
“两把钥匙,给你留一把。”段骋雪说,“你就当成自己的房子,想来就来,不用管我在不在。”
楚别夏顿了顿,没有推脱。
1月末的秦市寒风料峭,今日小雪,加上和沪市不相上下的拥堵情况,两人临近十点才拎着箱子进门。
大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屋里暗着,只有客厅落地窗透出来自窗外的深夜灯光。
楚别夏在玄关站了十余秒,眼前依旧昏昏然看不清东西,只有耳边传来窸窣的摸索声。
“……怎么不开灯。”他问。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张地略微收紧。
段骋雪沉默半晌开口,声音有些尴尬。
“没找到灯。”
楚别夏:?
才被黑暗挑起的些许紧张被他一句话吹散,楚别夏哭笑不得,按亮手机手电筒,先他一步找到了墙边的开关,啪地按下,玄关亮起暖色灯光。
“不是你家吗?”
段骋雪无奈:“是我房子……成年礼物。但我回国也就在家里呆两天,说实话,除了交房的时候,这边我也才第二次来。”
“先下楼买东西吧。”楚别夏道,“刚进门的时候看见有超市,再不去要关门了。”
冬夜太冷,两人快速下楼,赶在店主要关门的前一分钟,挑了一点急用的家居用品。一番折腾,换上新买的拖鞋,他们这才终于拎着行李箱踏进房子。
大平层迎面就是客厅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灯光星点,落进远处曲江池里,波光粼粼。
四间房子的屋门都敞开着,让段骋雪这个初来乍到的主人,免去了一个个推门找卧室的尴尬,主卧是朝南向的湖景,次卧朝东,窗外是葱郁的小区绿化。放好行李,两人把房子都转了一遍,都是同样的新鲜。
朝北向的书房主打一个安静,独立朝南的琴房是和客厅主卧一样的景色。
楚别夏驻足多看了两秒,忽然说:“这边感觉很适合看烟花。”
“你说曲江池的烟花秀吗?”段骋雪道,“确实应该能看到,可惜今年时间过了。”
楚别夏笑了笑,没说话。
“琴调过音,要弹吗?这边隔音还是不错的。”
“以后有机会吧。”楚别夏说,“明天还要早起看房,希望能顺利一点。”
段骋雪弯起眼睛:“倒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从刚回秦市的第二天起,段骋雪和楚别夏两人就连着跑了三天的房,snapi远程参与,三个人忙活一通,可惜都没有看到很合心意的。
楚别夏终于在第四天中午过后提出罢工。
“明天休息一天吧……”他说,“再看下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出门了。”
比起出门,他一向是更喜欢在屋里呆着的,他呆得住,一整天下来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明天在家打游戏?”段骋雪问。
“明天再说吧?”楚别夏道,“下午没房看的话,出都出来了,我顺便回趟我家。”
段骋雪愣了一下才说:“那今晚还回去吗?我是说,回咱们那边。”
楚别夏笑:“你看我带行李箱了吗?”他说。
“我妈他们学校昨天刚期末考完试,今天放假,我回去看一下他们就走。”
他笑容不太明显,语气里也明显带着些许下意识的抗拒和无奈。
段骋雪看了他两秒,说:“实在不想回去的话……就一直住我那儿吧。”
楚别夏和他对上视线,轻笑:“没事,就是说两句话。”
“我跟你一起?送你到楼下。”段骋雪说。
“那边都是家属院,你也不怕看到你们老师?”楚别夏说,“就我知道的,一中和附中的老师就有好几个都住在这边。”
他玩笑道:“要不,你去上次的网吧等我?”
段骋雪抬眉:“那你给我点东西,那儿持Collapsar周边能免费上网呢。”
“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楚别夏失笑,“说不定现在,拿Founder周边也可以了呢?”
“还有这种好事?我还真是名誉两级大反转。”段骋雪说,“你回吧,我自己在附近溜达一圈就行,出来给我打电话就行。”
“不用担心,也别着急,我等你。”-
楚别夏拎着两个袋子,敲响了自己家的门,五六秒之后,门被从里面打开,楚妈妈的眼神起先疑惑,又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陡然变成欣喜。
“夏夏,你回来啦?”
楚妈妈的声音引来客厅一阵靠近的脚步,楚别夏低头换鞋的功夫,父亲就也站到了门边,脸上同样笑着。
“怎么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他问。
楚别夏笑笑:“回来还要处理一些工作,今天这才闲下来,回来待一会儿。”
楚妈妈愣了一下:“不回家住吗?”
“先得把那边工作处理完再说。”楚别夏说完,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递过去。
“我们队伍前段时间去冰岛打比赛,给你们带了点伴手礼。”
“又乱花钱。”楚妈妈嗔道,接过袋子放在玄关,暂时没有要拆的意思,“跟你爸坐着,妈找找你爸刚拿回来的好茶,你尝尝。”
在楚妈妈的张罗下,一家三口在餐桌边坐下,茶刚被滚水冲开,透明壶里慢慢变了色泽。
“你们不问问我们这次比赛的成绩?”楚别夏轻笑。
楚妈妈眉目温和道:“我和你爸看不懂那些,你们玩的开心就好。”
“我们去冰岛的时候赶了巧,比赛结束的那天正好看到极光。”楚别夏想了想,说,“新投资商给了旅游福利,可惜你们没有去到。”
“旅游嘛,想什么时候去,再去一次就好了。”楚爸爸说。
“对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学校那边的休学应该快到期了。”他一边说,一边往三人的茶碗里添茶,温和问,“你这边打算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回学校继续学业?”
楚别夏微微弯着眼睛:“已经和队伍续约新赛季合约了,这边应该暂时离不开。”
楚爸爸倒茶的手一顿。
茶壶咔哒一声被放了下来,连带着放下来的,还有父亲上一秒还温和带笑的面孔。
即便如此,他依旧努力维持着一些最后的温文尔雅,耐心问:“怎么又续约了,不是才过年吗?”
“我们是按赛季算,不是按农历新年。”楚别夏说,“学校那边,我会兼顾。”
“森*晚*整*理我不同意!”
一直没有插话的楚妈妈陡然开口,抬高的声音里带着情绪不稳的颤抖。
“三年了,你已经在这件事情上荒废了三年,你还想有多少个三年?”
楚别夏抿唇:“又变成荒废了吗?”他说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几个月前,妈妈,你还说我是世界冠军。”
“还是说,又是哄我的呢?”
他的问题让楚妈妈忽然沉默,但她摇头,眼底是不可言说的悲伤。
楚爸爸深深皱眉,“川”字在他额头深刻得如同刀锋划过,刺得楚别夏心头痛了一下。
却又在下一秒消失。
楚爸爸说:“你一年到头不回家几次,我也不说什么。但你至少顾顾家里。”
“你妈妈因为你的工作问题,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眼看你休学期满,马上就可以回来走回正道,这才刚好起来一点,你又说你还要继续。你学不上了吗?”
“我说了,我会兼顾的。”楚别夏平静。
“兼顾兼顾,你能兼顾得了吗?”楚爸爸道,“大学的课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别给我想着不好好学,就混个及格分。”
“多少高中时候成绩优异的人,进了大学就一落千丈?那都是心野了!为了让你能收收心,我和妈妈才放任你去玩了三年。”
“我不是在玩。”说到一半,楚别夏提着的一口气忽然散了,变成一声轻叹。
“算了。”
楚爸爸似乎也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食指在桌边重重敲击。
“因为担心你的事,你妈妈总是心情不好,连带着我、连带着整个家都受牵连。楚别夏,你好好想想。”
楚别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偏头。
“我觉得不尽然吧。”他说,“我高中毕业之前,你们吵过的架也不在少数,妈妈也没有天天开心。”
楚爸爸还没说话,眼眶里已经积出泪水的母亲开口。
“我和你爸什么时候吵架了?”她说着,眼底是真情实感的不解,“或许一年里面会拌几次嘴,那夫妻之间有分歧不是正常的吗?夏夏,你太小题大做了。”
楚爸爸颔首:“我和你妈妈这样,已经是别人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了。”
看着面前的父母,楚别夏一时哑然,只觉得指尖都变得无力。
忽又觉得好笑,有种连带着世界都变得陌生的感觉。
他刻在记忆里的一次次争吵、冷战。碎掉的花屏、脏衣篓里染了酒渍的桌布、眼泪、烟头……只有他记得。仿佛只在他的生活里存在过。
“我们在说你的问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楚爸爸说完,忽然看见对面的儿子轻轻笑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你笑什么。”
“所以是因为我不乖,你们才吵架吗?”楚别夏问。
“你的状态肯定会牵动爸爸妈妈情绪的。”楚妈妈耐心道,“你不好,爸爸妈妈又怎么能好?”
“可我初高中还在做乖孩子的时候,你们的吵架又是为什么呢。”
楚爸爸拧眉:“夫妻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哪个不是一辈子吵吵闹闹过来的,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
“向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楚别夏问,语气依旧平静,“正常就代表着正确吗?我好像并不认可。”
楚爸爸终于忍耐到了极限,手掌重重拍上桌面,就连茶盘茶碗都跳起来,发出叮当的玻璃碰撞声。
“不管你认不认可。家庭亏待过你吗?”
“管我认不认可……”楚别夏轻笑,“现在又变成这句话。那你们到底是要管我,还是不管我呢?”
餐桌边突然静下来。一家三口分坐三边,三张脸上神态各异,楚别夏的笑容夹在愤怒悲伤的情绪里,格格不入的刺目。
终于,楚妈妈开口。
“夏夏,我觉得你有点得寸进尺了。我们花费多长时间才接受你不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外面因为孩子性向问题闹的家破人亡的也有,难道你想让我们家走到那一步吗?”
“我很感谢你们能接受我的性向……”楚别夏顿了一下,轻声问。
“所以,爸妈,你们是想用这点来向我交换什么吗?”
“交换?”楚爸爸不敢置信地摇头,“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和理解,在你眼里看来就是冷冰冰的交换?”
楚别夏眉头略显困惑地皱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他问,“比如考上一中就奖励我一架新的钢琴?比如竞赛拿奖就一家人出去周末踏青……”
“我之前还想着,拿了冠军,你们就可以跟别人说,我家孩子是世界冠军,这样有面子的事应该够填补上性向的缺憾了。原来不是吗?”楚别夏说。
“所以接受我的性向,想从我这里换到的就是退役,是吗?”
楚妈妈深吸一口气,攥紧桌布。
“如果我说是呢。”
楚别夏忽地轻笑。
……果然。
来之前他在脑海里推演了许多结果,其中也不乏大家相安无事、甚至相互理解达成一致的童话结局,但很显然,墨菲定律再次起效。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楚别夏心里又如同绞刑架上的斩刀落下,不管切掉了什么,总之是行刑完毕,有了一个结局。
一直如此,就是对的吗?
可他发现不对,爱是我用尽所有力气想让你开心满意,不是交换,也不该是带着惋惜的自我牺牲。
他抿唇,心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到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如同妈妈每次说“你不会爱人”。
随便吧。
楚别夏说:“除了自由,我什么都可以还给你们。”
他当然希望能达成和谐,但既然失败,他也会坚定的走自己的路。
“我曾经想从你们这里汲取力量,所以一次次想获得你们的认可……但现在不用了。”说完,楚别夏看了一眼餐桌边上的表,起身,“我该走了。”
手掌再次拍响在餐桌上,楚爸爸厉声喝道,“走什么走,你是不要这个家了吗!”
“就因为我和妈妈盼着你好,想让你早点回去上学,走回一个正常的路?”
“没有这个意思。”楚别夏的笑容带着耐心,“你们当然还是我的父母,我也爱你们。”
“我只是说,我不在意你们的意见了。”
“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让整个家庭对你不满,马上过年了,吵得这样天翻地覆。楚别夏,我和妈妈感受不到一点你的爱!”
“爸。”楚别夏声音不轻不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不认为人还有魂灵和来生,短短几十年而已,我也想自由又轻松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选择。希望您和妈妈也是。”
“我希望你们幸福。”
他最后笑了一下,将椅子推回餐桌下放好,转身。
“你去哪儿!”楚妈妈喊道。
楚别夏回头:“去找段阿姨的儿子,您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他家里产业颇丰,对爸爸的事业想必也有助益,为了让您和爸爸开心、放心,我会和他交往。”
他说着,看见妈妈眼里的不敢置信,安静两秒,问。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您会开心吗?”
“怎么可能开心……”楚妈妈似乎这下才真的慌了起来,“夏夏,不是,妈妈给你介绍这个相亲对象,不是想让你……”
“没关系,妈妈。”楚别夏说,“我刚刚只是随口说的。我是要去找他,但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他,想和他组建我们两个人的家庭,一辈子都在一起。现在我需要他,所以我去找他。”
他走到玄关,目光在没有开封的礼物上停顿了片刻。
门把手被按下。
“过年前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年三十我在外面定饭店,我们出去吃吧,妈也能休息休息……现在很多人家过年都是这样了,比较轻松一点。”他回头,看向餐桌边坐着的父母,回忆了一下道。
“爸爸喜欢吃肥肉多一点的红烧肉,还有椒盐排骨,妈妈喜欢吃青花椒鱼,但是花椒不能放在里面煮的太久。这几道菜肯定按你们的口味备好。再之后的话……松仁玉米和紫薯山药妈妈也喜欢吃,再给爸爸准备一瓶三十年酱香的酒,但不能多喝。”
楚别夏声音平缓,笑容带着安抚,眼底却藏着压在最深处的怅然。
“礼物记得拆开,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那我走了。”他轻声说。
“爸妈,再见。”-
从家里出来之后,楚别夏和段骋雪是一路走回住处的。
刚下过雪的路面上留有踩下去咯吱咯吱的白,让楚别夏恍然间有种回到冰岛的感觉。
完成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事,他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很多,他刻意让自己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一路上,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段骋雪聊天。
“说起来,我刚刚在这边逛,今年好像是你们一中百年校庆?”段骋雪说。
“是吗。”楚别夏道,“我们还真没注意过建校时间……百年校庆,应该会办的很大吧。”
段骋雪点头:“会邀请很多知名校友返校,还有的班会借这个机会举办同学会,一起去看老师。”
说着,他忽然笑了笑:“我都不敢想,你们班要是搞了同学会,你得有多受欢迎。别到时候连家都回不来了。”
楚别夏侧头看他:“你想陪我去?”
这话突如其来地夹杂了几分暧昧,段骋雪愣了一秒,才笑:“我都行啊。”
楚别夏收回了视线,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说不定你会是被邀请的知名校友。”段骋雪忽然说。
楚别夏顿了顿,脑海里一闪而过刚才父母的表情,然后失笑。
“做做梦算了……咱们这个行业,学校应该是最避讳的吧。”
“怎么就做梦了?”段骋雪说,“我倒也罢了,我冠军是在国外拿的。你可是实打实的第一个全华班冠军队长,分量很足的好吧。”
“真是谢谢你啊。”楚别夏道,“今天晚上做梦,我就按照这个剧本来,感谢词也有你的一份。”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雪后晴朗的天色:“今天天气不错。”
“嗯,下了场雪,把雾霾都带走了。”段骋雪说,“晚上应该能久违的看到月亮,就是可惜不是十五的满月。”
“月亮啊……”楚别夏轻声念道,忽然说。
“今天回去,弹琴给你听吧?”
第88章 【二合一】
段骋雪先是一愣, 然后扬起笑容。
楚别夏被他的笑意感染,唇边不自觉也带了些弧度。
“很开心听到你又开始弹琴。”段骋雪说。
“我一直都很喜欢的,只是后来……”楚别夏收回视线看向远处, 安静了两秒才道。
“小时候其实是我自己要求去学琴的, 现在想想, 如果因为别人的原因,让自己放弃这样的爱好,有点可悲了。”
段骋雪:“只是你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已。”
楚别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只变成一声轻笑。
“好吧。”他说。
“之前不是都说好了?”段骋雪道, “以前的自己没什么好苛责的。无论是咱们的事, 还是其他任何东西。”
楚别夏抿唇:“我知道。”他说,“我最近在尝试了。”
段骋雪说的话他全部都记在心上。在前往和他相遇的路上,楚别夏自觉或许没有力气奔跑, 依然要抬起脚步,一刻不停地向他走去。
“那我改口。”楚别夏说, “没关系, 现在重新弹琴也不算晚。”
忽然,头顶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楚别夏看过去, 视线捉到还未收回手的段骋雪。
“……干什么。”
段骋雪没有移开视线, 片刻才道。
“突然想抱你, 但于礼不合。”
楚别夏没来由就想起那天许时春说的, “你们两个挺适合谈那种车马信件都很慢的恋爱”,心间一动。
“还以为你又要说, 觉得我看起来很难过。”
段骋雪无言,只是落在他头顶的手又在发间揉了揉。
那一瞬间, 楚别夏突然就觉得胸口酸涩,酸到他眼睛都胀痛起来,喉间发哽,他猛地闭上眼睛,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
期间一直是安静的,就连车流都静了。他们在寂静里继续并肩走着,楚别夏沉默,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段骋雪就陪他等着,耐心地陪他等。
“没关系。”段骋雪轻声重复。
“没关系的。”
“……或许吧。”楚别夏终于回应,声音干涩,扯得声带酸痛。
“我放弃去改变父母了。”他又呼吸了两下,才说。
“又或者说,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该起这种心思。”
段骋雪听着。
“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希望他们能认可我,像阿叡爸妈那样,支持我。”楚别夏说,“为此,我常年处在一种……努力,但似乎永远都得不到的自怨自艾里。”
“我很奇怪。到底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只要偏离他们的规划,我再怎么做都是错的?……但我又不认为我是真的错。”
“你没有错。”段骋雪说。
“是。”楚别夏说,“可他们也没有。”
“我知道,我理解。在他们的认知里,某一条路走下去,就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在他们的年龄里,只能认可这一个方向,我能理解。”
“我只是觉得,暂且不论对错,他们能不能相信我一次?相信我正在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相信我真的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有的时候我也会偏激地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给,怎么能算是好的父母?”
楚别夏停顿片刻,轻轻摇头:“但是最近我意识到,我不该,也没有立场要求他们成为一个让我满意的的父母。因为我自己也不是一个令他们满意的孩子。”
搭在他头顶的掌心忽然一重,惹得楚别夏失笑:“没关系,我现在没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是自由恋爱认识,但事实上,我一直都不觉得他们构建了一个温馨的家庭。他们不常爆发那种惊天动地的争吵,但经常冷战,或者怨怼……说的大多都是对彼此的责怪。他们会说我为你付出了什么,而你没有让我得到相应的回报。”
“不是这样算的。”段骋雪说。
“是啊。”楚别夏点头,“但我也是重新遇见你之后,才逐渐意识到这似乎不太正确。”
“然后我就发现,我一方面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诞,另一方面,却也不自觉的在用这种说法要挟他们,一直都是。”
楚别夏垂眸:“总之……这种荒诞的交换,现在结束了。”
他侧头,看向段骋雪:“你或许已经忘了我们分手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知道,在你的视角里肯定很莫名其妙,忘了最好。”
“那天我听见你说,你逃了家里的宴会,可能会因此挨揍或者什么……但你说,你是为了和我见面。”楚别夏轻轻笑了一声,“不夸张地讲,我当时确实在害怕。”
“为什么呢。”段骋雪问。
楚别夏轻叹。
“我突然想到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东西,为了中午跟我一起吃饭偷偷带手机订餐,逃半节课从附中跑到一中,你还说你是请假走过来的,傻子,额头上的汗都没擦……”
他声音低下去,顿了两秒才说。
“我怕还不起你。”他说,“也怕你哪天会后悔,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打水漂一样,昙花一现的,最后变成塘里沉底的泥。”
等待半晌,楚别夏听见段骋雪的声音。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楚别夏看向别处,心里微微绷紧着,嘴上仍作随意,调笑道:“很莫名其妙的拧巴,是不是?”
可段骋雪摇头:“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想。”
楚别夏没有回头,目光却忽地凝住,心思被段骋雪提出的话题攥牢。
段骋雪想了一会儿说:“人从本质上都是利己的生物,你认可吧。”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这个,听起来似乎和他们讨论的议题背道而驰,楚别夏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我清楚自己是自私的。”
段骋雪轻笑:“我也同样。”他说。
“虽然说是为了见你跑出来,但事实上再往前追溯,我为的其实只是追逐快乐而已。”
楚别夏终于看过来,段骋雪眼底是自然而然的松弛感。
“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所以我来见你。就算真的回去挨了打,一定要讲理性,那也只是我为了得到开心而作出的必要牺牲。”
“如果哪天我说,我是为了你而做这些事情,如果我把它称之为牺牲的话……那只是我在掩饰自己的卑劣。”段骋雪说。
“是我变心,还要把责任推到你头上,想全身而退。”
说到这儿,段骋雪忽然停住,意识到什么一样,紧接着说:“那个,我只是几个例子。不是说我会变心的意思……”
他解释的样子手忙脚乱,担心和慌张从每一个小动作里溢出来,和刚刚理智讨论问题的家伙判若两人。
楚别夏忽然抬手,捉住他仓促摆动的指节。两人对视了两秒,楚别夏收回视线,但没有收回牵着他的受,只是向下自然地垂到身侧,随着脚步轻晃。
“我知道你不会。”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喧嚣的人群里。
似乎察觉到这一点,楚别夏将和对方相牵的手紧了紧,略略抬高声音,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段骋雪难得怔愣,像得了什么从天而降的礼物。
楚别夏垂眸措辞。
“因为……即使在之前,你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当年分手原因的时候,你也还是没有放弃我。”他说,“就好像我给你什么解释你都能接受,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这点。”
他低头看着地面,说话的样子有几分不管不顾。
“你都可以固执地认为我不会伤害到你,我为什么不能信你永远不会变心?”
“——嗯。”
安静了许久,段骋雪忽然笑开。
楚别夏看向别处:“笑什么……”
“笑我刚刚有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段骋雪答。
“嗯?”楚别夏疑惑。
段骋雪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蹭了蹭鼻尖:“其实我不该在现在这种气氛下说这句话……显得我很没情商。但想了想,还是要向你坦白。”
“就像我刚刚说的,人本质都是利己的生物。分手之后你不肯见我……那几年我当然也试过放弃你。”
话音落后,段骋雪忽然攥紧和楚别夏交握的手,害怕他因为这句话而抽离。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楚别夏只是带着好奇看着他,就像认定了结局,所以不会畏惧中间的任何曲折。
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样坦然的目光里,骤然松开了。
段骋雪说:“只不过,我很幸运地失败了而已。”
“幸运?”
“是啊,幸运。”段骋雪唇角扬起笑意。
“否则再遇见你的那天,我就感受不到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了。”
交握的双手不知何时默契地都握得更紧,楚别夏定定看着他,最后只回他一声轻笑。
“走吧,回家。”他说。
“回家听琴。”-
落日余晖散尽的时候,两人才一路慢慢走回住处,楚别夏推门踏进那间单独的琴房。
立式钢琴静静伫立在窗边,黑色漆面反射出窗外的星点灯光,琴盖上的光点随着被掀起而移动,像划过夜空的流星。
楚别夏拉开琴凳坐下,黑白键在眼前铺开,他悬起手腕,有一瞬间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陌生起来。
“我已经有……快七年没有认真弹过琴了。”他忽然说,“坐在这儿的感觉有点怪。”
“没关系。”段骋雪笑笑,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不熟练,道,“我一次都没听过你弹琴,所以你弹什么我都很期待。”
楚别夏看了他一眼,用食指戳在琴键上,1231、1231地按了两轮,笑道:“这样也期待?”
段骋雪坐在窗边玻璃茶几旁,看他的眼神格外专注,微微侧头单手托着下巴:“两只老虎,多应景,我属虎的,你弹给我听的呀。”
楚别夏失笑:“逗你的。”
他重新悬起手腕,左手和弦下压,右手自然又随意地给了三段上行,基本没什么主旋律,但随意流淌出的音符契合又流畅,他慢慢适应了一会儿陌生的琴,唇边带着浅笑。
“偶尔回国的时候,你不会来这边弹琴吗?”楚别夏问,“KAWAI的音色很好听。”
“还是更适应家里的琴一点。”段骋雪摇头,“这个琴对我来说太闷了……我还是喜欢yamaha那种亮一点的,弹起流行或者即兴很带劲的。”
“确实很适合你的喜好。”楚别夏说,之后段骋雪没再出声打搅。
直到前三个音在琴键上落下。
前奏响起的第一时间,段骋雪就意识到这是哪首曲子——他们初遇的那首、他特意重新录了一遍的那首、他在极光下献给喜欢的人的那首……
事实上,在那晚采访完拨通电话之前,段骋雪都不能确信,这首歌是不是还会唤起楚别夏的一些记忆,所以他只问“好听吗”,而不是“记得吗”。
直到现在,楚别夏为他弹起这段熟悉的旋律的时候,他才真切又踏实地意识到,楚别夏记得一切。
熟悉的开头过后,曲子开始有了些段骋雪熟悉之外的东西。
即兴的最初总是简单直白的,这首曲子高中时期的版本正如同那两个初遇的高中生,虽然开头草率、后继单薄,却是仅有的纯粹明朗。
极光下段骋雪弹奏的那曲,他写了很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装饰性音符和乐段,用花将整个曲子的氛围点缀饱满。
这其中的变化就像是,春寒料峭里开出的第一个花苞,如今在春风过后开满了一树,正如段骋雪那天所说的恰到时宜。
而楚别夏现在所弹的,又不一样。
这是段骋雪第一次听到楚别夏演奏,从前也很少听他谈起钢琴相关的事情,他猜测过,楚别夏或许并不喜欢钢琴,学琴只是和很多孩子一样,出于父母的要求。
但这种想法在听到楚别夏的第一段改编时,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楚别夏的琴声和他本人一样和缓含蓄,却在第一乐章结束后向下变调,进入第二乐章时的色彩豁然沉郁起来。
他左手不再弹奏圆润饱满的和弦,转而进入了一段新的旋律,两只手的旋律碰撞之下,复调的听感略显艰涩,却也渲染出强烈的古典感,原本轻盈的曲调也多了一层迟疑相抗的情绪。
像是在叙述自己本人。
一片花团锦簇里,忽然探进来一只手,想要摘掉一朵,却又不舍。他站在树下望了许久,踌躇着望了许久,最后收回给予伤害的手,坐到一树繁花下,跟春风和飘落的花瓣一起,做了一个沁人心脾的梦。
同样上行琶音的结尾,段骋雪的尾音多是蔓延向上的渐隐,像是延续一场美梦。在楚别夏指尖,却是稳稳落下的最后一个音符,有人睁开眼睛继续前行,脚下是未知、却不会更改的路。
“好听吗?”
在渐渐消散的延音中,楚别夏侧头看向段骋雪,带着笑意。
“特别……特别好听。”段骋雪愣了一会儿才说,“你喜欢巴赫?”
“很意外吧。”楚别夏弯着眼睛,起身,“我看起来大概应该去弹肖邦。”
段骋雪摇头:“不,很适合你。”
琴也是,曲子也是。
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人前弹琴,楚别夏略略带了点不自然。
“改编的时候,本来想加更多的复调进去的,但是确实太久不碰琴……写是写出来了,但是弹不好,只能简化了一些。”
“谱子留了吗?”段骋雪问。
楚别夏轻笑:“留了,等你以后练了,弹给我听。”
忽然,窗外有什么豁然亮起,楚别夏和段骋雪几乎同时向外看去。
一湖之隔的对面,有烟花在夜空里不断绽开。
大多是青绿色的,也有掺杂淡紫,一簇簇升空,缤纷的色彩像在夜幕中定格。
段骋雪忽然说:“这个颜色,像不像那天我们看见的极光?”
烟花映在他瞳孔里,惊喜的神色如此明亮。
楚别夏长长呼出一口气,段骋雪看过来,他抿了抿唇,然后轻轻笑开。
“像就好。”他说,“还怕你想不到,担心我要怎么提示才好。”
段骋雪脑海里有什么闪过,瞬间了然,心跳也随之加速。
他开口刚要说话,楚别夏却抬手制止。
“让我先说。”
目光深深看着面前的人,段骋雪按捺住要跳出来的心脏,颔首。
楚别夏看向窗外。
“我有点后悔,那天在极光下没有答应你。”他说,“因为今天我才发现,以前担心的很多事情、很多话……说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总戴着的那条项链是什么样子吗。”
楚别夏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只黑丝绒盒子递过去,戒指盒一样大小。
“送给你。”楚别夏说。
“不,等等,我只是问一下……”段骋雪失笑,“贴身戴了这么久的东西,很有意义的。而且这不是护身符吗?护身符送给别人就不灵了。”
楚别夏微弯起眼尾:“不是。”
“不是护身符。”他说,“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在很多年前的七夕。”
段骋雪忽地愣住。
看着他难得茫然的表情,楚别夏索性拉过段骋雪的手,把黑丝绒盒子放进他的掌心,又扳着他的手指将盒子好好握住。
“你记不记得我过生日那天?”楚别夏道。
“我说,队友们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但你是我的开始。”
“记得。”段骋雪开口,声音里带了些紧张。
楚别夏轻笑:“你一直不问我,还以为你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会……”段骋雪哑然失笑。
“当年来TUG完全是我一个人背着父母决定的。”楚别夏说,“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是阿雪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当时只是随便想想,哪知道是真的……”
“咱们两个高中的时候,甚至只会一起做题。你那时候就在打游戏了吗?”楚别夏问。
“在打,没跟你说过。”段骋雪道,“总觉得,你这种优秀的好学生,在这方面应该跟我疯不到一起去,也不想被别人说,我们在一起是我带坏你。”
话至此处,他们相视一笑。
“所以你怎么觉得我会来打职业?”段骋雪好奇。
“我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楚别夏道,“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因为你说,人生是一场旅途。”
段骋雪偏头:“很高兴遇见你。”
“我也是。”楚别夏回应,笑意比以往更深,紧接着缓声道。
“今天铺垫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你对我的意义不是简单的‘爱人’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但我说这些不是想向你索求什么,只是因为我感受到你同样爱我,所以想要对你毫无保留。”
他看着段骋雪的眼睛,将他的手和黑丝绒盒子向前推了推。
“段骋雪。”他说,“迟到的七夕礼物,你还愿意收下吗?”
“收的!”黑丝绒盒子,连带楚别夏递出盒子的手,都被段骋雪紧紧拉住。
“你什么时候送,我都收。”段骋雪匆匆说。
“其实我刚进队时送你的那个徽章,也是当年……”
“没送出去的七夕礼物吗?”楚别夏接过他的话,“我猜到了。”
段骋雪一顿:“猜到了,你还摆在桌子上吗。”
“有什么不能摆?”楚别夏轻笑,“你都说那只是普通的见面礼,别人看了也不会多想什么。”
“至于为什么会摆……你现在也知道了。”
窗外又升起金红相间的烟花,段骋雪的耳尖都被映红。
“怎么发现的?”他问,“是不是跟那几个买来的比起来,做工太粗糙,露馅了?”
楚别夏摇头。
“我发现你总往那边看,而且每次,眼睛里都会笑……就像我也幻想过你戴上这条项链的样子。”
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表露心意,直到现在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和下来,他才觉得森*晚*整*理郝然,催促道:“好了,你快戴上。”
“……你帮我戴。”段骋雪低声说。
楚别夏无奈看他,烟花落了,他就看不清段骋雪眼底的神色,没有戒心地低头打开盒子,拎起那条自己戴了两三年的项链,双手绕到段骋雪颈后,身体不自觉前倾。
项链被扣上的瞬间,两人间的距离被再度拉近。
近到呼吸交织,近到肌肤相贴。
楚别夏愣了一秒,才缓下来的心跳再次加速,可他已经忘记去感受,只觉得段骋雪落在颊边的呼吸灼烫。
摩挲间,温热的唇瓣贴上他唇角,像是无声询问。
楚别夏闭上眼睛,微微侧头迎上去,纵容对方矜持的失礼。
窗外烟花明明暗暗,像光怪陆离的梦境,但眼前人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他们用力亲吻彼此,干涩的唇瓣都变得湿润,温冷的皮肤被掌心捂热。
楚别夏脑海里忽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许时春关于“延迟满足”的论调,他迷迷糊糊想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以至于被松开的时候,他下意识挽留似的咬了一下段骋雪的唇瓣,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呼吸很久。
段骋雪贴着他的额头轻笑。
“换气,夏宝。”
楚别夏只觉得耳廓都要烧起来。他想说“多大了还这么喊”,心底却又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喊得酸软,舍不得违心说出拒绝的话。
“我不会。”于是他只回应前半句,气息还有些不稳,解释,“以前没这么亲过……”
段骋雪低笑,略直起身留给他呼吸的空间,指腹留在他唇边轻蹭了一下:“我的问题。”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楚别夏看他,像要用目光拉住那根无形的线,线的另一头绑在段骋雪心上,总能轻而易举地被牵动,如同干枯秋草上的火星,借了一点风势,就能浩浩荡荡燎过荒原。
楚别夏含笑靠到他耳边的声音很轻。
“阿雪……”他说。
“再教我一次吧。”
第89章
几乎是段骋雪靠过来的瞬间, 楚别夏就仰头迎了上去。
他很少主动做些什么,现在却一反常态,张口任由段骋雪的舌尖勾起他的, 攥着段骋雪肩头衣服的手用力到发白, 睫毛颤动,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和对方紧紧相贴。
像是找到了冰天雪地中最后一堆篝火,于是便义无反顾投身于此。
段骋雪感觉到他杂乱无章的呼吸,怕他没学会还逞能, 于是微微撤开, 下一秒却被对方扯着肩头衣服, 追着吻回来。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那是一个几乎献上自己的姿态。
向来温冷疏离的爱人染上艳色,用还未闭合的唇舌挽留, 段骋雪怎么也无法坐怀不乱,但按下那一瞬的冲动后, 他敏锐察觉到不对, 猛地睁眼。
楚别夏闭着眼睛,可那对过长的睫毛是潮湿的。
“怎么了……”段骋雪心口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惶然无措。
“怎么了夏夏?怎么哭了。我弄痛你了?”他连声问, 一边抬手小心翼翼从对方眼尾擦过。
楚别夏睁开眼睛, 眼泪忽然就收不住闸, 他索性不让段骋雪伸手擦了, 摇摇头,不轻不重地抵到他肩膀上。
“没有。没事……”他闷声说, 却连声音都带着忍耐情绪的酸涩。
段骋雪揽住他,掌心安抚性地轻拍, 他心里也慌,面上不显,嘴边蹦出乱七八糟的安慰:“明明就有事,段骋雪咬着你了,我替你打他,怎么了我们夏宝……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楚别夏吸了一下鼻子,忽地轻笑。
“……你逗小孩呢。”
见他从情绪里抽离了一点,段骋雪揪起的心稍稍放下,玩笑道:“跟男朋友在一起还当什么大人。”
埋在他肩头的脑袋晃了晃,似乎在用他的衣服擦眼泪。
“那边湿了,换一边擦。”段骋雪抬了抬自己另一边肩膀,“倾情推荐。”
楚别夏又笑,没有抬头,猫一样顺着他的颈侧蹭了过去,一头埋进干燥温暖的衣服里,不出声了。
段骋雪也不说话,静静等他情绪过去。
窗外烟花还未停歇,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烟花绽开的声音。
“阿雪。”楚别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叹气后松开一切的怅然无力。
“我只有你了。”
段骋雪被他这句话震了一下,下意识把他揽得更紧,也瞬间意识到楚别夏突如其来的眼泪是因为什么。
哪怕鼓起勇气和父母坦白了心情,哪怕平淡说出“我不在意”,哪怕表现得再通透自洽不过……眼前的人,依旧还是那个过分柔软的家伙。
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又想真的和父母从亲密走到生疏?
“叔叔阿姨会理解你的。”段骋雪说,“会有那天的。”
楚别夏沉默许久,又把脸往衣服褶皱埋了埋,只说:“但愿……不,随意吧。”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们,我很没用,犹豫了这么多年,最后也只找到这样烂到家的解法。”
“……我是不是特别优柔寡断?”他问。
段骋雪没有第一时间答复,沉吟两秒,认真想过后才开口。
“或许是吧。”他说,“但不用把它当成一个贬义词。”
“人和人生来就不同的。有人是仙人掌、三角梅,水浇多了反而会烂根枯萎;有人是绣球、栀子花、薄荷一类,稍微有一点点缺水,花和叶子就耷拉下来了。”
段骋雪笑了笑:“总之,这很正常,坚强独立是好的品格,细腻柔软同样也是。说好不苛责自己的,小楚同学?”
“……我知道了。”半晌,楚别夏闷闷道,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一些。他想了想,忽然解释。
“我不是因为今天跟爸妈说了……那些话之后,才想给你告白的。”楚别夏说,“我不是拿你当情感需求的代替品。”
“我知道。”段骋雪回。
楚别夏依旧解释:“我早定下要在今天告白的,我是先定下这个日子的。”
“我知道的。”段骋雪轻笑。
“外面的烟花是我特意挑的样式颜色,拜托许时春放的。”
“嗯,我猜到了。”
“我只是一直把和他们坦白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拖到了今天。”
“没关系的。”段骋雪说,“倒不如说幸好是今天。否则你就要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掉眼泪了。”
楚别夏抬头,眼睛还有点泛红,但目光里的不赞同已经鲜活起来。
“我很少哭。”他说,“我很久没哭了。”
段骋雪却说:“不那么坚强也可以的。”
“社会总是教育小孩、教育大人,说要坚韧不拔,要笑对挫折……还有人说‘生活不相信眼泪’。可是我觉得,世界需要眼泪,那是一种体会并表达情绪的能力,也是我认为,人类最珍贵的‘共情能力’的传达媒介。”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拗口,笑了笑又说。
“就比如,你说‘我不开心’,我或许只会公式化地问你发生了什么,再从你的描述里慢慢体会你的情绪。但你如果哭了,即使只是流着眼泪什么都没说,我也一瞬间就知道你在难过,并且感同身受。”他忽然说,“我心口现在还有点痛呢。”
看着楚别夏眼神里最后几分愁绪也被担心取代,段骋雪轻笑,勾了勾他的手指。
“你笑笑,感染一下我,开心了就不痛了。”
楚别夏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没等他想到要怎么不刻意地露出笑容,嘴角已经轻轻扬起来了。
段骋雪也看着他笑。
窗外的烟花终于落尽了,段骋雪重新打开钢琴旁的落地灯。暖白的光亮起,楚别夏才发现他刚刚为了看烟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灭了灯。
灯光如有实质,落在段骋雪脸上,却惹得他自己心头微痒。
“……再亲一下。”楚别夏说。
段骋雪失笑:“好粘人啊夏宝。”
楚别夏只是看着他,还没想好说句什么,唇边就被段骋雪俯身轻啄了一下,刚要加深,楚别夏侧头避开。
“我要解释。”即使心跳飞快,楚别夏也执意说,“我刚刚那么提……只是,在学习坦诚。”
段骋雪无声的轻笑带起气息,在他耳边勾动。
楚别夏磕绊了一瞬,还是继续:“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话,跟我说。”
“不用管我喜不喜欢啊。”因为靠在耳边,段骋雪回答的声音很轻,也显得黏糊。
“按你舒服的来,嗯?”
“……舒服的。”半晌,楚别夏说。
段骋雪笑着,再度靠近,最后的尾音消失在相贴的唇瓣间。
“我也喜欢的。”-
新任情侣之间食髓知味的吻,是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的。两人匆匆分开,楚别夏平复了两秒呼吸才接起电话。
“于哥?”
snapi的声音自那头响起。
“你感冒了?”
楚别夏:“没有啊。”
“鼻音好重诶小楚。”snapi毫不知情地叮嘱,“注意身体。”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鼻音重的楚别夏瞬间睁大眼睛。
还站在他旁边的段骋雪看见他茫然的表情,没忍住“噗”了声。
楚别夏耳根迅速爬上红意,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离他远了两步,轻咳两下,正色问。
“嗯好……怎么了于哥?”
休赛期的时候,除非俱乐部天要塌了,否则snapi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大家。
“最近光顾着忙房子的事儿,我今天一查直播,你时长还没播够啊。”
“我知道。”楚别夏说,“离月底还有几天,我分着每天播几小时也就完了。”
“不是这个,我估计你也是忘了。之前你跟咱投资商之一联名的那个键盘,直播广告时长还没给人家挂够。”snapi笑道,“后天就最后期限了,今天人家商务发邮件给我问问情况。给你发微信你没回,不然我也不会这个点打电话。”
“……抱歉,我真忘了。”楚别夏扶住额角。
他记忆力不差,但那也只意味着“刻意去记的话会记得很快”,像这些事情,归属在“记性”的分支里。
而楚别夏的记性向来很差。
“没事儿,你现在去播,给他们挂一晚上就够了。”snapi说完,犹豫两秒问,“那什么……段老板也跟你在一块儿呢?”
楚别夏侧头看了一眼,段骋雪正倚在窗边,拎起垂在胸前的挂坠,借着窗外的光细看,脸上笑容还没散尽。
“嗯,在。”他回答,语气不自觉带了笑意。
“挺好,挺好的。”snapi略带感叹,忽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
“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儿,你一会儿直播结束之前,看眼邮箱。”
“邮箱?”楚别夏疑惑,“是有商务邮件发到我这里来了吗?”
“也……也算?”snapi笑道,“人家拐着弯联系到我,说你一直没回复他们邮件。我估摸你就是不太看,提醒你一下。”
什么商务能这么曲折。楚别夏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来:“我知道了。”
“先直播,快下播的时候再看啊。”snapi叮嘱,“也跟观众分享分享。”
捕捉到snapi的暗示,楚别夏再次确认:“是要直播的时候看?”
snapi表示肯定,又叮嘱了两句让他多站起来活动,才挂了电话。
“有什么直播活动?”见电话挂断,段骋雪回头问。
楚别夏茫然点头。
“应该是有,但是于哥没跟我说具体的……”
段骋雪:“要不要我去问下他?”
“不用,没事。”楚别夏笑笑,“于哥对这些活动都审核很严格的,他那边都通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
段骋雪走过来合上钢琴琴盖,楚别夏搭了把手,把遮灰的绒布盖好,扭头,就看见段骋雪又拎起坠子看,忽然就想起上学时英语老师说的“要利用起所有的碎片时间背单词”,莫名想起的话和眼前的场景搭配起来,显得滑稽又可爱,楚别夏没忍住轻笑。
“刚刚你都不看项链,还以为你之前说好奇都是假的。”他说。
“那种时候……哪还顾得了它。”段骋雪又摩挲了一下雪板样子的吊坠才放下,“你做的比我那个好看多了。”
吊坠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楚别夏的视线不禁在上面停留两秒。
自己常年贴身戴着的东西,贴上了另一个人的胸口,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就好像是……代替自己和对方时刻拥抱着一样。
“等过完年回去,他们问我项链去哪里了,怎么办?”楚别夏忽然问。
段骋雪闻言,第一时间把项链拎起来藏进卫衣里。
楚别夏:?
“干什么……”他被对方幼稚的反应惹笑,“我又没有要抢你的。”
段骋雪隔着衣服拍拍存放妥帖的项链,扬唇笑道,“你就说,被Founder这个队霸抢走了。”
“不要。”楚别夏一边说,一边低头整理绒布上的褶皱,“我就说是我送的……”
片刻后他又强调:“随便他们怎么猜,反正就是我送的。”
忽然,他被从身后猛地抱住,紧接着,段骋雪的脑袋就热乎乎地凑到了颈窝,吸猫一样埋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别夏忍着脸颊热意,努力用平静自若的语气说:“上次恋爱谈的不太熟练,这次吸取教训,先从给你安全感开始。你要是觉得不够……嘶!”
颈边突然的温热湿润惹得楚别夏一个打颤,浑身过电一般。
段骋雪在他颈侧亲了一下。
那是和双唇相接完全不同的感觉,还隐隐带着一种向更深发展的暗示。
但幸好,只是一瞬间,段骋雪亲过后就直起身,转而勾住他的手腕。
楚别夏过快的心跳这才平缓下来。
“陪你播吧?”段骋雪问,黏黏糊糊的。
楚别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又没有直播合同,你休息吧,在外面跑一天了,不累吗。”
他平日里可以说是疏于锻炼,最近每天都出门看房子,虽然有车代步,但从停车场走到房子、再在别墅上下走动查看也是不小的运动量,早就觉得腿脚乏累了。
段骋雪笑道:“我滑雪要爬三个小时山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只是坐在电脑前都觉得累的楚别夏:……
他作势要甩开被段骋雪拉着的手,偏偏这家伙要绕到他面前挑眉。
“要多运动啊,楚队长。”
“你怎么没去当体育生。”楚别夏没好气道。
段骋雪耸肩:“还好没当,不然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楚别夏疑惑。
段骋雪眨眨眼:“感觉你不会出现在操场。”
“……你!”楚别夏深吸一口气,想骂又不知道从何骂起,只能憋着气瞪他。
被瞪的人笑眯眯和他对视,慢悠悠举起双手:“我投降。”
“你这样让人很没有胜利的喜悦。”楚别夏板着脸。
段骋雪想了两秒:“那亲一个?”
楚别夏没出声,下意识抿了一下自己已经微肿的嘴唇,紧接着才察觉到段骋雪了然失笑的目光。
“亲一下就不气了。”段骋雪笑眯眯地还在说。
楚别夏顿时脸色涨红,甩开扒拉着自己的爪子就走。
段骋雪边笑边紧跟着黏了过去,忽然,前面的青年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纠结两秒,回头。
“……只今天有效。”楚别夏短促道。
“嗯?”段骋雪愣了一下,才一发问,眼睛就被楚别夏伸手捂上,紧接着,胸前衣领就被不轻不重地抓住,向下拉去。
依恋对方的双唇相碰,纵容的话搅动在唇舌间,被缱绻地融化。
“亲一下就不生气……只在今天有效。”
第90章
最后段骋雪还是没有开播, 原因是家里两台电脑分布在主卧和书房,而他现在只想跟男朋友呆在一起。
男朋友矜持地表示了认可。
楚别夏有一阵子没开直播了,几乎是直播间刚开门, 房管还没在粉丝群发消息, 直播间就涌入不少人。
【爷爷你关注的主播开播啦!】
【考拉!!恭喜夺冠!】
【怎么才播啊!还以为你这个月要吃罚款了TUT】
“晚上好大家。”楚别夏轻笑, “吃罚款肯定不会的,离月底不是还有几天呢。”
【考拉麦克声音有点不一样啊,不在基地吗?】
“嗯,已经放假啦。”楚别夏一边打开游戏一边说。
坐在旁边看弹幕的段骋雪忽然说:“你观众耳朵这么灵?”
没等楚别夏回答什么, 弹幕就铺天盖地刷满了【?】。
【有男人!】
【不是不在基地吗co神!】
【呜呜考拉老婆!我不在家, 你和别的人在做什么呢QAQ】
眼看弹幕越说越离谱, 楚别夏赶忙解释:“不是别人,旁边是Founder。我们回来之后有点工作上的事,平时怕打扰家里人, 年前就先住在他这边。”
【《Founder不是别人》】
【我也有工作上的事^-^,考拉来住我家吧】
【别在这理发店……我先来】
【考拉今天开不开摄像头!】
【你co问就是不开】
楚别夏难得犹豫了片刻。
往常他确实不常开摄像头, 一方面是懒, 一方面是在镜头面前总觉得不自在。但今天大约是心情不错,他忽然有种想跟大家分享喜悦的冲动。
——当然, 只是分享情绪, 详细事件就让他偷偷再藏一会儿。
他正迟疑, 身后段骋雪不轻不重地咳了一下, 道:“今天可能不行, 没有摄像头。”
楚别夏下意识道:“回来那天不是刚给你电脑买了一个?”
身后段骋雪呛咳声更大,可看他表情, 又像是在忍笑。
见楚别夏回头,笑得弯腰的段骋雪抬手, 指了指唇瓣的位置,楚别夏茫然跟着他做,手刚一碰到自己的嘴唇,脑海里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家伙在笑些什么。
楚别夏不敢想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副样子,脸颊耳根是不是还涨红着,唇瓣是不是肿着,嘴角有没有生疏动作留下的擦痕。
“那个摄像头跟你现在用的这个电脑不兼容,开不了。”段骋雪笑着,抬高声音替他向弹幕解释,把自己跳进坑里、此刻甚至想往地缝钻的男朋友捞出来。
【???】
【谁家摄像头能和电脑不兼容的】
楚别夏单手捂住下半场脸,一边无声深呼吸,一边硬着头皮道:“……嗯,确实有这个问题。”
【啊,那太遗憾了TUT】
【好吧……那明天要开哦,约好了哦/可怜】
【co神说我真信,Foun神说我信你个鬼】
见观众没再深究,楚别夏松了口气,看到最后一条弹幕“噗”地笑出来。
“信誉有待加强啊,Foun神。”
段骋雪耸肩:“无所谓,在你那儿有信誉就行。”说完,他又笑问。
“有吗?co神。”
楚别夏轻咳一声,下意识正了正坐姿,以此告诉自己发散的思维,现在还在直播,还是正式场合。
他转而挑着念了几条与此无关的弹幕。
“今天晚上播什么……播国服排位,先在死斗练一会儿枪。”
“aimlab已经打到八万分了,段位还卡在白金总是提不上去,怎么提高瞄准……其实可能不是瞄准的问题,可以尝试一下提高地图熟练度,比如架枪预瞄位置、哪里可以穿板造成伤害之类的。这些小细节对于对枪胜率有很大帮助。”
“听说你们夺冠那天冰岛有极光,去看了吗……”
读到这条,楚别夏顿了一下,嘴角笑容下意识扬起,声音也松弛许多。
“看了,很美。没带相机,手机也没电了,所以没有拍照发微博……你们去阿叡微博,他拍了。”
那天两个人脱离队伍单独行动的事儿,只有对内几人知道,王叡在微博发的也都只是景色照片,没有露出一点“TUG一起看极光但缺了两个人”的线索。
那天过后,楚别夏本以为队友们会好奇,至少王叡会过来问他那天去哪儿了,但没有。
所有人都表现出一种,近乎泰然处之的样子,仿佛“Collapsar和Founder独处看极光”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不得不说,这种坦然的气氛让楚别夏放松很多,连带着现在面对弹幕,都能用轻松的语气提及在冰岛看到的景色。
【考拉今天话比往常多诶】
【听起来蛮开心的!】
楚别夏顿了顿,再次轻笑。
“嗯,对。是很开心。因为今天……看到窗外在放烟花。”
【快过年啦!给大家拜个早年!】
【哈哈哈新年快乐!】
弹幕自顾自热闹起来。弹幕比主播热情,也算是楚别夏直播间独一份的景象。
“新年快乐。”楚别夏也说。
段骋雪在他身后应和:“新年快乐楚队。”
楚别夏轻笑出声。
“新年快乐Foun神。”
【怎么还单独还Founder一句/柠檬/柠檬】
【谁跟你新年快乐了!】
【问问主播,在你直播间叫Foun狗会被封吗】
楚别夏先看了段骋雪一眼,银发青年正姿态随意地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大约是在翻手机里的房源,回头抵唇把笑意抿住:“没有恶意的话,不会。”
段骋雪下意识觉得是在说自己,略带警觉地抬头。
楚别夏直播间弹幕对他的态度他可太清楚了,哪怕是现在做了队友,也基本没几句好话,对他的诋毁,顶多是从真情实感变成玩笑性质。
段骋雪眼睛一转,问:“在说我吗?”
他像是要和弹幕争风吃醋,非得分出个“你帮我还是帮他们”来。
【在骂你!狠狠骂!】
【过去快半年了我还是没接受你俩当队友,感觉吃毒蘑菇了哥们儿】
【Foun狗……你来TUG也还是很狗】
【可是考拉对他很好诶(抹眼泪】
【泼出去的水……诶不对,不是Foun狗入赘咱们家吗】
看着越说越离谱的弹幕,楚别夏失笑,“对,他们说你像小狗。”
段骋雪挑眉。
【??】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考拉你这么一转述好像变味儿了】
【co神……真的完全没有攻击性】
【叫Foun狗!什么小狗!跟昵称一样啊啊啊co神!】
【烫知识,Foun狗186,考拉178,真小狗吗/doge】
“……以前我们身高也差不多的。”楚别夏试图解释,“高中的时候,真的差不多。”
远远的,段骋雪再次插话:“所以说了要多运动,楚队。”
楚别夏沉默两秒,立刻改口:“其实我觉得这个身高也没什么不好。”
弹幕顿时被哈哈刷屏。
【我靠,所以你俩以前真的是同学吗?】
【考拉第一次回应诶。】
“第一次说吗?”楚别夏回忆片刻,最终放弃,“那今天在直播间给我们Foun神一个名分好了。”
段骋雪远远也要应和,捏着嗓子:“臣妾接旨,多谢万岁爷。”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恭迎Foun妃娘娘回宫——】
【今天主播这儿真有过年内味儿了,好热闹哈哈哈】
【Foun狗虽然不直播,但实在懂直播效果,笑死】
【该说不说,我其实是你俩的直播相声粉hhh】
“直播相声粉……”楚别夏被逗笑,“Founder没签直播合同,看来挺可惜的。”
【不可惜!看你直播间的Foun狗就行!他自己开播太气人】
【喜欢主播跟队友一块播的状态!】
【精准点,主播只跟Foun狗能有这种化学反应】
【跟卷毛崽子双排像带小猴子】
【受不了了王叡痛失人籍啊哈哈哈哈】
【TUG动物园是吧,co考拉,Foun狗,卷毛猴子】
【小新人也有种憨厚的犬科感这可以说吗,好萌】
【明明都是狗但不是一个意思,Founder反思一下XD】
【……那我钱哥就是猴山里的山】
【草啊什么天才】
楚别夏在屏幕前忍笑到肩膀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点开游戏排队界面。
他先打了两把死斗,枪感热起来之后,KOP战队的abondon和AK给他发来组队邀请,三排打了还算顺风的两局,不过赢下第二把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
KOP战队的abondon人很热情,本就话多,面对楚别夏的时候尤甚,两场排位下来几乎没停过。
等待排进第三局的过程中,abondon放松道:“上分好顺利的一天!好开心!是吧ak!”
队友ak:“对。”
abondon:“哈哈哈TOO那帮人来我直播间质问为什么能偷偷约考拉打游戏!当然是因为我timing好啊兄弟!”
队友ak:“确实。”
两个人一人一句,也算句句有回应,莫名让楚别夏想起之前弹幕说的“相声直播”,轻笑了一声。
Abondon道:“唉你们都不知道,我一回家就被我妈按着,说我出国打比赛英语肯定练出来了,让我给我妹当外教。天杀的,我id都能起个abondon了,我会个屁!”
“Co神学习好,你要不请教请教?”AK说。
楚别夏失笑:“毕业好几年,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能记得abondon已经很厉害了。”
大约是习惯当一个“融入集体”的人,做了职业选手之后,楚别夏就很少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以前的学习经历。他怕因此有隔阂,又或者怕听到别人说,“学习这么好,来打职业还不是比不过我们”,怕他曾经喜欢过的东西变成攻讦自己的剑……
他本就是容易忘事的人,渐渐的,那些陪伴他的公式、常量、定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后来打出名气,楚别夏的过往慢慢被粉丝扒出来,“电竞圈学霸”的名头盖到头上,他也从未主动拿出来说过。
恍惚片刻的功夫,语音里,abondon已经可怜巴巴地说了一长串:“考拉,求你,你还给老师一半儿留的都比我多。求求你了,我妈说给我妹讲不出题不让我出门儿……”
“那,你发我看看吧。我尽量给你解。”说着,楚别夏想到什么,突然改口,“诶,我给你推荐一个厉害老师吧。”
“谁啊。”
“Founder。”
“啊?”
Abondon的迟疑声中,楚别夏补充:“我们Foun神可是拿过竞赛金牌的。”
“说我吗?”段骋雪摇头,煞有介事地否认,“那是胜之不武啊,都是因为co神没参加。”
面对这家伙突如其来的商业互吹,楚别夏愣了两秒,忽然笑开。再开口,就像回到高中一样,捧读着恭维回去:“就是因为知道赢不过Foun神,我才暂避锋芒啊。”
段骋雪挑眉:“哪里哪里,理想气体状态方程的微观解释还是楚神给我讲的。”
楚别夏:“承让承让,段神对空间点阵的了解广度也让我受益良多。”
“伽利略速度变化……”
“玻尔兹曼常量……”
两个人就像互相丢球的表情包,嘴里不断重复着“你来”、“你来”。
拌嘴间,楚别夏脑海里思路意外清晰流畅,他曾经以为遗落在尘封过往里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回来了。
他拿着一把正确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埋没宝藏的门。
【这啥】
【最好睡的一集,晚安玛卡巴卡。】
【高中学这了??】
【本科物理狗DNA动了……这不是我们热统学的吗】
【空间点阵……材料狗已经开始头秃了】
【笑不活了,和我班常年拌嘴的俩学神一模一样,默契拉满了】
【好听爱听,这辈子没听过考拉跟人顶嘴】
【……好可爱这是能说的吗】
【笑死,被知识洗刷大脑的abondon无人在意】
“等等哥们儿……”语音里,眼睛已经开始转蚊香圈的abondon终于忍不住打断,“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你俩的简历!”
楚别夏和段骋雪遗憾停止森*晚*整*理了自己的投简历行为,安静下来,直播间一时间只听得到abondon的悲愤哀嚎。
“我妹才上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