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雅贵喝水的动作一顿。
天海玲彦当然不会错过友人的动作,并不想为难对方的他立刻改口:“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倒也没什么。”泷川雅贵放下杯子,想了想说道:“之前我也说过,自己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吧。”
对面专注倾听的青年点头。
“爷爷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他对弓道十分认真,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因此我幼时的空余时间,基本都跟着爷爷进行训练,和同学们来往的并不多。长久下来,不知不觉间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谈到这个,泷川雅贵的心情似乎显得有几分低落。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脸上重新带起熟悉的微笑。
“这个理由是不是很无聊?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他抬起头,天海玲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时间,他只感觉自己被看透了一般,不自觉地转过头去。
对面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打趣一般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我和雅小时候的情况还真有几分相似呢。我也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学习神事与弓道,除去上学,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泷川雅贵听完这些,周身的气息不自觉放松了些。他没有插话,继续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讲述。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经常问爷爷,为什么其他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必须要待在冷冰冰的神社里呢?然而只能得到更为严厉的训斥与处罚……”
“说真的,当时我都恨死那个环境了,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总是想着要离家出走,却又无处可去。”
天海玲彦叹了口气。他在描述这些事情时的表情十分生动,把孩童时期的郁闷与愤怒表现得活灵活现。
成年人演绎出这样幼稚的举动显得十分有趣,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露出微笑。泷川雅贵脸上的微笑明显多了几分真心。
对方又继续抱怨了一些年幼时的不满,便逐渐改变了话锋:“不过后来等我长大了一些,回头一看,突然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刻进自己的生命里了。那些东西,雅也一样吧?”
似乎没料到话题怎么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蓝发青年的疑问脱口而出:“什么?”
“对于那些强加到自己身上的东西,既讨厌却有执念,想放弃又舍不得。这样的心情你一定也曾拥有过吧。”天海玲彦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似是鼓励、似是安抚地看着对面的人。
“或许是这样没错……”泷川雅贵看着同伴澄澈的眼眸,某些禁锢了他许久的情绪似乎开始松动。
他不禁问出了口:“那玲后来怎么样了呢?”
天海玲彦摊了摊手道:“身为一个成熟的大人,那当然是与大家和解,理解长辈的深意啦~”
桌上沉默了一会儿。
思绪流转,泷川雅贵有些犹豫,按照普世的价值观来看,或许对方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他是否也应该下定决心去理解自己本不想再提起的过去呢?
天海玲彦却再次开口打破了宁静:“雅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泷川雅贵被噎住了。这家伙怎么总不按常理来出牌?
长发的青年双手手肘撑在桌上,将脑袋垫在手背上,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神色。“像我这种任性又坏心眼的家伙,当然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了~曾经讨厌的东西,我现在依然喜欢不起来。想让我乖乖接受可没那么容易!他们可支使不动我。”
极具反叛色彩的话语从同伴口中说出,违背社会主流观念的另一种可能性,似乎开始在泷川雅贵眼前展开。
“对于长辈们的坚持与信念,你可以尊重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去认同他们,甚至全盘接受他们的观点。毕竟长辈有长辈的人生,而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归根到底,还是遵从自己的意愿最为重要。你得为了自己而活着。”
“就像是对待食物一样。挑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不需要和别人选择同样的东西。”天海玲彦端起了店员送来的阿芙佳朵,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甜的冰淇淋入口,长发青年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泷川雅贵若有所思。
天海玲彦继续道:“但也不是让你去彻底否定他们,能做到基本上的互相体谅就好。当然很多情况下对方并没有办法做到体谅你的心情,这也是很正常的,不然也不会有老顽固这种词语出现了。总之不要被他们的意愿干扰到你的日常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不喜欢咖啡苦涩味道的猎鬼师将剩余的香草冰淇淋和咖啡液搅和在一起,试探着喝了一口,咖啡的香气在口中扩散开来,难以接受的苦味也被冰淇淋的甜蜜中和了不少,味道还不错。
他正想夸赞帮忙推荐的人一番,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是否太安静了一点。
天海玲彦抬起头,便看到对面的友人眉间已然出现了沟壑,神情严肃的在思考着些什么。
回想着过去曾经听到自己类似言论而露出震惊与不赞同神色的人们,天海玲彦开始觉得自己一上来就直接和泷川雅贵说这些,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虽然对方没有具体提过他爷爷的事情,但从很多细节上都能看出青年对于这一长辈某些行为的抗拒与不满。
但无可否认的是,长辈们的一些思想,以及行事的方式,无疑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他。
这样的人天海玲彦过去也曾经遇到过不少,他们对于自己这些想法的反应有好有坏,不过一时无法接受的占了大多数。
清楚自己有时候多少有些口无遮拦的猎鬼师先生开始反省,他是不是应该更循序渐进一些才好?
天海玲彦抿了抿唇,决定今天先将这件事敷衍过去,日后再说。“抱歉,是我长篇大论了。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泷川雅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友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连忙说道:“没有的事,你的话给了我很多启发。谢谢你,玲~”
天海玲彦松了口气,“你不嫌我啰嗦就好。”
气候宜人的下午,窗边的两人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沉浸在咖啡氤氲的香气中。时间就这么在他们无所事事的随意闲聊中一分一秒地偷偷溜走。
然而这样惬意的闲暇总是十分有限,即使不舍,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天海玲彦结过账后先一步走出了咖啡店,在夕阳下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回头等待着同伴的出现。
泷川雅贵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一起朝着神社的方向走去。许多年独自一人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却突然有了变化,这让泷川雅贵有种新奇的感觉。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射在了身前那人的身上。
长发青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行走的路线也颇为随意。
他一会儿踩在花坛的边缘上,仿佛走独木桥一般双手张开,慢慢走着直线。一会儿又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突然蹦蹦跳跳的跑上前去,随即转身等待着同伴走过来。
泷川雅贵不紧不慢的行走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身前的那个身影。
天海玲彦,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身上笼罩着巨大的谜团与矛盾。
他刚才话语中透露出的是一个颇有些肆意妄为的年轻人形象,但其中又隐含着一些经过时间历练过的人生哲理。
有些时候的行为举止,比如眼前现在跑跑跳跳的样子,忽视他的身高和长相的话,堪称小学生行为。
但在没有外人注意到他时,对方身上的那种沉静与慵懒,又更像是一个已近暮年,看破世间的长者。
然而这家伙说话总是刚一说完就立刻否认,没人能够猜到他到底哪一句话才是出于真心,又或者这些都只是他想表演出来的一面。
这让泷川雅贵觉得对方整个人都像他的来历一般隐藏在迷雾中,抓不住真实。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蛊惑,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去了解,靠近。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抵达了神社。
林间的响动逃不过天海玲彦的耳朵,他轻吹一声口哨,一个白色的身影穿越树梢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名为风的雪枭轻轻地蹭了蹭青年的脸颊,抬起一只爪子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完全无视了天海玲彦询问它今天过得怎么样的话语。
它毕竟只是一只雪枭,不能指望它做出人类一样的反应。
天海玲彦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只是享受这些可爱的小生物和他亲近罢了。
眼看着曾经只站在自己肩上的风已经叛变到了友人那边,泷川雅贵丝毫不会感到嫉妒。他反而生出了想去和自家哥哥抢相机过来,将此情此景拍下留念的想法。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之时,有些念头已经在他的心底滋生、成长。
……
晚饭时分,天海玲彦努力试图将自己的烤鱼塞给泷川雅贵。
泷川雅贵拒绝。“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我吃这个足够了。”
天海玲彦装出一副“你居然不收下,真是伤了我的心”的样子,成功逗笑了桌上的其他人,随即收获了对方隐藏在矮桌下的用力一掐。
这点疼痛在身体素质超强的猎鬼师看来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于是继续坚持不懈地给友人推销自己的烤鱼。
看了好一会儿戏的泷川莲终于没忍住开口:“今天你们出门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怎么感觉自家弟弟和这个野生神官的相处状态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过去那么多年,他可没见过雅贵和谁那么的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