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人间孤岛（16）
夜晚。
在局势如此紧张、资源短缺的情况下, 还坚持要举行酒会，无疑是非常奢侈且浪费的行为。
但如果，这件事是由布鲁斯·韦恩发起的——没错, 就是那个脸蛋漂亮，作风轻浮，不务正业，继承了金山银山, 钱多到没处花, 靠着花边新闻养活了哥谭至少一半报纸的布鲁西宝贝儿——人们在听到之后，只会恍然大悟地, 发出长长的，“哦——”的声音，心想：
不愧是他。
不愧是布鲁斯·韦恩，在这样的的时候，酒会的规格都还是相当高档繁华的, 市中心地段最好的宴会厅, 外围甚至还有GCPD和横滨警方维持治安，就连宴会上的翻译, 也一律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妆容精致，穿着职业化的套装和短裙。
不过，相比于正常宴会的规格来说, 这场晚宴，虽然场地布置得高档豪华，也邀请了各界名流, 宴席上能够提供的餐点，却也确实缩减了不少——
从外观上来说, 这些餐品，还是被厨师烹饪得相当诱人的。
但从数量上来说，基本上只有象征意义。
食物少得可怜，酒水倒是可以无限制地提供，甚至连一些昂贵罕见珍品，能让爱酒之人欣喜若狂，让名酒收藏师们痛心疾首，感慨这样的场合实在是暴殄天物的，都被从仓库里搬了出来，注入宾客们的酒杯之中。
——之前，今天下午，双方计算物资储备的时候，谁也没把酒品这种不含有多少热量，还很容易喝醉闹事的东西计算进来。
原本就是没有用的东西，当然也就不需要节约。
韦恩集团旗下也包含餐饮产业，拥有不少藏酒，在这种时候，与其让它们放在仓库里烂掉，既占据存储空间，又要耗费冷藏剂和电力，还不如干脆拿出来开酒会，给大家增进感情，找点乐子，也算是物尽其用。
“嘛，某个小矮子，应该会很后悔今天没有来这里吧~”
太宰治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西装，看起来十分人模狗样，社会精英范儿，但只要盯着他超过三秒，那副轻浮跳脱的惫懒模样，又会从正装的压制下浮现出来，像是水里浮出咸鱼的灵魂。
他混在侦探社一行人里，一进宴会厅，就开始四下张望。
“哎呀，看来我们还是来早了啊……”
侦探社的人来的并不齐，除了社长福泽谕吉之外，就只有太宰治、国木田、江户川乱步几人，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在临出门之前，被太宰治突然拉上，一脸懵逼，连和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小姑娘泉镜花，跟在各位前辈们身后。
福泽谕吉沉声道：“太宰。”
太宰治缩了回去，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嗨，嗨~”
正在这时，又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宴会厅门口的泊车位上。从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同样是一身西装的森鸥外从车上踩了下来，随即，他回过身，以一个相当风度翩翩的姿势，搭着车内另一个人的手，把自己的女伴——身穿礼服的尾崎红叶请了出来。
没有其他护卫，两人踩在红毯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正站在宴会厅门口的武装侦探社众人。
“……”
隔着台阶和红毯，一上一下，两边的人就这么对视着。
森鸥外的目光从侦探社成员身上一一看了过去，先是与福泽谕吉定定地对视了三秒，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紧接着，划过国木田、太宰治、乱步三人，落到最后的泉镜花身上，停住了片刻。
随后，森鸥外收回目光。
他没有去看福泽谕吉，反而望向了太宰治，露出一种危险的、似笑非笑的神色，说：
“太宰君。”
——泉镜花对尾崎红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今，却出现在了这里，在这场各方交汇、目的不明的酒宴上，影响到他原本可以依靠的部下尾崎红叶，也就会让他本人束手束脚。
这事儿不是他的好学生太宰治干的，还能是谁？
太宰治回以一个温柔和煦、一看就很假的微笑。
——森先生的心思，简直是太好猜了呢。
在这样的酒会上，他不可能带小矮子，因为【污浊】是一颗足以掀翻棋盘的棋子，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反感；也不可能独身前来，以森先生的性格，一定会亲自经手所有事关港口Mafia利益的谈判，连续工作到现在，应该已经不剩下多少体力了吧？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安危的。剩下芥川梶井等人黑\道身份太重，都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不合适代表“森氏会社”出场；那就只能是尾崎红叶。
两人对视着，带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
就在这样被众人注目着、微妙又诡异的氛围中，片刻，森鸥外先笑出了声，说：
“太宰君今天穿得很帅气哟，可真让人有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呢。”
太宰治：“…………”
港口Mafia的成员们清一色的黑西装白衬衫，倒还真和他今天的这身打扮差不多。
森先生又来恶心他了。
而说完这话，森鸥外也不再看侦探社的众人，对于福泽谕吉，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挽起尾崎红叶，转头去和红毯边等候的翻译谈笑。
侦探社和港口Mafia，虽然在之前对抗“组合”的时候，曾经有过短暂的合作，“组合”战之后，双方首领也不约而同地约束部下，下达了停战的命令，而今，面对城市封闭的危机，作为三刻构想其中之二，更是再度联手——但两边终究不是一路人。
在宴会厅门口分道扬镳，福泽谕吉领着侦探社成员，去和酒会的主人打招呼。
这位名叫布鲁斯·韦恩的哥谭企业家，看起来确实相当有能量，不仅敢邀请他侦探社和港口Mafia，受邀到场的，甚至还有一些官方人士，横滨政界警界的一些官员，福泽谕吉看着还有点眼熟。
至于哥谭那边，他不熟悉，但据说被一群人围着的那个就是哥谭警察局长，詹姆斯·戈登。
而宴会的主人布鲁斯·韦恩，正端着一杯酒，和对面的宾客闲聊着不知道什么，笑语晏晏，身上还靠着一个美女翻译，两人姿态暧昧，像是在调情，一副英俊多金的花花公子派头。
韦恩总裁的身边，还站着两个身穿正装的青年，和一个男孩，都是黑发蓝眼。
一眼望去，这几个人身上的气质，居然有一种奇异的相似性。
“这位就是福泽社长吧？” 看到福泽谕吉，布鲁斯·韦恩主动向他走了过来，伸出手，介绍道：“——这是我的养子，格雷森和德雷克。这是我的儿子达米安。”
美女翻译把他的话翻译成了日语，转述给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原本是会一些英语的，但是自从离开政府、开办侦探社之后，很少再遇到需要用英文交流的场合，太久不用，已经生疏。这时候，便也以日语介绍跟随自己而来的侦探社成员。
对面的韦恩总裁大概是听不懂日语的，但他还是做出了一副很认真倾听、很感兴趣的神色，这样的神情，再配合上那张英俊的脸庞，很容易就让人好感大增。
介绍到乱步的时候，侦探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翡翠般碧绿色的猫眼，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呐，真麻烦啊。”扫了布鲁斯·韦恩一眼，乱步又重新眯起了眼睛，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洋洋地，说：“韦恩先生明明是听得懂日语的吧？”
剩下的人都是一愣。
福泽谕吉的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其他几人的动作都停住了，这一瞬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僵硬，韦恩先生的三个儿子之间，似乎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哎呀，是因为在追日本的动漫，所以其实偷偷学过一些啦。”
突然被戳破“秘密”，布鲁斯·韦恩看起来却好像是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短暂的一怔之后，他就又笑了起来，还朝着乱步眨了眨眼，也换了一口不太流利的日语，说：
“我这个年纪的男人，还有着这种爱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吧？”
旁边的美女翻译哼了一声，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韦恩总裁“哎”地一声，立刻放下酒杯，转头去哄生气的女翻译，试图挽回佳人芳心，还抽出空，用一种十分抱歉的眼神，朝福泽谕吉看了一眼。
福泽谕吉：“……”
明白了，他不应该在这里。
江户川乱步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旁边太宰治眼疾手快，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一份小蛋糕，精准地塞到他嘴里，把他拖走了。
……
侦探社的三人，站在宴会厅一角。
福泽社长和政界的官员们交流去了——他原本就有些老熟人在异能特务科，加上那位韦恩先生又很好心地表示，要把他介绍给哥谭警局局长——泉镜花也被尾崎红叶拉走了，就剩下太宰治、国木田、乱步三个人，没什么事，专注地站在角落里吃吃喝喝。
主要是江户川乱步在吃吃喝喝。
“真没看出来，那位韦恩先生，居然也是喜欢看动漫的人。” 国木田独步的目光一直盯着福泽社长的背影，努力学习自家老师维持人脉的技巧，一边随口说：“那样大企业的董事长，也会追番吗？”
江户川乱步正在对付一份冰淇淋，头也不抬。
“不是哦。”太宰治笑眯眯地说：“只是借口而已哦，已经很明显了吧？韦恩先生的日语水平，可不是能跟着动漫学出来的——他应该至少在日本居住过一段时间吧？”
国木田独步：“那他为什么——”
“是啊，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太宰治的神情还是笑着的，声音很轻，语调却渐渐地冷了下来，透出一种隐约而空洞的味道，说：
“他的手上有薄茧，不像是枪茧，那又是什么呢？喜欢极限运动，经常受伤，很像是那种不在乎生命，只想寻求刺激的无聊富豪，却又收养了三个男孩，热衷于公益和慈善……还真是矛盾的人啊。”
那种茧的形成方式，他在另一个人手上见到过，是很喜欢扔手术刀的森先生。
太宰治问：“乱步先生？”
“——好烦啊！”
江户川乱步终于干掉了那份冰淇淋，扔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忽然像猫儿一样凑了过来，从太宰治西装的衣襟里，抽出一份报纸，哗啦一下按在他脸上。
太宰治笑了笑了，把报纸从脸上拿下来。
——这是他今天从哥谭市图书馆的期刊室里偷出来的，抬头上的发行日期，已经在二三十年前，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纸张显得发黄而脆弱。
占据着半个版面的头条上，报道了一起凶杀案。
对于哥谭来说，凶杀案每天都在发生着，几乎已经成了日常的一部分，更不是什么值得被放在头版头条上大肆报道的事情。唯一的特殊，在于这起案件两位受害人，都是商界名流，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在小巷子里遇害，在哥谭的富人和资本家圈子里引起了相当大的恐慌。
他们留下了一个八岁的儿子。
“——你早就知道了，还要问名侦探干什么嘛！”
吃完了冰淇淋的乱步，有些不高兴地嚷着。
刚才明明就是你自己不让名侦探说的！
太宰治收起报纸，笑眯眯地解释：“不是‘早就’，是刚刚才知道的哦。”
他又恢复了之前轻浮惫懒的做派，趴在宴会厅的桌子上，盯着一瓶名贵的红酒，“嘛，既然可怜的小矮子不能来，喝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红酒，我不帮他好好地品尝一番，是不是太对不起小矮子了呢~”
国木田独步：“…………”
正当国木田独步脑袋后的马尾辫，又要被气得跳起来的时候，一个身穿西装，相貌俊美国青年走了过来，是他们刚才在韦恩先生身边见过的。
青年很友好地笑了笑，朝着太宰治伸出手：
“我是提姆·德雷克，目前负责韦恩集团的一些业务。刚才还没有和各位打过招呼，我想，我们以后可能还有许多会需要合作的地方。”
太宰治到底还是个社会人，平时经常一副软绵绵没有骨头偷懒耍滑的模样，但有人要来跟侦探社谈生意，作为侦探社的一员，既然找上了他，他也还是需要接待的。
太宰治把自己摆正了，和提姆握了握手。
……
提姆和侦探社的三位成员们聊了一会儿，关于两边的生意，业务范围，抱怨这座城市阴沉沉的天气，甚至还聊了聊风土人情，夸赞了乱步解决过的几起案子——该说不愧是是大公司的高层吗？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楚这些资料，把谈话掌握的如此融洽，连日语都相当流利。
总之，在一片轻松美好的氛围中，侦探社和韦恩集团定下了初步合作的意向。
最后，提姆以不胜酒力为由，笑着向几人告辞。
在去往卫生间的半途上，他转过一道拐角。在无人的走廊上，提姆收敛起了一切神色，面无表情地，从自己手上取下了一副极薄的，贴着皮肤，让人计划难以察觉到的透明手套，用镊子夹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收集箱里。
“蝙蝠侠，”提姆锁上箱盖，对着通讯器说：“我拿到了那个叫太宰治的反异能者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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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从耳麦里听到提姆汇报的布鲁斯，依然维持着他花花公子的、轻松的神色，笑着打发走了一个前来攀谈的公司总裁。
目光在场间划过，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黑发略长，一部分被束在脑后，还有些顺着面颊边散了下来，总是带着些笑意望向别人的，微低头时，有种斯文俊秀的感觉。他的女伴倒是相当漂亮惹眼，穿着礼服裙，高挑白瘦，一头绯红色的长发，容貌艳丽惊人。
两人手里都拿着细长的高脚酒杯。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旁边的翻译介绍道：“这位是森氏会社社长，森鸥外先生，和业务部总监，尾崎红叶小姐。”
布鲁斯当然知道“森氏会社”是什么，也知道这两人是谁。但这样的场合下，他只能拿出草包富二代韦恩总裁的傻气，和一个花花公子见到美女应有的笑容，走上前。
“您真是光彩照人。”他真诚地对尾崎红叶赞美道。
尾崎红叶轻轻笑着，掩住了唇，“谢谢。”
两人说的都是英文，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布鲁斯的目光，也从尾崎红叶身上滑开，看向旁边的森鸥外，礼节性地举起酒杯，“森先生。”
话语就要冷淡多了。符合花花公子的人设。
森鸥外笑了一笑。
迎着宴会厅里悬吊的水晶灯光，他看向布鲁斯·韦恩，也举起酒杯，相貌斯文，举止温和，只在目光交错的一刹那里，眼中流淌过了一丝若有深意的笑。
他说：“韦恩先生。”
两人一碰杯。
酒杯光影里荡漾着的，全是虚情假意。
第024章 人间孤岛（17）
一场既没有食物, 也没有真心的宴会，当然不可能办得太久。不到八点钟，就有人相继告辞离去——先是一些政府的官员, 借口是公务繁忙；然后是戈登局长，和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说是接到消息，临时出了意外, 需要去维护治安。
韦恩总裁当然都是笑着应许。
等警界和政界的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之后, 森鸥外也带着尾崎红叶告辞。
“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呢。” 他是这么说的：“这么晚还不回去的话，她会担心的吧？而且, 也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呢，小孩子可是很麻烦的啊。”
因为是参加酒会，森鸥外并没有把爱丽丝放出来。
侦探社众人反而是待的最久的（主要是为了照顾吃点心的乱步），阿尔弗雷德路过的时候，看到这个懒懒散散的, 大猫一样又爱吃甜食的青年, 还很好心地帮他们打包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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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
港口Mafia大楼。
漆黑的蝙蝠飞机无声无息地划过夜空。
掠过大楼上方的时候，一袭同样是漆黑的、蝙蝠形状的披风, 在黑夜和冷风中，从蝙蝠飞机的下方，从天而降，落在了楼顶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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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
蝙蝠侠悄无声息的地, 出现在了港口Mafia大楼的顶层。
通往首领办公室的、长长走廊上，两边竟然空无一人——这固然方便了他的潜入，却也让他有些怀疑对方的首领是否不在这里, 这才没有设置护卫。
不过，根据戈登那边的消息, 港口Mafia现在应该确实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
办公室的门看起来华丽而厚重，却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露出其后偌大而空寂的首领室，一片黑暗和安静，却点了一盏小小的灯。
写字桌和书架都晕在灯的光影里，朦胧不清。
港口Mafia的首领就伏在桌上，还穿着酒会上的那一身西装，姿态里却透出了一种沉沉的疲惫，似乎是睡着了。一个金发的小女孩站在他身边，温柔地，替沉睡的男人披上了大衣。
灯的光影里，女孩美丽得就像是天使。
蝙蝠侠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他的脚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披风在身后划过，如同一个幽灵，像是融入了黑暗，又像是为了避开那灯光下，过于温馨而美好的一幕。
外间，城市的灯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映照在地毯上，温和而静谧。
Mafia的首领大概是睡得太沉了，没有惊醒。旁边的金发小女孩温柔而专注地注视着他，谁也没有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黑夜中的蝙蝠。
蝙蝠侠绕过灯光，走到了写字桌后的书架前。
根据他的调查，虽然港口Mafia平时办公使用的是内网——这也让他们今天的大规模集体断网中，没有被影响到——但真正重要的情报，都是纸质存档，绝不会流入电子设备。
在这一点上，横滨的几个组织倒是都很有自知之明。
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无疑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对于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要放到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放心。
他办公室的书架，就是存放资料最可能的位置。
蝙蝠侠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戴着凯夫拉手套的手指，从一排文件档案的书脊上拂过，最后，抽出一份，借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翻开查看。
文件袋是按照日期和编号，整整齐齐地归档的，可里面的纸张，却是——
——一片空白。
蝙蝠侠捏着文件的手指一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
“总是有客人不预约就上门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啊。”
是很流利的英文，从那人口中说出来，低沉中带着一点轻佻颓靡的味道。
蝙蝠侠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去查看。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回头——果然，话音落下的同时，伴随着尖锐的破空风声，三道银光自后方袭来，封锁住左右可能闪避的路线，笔直地刺向他的后心！
蝙蝠侠向上射出钩枪。
钩枪的绳索收紧，黑色的披风随之迅疾而无声的上升着，躲开了这次袭击。
下一瞬间，伴随着夺地一声闷响，三道银光齐齐钉进了书架里，尾端还在不住地震颤着。
是三把手术刀。
在上升的间隙里，蝙蝠侠回头看到，刚才那个伏案沉睡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台灯的光还亮着，金发女孩却已经消失。方才那一幕孤寂而温暖的假象破碎了，森鸥外还是和酒会上同样的黑西装，同样的相貌，却再也没有丝毫俊秀温文的感觉，神色沉凝，锋锐而危险，指间夹着利刃，手术刀银光闪烁。
属于黑夜的气质，在他身后沉沉展开。
一击不中，蝙蝠侠隐没在了黑暗里。森鸥外也没有追击，而是按下书桌边的遥控器，准备打开顶灯——资料显示，这只哥谭的蝙蝠怪物，习惯于把黑暗用做自己的武器和保护。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阵滋啦的电流声，他的吊灯彻底罢工了。
紊乱的电流引起了细小的蓝白色火花，照亮了天花板附近的一片装修花纹。森鸥外却没有抬头去看，在察觉到办公室的电路已经被对方动过手脚的同时，他敏捷地俯身，刚好躲过了从另一边飞来的两枚蝙蝠镖。
“——你是在这里等我。” 蝙蝠侠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他仿佛听到森鸥外笑了一声。
——没有守卫的走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事先已经清空、被替换为白纸的文件资料。
还有，营造出那幅温馨画面的主要功臣，给因为疲倦过度而熟睡的首领披上大衣的那个金发小女孩——根据资料，分明就是森鸥外本人的异能体。
那样孤寂而温暖的氛围，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有一瞬间他真的被骗到了。
紫红色的光芒忽然亮起，蝙蝠侠回头，看到那位“金发小女孩”抱着巨大的针筒，曾经天如天使般美丽的蓝眼睛里，此刻，已经是一片纯粹的、无机质的冰冷，向他猛地砍了下来！
蝙蝠侠并没有直接反击。
人形异能体虽然稀少，但不算罕见，在异能特务科的资料里也有记录。拿到资料之后，蝙蝠侠甚至已经针对这种异能的特性做过备案。
这种异能体，通常来说，很难直接消亡，拥有一些简单的思维，和极强的战斗本能，以及附带的（多半是近战）异能武器——还有，最重要的，会受到主人的控制。
蝙蝠侠的身影，隐没在了黑暗中。
爱丽丝一击落空，居然露出了有点儿人性化的茫然神色。
另一边，站在灯光中的森鸥外微微皱眉。
下一瞬间，黑暗中的蝙蝠从侧面猛地扑了出来。森鸥外半回过身，抬手抵挡，指间有手术刀的银光流过——刀尖还没有碰到对方，他的手就已经被人准确的抓住了。
指缝间夹着的三柄手术刀一起掉到地上，蝙蝠侠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了过来。意料之外的软弱，不像是一个前军人应有的身手。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森鸥外抬起膝盖顶了过去，撞在冰冷坚硬的蝙蝠战甲上，随即，他被人一把卡住脖子，狠狠地撞在了背后的办公桌上。
蝙蝠侠嘶哑的嗓音说：“我有时候，也会直接从犯罪口中问出来情报。”
他一手抓着森鸥外的脖颈，把对方牢牢地顶在桌上。港口Mafia首领的身高体型，在东亚的男性里，大概是能算是不错的，但对于蝙蝠侠来说，也只是一个一只手就可以提起来的犯罪而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个人原本应该是与他无关的。
被他顶在桌上的男人双手抓住了蝙蝠护腕，用力地，试图掰开他的手臂，没能成功，于是发出了一连串不知道该算是喘气还是咳嗽的声音。
他居然在笑。
蝙蝠侠警惕起来，防备着背后。他知道异能体可以随对方的心意出现。
“那么，您想从我们港口Mafia这里，知道些什么呢？”
森鸥外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任由他把自己按在桌上，做出放弃抵抗的模样，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却又在和他对视的刹那，流转过意味深长的、暗沉的光。
“——布鲁斯·韦恩先生？”
蝙蝠侠卡在他脖颈上的手倏然收紧。
森有些难受地咳嗽起来。台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翻了，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城市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外照了进来，落成一片静谧。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再明显不过地，布鲁斯从这个港口Mafia的首领身上看到了一种沉沉的、最真实的疲惫。被落地窗滤过一遍的灯光仿佛洗去了一切，没有黑暗中浸染出来的危险和锋利，也没有酒会上的衣香鬓影，他就这样看着他，像个最普通的、筋疲力尽的人。
他的眼睛是挑衅的。
蝙蝠侠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森鸥外笑了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蝙蝠面甲，目光在那张漆黑的、冰凉冷酷的面具上巡游了一圈，然后，落在未被遮挡的下半张脸上。
仔细分辨的话，确实是他曾经在宴会上见过的，那个人的模样。
“韦恩先生。”
他轻轻地说，还是被迫仰起了头的姿势，呼吸落在那个人耳边。
“……您身上沾了我的香水味。”
第025章 人间孤岛（18）
话音刚落, 森鸥外的右手忽然翻起，藏在指间的利刃，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色流光, 凶狠凌厉地，朝着蝙蝠侠的脖颈刺了过去！
蝙蝠侠：“……”
对于蝙蝠侠来说，在他作为蒙面英雄的生涯里，当面被人叫破身份, 也不是一两次了。由于布鲁斯·韦恩常常需要出入各式各样纸醉金迷的社交场合, 在换上蝙蝠战甲之前，他通常都会仔细地沐浴, 清洁身体，确保身上不会残留有可能能暴露身份的气味。
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森鸥外在诈他。
看到他指间藏着的手术刀，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轻而易举地，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和白种人相比，亚洲人的骨骼普遍要纤细许多, 是他一只手就能圈住的宽度。他在这一瞬间里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个人的疲惫——森鸥外的手在用力与他相抗,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纤薄的小臂肌肉下蕴藏的爆发力，却又像是已经精疲力竭, 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透出来一股力不从心的软弱。
他用力捏住了那只手。可能是错觉，他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吃痛的神色。
错觉一闪而逝。
森鸥外看着他, 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城市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倒映进他酒红色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的恶意。
港口Mafia的首领笑着说：
“哥谭人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英雄是谁吧？韦恩先生可以往窗外看一看, 或许就能在广告屏上，看到现场直播呢。”
“……”
不。蝙蝠侠心想, 森鸥外这个人奉行最优解，当众揭破他的身份这种事，没有好处，他是不会做的。他只会把他的身份当做一张底牌，从他手中敲诈出尽可能多的利益来。
这还不算。森鸥外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补上一句：“您不生气？”
蝙蝠侠：“……”
他捏着就对方手腕的手猛地一紧。这一下掐在筋络上，森鸥外倒吸一口气，有些难受地拧起了眉，夹着手术刀的手指，也被迫松开了。
那把刀笔直地坠落下来。
这样的位置，从半空中掉落的手术刀，正好就对着森鸥外自己——纤薄的刀锋，裹挟着尖锐的破空风声，朝着他的脸庞，笔直地划落下来！
森鸥外的瞳孔中倒映出刀光，猛地缩紧了。
他转头想躲避，但被人牢牢地制住了，只能看着那一点银光在高速的坠落中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咫尺之间，蝙蝠侠面甲后的神色冷硬而面无表情，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自作自受。
这一瞬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
两个人的脸上，谁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谁也没有退缩。他们相互对视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意义的豪赌——
赌心够不够狠，能坚持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把刀落下。
谁先退缩，谁在乎生命，谁就输了一样。
银光闪烁。
最后的刹那，蝙蝠侠松开了手。
森鸥外立刻转过头去，千钧一发之间，那把手术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划了下来，刺入红木桌面，刀柄摇晃着，把他的几缕头发牢牢地钉在了书桌上。
“……”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森鸥外闭上了眼，略微急促地喘息着。或许是错觉，这样的姿态下，蝙蝠侠居然觉得对方流露出了几分罕见的脆弱。
片刻的安静后，蝙蝠侠先开口说：
“我查过异能特务科的资料。”
森鸥外看着他。
“帮助Mimic偷渡进入横滨的是你，解决Mimic，向异能特务科换取开业许可证的也是你。我想，你们的异能特务科，大概很有兴趣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或许，还会考虑把那张许可证收回来也说不定。”
在异能特务科的资料里，并没有这些关于阴谋的记录。然而，蝙蝠侠擅长根据蛛丝马迹追查出真相，将当年的事件里，种种偏向于港口Mafia的、幸运的“巧合”串联起来，所指向的，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在他眼前。
这是一个警告。
森鸥外望向他，居然喘着气笑了起来。
“您以为异能特务科没有怀疑过我吗，韦恩先生？” 他就这样低笑着，说：“您以为军警为什么没有逮捕港口Mafia的成员，还能让我们合法经营？他们找不到证据。——证据，韦恩先生，证据。”
蝙蝠侠双眼微眯。
还抓在他脖颈上的手掌，下意识地收紧了。
——本能的反应。
每次遇到这样狡诈的，利用漏洞逃脱罪责的犯罪，他都会升起冰冷厌恶的情绪，也会需要格外大的意志力，去克制住这种怒火。
森鸥外在看着他，没有丝毫惧怕，目光在他的蝙蝠战甲上移来游去，还带着一点儿干净和好奇，好像一个天真的、还会相信政府和法律的好人，在他这里，是个很稀罕的东西一样。
从这个角度上，港口Mafia首领的眼睛里倒映着城市的灯光，居然有些像是倒映着星星。
“所有的犯罪，都会留下痕迹，包括地下路线的航运记录，Mimic组织在各处的烧杀抢掠，还有被你设计利用的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坂口安吾。”
蝙蝠侠沉下声音，说：“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那位对抗Mimic组织首领纪德的异能者，织田作之助，据调查，曾经收养了五个孤儿。在织田作之助与纪德的决战之前，这五个孩子，都在一起爆炸事件中不幸——”
“——韦恩先生的调查，还真的是很全面啊。”
森鸥外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片明亮。他轻轻笑了出来，望向蝙蝠侠，帮他接了下去：
“没错哦，是我杀的。”
咣当一声，他被蝙蝠侠拽着领子提了起来，狠狠地砸在背后的办公桌上。这一下摔得极重，木桌发出了危险的开裂声音，森鸥外脸色微变，闷哼了一声，靠着桌边几乎滑倒，扶着办公桌下沿的左手，也用力地抓紧了。
森鸥外勉强撑起身体，靠在有些变形的写字桌边，原本扎好的头发，也被刚才那一把手术刀勾散了不少，略显凌乱地，垂落下来。
——还没等他站稳，一个拳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朝他脸上狠狠地砸了过来！
即使是隔着护目镜，也能看清狰狞的蝙蝠面甲之后，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里，蕴藏着的、海涛般的愤怒。
可他居然还有心情冲对面的蝙蝠侠笑了笑。
“超级英雄也会动用私刑吗？”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蝙蝠侠，问。
森鸥外说话的声音很轻，在这样昏暗的场景下，一片混乱的房间只中，甚至，原本就应该是听不清的。可蝙蝠侠的动作明显地一僵。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他的拳风，甚至已经拂动了那位港口Mafia首领额前的头发。
森鸥外保持着笑意，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随即。
——那个来势凶狠，裹挟着风声和暴怒的、黑色的拳头，居然就这样，近在咫尺的，在他眼前极凶险的位置上，硬生生地停住了。
“但是我会啊。”
森鸥外就这么说着。
在对方陷入僵硬的一刹那里，抬起腿，找准蝙蝠战甲关节连接的薄弱处，一脚踹了下去。
他踹得不重，借着力道，顺势撑住桌子向后翻了出去，和蝙蝠侠拉开了距离。泛着紫红色光芒的异能体爱丽丝，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样的姿态……
蝙蝠侠有所察觉地回过头。
——个披着大衣，身材娇小的赭发青年，正站在首领办公室的门口。
青年小半张面孔被帽檐压住了，看着蝙蝠侠，神情是一种混杂着桀骜的冷酷，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整扇门都随之悬浮了起来，微微变形，散发着充满威胁性的红光。
蝙蝠侠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沉默地扫过。
——这才是港口Mafia应该拿出来的异能者战斗力。
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森鸥外选择独自一个人，留在首领办公室里，甚至连异能力都没怎么使用，很显然，只能是为了故意试探他。
他在用自己作为诱饵，一步一步地，试探出蝙蝠侠的原则和底线。
蝙蝠侠走到窗前。
一整面明亮的、风景优美的落地玻璃窗，就在他面前，轰然破碎。
即将离开之前，蝙蝠侠忽然回过头，说：
“你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引来Mimic，逼走太宰治，杀死五个孩子，如果事情败露，异能特务科决定收回证书，是不是就不符合你的最优解了呢，森先生？”
森鸥外和中原中也同时一愣。
在这两人愣神的片刻里，蝙蝠侠已经从破碎的窗口处跳了下去。
风声激荡而起，巨大的、如蝙蝠羽翼般的黑色披风，也在他身后展开，蝙蝠侠再一次地，融入了城市的黑夜之中。
>>>
港口Mafia大楼，顶层。
那个穿着蝙蝠战甲的人离开之后，森鸥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随即，他略微整理一下在刚才打斗过程中弄乱的西装领带，重新披上大衣，最后，再把暗红色的长围巾搭在肩上，再次看向中原中也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了港口Mafia首领一贯的模样。
中原中也主动走了过去，把屋内翻倒的台灯和桌椅等陈设摆正。
森鸥外站在桌边，看着钉进木桌里的两枚蝙蝠镖，看着那锋利的棱角上反射着的、幽冷的光，沉思了一会儿，重新戴上手套，伸手把它们拔了下来，放在桌面上。
然后，他从蝙蝠侠破窗而走留下的玻璃裂口处看了出去，凝望着城市茫茫的夜色。
“确实是个高尚的人呢……”
他有些感慨似地，轻声说着。
随即，一切的神色，都从他脸上褪去了。
“……但是，在战争中，顾虑到‘心’的一方，会先输啊。”*
森鸥外就这么对着夜色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屋顶吊灯的电路被蝙蝠侠用不知什么手段破坏了，此刻，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晕出许些温暖的光。
他对中原中也说：“中也君有些话想要问我吧？”
中原中也：“我……”
他先前接到过首领的命令，收到大楼被入侵的消息之后，五分钟后上来查看。一上来，就看到首领正在和那个身穿蝙蝠形状披风战甲的义警对峙，便猜到这又是首领的计划。
然后，就是蝙蝠侠临走前留下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蝙蝠侠和首领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关于组织的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确实略有耳，据说是首领以击退Mimic为条件，从异能特务科那里交易来的。而他前搭档太宰治的叛逃，也和在那次事件中战死的组织成员，织田作之助有关。
那时，中原中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不管是组织拿到的异能开业许可证、取得的胜利，还是那条青花鱼的叛逃，都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他甚至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差点把自己喝得烂醉。
如果结合蝙蝠侠刚才的说法，再细想之下，整个事件，似乎确实有很大的问题，处处透着首领谋划的影子……但中原中也已经习惯了不去质疑首领。
“中也君想到什么，都可以问哦。”
森鸥外回身望着中原中也，神情和话语间，都十分温和，可他站在窗前，背景却是冷的，红色的围巾在夜幕中长长地飘扬。
“——我可不希望，我最信任的部下，会被外人挑拨离间啊。”
第026章 人间孤岛（19）
首领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虽然简单地收拾过，但是刚才那一场打斗留下的痕迹还是随处可见，台灯歪歪斜斜, 书架和桌椅上留下不少划痕，碎玻璃落满了地毯。
冷风透过破损的窗户灌了进来。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问的。首领的作风，和太宰其实有一定的相似性，一样的狡诈, 喜欢玩弄阴谋诡计, 哪怕是对着部属下令，也都会有隐瞒和欺骗。但有一点——有一点是可以绝对相信的, 那就是他绝不会背叛港口Mafia的利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港口Mafia谋划。
这就足够了。
“Boss，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中原中也说，低下了头，“我将永远忠诚于您。”
森鸥外注视着中原中也的神色。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却反而让中原中也感受到了一种很少见的、平等认真的态度。
“不, 中也君。” 森鸥外说：“我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我的部下和我之间, 产生任何怀疑或者隔阂，明白吗？——Mimic确实是在我的帮助下偷渡到横滨的，太宰君的叛逃，在当时, 也是一个我可以预见到的后果。但我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台灯昏黄而温暖的光线，中原中也看着森鸥外的身影，没有出声。
隐约的熟悉感, 让他恍然间，又想起了七年前。
——那时, 他还是“羊”组织的首领，和港口Mafia发生冲突，因为遇到太宰治，和先代复活的意外，一时昏迷过去，被黑蜥蜴的人绑回了港口Mafia本部。
也是在这间同样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面的森鸥外，就用着和现在差不多的神色，看着他，说：
“先代首领确实是我杀的。”
中原中也那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当时，森鸥外刚上位不久，根基未稳，港口内部Mafia势力龙蛇混杂，这才会被先代首领复活的传言搞得焦头烂额。但他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告诉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甚至还是身为敌对势力头目的中原中也。
事后复盘，中原中也也能明白，这是森和太宰想把他绑在港口Mafia这条船上的谋划。
危险而大胆，确实是森鸥外一贯的风格——就那么把自己最大的把柄，最致命的软肋，最心狠手辣的一面，掀开在他面前，不在乎风险，因为相信最后能得到最高的收益。
他确实得到了。
得到了中原中也的忠诚。
——知道了秘密，就不能再轻易退出。
“韦恩先生说的没错，Mimic是我引来横滨的。当然，他们是一群一心求死的疯子，破坏力惊人，组织的人手损失很大，但是织田君的异能刚好可以克制Mimic的首领纪德。织田君不愿意为了组织出手杀人，所以我把他收养的五个孩子的地址泄露给了Mimic——真是不幸，那么小的孩子，听说还是组织战死的成员留下的遗孤，就这样死在了爆炸之中。”
森鸥外没什么表情地说着。
“——中也君大概在想，我是个很卑鄙的人吧？”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
“我一直都很清楚您是什么样的人。” 他低声说。
森鸥外的神情，像是笑了笑。
“织田君是太宰君的朋友。我希望太宰君能够理解，我们是黑手党，为了组织的利益，一切的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部下，朋友，自己，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但他没有。”
森鸥外说：“我很遗憾。”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扭过脸去，但是从表情里就能看出来他对太宰治的不满。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别的需要解释的了。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这时，中原中也才像是忽然注意到被他拆下来当武器用、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的办公室大门，被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有些局促地说：“抱歉，Boss——”
“没有关系哦，中也君。”森鸥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和太宰君拆了我的办公室什么的，已经习惯了吧？”
中原中也：“……”
他难得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尴尬神色，抬起手，似乎是想挠挠头，抬到一半，想起这是在首领面前，又放下了。
这么一打岔，刚才谈正事时有些沉重压抑的氛围，也被冲淡了。
中原中也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一片狼藉的首领办公室，说：“属下这就去让人来修补窗户，换一套新的桌椅。”
森鸥外却阻止道：“没有这个必要，中也君。”
中原中也：“Boss？”
“高层电梯可是很耗电的，为了节约能源，免得一个部下来找我汇报工作，就要用一趟电梯，我这个首领，还是直接搬下去比较好吧？”
中原中也：“……”
好像也没错。
森鸥外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
“……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这里的风景啊。”
>>>
城市封闭的第一天晚上，在首领森鸥外的带领下，港口Mafia的成员们开始了——集体搬迁。
高层建筑的弊端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不只是电梯的耗电问题，想要满足这样高度的供水，一般自来水厂的水压是做不到的，也需要额外的动力。而动力，就意味着能源。
在这座资源有限的城市里，一切不必要的能源消耗，都是在占据其他人的生存机会。
由于地处（原本的）横滨市中心，能在这五幢大楼里处理的港口Mafia事务，多半以文书和商务工作为主，也没有多少一定要跟着搬走的东西，只要把人员转移到下层就好。
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被叫来负责情报的查点和转移工作。
“鸥外大人。”
尾崎红叶看着森鸥外，和跟在他身边，更小只一点的中原中也和爱丽丝，保持微笑。
“奴家记得，某人在求着奴家陪他去参加酒会之前，曾经说过的，奴家和中也今晚是可以休息的。某人还说过的，现在是非常时刻，港口Mafia的成员需要轮班休息。”
某人：“……”
“哎呀哎呀。”森鸥外和尾崎红叶对视了三秒，发现撼不动她无懈可击的微笑，于是败下阵来，转头去跟中原中也卖惨，“唉，中也君，我身上好疼啊，好好的坐在办公室里，无缘无故就被人揪出来揍了一顿呢~”
中原中也：“…………”
那不是您自己的计划吗？
中原中也强行按住暴跳的额角。
“林太郎又不肯早点把我叫出来，只能说自己活该吧。”爱丽丝在旁边毫不留情地吐槽。
他们是在下楼的路上遇到的。说是搬迁，结果森鸥外自己两手空空，倒是中原中也身边悬浮着许多泛着红光的、必须要搬下去的物品，一眼看过去，多半以文件资料为主。
——其中最大的一件，是爱丽丝的衣柜。
“鸥外大人。”
尾崎红叶微笑：“奴家不介意再揍您一顿。”
……
除了把办公地点集体搬到下层以外，港口Mafia的员工，也都被要求在本部大楼留宿。
理由是来往开车通勤会浪费燃油。
港口Mafia的本部大楼原本是设有员工休息室的，不过，一般的Mafia成员们，都有自己的住处，只在偶尔工作繁忙的时候，才会在这里临时暂住一下。
休息室的住宿条件虽然不算差，但要容纳这么多人，不可避免地，也会显得拥挤。
还有些原本没有私人休息室的下层员工加入进来，就会需要重新安排，出现几个人挤同一间宿舍的情况。
——总之，首领的这道命令一下，为了安排好人员和住宿，负责人事和后勤的部门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紧急加班。
在这个社会上，能去混黑的人，大部分家庭关系薄弱。但“大部分”这个词，就意味着还有少数港口Mafia成员是拥有正常家庭的——而这部分人，却并不愿意留宿在组织本部。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每一个普通市民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身为港口Mafia的一员，他们更希望在下班时间里，能回到家中，保护自己的家人。
或者，连同家人也一起接过来。
这样的请求，是由中原中也的部下之中最先提出来的——在港口Mafia里，中原干部一向是以善待下属出名的，在中下层之间风评极好；因此，第一个敢向上司提出把家人一起接来总部大楼的，出现在中原中也的部下之中，也就不奇怪了。
中原中也不敢擅自决定，于是去请示森鸥外。
森鸥外虽然从占据整个顶层的首领室里搬了下来，但毕竟身为Boss，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还是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中原中也到的时候，森鸥外正坐在办公椅里看文件。
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并未扣上，就这么随意地敞开来，袖口挽着，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涂着外敷伤药。他坐得很正，脊背没有丝毫碰到靠椅，雪白的衬衫后摆上沁出了一块药渍。
办公桌上，除了电脑之外，还杂乱地堆着一沓文件，另一边扔着拆开了包装的伤药，满室都飘着药味。
看这情形，首领刚才应该正在解开衣服给自己上药。
中原中也差点条件反射地把门关上。
倒是森鸥外先开口了，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中也君。”
中原中也动作一顿。这幅场景，森鸥外自己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矫情，略微平缓了一下呼吸，组织语言，把关于有组织成员想要把家属一起接到本部大楼的事汇报了一遍。
并且很注意地，没在首领面前提起那个部下的名字。
说是汇报，其实中原中也没抱多大希望。以他对森鸥外的了解，他觉得首领不会同意。
——港口黑手党和政府组织之间的差别，就在于上下级之间令行禁止的权威。在这条由上下级构成的权力关系链上，位于顶层的首领，就可以对组织拥有绝对的掌控力。
因此，与安全考虑，组织对于成员的背景和私人生活，都有过严格的调查。
但对于成员的家属，调查和监控就没有那么全面了，外加现在局面紧张，情报部人手不足，难保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从内部影响到首领对组织的控制力，这是森鸥外绝对不想看到的。
果然，森鸥外连手里的文件都没放下，换了一份，拿在眼前看着，说：
“这样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现在的状况考虑……”
听到“但是”，都不用接着听下文，中原中也就知道这事没戏了，行了个礼，准备出去通知下属。
还没转身，森鸥外声音忽然停住了。
中原中也：“……Boss？”
“……”森鸥外放下文件，若有所思，“不，中也君，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在中原中也略显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哦。这些住到总部的……成员家属们，也要加入港口Mafia。”
首领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中原中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命令吗？”
“不，是请求。是我希望中也君对你这位下属提出的请求。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组织的每一分的资源都是很珍贵的，但是同时，我们也很缺乏人手……不过啊，在这种时候，对组织不够忠诚的人，就只能成为拖累吧？”
办公桌后的森鸥外，放下交叠着的双腿，目光看进了中原中也蓝宝石般的眼睛里。
“——中也君明白我的意思吧？”
中原中也：“……明白。”
Boss又开始给他阅读理解了。
森鸥外这段话的最终目的，是要让这些来本部大楼避难的、组织成员的家人们，也加入港口Mafia，为组织在这个关键时候扩充人手——但不能是接收到命令的强制性加入，强迫只能让人产生逆反心理，而Boss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绝对的忠诚。
至于具体的方法，也告诉他了——组织的每一分的资源都是很珍贵的，意思就是要利用组织成员的这层关系，打感情牌。
而出于这个目的，Boss不会直接下令允许成员家属住入港口Mafia本部大楼。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被珍惜。
这就是所谓“是一个请求”。
至于背后更深层的含义，比如，为什么是让他去做收拢人心这件事……
自古以来，当执政者在还位的时候，其他在野之人笼络民心就是大忌……而一个组织，首领还在在位时，部下就开始拉拢人心，也是……
中原中也想到下午和尾崎红叶谈过的话题，沉默下来。
>>>
第二天。
凌晨五点半。
中原中也接到了森鸥外的电话。
中原中也：“…………”
首领不在面前，当然也就没必要表情管理的那么到位。他一脸无奈地拿起手机，按下了额角控制不住想要暴跳的青筋，对着听筒说：
“早上好，Boss。您怎么没有休息？”
因为这些办公地点搬迁、规划住宿后勤的种种事务，加上不时地，还有出去执行外勤和回归的成员们进进出出，昨天，整个晚上，港口Mafia大楼里都是一片忙乱。
接近午夜十二点，这五幢大楼才算是暂时安静下来，把各处的事务都大致安排妥当。
中原中也是看着部下们把这些繁琐的工作处理完毕，又解决了一些手下武斗派积攒下来的事务，大约一点钟左右，才回宿舍休息的。
他离开的时候，首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我睡不着嘛。”森鸥外的声音可怜兮兮地从听筒里传来。
“……”中原中也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他想起昨晚去找首领时，首领刚上完药，在办公椅里坐得笔直的样子，应当是伤到了后背。那大概确实是不方便入睡的，这么一想，简直都能浮现出那个男人侧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疼得难以入眠的画面。
中原中也有些担忧地问：“Boss，您的身体……”
森鸥外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拿远了听筒。
“爱丽丝酱~你看还是中也君关心我~”
随后，就是更远一点的，金发幼女“——最喜欢中也了！”的声音。
中原中也：“……”
“好了，中也君。” 森鸥外的声音恢复沉着，“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中也君哦。中也君对擂钵街很熟悉吧？”
这当然是很熟悉的。中原中也说：“是，Boss，您是要——”
“不管在什么城市里，贫民区一直都是最麻烦的地方啊。昨天外面的情况太乱，谁也没有顾得上那边，现在，那里的人大概已经饿了一天了，再不管的话，会出大问题吧？”
——横滨的擂钵街，和哥谭的东区，都是秩序混乱、人员复杂、饥饿与疾病横生的贫民区，哪怕是放在平时，都是非常难以管理的地方；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更是没有人愿意去给自己自找麻烦。
因此，两边都十分默契地，在昨天一整天里，没有去管这两个已经融为一体的贫民窟，只是加强了周边的戒备，防止贫民窟里的混乱影响到外界而已。
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擂钵街一向是军警都插不进手的地方，昨天开会的时候，横滨政府毫不犹豫地把这块地盘扔给了港口Mafia——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想要管理擂钵街的话，别无选择，只能依靠于更大的黑暗，根植于这座城市暗面的港口Mafia。
森鸥外没有拒绝，当然也狠狠敲了政府一笔。
“具体情况的话，中也君来我办公室一趟哦。”
精致boy中原中也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去到首领办公室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正是黎明之前的时刻，窗外的夜色，呈现出了一种深沉的、晕染般的墨蓝色。
首领坐在办公椅里，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希望中也君能负责在贫民区发放物资的事。”森鸥外直接对中原中也说道，把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你会需要用到的权限和手续。这些，是昨天在其他城区试行的办法，中也君可以参考一下。”
中原中也接过这些签字手续办的整整齐齐的文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森鸥外睡不着，到底拉了多少人爬起来陪他加班。
该说首领对他还算是有情有义吗？最后一个叫他起床。
中原中也：“是，Boss。”
森鸥外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会在这里等中也君的好消息的。”他说。
中原中也拿着首领的命令，去找尾崎红叶借了几个会英语的部下，然后带上自己的武斗派下属离开港口Mafia大楼，一边开车前往擂钵街，一边派心腹拿着森鸥外签字的手续，去仓库调出物资。
随着行进，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经历过昨天的混乱，大部分市民已经明白了躲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又到了不少慌乱和惊吓，筋疲力尽，此刻多半还在酣睡之中。
偶尔，也会见到一两辆轿车路过，是哪怕在最懈怠的黎明也不敢放松的各大组织。
新融合而成的贫民窟外围，有一些警方和组织成员把守，中原中也向他们出示文件手续后很，快就得到了放行。这里街道狭窄，地形复杂，车辆开不进去，都停在贫民区外。
天色刚蒙蒙亮，下了车，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中原中也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显示，果然看到气温比昨天降低了大约5℃——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两天，供暖就必须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他带着部下进入了这个新融合的贫民区。
不少藏在破屋、杂物堆、肮脏的小巷子后的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
虽然说两座城市的贫民区融合在了一起，但这一路走来，能聚在一起的组织和势力，却还都是本地的人员。如果说城区里还有不少受过教育的人掌握了其他外语，在贫民区这里，别说教育了，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外语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书，在彼此完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和熟悉的本地势力聚集在一起。
这给中原中也的工作提供了不少方便。
中原中也会成为“羊之王”，本就是为了保护贫民区的孩子们。即使是在加入港口Mafia之后，他的这一份感情，仍然没有变过，在黑手党的工作中，也会时常会注意关照这边，因此，擂钵街附近的大小势力，对这位中原干部也算是相当熟悉。
擂钵街的局势虽然混乱，但从首领那里接下任务后，中原中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相对于贫民窟里抱团取暖的大小势力来说，组织的武力，毫无疑问，是绝对充足的，大不了以暴力镇压。
况且，森鸥外本人就是地下黑医出身，兼职情报贩子，对于贫民窟的情况，可谓是有相当的经验。中原中也原本以为首领是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的，但是，出于……某些考虑，最后却指派给了他。
他相信就算事情失控，首领也有能力出手收拾局面。
当然，中原中也也不希望他的任务一上来就滑到这么糟糕的方向上去，对于首领为什么派他过来，隐约也猜到了一些。所以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把物资调进来，而是停在外围，开始找相熟的势力头目谈话，讨论应该如何分派物资的问题，不时地辅以黑手党的武力威胁。
很快，中原中也就在这片贫民窟里，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他戴着红色的头罩，正在指挥一个很像帮派小头目的人，给一群妓\女发放食物。
察觉到带着部下经过的中原中也，他抬起了头。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
中原中也：“……”
红头罩：“……”
第027章 人间孤岛（20）
城市封闭的第二天, 事情似乎渐渐走上了正轨。
说是“正轨”，其实也只是相对于第一天的混乱而言的——大约是食品和物资终于能够勉勉强强地发放下去，虽然还是不能带来多少安全感, 但，哪怕是这样刚刚建立的、十分薄弱的秩序，也比野蛮生长的全然混乱要好。
至少，让市民们心里有了底, 愿意安安分分地, 待在家里，不会出去惹事生非, 为了一块面包突然拔出菜刀，发疯砍人。
而相比于最为关键的食物来说，新生的Y-G市里，水资源就要充裕许多。
横滨和哥谭都是临海城市，而且有主干河道流经市内, 暂时还不用担心缺水的问题。然而, 毕竟是接近入海口的下游，又是工业发达地区, 双方的水质污染都十分严重，从河道里取水之后，想要达到能供日常生活使用的程度，还需要依赖于自来水厂的过滤和净化。
而这样的净化工序, 毫无疑问，在没有外界资源支持的情况下，其实也维持不了多久。
所以, 虽然不那么紧缺，但自来水也是严格限量的。
既然自来水厂还开着, 那就必须要有作业的工人——同样的道理，医院，发电厂，还有通讯线缆之类的基础设施行业，就算是末日来临，为了维持城市的基本运转，也是必须要上班的。
既然上班，那就要发工资。
而在这个已经停止全部经济活动、没有货币的城市里，显然是发不出工资的。
于是，为了保持这些最重要的基础行业还能正常运转，政府对于还坚持在岗位上的人，会多派发一点食物，作为对他们工作的报酬。
——就这一条，就足以让无数人打破头也要竞争上岗了。
在原本的规划里，为了保证尽可能长期的生存，政府下发的食物，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想要心满意足地吃饱，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而长期饥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于是，多出来的那一点点食物，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食物，已经取代货币，成了新的硬通货。
而在这座封闭的城市里，能享受这份“多领一点食物” 的特殊待遇的人，除了基础行业的工作人员之外，就只有双方政府，以及港口Mafia的成员。
靠着这样的条件，政府还招募到了一些愿意当临时工的人。
也算是稍微缓解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之前，在谈判的时候，大家谈的只是如何针对市民发放物资的问题，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把这部分多出份额的食物，计算到规划里去。
也就是说，这多出来的“一点”，用来收买人心、维护统治的食物，都必须要从自己这方的库存储藏里出。
招募的人手太少，不足以维护秩序；人手太多，又会花费过多的食物。况且，这些临时招募的人，素质也远不如政府的警察系统，只能负责一些最基础的工作，人数多了，由于素质参差不齐，还可能反向影响到原本的执法队伍的凝聚力，和在市民心中的权威性……
这其中的种种考量，也让政府和智囊团焦头烂额。
只能勉强在这一团乱局中，维持着走钢丝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平衡。
既然两边的政府都做出了这样相似的举措，自然而然地，也有些人的目光，也就盯在了暂时还没有动作的港口Mafia身上。
众所周知，最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因此，作为一个黑手党集团，港口Mafia给员工开出来的工资待遇，一向都非常高。
况且，昨天凌晨，港口Mafia的车辆呼啸着来去，四处抢夺仓库，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并未遮掩，有心人也早就注意到了。
有传言——只是传言，说，港口的Mafia内部员工，每天能领到的食物份额，比起普通人，要高了足足三成，就算是和政府雇员相比，也能多来出一成。
简直是奢侈到了能够吃不完倒掉的程度。
这个传言令不少人都心动不已，跃跃欲试。
只等着港口Mafia放出招募人手的消息，立刻前去报名。
照理来说，在局势如此动荡的情况下，港口Mafia也应该十分缺乏人手才对，用不了多久，就会做出和两边政府同样的策略。
然而，人们的来等去，始终都没有等到那位首领下达相关的的命令。
——他好像是在用这样的态度，很明确地表示，自己不需要心怀鬼胎的下属。
>>>
中原中也从擂钵街返回港口Mafia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像擂钵街这样管理混乱的贫民区，确实十分棘手。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思考应该如何让盘踞在擂钵街的大小势力们，改变欺软怕硬、强取豪夺的本性，让物资能够流到真正需要的底层手里，还跟正好也来这里发放物资，碰到一起的红头罩交流了一下经验……
红头罩诚恳地建议他用武力解决。
中原中也深感认同。
……说到红头罩，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自己碰到这个哥谭□□头目的频率，好像未免有点太高了一些。
总之，接近中午的时候，中原中也终于结束了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们纠缠，带着同样被这一带的复杂情况搞得心力交瘁的部下们，返回港口Mafia。
沿途的街道上，秩序已经比昨天明显要好多了，虽然还是随处可见被砸破的房门和商店橱窗，但至少没有当街抢劫的情况发生。也有一些趁机兴风作浪的□□，在街头巷尾等地，聚集起一帮混混，见到他们港口Mafia的黑色轿车，又立刻一哄而散。
与之相对地，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联合政府并没有明令禁止市民们出行，虽然，出于安全考虑，许多人都宁愿待在家里。但也有些人是宅不住的，即使没什么事可做，也宁愿出来闲逛。需要消耗燃油的汽车被禁止驾驶，人们就改成骑自行车，一路驶来，总能在人行道旁看到几辆。
甚至，中原中也经过的时候，还看到有人拿露天的广告屏在播放电影。
一群人聚集在下面，看得津津有味。
从相貌上来看，美国人和日本人都有，毫无芥蒂地，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明明语言不通，是怎么能看到同一部电影上去的。
人类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很擅长苦中作乐的生物。
因为还记得首领昨天晚上“高层电梯能耗很大”的节约能源说法，中原中也返回港口Mafia大楼，去找首领汇报工作的时候，是沿着楼梯一层一层走上去的。
在上楼的过程中，他路过了港口Mafia员工的休息区。
看到这群人，正在用内网联机打游戏。
……没错，黑手党的内网。
不管是面临再紧张的局面，想要长期坚持的话，人总是需要休息和放松的。为了保证随时都有人手可以调用，港口Mafia现在采用的，就是轮班休息制度——只要能在工作时间里完美地执行命令，对于成员们在休息时间里做什么，其实并不强求。
大概是见到中原中也经过，这群打游戏的Mafia们都站了起来，行礼道：“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盯着这些人面前的电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们在打什么？”
城市封闭的时候，大部分游戏和社交平台，由于服务器在外地，全部都断线了。极少数因为服务器在本地而得以幸存的，也在森鸥外昨天早上去查过发电厂的火力储备之后，以耗电太高浪费能源为由，强行关停了。
现在不应该还有游戏可以打才对。
几人相互看了看，随后，其中一人出面解释道：
“我们请示过上级之后，同意把一些占据空间和运算量不大的小游戏加载到内网里来。中原干部要一起吗？”
中原中也：“……”
这可能是全横滨市唯一还能打联网游戏的地方了，还真有点心动。
中原中也：“……下次吧。我还要去找Boss汇报工作。”
这几个港口Mafia的下属们都十分理解的点点头，表示了对干部工作繁忙的关心，没有打成游戏的遗憾，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开下一局。
除了联机打游戏的之外，中原中也甚至还在休息区里，看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的——赌场也是黑手党业务的一部分，负责这部分的成员们，人均一手好牌技，同样打的不亦乐乎。
人确实是一种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的生物。
又往上爬了几层，中原中也遇到了尾崎红叶。
尾崎红叶和几个下属一起，正准备下楼，看样子是打算去吃午饭。见到中原中也，向他打招呼道：
“回来了呀，中也。快点去见鸥外大人吧，他还等着听你汇报完，好去休息呢。”
中原中也：“是，红叶姐。”
听说首领还在等着，他也没有和尾崎红叶再多说话，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转身继续往上一层走去。
“——等等。”尾崎红叶从背后叫住了他：“中也，你……是爬楼梯上来的？”
中原中也实话实说，道：“Boss说了，电梯会比较耗电。”
尾崎红叶：“……”
尾崎红叶看起来像是想打人。
……就是不知道想打的是他，还是首领。
最后，中原中也还是被尾崎红叶强行拖进电梯间里，塞了进去，又按下首领的楼层键。
不知道是因为首领办公室的面积缩小了，还是前来汇报工作的人确实多了起来，森鸥外的办公室今天看起来格外拥挤和混乱。中原中也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方便下属进出，首领本人被淹没在一桌乱七八糟的文件之后，一个身穿黑西装的港口Mafia成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文件，大概是要来找首领签字，旁边还有三四个人等在不远处的地方。
见到中原中也，他们都微微行礼。
“中也君，” 森鸥外从成山的文件后面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你先休息一下吧。”
首领还有事要处理，中原中也也就顺从地坐到一边，听着其他部下向森鸥外报告。
“……因为经济废除，物品价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市民出现了抢劫奢侈品店的情况，遭殃比较多的是手机、相机等数码产品，和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包。我们港口Mafia名下有几家店铺也受到了牵连。”
那个站在办公桌前的组织成员汇报完毕，请示说：
“需要增派人手阻止他们吗，Boss？”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森鸥外叹了口气，说：“大家都忙着抢夺食物，奢侈品在这个时候，既没有用处，也没有人看管，平常要攒够半年的钱，才能买到的东西，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哪怕明天就是末日，也难免会动心的吧？”
“……”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几个下属拿不准首领的态度，都低下头。
“不用在这种事上浪费人手。”森鸥外说：“正好，一点无聊的精神慰藉而已，还能有助于维护稳定，是非常经济和高效的方法了——对了，组织名下的那些生产线和店铺，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把货都收回来，清点一下，发放给有需要的组织成员。”
他想了想，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纸，刷刷写下几个字，交到对面的部下手里。
“——这件事转给尾崎干部下属的商务部门处理，反正他们现在也是闲着。”
部下双手接过，又请示道：“除了奢侈品之外，还有一些黄金、宝石和首饰的商铺，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被我们的下属成员及时阻止了。Boss，需不需要……”
森鸥外又叹了口气，一只手支着脸颊。
“虽然我也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花费精力来管这些多余的事……但是，如果连贵重的黄金和宝石都被抢走，作为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黑手党集团，港口Mafia都还可以不闻不问的话，只会让外人误以为，我们对于解开城市的封锁，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吧？
“——让这种流言传出来，人心动荡的话，可是会很麻烦的啊。”
一时间，办公室里谁也没有说话，大概是都需要花点时间消化一下Boss话里的意思。
中原中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隐隐有种森鸥外解释得这么清楚，是在说给他听的感觉。
联合政府目前对外宣称的是，双方的科研力量已经都被调用起来，正在努力解决这次事件，请各位市民相信专家学者们的努力，也相信外界的救援，保持希望，不要冲动，不要做出不可挽回、让自己后悔的事，云云。
——这看起来十分苍白无力、只停留在口头表述上的一线希望，其实就是维持住整个秩序不至于崩溃的，最后的底线。
而只要抱这有一线“还能出去”的希望，像港口Mafia这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黑手党集团，就不应该放任自己旗下的重要财产遭受损失。
森鸥外需要的，只是表明这个态度。
部下也听懂了自家首领的意思，请示道：“Boss，应该派哪个部队前去支援？”
“啊……”
森鸥外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转过电脑屏幕，开始查阅今天的人手调度安排，“我看看啊……增派……增派……哎呀，好像没有人可以增派了呢。”
中原中也：“……”
他差点就要直接从沙发里站起来，请命说“Boss，我去”了，这时候，森鸥外却略微沉下目光，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中原中也只好安静下来。
片刻，森鸥外似乎是下了决定，说：
“不需要组织的人手，去外面的黑市上雇一些人来。在这个时候，只要开出来食物作为报酬，愿意为此杀人的人都有不少吧？”
“但是……”部下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这样的人，很难保证对组织的忠诚，让他们帮忙保护黄金和珠宝的话，很有可能监守自盗，在这个时候，组织也没有余力去追究……”
“派一两个组织成员去监督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也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样的话，如果这些人不用心办事的话，也是防不住抢劫犯的啊。”
“不需要防住，中也君。”森鸥外说：“从外面雇人的目的，只是要在道上放出消息，展现出我们保护自己财产的决心而已……当然，组织的损失，能少一点，最好还是少一点。”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也开始学着用森鸥外的思路思考了，“但是，这样的话，组织需要给出去，作为报酬的食物……”
“把他们都杀掉，就不需要付佣金了。”
“……”
“是。”
第028章 人间孤岛（21）
Y-G市。
某处服装店。
商铺的玻璃门, 已经被粗暴地砸出了一个大洞，碎玻璃片落了一地。店主——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人，怒气冲冲地, 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正跟围在店门口的一群人对峙着。
他的妻子和孩子，躲在被砸烂的店内柱子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女人伸手挡住了孩子向外张望的眼睛。
而围住店铺的这一伙人, 看起来，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
领头的是一对男女, 女孩的额头上，有一个明显是棒球棍打出来的伤口，还挂着一道淌下来的血迹。她紧紧地抓着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的胳膊，看起来应该是她的男朋友。
男生脸上的神色，也和店主一样怒气冲冲。
后面跟着的人群, 也是有男有女, 都是一脸同仇敌忾，像是被叫来助阵的。
“——是你女朋友先抢的我店里的东西！” 店主指着门上的破洞, 气愤地冲对面嚷嚷道：“她砸了我的门，要抢我的店，我这是合法自卫！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对峙的另一方，站在最前面的男生, 嗓门比店主更大，就差揪着领子骂人了。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自卫？自卫有你这样打人照头打的吗？！！！我女朋友不过是想穿你店里的两件衣服——哼，又不是什么名牌, 她看上了你家的衣服，那是看得起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想打死她？！”
后面, 那群被他叫来助阵的青年狐朋狗友们，发出了附和的叫喊和哄笑。
“到处都是这样的，借你两件衣服穿穿又算什么？”
“就是，我们这一路过来，连黑手党的店都被抢了！——哼，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啊？”
“衣服又不能吃，那么宝贝的做什么？小心明天就饿死哦！”
“全市都是这样子的，看不惯？看不惯你有本事报警去啊！”
“看警察理不理你，哈哈哈哈！”
“……”
店主被他们气得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摸出了手机。
然而，谁都知道，这当然是没有用的——十分钟之前，报警电话就打出去了，接线员连连说着“好的，我们已经知道了情况，这就派警员为您处理”，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满大街上，到处都是被砸抢的店铺，却没有人见到过一辆出警的警车。
——在因为食物不足、而展开的帮派集体火拼，因为不满意政府发放的资源、一言不合就教唆暴\乱，等等，更加严峻的事态面前，警察不会再来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抢劫犯们变得有恃无恐。
这群不良青年们围了上来，呈半包围状，靠近了店主。
他们在这个末世之前，大概也只是普通人，虽然咄咄逼人，却连件拿的出手的武器都没有。有两个人手里拎着板砖，还有些捡起地上掉落的碎玻璃片，捏在手里。
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像即将捕猎的狼。
店主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脸上，同样露出凶狠的神情——他的妻子和孩子就在身后。
冲突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
一位身穿黑蓝色紧身制服的青年，轻捷地从房屋上跳了下来，落在对峙的双方之间。
“——嘿！”夜翼说，意识到眼前这群人都是日本人，他打开了翻译器，“不要打架，朋友们。现在受伤了，可找不到医院愿意治疗你们——别的不说，如果在这个时候受伤的话，就是算走在街上，被抢劫的概率也会增大吧？”
他的话似乎起了效果，两边的人都没有动手，只是盯着他。
“你是夜翼。”
那个被店主打了一棒球棍、额角流血的女生盯着他，肯定地说。
——一天的时间，足够让哥谭的超级英雄们的事迹，在横滨传遍了。
夜翼：“嘿，我是。你们——”
“我可以不找他的麻烦，但是，你能给我药吗？”女生看着夜翼，神情是空洞麻木的，说：
“你也看到了，他打伤了我。像我这种伤势，现在肯定是领不到药的——所以，要么给我药，要么，就不要拦着我，让我报复回去。”
夜翼：“……”
看到这幅场景，再听到这位女孩的话语，夜翼也能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大概就是这位女生走在街上的时候，路过一家服装店，一时兴起，砸破了店门，打算顺走几件衣服（在现在的Y-G市里，这很常见），没想到这家店内居然有人，店主看起来，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直接打伤了她的头。
他也听说了横滨的物资紧缺。
据说，现在掌控着横滨大部分药品的，是名为港口Mafia的黑手党集团。
而港口Mafia的首领，森，在蝙蝠侠查到的资料里，是一位经历过战争的军医，他显然非常清楚应该如何在药品有限的情况下，保证尽可能高的全员存活率——在战争中，这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冷酷又现实的取舍而已。
像额头被打破这种不轻不重的小伤，肯定是不可能领到药的，只能自己熬着。
于是，女孩生气之下，叫来了朋友助阵。
“好好好。”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夜翼只有叹气：“我会帮你弄到消炎药和止痛药，再给你包扎一下伤口——缝针就算了，我可不是外科医生。这样可以了吗，女士？所以，能不能请你和你的朋友们放过这位店主，各回各家？”
女生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是接近于麻木的面无表情，很难说是同意，也很难说是不同意。
不过，这群不良青年们，倒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夜翼身上是带着急救包的。他招了招手，把那个女生喊过来，给她处理好伤口，又留下药物，这群不良青年们这才满意，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悻悻然地散去了。
安抚好了这边，夜翼又转头去看另一边，被打碎了橱窗玻璃的商铺。
门窗被打坏了，如果不及时修好的话，很容易再次遭到抢劫。况且，这家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受伤的可能性就变得更高了，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这么想着，夜翼有些头疼地，又开始叹气。
“好了，那么，这位……先生，你又是为什么没有待在家里呢？”他问店主：“我想，现在可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不是吗？”
“我对门的邻居，昨天杀死了我隔壁邻居，也砍坏了我的门。”
店主说：“我可不放心还住在家里啊，就带着妻子和孩子，暂时躲到店里来了。”
夜翼：“……”
昨天，刚刚公布城市封闭消息的那一两个小时里，确实是发生了不少这样的惨剧。
这位店主只是房门被波及，本人和家人并没有受伤，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夜翼：“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商店的安全门放下来呢？”
他刚才也注意观察了一下，这间店铺，是设有卷闸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放下来，在街道旁一众锁好了安全门的店铺中，显得格外出挑，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刚才那个女生看上，砸碎了门窗玻璃。
店主说：“这一带是商业区，从昨天起就断电了。如果把闸门放下来，光线照不进来，店里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和我妻子倒是没什么，小孩子会害怕的。”
夜翼：“……”
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夜翼：“我记得，这种情况，你其实可以去申请把你家住宅里的电停用，改成给这间商铺通电。这样，就可以——”
“和谁去申请？”
店主的语气十分冷漠：“港口Mafia现在那么忙，哪有空管我一个小商户的事。况且，我还想要命。”
夜翼又叹了口气，任命地从自己的装备里，翻出两块蓄电池和一个小手电筒，递给店主。
“……这样应该能坚持两天。”他说：“不过，最好还是去跟你们的负责人申请一下。”
店主接在手里，却并没有感谢的意思。
他说：“说起来，维护治安不应该是你们的职责吗？为什么还能放任抢劫犯满街乱跑？”
夜翼：“……”
他只好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摊摊手，说：
“我也想啊。但是——先不说执法权的问题，你觉得现在监狱里，还塞得下人吗？而且，就算是进了监狱，政府也需要解决他们的食物问题，这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去抢劫吧？”
店主：“为什么要把他们送进监狱呢？不可以直接杀掉吗？”
他看着夜翼，那认真的神色，让夜翼发现，对方居然是真的在觉得这个建议有可行性。
他也充分地理解了，这位店主，为什么会在遭到抢劫的时候，一棒球棍直接照着别人脑袋抡过去，成功地激化了进一步冲突。
夜翼继续叹气，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格外多。
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就算是再专\政的暴君，也不能因为人们抢劫了两件几十美元的衣服，就处死他们吧？即使是末日，这也太残忍了。”
“为什么不能？”
店主认真地反问：“这些人不守规矩，到处抢劫，只能制造混乱，反而是死掉了，还能帮别人节省下来食物。杀掉不好吗？
“——港口Mafia对于敢抢劫食物的人，就是这么做的。”
>>>
“……全市到处都出现了普通市民抢劫商店里的非必要物资的情况。大部分商户，要么是躲在家里，要么是因为害怕自己受伤，而放任其他人抢走他们的东西。但也有些人，因为激烈地维护自己的财产，和抢劫的人发生冲突，造成了一些伤亡。现在的药品原本就已经很紧缺了，而横滨方面，对这些事完全是放任不管的态度……”
韦恩庄园里，夜翼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里，汇报自己这一上午在市内看到的情况。
布鲁斯坐在他对面，正在看今天的新闻。
就算是世界天翻地覆，蝙蝠侠也依然坚持了他夜巡的习惯。九点左右，从港口离开之后，他就在这个新融合的城市里巡视了一圈，解决了大大小小的抢劫案……大概有一两百起左右吧，直到凌晨三点，才返回蝙蝠洞。
把夜晚城市的湿气，和一身战斗后留下的汗水和血腥味洗去之后，又坐在蝙蝠洞里，开始研究破除城市封锁的方法，和横滨的异能者们的力量体系，直到黎明前才睡下。
现在，按照布鲁斯的作息，正是刚刚起床的时间。
因为下午还有韦恩集团的商务活动，他已经换下了睡衣，又是在自己家里，穿着上便显得比较随意，只穿了一件蓝色衬衫，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今天的新闻，和戈登那边发来的消息。
光屏上的字幕倒映在他眼底，映照出一片沉凝的神色。
一旁的茶几上，放着阿尔弗德准备的早饭（午饭），白瓷杯里的红茶还冒着热气。
“迪克，这些物资，对于生存并没有帮助，如果要阻止的话，反而还要浪费人手。相反，放任市民四处抢劫，可以让他们把矛盾转嫁到彼此身上，这样一来，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找政府的麻烦了。”
“这是最经济的方法。” 布鲁斯说：“他们会这么做，我毫不意外。”
迪克小声地吐槽：“听起来，怎么感觉横滨政府和黑手党，已经完全混到一起去了样子……”
布鲁斯端起茶几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把手里的新闻翻到下一页，没有说话。
横滨政府，和一些黑色势力之间，当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布鲁斯又想起昨天晚上，他闯进港口Mafia的时候，对方的首领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森鸥外这个人说话真真假假，事后回想，以港口Mafia这样嚣张的作风，很难做到全无痕迹，而森自己也承认，异能特务科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剩下的解释只有，港口Mafia和一些政府高官之间，存在着要么胁迫、要么合作交易的内幕关系——更可能是两者都有。
所谓的政府抓不到证据，应该只是当时拿来试探他的话。
森确实是非常精于算计的人。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是在利用自己疲惫劳累的形象，和外表是小女孩的异能体，潜移默化地，试图动摇他的意志。还有，事后再复盘，那些很明显是误导和激怒的话语，一点一点的试探……一切都是精心的策划，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利用的。
充满着冷酷无情的作风。
从这个角度上来想，也不难理解横滨方面的一些策略，到底出自谁手。
迪克又说：“港口Mafia那边先不说，横滨政府，虽然表面上还在接受居民的报警，但实际上，已经是完全放弃，不会去管的状态了。布鲁斯，我觉得现在GCPD也有一点这种倾向——布鲁斯？”
布鲁斯放下手里的红茶。
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迪克。”
“好吧，好吧，又是正联的那一套——不要去干涉他国内政，是吗？”迪克举起双手，“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火已经快要烧到我们家里来了！韦恩集团的产业，也被破坏了不少——好吧，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是那些死伤的人，又应该怎么办呢，布鲁斯？谁来救他们？”
客厅里半晌没有人说话。
“……把韦恩集团旗下的，暂时用不上的产品库存，全部捐出去吧。”
布鲁斯终于说，声音低沉。
隔着古典的深红色沙发和茶几，对面的夜翼看他，沉默片刻，没有再说出话来。
有时候——极少的时候，布鲁斯会用这样的神情说话。不是穿上战甲之后，为了恐吓效果而刻意压低的嘶哑，而是一种因为顾虑太多、背负太多而透出来的疲惫和消沉。
在这个时候，他是“蝙蝠侠”，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不容置疑的。
夜翼在脑内搜肠刮肚了一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他最后说：“提姆会哭的。”
“……”
“我确实会。” 提姆的声音，居然直接从布鲁斯手上看新闻的平板里传了出来。他看起来有点生气，直接把自己投影了出来，语气也不是太好：
“布鲁斯，你想清楚，韦恩集团现在的这些……库存，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用，但是，一旦城市解封，我们回到正常的人类社会，价值都是以亿计数的。你是准备让我以后帮你管一个空壳公司吗？那样的话，我选择辞职。”
“某种程度上来上来说，横滨是对的。这些不重要的物资可以充作精神慰藉，而且，欲望一旦打开，就很难被关上。与其让人们看着这些心仪的奢侈商品摆在面前，头破血流地去争抢，还不如直接给他们发放下去，至少，可以暂时安抚住，减少一些冲突和伤亡。”
布鲁斯放下手里的平板，站了起来：“我别无选择，提姆。”
这一瞬间他又是韦恩总裁了。客厅里一片安静，迪克是想不出什么话反驳，也知道这样状态的布鲁斯不会再听别人的反驳。提姆很不高兴地关掉投影，选择直接掉线。
半晌，布鲁斯坐了回去，又喝了一口红茶。
“……你的茶已经凉透了。” 迪克在旁边说。
布鲁斯的神色看起来一怔，他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茶已经凉了。
“那就不要让阿尔弗雷德知道。”他放下茶杯说。
迪克：“一定。”
关于红茶，和他们亲爱的管家阿尔弗雷德的玩笑，似乎把刚才僵硬的氛围冲淡了不少。迪克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说：
“布鲁斯，我觉得问题的根源不止在于抢劫——不，我并没有为抢劫犯开脱的意思，但在昨天之前，他们都只是普通市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他们去抢劫，被末日，和无序的环境，激发出来的欲望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因为缺少资源，比如食物，药品，电力——”
“这确实是根本问题。” 布鲁斯明白了迪克想说什么：“横滨的资源储备，比我们要缺乏一些。”
迪克：“或许，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援助？”
“事实上，我们的医院一直没有拒绝收治横滨人。但药品问题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迪克。两边的医疗科技发展不一样，研制出来的药物也不一样，很多药品，就算是直接送过去，他们的医生也是没法开方的。我会给横滨政府捐助一些基础性的药品——但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那么电力呢？”
布鲁斯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
——两座城市的电网并不互通，哥谭目前的供电，主要依赖于市周边的一座核电站。
但这座核电站具体的产权成分，讨论起来就非常复杂了，政府占了一部分，韦恩集团占了一部分，还有其他哥谭市内大大小小的股东，都各自占了一部分……就算是想给横滨支援一些电力，一时间，也很难完全统一意见。
“布鲁斯老爷。”
阿尔弗雷德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穿着燕尾礼服，站得笔挺。他走到沙发后，说：
“武装侦探社有事想要和您面谈。”
布鲁斯一怔，有些意外。
对于这些横滨的异能者者组织，他多多少少，还是抱有一些警惕的，因此，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问道：
“什么事？”
“他们在电话里说，如果您能够说服哥谭的核电站，同时给横滨供给电力，他们有一位治愈系的异能者，可以治好一切外伤，愿意为芭芭拉小姐——”
布鲁斯和迪克一下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第029章 人间孤岛（22）
市政厅。
一间小会议室里, 坐着布鲁斯、戈登，和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
——横滨的几方势力之中，港口Mafia强硬又暴力, 政府的立场飘忽不定，相比起来，侦探社已经是最好交流的了，加上几人在昨天的酒会上, 也都见过面, 因此，会议室里的氛围, 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希望两位先生，可以考虑一下侦探社的提议。”
福泽谕吉说。
武装侦探社提出会面请求的，不只有富豪布鲁斯·韦恩，还有哥谭警局局长詹姆斯·戈登。
——戈登的女儿，芭芭拉, 曾经遭到小丑枪击脊椎, 导致下身瘫痪，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旧闻, 在这个信息时代，却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查到的事情。
不只是因为“小丑”的知名度，以及这是一起针对哥谭警方的、及其恶劣的报复性案件。
就算抛去“蝙蝠女郎”的身份，在不用戴面具的日常生活之中, 芭芭拉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年轻女性。这样的女孩，却只是因为身为警察家属，因为小丑想要逼疯她那身为警察局长的父亲, 不仅被拍下私密处的裸\\照，在她的父亲戈登面前, 公然播放侮辱，还被子弹近距离击中腰椎，致使终身残疾，后半生只能依赖于轮椅度过*。
因为整场事件过于惨烈而骇人听闻，几位当事人，又有都有相当的身份和知名度，这个案子在当时影响很大，即使是过去数年，其留下的痕迹，依然没有消除。
武装侦探社会查到消息，为此找上戈登，也就理所当然了。
布鲁斯和戈登交换了一个目光。
“很感谢你提出这样的建议，福泽社长。”布鲁斯说：“但是哥谭核电站，嗯……怎么说呢，它的所有权的成分，比较复杂，并不是我们韦恩集团，或者政府的私有产业。对于你们的情况，我很抱歉，但是这样的决定，并不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做出来的。”
他说的是日文。
——芭芭拉明面上的身份，是警察局长戈登的女儿，和他这个韦恩集团的董事长，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才对。侦探社会为此找上他，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发现了蝙蝠家族面具下的身份。
他也就没有什么再掩饰的必要。
事实上，布鲁斯对于蝙蝠侠的秘密身份会被人察觉这件事，从来没有感觉到意外过。
犯罪总是会留下痕迹的，蝙蝠侠也不例外。
他自己就是侦探，很清楚自己在这么多年里，到底留下了多少线索。提姆、戈登、小丑、超人……很多人，都曾经过各式各样的手段，发现过他的秘密身份，但他们要的只是蝙蝠侠，都很有默契地，绕过了那个顶着富二代身份和一张漂亮脸蛋的废物布鲁斯·韦恩。
武装侦探社里确实有几位相当出色的人物，能查到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对方既然以这样的形式找了上来，就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这样想来，昨天晚上，森鸥外能一开口就叫出他的身份，应该也是武装侦探社提供的情报——或许，横滨这几方异能者组织，背后的联系，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深。
布鲁斯说：“我会试着去说服其他股东，福泽社长，但我们也不敢保证。”
他和福泽谕吉说的，都是日文，旁边的戈登看起来并没有听懂，但也并不焦急——他相信布鲁斯，况且，如果确实有重要的信息，布鲁斯会翻译给他听。
福泽谕吉沉默片刻：“戈登局长呢？”
布鲁斯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我也很认可福泽社长的提议。”戈登说： “但是，正如布鲁斯说的那样，这件事并不是我们两个能决定的，必须要参考其他股东的意见——这样，我确实可以去帮助说服，但是……”
“哥谭的大部分企业家，对横滨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好。”布鲁斯帮他说完。
这也是难免的。如今，大家都被困在同一个地方，总量有限的情况下，谁掌握的资源更多，对于另一方来说，就是变相的削弱和威胁。如果不是因为城市融合得过于彻底，所有人都被迫混杂着，住在一起，再加上双方首脑有意识地约束，促成合作，只怕这两座城市内部，已经先冲突起来了。
即使是这样，两边的对立情绪依然非常严重。
布鲁斯自己，对于把哥谭的电力共享给横滨一部分，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早在侦探社找上门之前，他就试着去劝说过其他股东——
当然，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在能源问题上，核电虽然强大，却也并非无所不能。况且，这只是一座核电站而已，并不是什么能够独立运行几十年的核动力星际飞船之类的，也就是说，在反应堆的控制，和核废料处理之类的问题上，它都需要依赖于其他设施。
而在城市的资源输送渠道都被切断的情况下，没有相应的原材料，这些辅助和控制设施，能支撑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并不可能提供出无穷无尽的电力。
不过，相比于隔壁失去外界支持后，直接弹尽粮绝的横滨，已经算是非常充裕了。
事实上，在众多共同享有哥谭核电站产权的企业和组织之中，布鲁斯，很不幸地，是唯一一个真心想到要去支援横滨的人，还因此被嘲笑为天真、不切实际、看不清局面……等等等等，给韦恩公子深入人心的草包无脑形象，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连作为好友的戈登，都不认同他的想法。
詹姆斯·戈登如今的立场，可以很大一部分代表哥谭政府。能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他毫无疑问是强硬，而且很有手腕的，不会不看清楚眼下的利害关系。
——在戈登看来，虽然在哥谭自己的电力供给还有充裕的情况下，从原则上来说，他并不介意分一部分给横滨，但这样的行为，毫无疑问，会缓解对方的压力，相当于变相增强了他们的实力，对哥谭政府和GCPD是不利的。
况且，电力虽然也是重要的资源，却还算不上生死攸关，而且，横滨的居民们，也在港口Mafia的枪口下，实行了严格的限电制度，看起来至少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从道义上来讲，也没有一定要现在援助的必要。
但是芭芭拉……
“我会尽量帮助你们说服其他人……”戈登抿紧了嘴唇，看起来居然有些紧张：“但是，福泽先生，你也知道的，这件事有一定难度，毕竟，作为政府官员，我无法去命令我们的合法公民——而且，现在，哥谭对我不满的人也有很多——呃，我不是拒绝的意思，福泽先生，我是说——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宽限一段时间？”
他放在会议桌上的手，不易察觉地发着抖，手背上浮凸起了青筋。
旁边的布鲁斯瞥到这一幕，伸过来手，按住了警察局长的肩膀，低声道：“……詹姆斯。”
他的话语里，有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戈登叹息一声，不再说了，闭上了双眼。
这个时候，属于警察和执政者的强硬气质，也从他身上褪去了。
他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岁。在十数年间，强硬地支撑起整个哥谭的警察体系的同时，岁月也在他的面庞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间都刻着疲惫与悔恨。
那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悔恨。
——作为一名警察，一名执法者，他秉持正义，打击犯罪。他始终坚持理想，没有被这座污浊的城市腐化。他对得起自己的警徽，对得起从小到大所受过的教育，对得起入职那天说下的誓词，对得起一位哥谭市民。他拯救过无数人。
但也正是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最重视的家人，被牵连，被犯罪残忍地报复、摧残和侮辱，只留下永远的愧疚与悔恨。
他拯救过无数人。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亲近的人，最珍视的人，最应该保护的人，因为自己而受苦。
……
这或许就是每一位践行正义的英雄，都绕不过去的，鲜血淋漓地扎在心里的尖刺。
第030章 人间孤岛（23）
福泽谕吉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詹姆斯·戈登和布鲁斯·韦恩——一个是哥谭的警察局长, 一个是哥谭（或许是全美）首富，韦恩集团的董事长，都是哥谭那边的上流人物, 也都是他在昨晚酒会上见过的。
戈登看起来四十多岁，或许是接近五十岁，鬓角斑白，戴着一副方框眼镜, 无论什么时候, 即使是在酒会上，也总是穿着风衣, 一眼望去，就像是最普通的疲惫中年人，没什么出奇的。
但假如有人告诉你，这就是哥谭的警察局长，你依然能从这张脸上, 看出许多属于强权人物的, 沧桑、坚毅和强势的特质来。
而布鲁斯·韦恩——他好像天生就是应该站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的，从梳理整齐的头发, 到名贵的衬衫袖口，都流淌出纸醉金迷的、金钱和资本的味道。
让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毫不怀疑，这个人为什么能成为美人云集、常驻娱乐版面的花花公子, 同时也非常地怀疑，他的父母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遗产，以至于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破产。
当然, 作为酒会的东道主，韦恩总裁还是非常合格的。
福泽谕吉原以为, 自己和韦恩的交集仅限于此，他也没有在做客的时候，背后揣测主人的习惯——直到乱步告诉他：
这个叫做布鲁斯·韦恩的，轻浮、肤浅、风流、多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的幸运家伙，社交晚宴和镁光灯的宠儿，只是一层假面。
真正的灵魂，是掩藏在那个浮华漂亮外表下的，黑色的蝙蝠。
福泽谕吉差点当场从酒会上告辞。当然，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太不礼貌了——但是，从此之后，剩下的半场宴会上，他就没有再往韦恩先生身边去过。
顶着乱步不高兴的目光，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森鸥外。
电话那端有三秒都没有说话。从这片沉默中，福泽猜想，森鸥外也是很震惊的——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就是不知道他是在震惊于韦恩公子反差过大的双重身份，还是震惊于他自己居然曾经和这么危险的人物擦肩而过。
“一个忠告，福泽阁下。”
森鸥外开口了，他的声音恢复冷静，还是那一贯不动声色的温和，在宴会厅衣香鬓影的环境中，听起来居然带着点儿绮靡的优雅。
他说：“离他远一点。”
福泽皱眉。
隔着电话，森鸥外好像居然猜到了他在皱眉。他解释道：“他就是今天下午哥谭的谈判官，您也听到了吧？”
确实是听到了的。为了防备哥谭那边的黑客，森鸥外把侦探社的田山花袋借过去用，福泽作为社长，也就跟着听了一听。
谈判其实并非福泽谕吉所长，对他们你来我往之间，争夺博弈的，关于城市之中资源、人手、区划等等的如何分配的问题，他也不怎么熟悉。
但他熟悉森鸥外。
他能听出来森鸥外很不高兴。可能是他挖的坑，对方一个也没跳进去，福泽谕吉猜想，但他觉得森鸥外不只是不高兴，他还很累，反而因此显出了一种紧绷的强势感，像是因为遇到威胁而被激出来的凶狠狡诈，像是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缘，竖起全身的毛的小野兽。
如此，能把森鸥外逼到这个地步，那位谈判官，想必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福泽谕吉问：“那就是韦恩？”
森鸥外在电话那边顿了顿。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说：“离他远一点。”
然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福泽谕吉就看到，森鸥外自己，带着尾崎红叶，朝着韦恩公子那边走了过去。
福泽谕吉：“……”
他一直不是很能理解森鸥外这种明知道危险，还非要上去试探一脚的行为，但森鸥外从他认识起，就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想必也劝不回来，改不掉，福泽也就只好不去管他。
后来，他听说森鸥外晚上在港口Mafia大楼顶层，跟蝙蝠侠打了一架（更准确点说，是他单方面被打）。而从港口Mafia监视系统的后门漏洞中，太宰治拿到了当时的情况录像。
——福泽谕吉猜，这是森鸥外故意留下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太宰治和森鸥外很像。
今天早上，太宰治来找他，提出了用与谢野的治疗能力，交换哥谭的核电资源的方案。
他想着太宰可能是有什么计划，看了乱步一眼，发现青年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眼的模样，便知道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在征求了与谢野的同意，并且得到政府的允许之后，就去联系了韦恩和戈登。
福泽谕吉其实并不擅长商业谈判，但是为了尊重对方的身份，侦探社只有他合适出面。
“嘛，其实这是肯定会被拒绝的吧~”
出发之前，太宰治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这样说道。
察觉到福泽谕吉的目光，他解释说：“哥谭人呢，都是很按法律办事的，不管是蝙蝠，还是那个警察局长，都只能代表他们自己答应下来，做不出强迫其他股东的事吧？”
他叹气：“真麻烦啊~”
“不过，社长，您这一趟过去，其实只要说服他们一件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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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社也很理解这种情况。我们最主要的，还是想取得戈登先生和韦恩先生两位的支持，如果两位愿意帮忙说服其他股东，我们感激不尽。”
福泽谕吉对面前的布鲁斯和戈登说。
他的英文虽然生疏，但是，从前帮政府做事的时候，毕竟也还是学过一些的，只是太久没有使用，表达上难以做到准确流畅，对于戈登的话，基本听懂，还是没有问题的。
布鲁斯看了一眼戈登，说：“我很高兴侦探社愿意这么想。”
福泽谕吉：“但是，有一件事，我们也希望贵方能提前应允。”
“什么？”
“我们希望贵方，能在劝说其他股东的时候，也提前做好对电网接轨的工程设计。这样，等以后，一旦贵方决定好核电站给横滨供电，实施起来，也能更快一些。”
——在这个世界上，不同国家，不同的供电线路，对输电网设计的规格和标准，都是不同的，更何况是来自于异世界的、拼凑而成的两个城市。所谓的供电，并不是简单拉一根电线就能做到的事，而是需要对两边的电网进行详细的测算和规划，重新施工，当然，也需要双方工程师的共同参与。
布鲁斯把这段话翻译给了戈登。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随后，韦恩总裁抬起头来，蓝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福泽：
“我们可以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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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和侦探社的商谈之后，戈登还有警局的工作（半座城市的执勤都是他在负责，确实比以前繁重了不少），布鲁斯则捡起韦恩总裁的身份，和政府的官员，商谈关于捐助的问题。
因为是特殊时期，自然也不可能那么讲究办公秩序之类的问题。
加上市政厅内部已经够忙乱的了，还有些官员为了省事，直接全家住了进来，人多眼杂，布鲁斯也不好去打扰——于是，他们开捐助会议的地点，干脆就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韦恩集团旗下的餐厅，反正如今也没有客人。
——不同于食物这种必需品，只要按量供给就好，如何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奢侈品，相对公平而且适当地分发给市民，也是一个难题。
况且，面对的是这样极其罕见的末世情况，谁也没有经验，谁也没有为此做过备案。
韦恩集团的高层，和相关的政府官员，虽然做出了几套方案，比如统计每个人不同的需求；限制可以领取物品对应金额上限，让人们自由选择；或者开放一个线上系统，全靠拼手速抢……想法提了很多，但，由于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谁也不敢保证具体执行起来会怎么样。
因此，大家都是犹豫不决，商谈许久，也下不了决定。
与此同时。
也有不少其他企业，因为安保力量不足，实在是不堪忍受抢劫犯的骚扰，决定主动捐助这些“非必需”的物资，以减轻自己的压力。
他们也加入到了这场会议中来。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几家横滨的企业。
哥潭政府，在收到这些来自于横滨的捐助意愿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
“我们是来寻求保护的。”
那些来自于横滨的企业家们，非常直白地，说：
“现在，我们的警察，已经不可能因为抢劫这种小事出来维护治安了，所以，我们愿意捐出自己企业的产品，希望哥谭能保护我们的安全。”
据这些企业的负责人讲，他们也察觉到了，横滨方面是在有意识地牺牲他们，来安抚人数更多的底层群众，是不可能派人来保护他们的——只能自求生路。
这样一来，还不如去找看起来似乎更讲理一点的哥谭政府，至少安全上能有保障。
看着开会人数越来越多的布鲁斯：“…………”
从道义上来讲，哥谭政府是应该接纳这群“难民”的。但是，既然选择了接纳，就需要分派出人手，去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及分配他们捐助出来的物资，等等等等。
对于本就运转紧张的哥谭政府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而这些企业能为他们提供的，却不包含任何特别紧要的物资——真正事关存亡的重要资源，早在城市封闭的第一天，就被港口Mafia和横滨政府先后控制住了。
……很难不怀疑，把这些人逼到哥谭来，是横滨方面在有意转嫁压力。
而这群企业家“难民”们，见了面，就聚在一起哭惨，越哭，越是义愤填膺。
其中有不少，还是有黑色背景的，原本，应该受港口Mafia保护，却在这个时候被无情地抛弃，对于港口Mafia只顾自己夺下重要的战略资源，放任他们自生自灭的行为，简直是怨气冲天。
“平常还是合作关系呢，保护费也没有少交，一到这个时候，就翻脸不认人。”
“——我们也不想动他们的东西，跟他们也没有冲突，就是想让他们派两个保镖过来而已，这都不肯！”
“……”
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到后来，不只是这些人，甚至连昨天凌晨被港口Mafia抢劫过的几家食品和药品企业，也加入了进来，让哭惨队伍再次壮大，凄凄惨惨戚戚。
临时充做会议室的餐厅里，布鲁斯和其他几个哥谭商人，十分无奈地，看着已经完全大变了样的会议。
深刻地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这里是哥谭市政厅附近，韦恩集团旗下的餐馆，不在港口Mafia的势力范围内，又背靠着讲究法理人权、愿意为他们提供保护的哥谭政府，那些横滨人，许多平时不敢说的话，这时候，也就都冒了出来。
“不过是黑手党罢了，也敢这么嚣张！”
“就是啊，难道他们还敢骑到政府头上吗？——这件事，港口Mafia一定要给个说法！”
“我也不要求他们把到手的东西还回来，但总得要出来说一句话，保护一下我们的安全吧？就这么扔着不管，也太过分了吧？！”
“……”
人多的时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他们指名道姓，要港口Mafia负责横滨市内商务的干部尾崎红叶，出来做个解释。
——这确实是个很讲究的安排，充分说明这些人虽然群情激愤，但却并没有直接把脑子丢掉：在哥谭政府的地盘上，港口Mafia不可能带太多的武装人员过来，而尾崎红叶擅长的是暗杀，论伤害力，不如中原中也；论心计手腕，也不如首领森鸥外；还是高层里唯一的女性，确实是最好拿捏的人选。
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港口Mafia的人。
一群身穿黑西装的暴徒从门口突入，包围了整个餐厅。大概是还顾及着哥谭政府，他们手里没有拿枪械，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着，却也让气氛骤然一肃。
“真是不巧啊，尾崎干部今天休假。在下班时间，还要打扰女士的休息，可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啊……只好让我这个没用的首领来帮她跑一趟了。”
森鸥外双手交握在背后，目光扫过全场，笑眯眯地问：
“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