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以后,就算是在待命状态。

    趁着局势还没有乱起来、神明未开战、深渊未拔刀,我很努力地在养自己的身体,然后时不时地去研究一下邪神之心。

    艾尔海森对这东西也很感兴趣的样子,甚至我觉得他还有点遗憾自己没有见过神之心的构造、不知道神之心的运行原理,但通过邪神之心,似乎也能补足这方面的空缺。

    我在家里好好地养了一个月,可能是因为心情好,吃得也好,所以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身上有了点肉,抱起来总算不会硌得慌了。

    虽然艾尔海森说按我从早到晚就没停过嘴的那种吃法,还不出门走路运动,换谁都会长胖,这和伙食好不好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还是伙食的问题,毕竟我天天大鱼大肉、甜品零食的,待遇不知道比在实验室里好了多少。

    就是虽然我感觉着我好像健康了,但是上称一称,还是体重过轻的营养不良状态,愁得我对着家里的其他几个人长吁短叹,甚至开始考虑做增肥计划。

    艾尔海森坚决不同意我粗暴的进食方法,他要求正常健康的锻炼,并且每天试图把我拽出去跑步。

    我直接给他表演一个什么叫做原地昏厥。

    这后来的日子里,我去找了阿贝多,也去看了克利普斯,和温迪聊过天,甚至还回过璃月一趟。

    老朋友们并无太大的区别,和他们比起来,我才是变化过大的那一个。

    入冬之后,体弱的种种不适便袭击而来,家里的火炉长时间开着,艾尔海森穿一件衣服坐在火炉边时,我都还要穿上两三件,缩着腿往他怀里趴。他一边嫌弃太热了,一边揉着我冰冷的手脚,言行不一得可爱。

    而临近海灯节时,我带着艾尔海森回璃月住,便又与旅行者重逢。

    这年他站在路灯下望着远处的霄灯,面带笑意地看着夜幕上的点点星火,好似眼里也燃烧着什么。

    我趴在栏杆上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派蒙抓着烤吃虎鱼和我晃晃手,看着轻松又惬意。

    我们和旅行者聊了会儿天,他就因为有事而被申鹤叫走了,我抱着塞满了火元素瓶的暖手袋,长吁短叹道:“人间几何美景啊……”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别乱把词凑在一起。”

    我说:“你又知道了,你住在我心里?哦,你确实住在我心里。”

    我被自己逗得不行,竖起手指对艾尔海森晃了两下道:“年轻人,要像我一样,嘴甜一点,真心一点。”

    他弯腰下来亲了我一下,笑道:“是挺甜的,又偷吃糖了。”

    因为近来有点咳嗽,所以家中糖是禁品,艾尔海森不让我吃,最多让我吃薄荷糖。

    但是今天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吃了两块枣椰糖,三倍甜的那种。

    我心虚地挪开了眼睛:“说不定是你太喜欢我了,所以亲我才是甜的。”

    “但我又不喜欢枣椰糖。”艾尔海森捏住我的下巴,道,“所以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味道——偷吃了几个?”

    我只好说:“两个,就两个。”

    他哼了一声:“你很喜欢半夜被自己咳醒?”

    我钻进他怀里要抱:“哎呀,大过年的就别说教了,对我们的感情不好。”

    艾尔海森一边抱我一边不为所动:“那你就别吃糖,别倒药。”

    我认真申明:“我没倒药。我都喝了。”

    “哦?那是谁在我一转头就被海参抓了个正着。”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说我是失手,你信吗?”

    艾尔海森没说话,他看着我,眼里写着:“你看我信吗?”

    哎……我的信誉值在他这儿大概是负的吧。但这能怪我吗?显然不能啊,如果不是因为白术老大的药太苦,我怎么可能不喝?他如果做成甜的,我一天喝五十碗。所以不是我的错啊,要怪就怪药太苦了,谁喜欢天天喝苦药啊。

    璃月的海灯节期间热闹而且温馨,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这种氛围,还是想要来见一面自己的血亲,在这之后,我又遇上了荧。

    她站在浮华闹市里沉默地注视着这欢快的一切,明明身影是金色的、璀璨而温暖的,那一瞬却给予人日光的疏离、金属的冷淡。

    她看见我,朝我走过来,眼神柔软了下来:“最近还好吗?”

    我回答道:“挺好的,比之前都好。”

    “也是。”荧笑道,“在他身边,你是会放松许多。”

    我也笑道:“毕竟是家啊。”

    荧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家啊……是的,家是温暖的地方。”

    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我想,她应该是这么想的。是和我差不多的念头,最信赖最喜爱的人身边就是我们的家。

    我和她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街道上的繁华,然后说:“在这条路上,你有过后悔吗?”

    荧道:“没有。为什么会这么问?”

    “突然想这么问了。”我抱紧暖手袋,低声道。“回忆过往、设想未来……我没有未来,所以喜欢回忆过往。既然常回忆过往,就自然会想到过去犯下的错误、过去做出的傻事,然后冒出一点‘如果当时怎么样就好了’的想法。所以才会问你这种问题。”

    荧点了点头:“那你后悔吗?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这不容许我后悔。我无法后悔,也不曾后悔。”我说,“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个时候的我的挣扎与思考,现在的我没有权利当时对的我来指手画脚。”

    “你经历了很多。”

    “你也不遑多让啊。”我抿起嘴笑,“空和派蒙也是啊。”

    这一路上见证了如此之多的历史,了解了提瓦特大陆上的过往与未来,了解了人们的命运,旅行者与最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

    也或许,没什么变化。因为他的目标始终没变。

    “他快要抵达旅途的终点了,”荧将目光投向天空,声音冷淡,“我也将抵达终点,在那儿迎接他的到来。”

    我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她道:“对了,这个给你。”

    荧有点疑惑地伸手接过去:“什么?”

    “是留住你的存在的东西。”我道,“世界树拔除之后,人的记忆会被格式化。你被世界树记录其中,很有可能受它影响,这样东西能够让你留住关于提瓦特的记忆。我想,你不会愿意忘记他们的。”

    荧合拢掌心,把那一片叶子收紧,问我:“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东西?”

    “嗯。”

    她道:“我明白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我,说:“我该走了,不久之后,我会来接你的。”

    我道:“好。”

    于是她往阴影处走了几步,穿过传送门,消失在这片喧哗中。

    我也打算走了,可才转了个身,视线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便看见旅行者站在远处,视线落在荧刚才离开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空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温和平静地冲我点了点头,带着派蒙在街边路摊上买食物。

    派蒙指着一样吃的雀跃地和他说着话,他笑吟吟地点点头,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我再走几步,就又碰上了艾尔海森。他倒不是意外在这儿的,只是给出了我和荧谈话空间,一直等着我罢了。

    我走到他身边,问:“你看见旅行者过来了吗?”

    “看见了。”他仔细地整理好我身上的外套,道,“你过去没多久,他就来了。”

    “哎,”我叹了一声,“真能忍。”

    “大概是因为知道不久之后就要再见面了。”艾尔海森的声音都快要被嘈杂的人声盖过去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支棱着耳朵听他说话,听见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而等一切结束后,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所以不必急于一时。”

    我嗫嚅着说:“可能吧。”

    也许是因为越接近终点我越不安,这不安里夹杂着太多的愧疚。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我将做的一切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但是我不愧于命运、不愧于星空、不愧于天下,好像单单有愧于爱我的人。

    在这些人中,尤其是艾尔海森。他是独留在世间的。

    我想让他永远记得我,想让他不要再喜欢别人,想让他越过承诺有效性永远爱我,想让他将此作为原则,不准背叛。

    但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也无法这么做。我不想他记得有个他曾经很喜欢的人义无反顾地抛下他走向终末,不想他因为爱而囚困终生。

    我抗拒着人心会变的真实性,抗拒他会不爱我的未来,却又害怕着人心会变是个谎言,艾尔海森真的会只爱一个人。

    但先离开的人没法再接受爱与不爱,两相比较,如果能让他更轻松,我自然会选择让他轻松的那个未来。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所以我请求艾尔海森,我说:“忘记我,别记得我,好吗?艾尔海森。”

    不要动用那些能够留下记忆的手段,顺其自然,忘记我,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但艾尔海森回应我的语气是有史以来我从未听过的冰冷。

    他说:“不可能,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

    有那么一瞬,从那双眼睛里我看见了失控的疯狂,我以为是我眼花了,但心里又忍不住想,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理性里总带着点疯。结合他这些天对邪神之心的浓厚研究兴趣,难说他会不会把我关在这里,然后动用别的手段换个载体启动邪神之心。

    应该不至于。他不会做这种枉顾我意愿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没再感受到刚才那种一盆冰水浇在脑袋的冷意,但还是没再提“忘记”这件事,聪明地服了软,向他道了歉,保证不干扰他的行动。

    只是这件事显然不可能这么翻篇,就算最终我被折腾得不轻,身上疼得厉害,隔天醒来看见他的表情,还是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我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算了。就像我对空和荧说的那样,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起责任。我做了我能做的事,承担了我的后果,而艾尔海森做出了决定,也该承受这份决定将带给他的一切。

    就像当年他选择和我同行,换来的不仅有真相,还有无能为力的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