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锁死
众人万不曾想过皇帝会过来, 顿是一阵兵荒马乱。
楚云腰来到这边这么久,尚未见过皇帝真容,原还是存了两分好奇的, 可转念想起被对方坑走的那些银子,又一下子没了兴致。
想也知道对方今日来意, 尤其是跟夏贵妃一前一后,她甚至想当场称病, 有一个算一个,两人谁也不见。
然皇帝毕竟到了跟前, 楚云腰也没处可躲,只能敷衍地理了理鬓发,复在一众妃嫔的簇拥下迎了出去。
今日的冬阳很是和煦, 柔柔暖暖地打在身上,叫人不禁舒服喟叹。
楚云腰出来时披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因着颜色素净, 比之往常并不算显眼, 若非她走在所有人前面, 皇帝兴许会直接略过她去。
如今皇帝却是眯着眼,自傲地将楚云腰扫视一遍, 也不理会她们的行礼,轻哼一声,便带着挽着他手臂的夏贵妃走进殿里。
两人从楚云腰等身边经过时,夏贵妃还掩面笑了笑,咿咿哈哈的, 虽没有指名道姓, 但也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叫人很是生厌。
几位涵养一般的妃嫔当场变了脸色, 眉眼一横,手里的帕子都给捏皱了。
唯有楚云腰神色淡淡,果断站直了身,又轻声招呼一句:“且进去吧,让咱也看看,皇上这等稀罕人儿,怎想起过来本宫的未央宫了。”
不就是阴阳怪气,好像谁不会似的。
众人又是返回殿内,却见前头进来那两人很是自觉坐到了主位上,便是在旁人寝殿里,也一贯地卿卿我我,全无一点矜持检点。
夏贵妃与皇帝挤在一张圆椅上,柔弱无骨,虚虚地倚靠在对方身上,一双纤纤细手更是不断在皇帝身上游走,说到兴起时,还要抬头讨一个吻。
楚云腰进门就撞了这一幕,视线忍不住落在皇帝身上,不觉起了恶寒。
她知道,这就是书里的那位北周的末代皇帝,周灵帝。
当今圣上三十登基,如今已经三十又四了,因着贪于酒色,又疏于锻炼,很容易养出一身肥膘,如今坐在那,身形能顶两三个夏贵妃去,且他又不喜保养,不过三十便已面皮松弛,步伐虚浮,绝不坠昏君之名。
反观夏贵妃,今年未足二十,又是个貌美生动的,抛去人品不谈,至少颜色是极好的,一颦一簇皆是灵动,放在群芳争艳的后宫里,也属佼佼。
两人坐在一起,已不能说是父女了,哪怕说是祖孙也未尝不可。
要是换成楚云腰,莫说与这样一个男人亲近,便是稍微靠近一点,都要觉得嫌恶,恨得不一脚将人踢飞出去。
她实在难以想象,夏贵妃是如何做到眼含爱意,与周灵帝日日腻在一起的?
最终,她只能再次感叹——
果然,祸国妖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在她打量主位上两人的同时,夏贵妃也在暗暗地往她这边看,见皇后久久没有言语,便忍不住说道:“早前我就听说姐姐宫里可是热闹,一直想过来跟姐妹们说说话呢,未曾想先是碰上了姐姐生病,又是陪皇上去了汤山,竟一直耽搁了去。”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姐姐的未央宫好些人,可比我那昭阳宫热闹多了,姐姐们若是不嫌弃,以后妹妹也常来坐坐可好?”
“咱们姐妹都是伺候皇上的,合该多多交流感情。”
这话说的周灵帝龙心大悦,连声附和,转头看被贵妃怒视,又忙补充道:“交流感情好,应该的应该的,不过爱妃放心,朕独宠你一人。”
除去皇帝和贵妃,旁人却难表赞同。
楚云腰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招呼其余人寻位子坐下。
按理说皇帝在此,没有皇上发话,妃嫔们本是不敢乱动的,但她们近来也认清了到底该抱谁的大腿。
就说一个连孩子启蒙都不管的爹,和一位执掌宫廷大权的皇后,孰轻孰重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以至楚云腰刚发话,众人就各自寻位置坐下来,全程未看皇上脸色,连行礼都没有,只管听从皇后殿下的命令。
好在皇上一颗心全放在了夏贵妃身上,根本不在意底下这些小打小闹。
而夏贵妃一言不成,还有下一个把戏,只见她按了按额角,提道:“说起来皇后姐姐可还记得几月前从我那要去的宫奴?”
“什么宫奴?”楚云腰假做不知。
“就是被姐姐要去的宫奴啊,原先还是个什么世子来着,获罪后被皇上赏给了我,哪成想我还没养几日,就被姐姐要了去,这不今日想起来,便想问问他的动向,又或者姐姐不如把人叫出来给我瞧瞧?”
楚云腰心里嗤笑,面上却是不显。
她喝了口茶,满不在意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时间太久远,本宫也记不清楚了,怎么,那宫奴是有何特殊的,值得贵妃记挂这么久?”
此话一出,夏贵妃面上一紧。
她不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及细想,果然就听身边传来周灵帝不虞的问询:“什么宫奴?爱妃记挂谁了?”
莫名其妙被皇后摆了一道,夏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可她如今根本追究不了什么,只能回身一转,柔柔地扑进皇帝怀里,表情也变得可怜起来,她粉拳捶在皇帝胸口,与其说是嗔怒,倒不如说是调情。
“皇上说什么呢!能叫妾身记挂的,从来只有皇上您啊!”
周灵帝没被这三两句甜言蜜语忽悠过去,而是追问道:“那皇后说的宫奴是怎么回事?朕听着还是从你宫里出去的?”
“皇上忘了吗?就是小半年前,您处置了一家勋贵,原是要全家抄斩的,只那罪臣家中有个年纪小的世子,皇上心善,便饶了他一命,传进宫里做奴才了。”
“妾身瞧着那小世子性情不羁,怕伤了您,这才把人要过去,想着好生调|教一段日子,等把人给驯好了,再还给皇上呢。”
周灵帝听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秦王世子吧?”
“可不是。”夏贵妃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秦王世子着实是冥顽不灵,不感谢皇恩也就罢了,还几次三番顶撞,上回他又险些伤了妾身,妾身才下重手打罚了一顿,哪成想惊扰了皇后姐姐,竟叫姐姐把人要了去。”
说来说去,话头又转回到了楚云腰身上。
然她却不给皇帝追问的机会,直接反问道:“怎么?能赏给贵妃的宫奴,就不能叫本宫使唤了?皇上独宠贵妃也就罢了,难不成这底下的奴才也要全紧着贵妃挑,反叫本宫靠后?”
这本是宫里心照不宣的事,可要是叫皇后亲口挑明,便实在有些难堪。
周灵帝面露不喜,可想起今日来意,又不得不先忍下去。
他安抚地拍了拍夏贵妃的手:“爱妃莫闹,区区宫奴,皇后想要就要了吧。”
“皇上——”夏贵妃不愿,但看周灵帝不好说话,也只能暂且按捺住,“姐姐喜欢那便送给姐姐就是。”
“不过皇上等下回碰着好使的奴才,可千万要记着妾身,妾身宫里那些奴才实在蠢笨,一日日的也不知在干些什么,总是气得妾身脑袋疼。”
“好好好,朕一定记着你……”
说话也就说话了,哪成想两人一言不合又是拢抱在了一起。
楚云腰实在受够了:“行了!”
一声厉呵,叫众人不约而同听了动作,就是主位上依旧缠在一起的两人也顿了下来,往楚云腰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
楚云腰将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不悦道:“皇上和贵妃要是情深,不如回昭阳宫自去痴缠,来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不愿再受肥腻老男人和少女的荼毒,然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夏贵妃自然而然地把这想成,这是皇后见不得她受宠,生妒发火了。
就连其余妃嫔也不觉向楚云腰投来复杂的目光,似有惊讶,又似同情。
楚云腰:“……”随便吧,赶紧滚就行。
她的表情越是冷肃,夏贵妃就越觉得意,闻言不光没与周灵帝分开,反更是往他怀里挤了挤,又把对方的手绕到自己腰上,这才洋洋自得道:“那可真是对不住皇后殿下了,谁叫皇上就喜欢我,真真是一刻都分不开呢。”
楚云腰皮笑肉不笑:“那感情好,只希望贵妃和皇上恩爱长久。”
最好是一辈子锁死,省得祸害旁人了。
夏贵妃还想再说什么,偏楚云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声问一句:“所以皇上和贵妃来我这寒舍是要做什么?单纯要给本宫看你二人多恩爱吗?要是只这些,恕本宫身体不适,且先告辞了。”
“且慢——”周灵帝开口,“皇后着实无礼。”
“然朕大度,暂不与你计较,只是元旦晚宴将至,朕命你操办,准备得如何了?再有贵妃协助与你,怎都不见你找贵妃商议?”
说来说去,合着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楚云腰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哦”了一声:“元旦晚宴啊,我以为该是贵妃来寻本宫才对,怎么,还要本宫亲自去请吗?”
万亩田地
周灵帝面色一沉, 面容更是不悦:“贵妃前两日染了风寒,是朕不许她随意出宫的,皇后贵为国母, 难道连这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吗?”
“是是是,是本宫斤斤计较, 都怪本宫没有胸襟,若不然皇上就罚本宫交出这回晚宴的操持权, 全部交由贵妃打理好了。”
话音一落,夏贵妃当即拒绝:“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呢?”楚云腰明知故问, 哼笑两声,“皇上不是怪本宫没有胸襟,如今本宫给了补偿还不成吗?”
这一回, 不等夏贵妃说话,周灵帝又开了口:“贵妃入宫时间尚短,于诸事还不熟悉, 何况是元旦大宴, 又有邻邦使臣, 合该由皇后出面。”
楚云腰全然不给他们面子,反驳道:“皇上莫不是忘了, 本宫跟贵妃同年入宫来着。”
“……”周灵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紫,终是失了耐性,“朕说叫谁操办就由谁操办!皇后你莫要不识好歹,小心朕要了你的脑袋!”
皇帝震怒,周围人皆是惶惶起身, 屈膝欲要跪拜, 却听耳侧传来一声蔑笑。
楚云腰完全没有被吓到:“然后立贵妃为后吗?”
“你——”周灵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放肆!”
他想不明白, 那一贯温顺的皇后怎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处处与他作对不说,面上眼中简直没有一点对他的敬意。
他用又短又粗的手指隔空指着楚云腰,颤了又颤,却到底说不出问罪的话来,徒然地一甩衣袍:“朕命令你!这是命令!今年的元旦晚宴就由你办!贵妃只做协理,但有不妥,朕就拿你问罪,楚相也休想说情!”
楚云腰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总不好当众与皇帝冲突太大,闻言终是没再回声,却也只是勾了勾唇,未有半分回应。
周灵帝在未央宫生了一肚子气,如今是多一刻也不愿待了。
他匆匆站起身,未料脚下一个不稳,猛一下子往后倒去。
左右的内侍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头撞在贵妃身上,亏得贵妃身后就是圆椅把手,狠狠磕了一下子后,好歹算是稳住了。
这时,随侍的仆从也慌张拥上前,相继扶稳了周灵帝和夏贵妃。
皇帝在众人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丑,嘴唇哆哆嗦嗦,就差说一句“全拖出去斩了”,便是夏贵妃也被他撞得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然夏贵妃面上的表情却不敢有丝毫怨怼,还要亲昵地扶住对方的小臂,真切关心一句:“皇上息怒,皇上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呀!”
她身上特有的淡香在周灵帝鼻翼间略过,稍稍安抚了几分焦躁。
皇帝定了定神,重哼一声:“走!”
一声令下,随侍仆婢左右列开,待皇帝和贵妃走过后,又动作麻利地跟上去。
将出殿门时,夏贵妃却忍不住拽了拽周灵帝的袖口,惦着脚附耳说了些什么。
很快,就见周灵帝转过身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仍是那副趾高气昂地态度,斜眼望着楚云腰:“朕既命贵妃协理操办元旦晚宴,皇后当多听贵妃意见,切不可一意孤行。”
“贵妃喜奢华盛宴,朕觉着尚可,皇后就往大排场上安排吧。”
楚云腰本不想时时与皇帝针锋相对的,奈何总有人上下嘴皮子一叭叭,竟吐出些笑话来,她问:“只用那两千两银子?”
周灵帝:“……”
他被戳破了小心机,颇有些恼羞成怒:“朕不管!钱只有那些,剩下的该如何办,该是你皇后要琢磨的,再说前些年都这么办下来了,今年自然也成!”
说完,他再不给楚云腰一点说话的机会,快步走出了宫殿。
看他那样子,可是全然不担心皇后会撂担子不干,就说前些年,每年都要有三五场宴,皇后哪回都要嫌钱少,可闹到最后,不还是分文不差地把钱出了。
想来今年也是如此。
未央宫外,周灵帝一把揽住贵妃的细腰,满面红光地在她侧腰上捏了一把,复笑吟吟道:“朕今天一天都陪着贵妃,贵妃可高兴了?”
夏贵妃娇嗔一声:“皇上竟会哄妾身呢……”
也亏得楚云腰没见着外头的一幕幕,不然只怕夜里都睡不成好觉了。
随着皇帝贵妃离开,未央宫的众人也重新坐回去,只一群人根本不敢开口,皆是左右扫看着,再时不时往楚云腰那边投去一点探究的目光。
反是那从始至终都在被关注中心的人,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连着被打量了许久,才淡淡问一句:“看我作甚?”
众人踌躇良久,贤妃试探道:“敢问殿下,刚刚皇上说的那些……”
不等她说完,楚云腰已是轻嗤一声:“皇上和贵妃惯喜做梦,总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且由他们先乐着吧。”
“殿下的意思是?”
楚云腰稍稍敛目:“贵妃不是要对元旦晚宴提些意见吗?那就先等贵妃想好了,本宫才好听听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好意见,在此之前,为了避免无端的浪费,宴会相关就先不准备了。”
“各宫娘娘们也是,该赏花的赏花,该辅导功课的辅导功课,我听说学堂那边要在年假前来一次小考,诸位要是没事,不妨过去帮忙监监考。”
皇子皇女们的小学堂转眼开了小半年了,孩子们还算听话,至今不曾听哪位夫子告过状,但年底的小考实在重要,难保有那素日里不认真,又害怕考砸的,考场上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总归是不好。
没出现这种情况是最好,可万一真出现了,与其叫女夫子们去做这个恶人,倒不如叫他们亲娘去盯着,既是震慑,有小意外时也比夫子们更好处置。
眼见皇后发了话,众人诺诺应是。
皇帝和贵妃的到来到底还是叫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几人又浅浅说了几句话,便相继告辞,众人临走前只说:“皇后若有吩咐,只管派人去叫妾身,妾身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楚云腰微微颔首,算是受了她们的好意。
随着最后一人也从未央宫离开,厅里只剩下重锦和素衣等人,皆是皇后心腹。
楚云腰摆了摆手:“叫人把宫门守好了,未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素衣应下,很快就出去安排好了把手的护卫。
等外面一切安排妥当,楚云腰又叫素衣和重锦把这两日新拢好的账本都拿了过来,上面所记,便是眼下她手里所有能动用的资产了。
早在半年前,这些资产就有合计过一次。
但这半年又买了新田,又改了佃户的租赁政策,再来还有女工刚一进铺子的补贴,楚夫人虽说这笔钱由她出,楚云腰却不好意思处处拿母亲的钱。
两人书信交流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楚云腰自己拿的银子。
半年下来的花销不算太大,但也不在少数,这回盘算的便是后半年的一切花费,以及剩下的银两等。
楚云腰对重锦和素衣很是信任,并没有看前头的条目,而是直接翻到账簿最后,看了最终的合计——
五万三千两白银。
再有那几百锭金子一起算进去,能用的银钱便有八万余两。
楚云腰在那行数字上点了点,半晌道:“之前我说买田,母亲是不是只看了京中的耕地?我记着京城八方皆有城池,可有考虑过那些地方的耕田?”
说起宫外的事,素衣了解最多,她回答道:“回殿下,夫人确是只寻了京中的田地,另外便是江南一带也有找寻,但因着路途遥远,尚未传回信来。”
“至于您说的京外城池,奴婢不曾出过京城,对它们也不大了解。”
楚云腰问:“那你们觉着,我要是在其他郡县买地,可否行得通?”
“殿下是说——”重锦和素衣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就听楚云腰解释道:“皇帝要我操持元旦晚宴,说白了就是看上了我手里的银子,我也想过了,这么些银子放在手里,实在是夜长梦多,倒不如早早处置了,手里没了钱,自己不用惦记了,旁人也别来觊觎了。”
“我原只想在京城和南方置办些田产,现在却是改了主意。”
“田地嘛,在哪都是种,人家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这换个地方置办田产,说不准还能种些高产的粮食出来,怎么也是稳赚不赔的。”
楚云腰越想越觉得不错,当场拍板:“就这样定了。”
“不过此事还是不宜传播太广,最好跟楚家也不要有太多牵扯,素衣你这两日想法子把所有金银都折成银票,再一并交与我。”
“重锦你在宫里寻些可靠的人,这些人最好明面上与我没什么关系,这样他们出宫才不惹人耳目,等银票都准备好了,我便送他们出去,由他们出面置办田产。”
“殿下,您这般匆忙安排了,只怕到头来田价会远超出预期去。”素衣不得不提醒一句,“而京外的情况如何,我们也是不知的。”
楚云腰点了点头:“我早想过这些,我心中已有了成算。”
见她说什么也不肯改变主意,素衣也不好再劝,只将账本收起来,又跟楚云腰请示一声,赶紧去打点起金银来。
两日后,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尽交到了楚云腰手中。
与此同时,重锦在宫中寻了二十几个仆婢,要么是受过皇后恩惠,对皇后多有忠心的,要么就是有把柄落在她手里,怎么也不敢背叛的。
等这些人暗中到了未央宫书房,重锦和素衣才明白楚云腰的成算。
楚云腰没有再多余询问这些仆婢的身份背景,只问了他们的家乡是在何处,其中三五人乃京城人士,剩余大半都是来自京城附近的郡县,只有一小部分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
素衣好像明白了什么,下一刻就听楚云腰说:“那我现在放你们出宫,许你们提早放归,同时会给你们准备好银两和路引,你们且回家乡,为我置办田产、安排佃户,可能做到?”
众人一时惘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直至楚云腰又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其中包含了该如何置耕田,又如何招募佃户,包括她公布不久的佃户新策也一并讲了清楚。
“……也就是说,你们虽能提前离宫,但还是为我做事,只要差使办得好,自是少不了你们的奖赏,不说如何如何富贵,总归不会比你们在宫里当差差。”
“这样又有钱拿,又能跟家人团聚,难道不比在这深宫里好吗?”
素衣找来的这些人里多是内侍,只有五六个婢女,婢女尚有到了年纪能放归一说,可这些内侍,自打进了宫门,便再无出去的希望了。
眼下却有人跟他们说——
他们可以回家,不光能回家,还能在家乡给宫里的贵人办事。
就说书房里的这十几个内侍,皆是因为家中实在贫苦,既是为了叫自己活命,也是为了给家里换二两银子,这才断了子孙根,进宫做太监的。
他们年岁都不大,虽小的只有十七八,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
若是那等入宫浸淫几十年的老油条,楚云腰兴许还不愿任用,谁知等把他们放出宫去,给了他们的银子是真置办了田产,还是全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但眼前的年轻内侍们却不一样,他们还没有沾染太多陋习,越是年纪小有牵挂的,越是小心谨慎,才好在重利之下为楚云腰所驱使,再加上他们回到自己家乡,对家乡定比他们这些外人熟悉,自然也是打听置办的最佳人选。
她给了众人足够长的时间思考,随着第一人站出,断断续续站出了更多人,最后只剩一男两女,缩在最后还在犹豫。
楚云腰点了点站出来的,共计二十一人,勉强也是够了。
于是她也没有勉强剩下那三人,摆了摆手,重锦很快会意,走过去只用了三言两句,就把那三人带出了书房。
至于后面如何叫他们保持缄默,勿将今日之事外传,重锦自有法子。
楚云腰只需要再跟站出来的二十一人确认一遍:“事情便如我刚才所说,无论你们家在何处,你们走我的门路出宫,又拿了我的钱,便要认真替我办事。”
“当然,或许有人想,等出了宫,你们只管揣着银子逃跑,随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几百上千两银子,足够你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这自然也可以。”
楚云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言语还是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只要你们不怕家中亲眷被你们牵连,替你们偿了姓命就好。”
“再来北周是大,可偌大一个北周,各郡各县皆有我楚家人在,我若铁了心追究,左右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总能把逃跑的人逮回来,等逮回来了是杀是剐,还是什么干蒸热煮,且看我那时候的心情吧。”
“若有那想试试自己运气的,我也不拦着,且看你是能胆战心惊地躲一辈子,还是一不小心被我捉回来,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楚云腰说完,轻轻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神思从战栗中唤回来。
她才说了要把人活剐活蒸的话,又冲着众人微笑,只叫人愈发毛骨悚然,那些还没来得及生起的念头全部胎死腹中,再不敢冒一点的苗头。
“还有问题吗?”楚云腰问。
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下,叩首道:“谨遵殿下懿旨。”
“那便成,等会儿你们就去找重锦登记吧,连着你们家的具体位置,也一并说清楚了,等后面也方便我派人过去检查。”
“回去后也别光顾着跟家人团聚,莫忘了我的吩咐,早些打听好要出售的田地,不拘价格,尽快都置办下来,田契一到手,就先送回来,至于交接的地方,稍后重锦自会告诉你们。”
“是。”
楚云腰敲打之后,又赏了每人一枚金豆子,考虑到他们身怀巨款,返乡路上出点事就不好了,又叫素衣给他们准备马车,专程把他们送回家去。
众人又是一番感谢,对着她再三叩拜,方才离开。
等二十一人出了书房,素衣过去关了门,走过来后实在没忍住好奇,凑在楚云腰身边问了一句:“殿下刚刚说……若真有人揣着银子逃走了,您把人捉回来后,当真会活剐了吗?”
楚云腰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素衣眼中的疑惑,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是贪念过大,还不至于这么折磨人。”
而得了她回答的素衣却是一点都不觉意外,小声嘀咕两句:“奴婢就觉得,殿下只是在吓唬他们,毕竟殿下心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楚云腰忍俊不禁,握着书卷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瞎嘀咕什么呢!”
素衣快速缩回手,嘻嘻哈哈道:“当然是说殿下人好了!”
楚云腰摇了摇头,心说要是不肆意打杀就算人好,那她也确实是人好了。
因着要把手里的银子尽快转出手,楚云腰只用了两日就把那二十一人的出宫宫牌打点好,又买通了宫门看守的护卫,趁着天黑将人全部送出去。
除却那几个家乡离京城实在远的,剩下那些最多只能三日就能到家。
他们出宫前被楚云腰敲打不说,最后又轮番受了重锦姑姑和素衣姑姑的恐吓,到家后甚至来不及与家人抱头痛哭,赶紧出去四下打听。
像京城那等繁华富庶之地,尚有许多过不下去不得不变卖田产的人家。
这外面的郡县更是如此。
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仆婢身怀巨款,也不怕田价太高,凡是田地,不拘良田中田还是下等田,更不管是连在一起,还是零零落落四处都是的,反正只要是能种庄稼的耕田,又恰好在出售,他们全都要。
短短几日时间,一伙出身寻常的人,却是把几十个城镇乡村的田地全部买下,在那几天时间里,当地衙门只有他们进出的身影,每回出入,都会带走一沓田契。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从京城周边郡县送来的田契终被送进后宫,另便是余下的几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落地送了回来。
素衣将田契和银子都清点好,方才找楚云腰汇报。
楚云腰这几日总被夏贵妃缠着,美名其曰商议元旦晚宴的事,奈何夏贵妃的每一点建议,都是建立在大量金银上的。
就皇帝给的那两千两,连她想做的一身珍珠新衣都不够。
要只是瞎提意见也就罢了,偏偏无论楚云腰如何冷脸,又或者如何冷嘲热讽,都抵挡不住夏贵妃日日过来的热情。
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往日被皇后这样对待,早就去找皇帝告状了,再不济也要避着未央宫,不到得意时绝不过来。
偏是这一回,楚云腰说得她不乐意了,她转口便是会怼,可等阴阳怪气完了,又是黏腻腻地说着话,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可是把楚云腰喊得鸡皮疙瘩乍起。
便是楚云腰生怒,叫人把她赶出去了,没过多久,夏贵妃又带人回来,张口便是:“皇上叫我协助姐姐操持元旦晚宴,姐姐不会要抛下我吧?”
楚云腰连冷笑都懒得给了,看也不看她一眼。
夏贵妃在未央宫一坐就是大半日,每天都要坐到皇帝下朝才回,其余妃嫔实在受不住与她同处一室,渐渐也寻借口不来了。
随着元旦晚宴越来越近,夏贵妃彻底坐不住了。
这不今早她来了便提醒:“距离元旦晚宴仅剩十日,殿下不会还要拖吧?”
楚云腰懒懒地靠在小榻上:“怎么会是本宫拖呢?本宫不是说了,贵妃说的挺好,一切就按贵妃说的办,那皇上给的两千两,我不是已送去昭阳宫了,贵妃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夏贵妃双眼一挑:“那两千两够作什——”
“是是是,两千两不少了,再说那可是皇上给的,难不成贵妃觉得,是皇上把钱给少了?”
夏贵妃被气得够呛,偏偏楚云腰也跟她学会了,无论她怎么说,楚云腰全拿那两千两说事,全然没有要添钱的意思。
最后夏贵妃盛怒而去,直接找去皇帝寝殿。
而另一边,楚云腰好不容易才把夏贵妃送走,看见素衣过来都没什么精神。
直至素衣将新收到的田契和银票在桌上摊开,复说道:“殿下,各地的田契已送回来了,他们这半月一直在收购田地,因着出价高,很容易便收下了耕田。”
“其中良田四百余亩,中田四千八百余亩,下等田六千余亩,总计一万一千三百亩地,另有余银四千两,全部在这了。”
话音刚落,就见楚云腰猛一下坐起来,一双美目中全是震惊:“你说多少田?”
素衣笑着重复:“合计万亩田地。”
“嘶——”楚云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花园大丰收
楚云腰把新得来的几匣子田契全铺到了小榻上, 每一张都要亲自看过。
像那连着三十几亩的,哪怕只是下等田,也叫她乐得合不拢嘴。
还有那只有一两亩的, 看着是少了点,却架不住数量多啊, 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田产了。
她很是稀罕地把所有看过,按捺不住心底的欢喜, 又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
她自己有这份喜悦还不够,更要把重锦和素衣都叫到跟前来, 颇有些得意地跟她们炫耀:“我就说叫人去外面的郡县买地行得通,这才过了多久,我也是有万亩良田的人了!”
素衣和重锦皆是忍笑:“是是, 殿下神机妙算,真真是厉害极了。”
楚云腰吃到了甜头,便越发想继续下去。
好在尚存的理智遏止了她无休止买田的想法, 她细细摩挲着手边的契书, 又问道:“这田地都置办好了,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考虑种植问题了?”
素衣说:“殿下若没有其他用处,是该准备着了, 如今已是年尾,再过个两三月,到开春就该下种了,若是再晚,只怕赶不上明年春耕了。”
买田买地这等事, 只要有钱就好办。
然接下来的翻耕种植, 需要考虑的就多了许多。
依着楚家以往的做法,家里的田地要么租给佃户, 要么就招长工,后者好找,但外地那些田实在零散,招来的长工既不好管理,又不好安排。
重锦刚一提出,就被楚云腰和素衣相继否决了去。
楚云腰琢磨着:“那就只能找佃户,不过一万多亩地,这要找多少佃户啊,就按一家租十亩来算,也要有一千户人家,平均到那些村镇中,一个村子怎么也要有二三十户租田的,可一个村子统共才有多少人?”
“再来便是真把佃户找来了,后续的管理又该怎么办?庄子里有管事守着,自是不怕他们偷拿粮食,但若是分散了出去,又没有人看守,难保人人守制。”
非是楚云腰要把人往坏处想,但世道如此,一个饭都吃不上的人,骤然得了数十亩的庄稼,如何能叫他忍住贪念,安安分分等着主家分粮?
几人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未能寻出一个周到的法子来。
最后楚云腰道:“先寻摸着佃户吧,先把佃户定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粮种还没下地,说以后成熟的事还太早了点。”
“之前分出去的银子还剩四千两是不是?”得了肯定答复后,楚云腰继续道,“把这些钱再给他们送回去吧,分一分,每人手里别拿太多,也别遇事少钱。”
“就还跟以前一样,就近寻找佃户,从村镇里自寻也好,去牙行找也好,咱们不提供住处了,所以最好是租给离庄稼地不远的农户,日后也方便照顾。”
“至于佃户的报酬就按前些日子刚公布的新策来,或者有不想要粮食的,也能折算成银两,全依他们……对了,既是已买好了田地,粮仓也要准备起来了。”
“你们叫出宫的那些人再寻些长工,在庄稼地附近建些粮仓,尽量往大了建,至少要用三五年呢,别等以后不够用了,临时乱了脚。”
楚云腰担心剩下的四千两不够用,又寻了几套不常用的首饰来。
她把首饰交给了素衣,叫她全部融掉,重新铸成金条,再想法子变卖出去。
楚云腰再三叮嘱:“这事不着急,主要还是不要声张,买卖田地虽不违背律令,但我一下子购入这么多,总归没什么正当名头,被有心人抓住就不好了。”
“殿下放心,奴婢会仔细着的。”
距离春耕还有两三个月,用两三月时间寻找佃户,确实有些紧促,然楚云腰放出的新策足够吸引人,也不怕招不来人了。
就是后面看管的人手还要细细考量,一时半会儿却是不好找。
过后楚云腰和重锦又问了许多,才发现无论是她京郊的庄子,还是城里的商铺,管事的人基本都是从楚金两家出来的,要么直接是楚家的家生子,要么就是在金家做了好些年的掌柜,原先都有旧主。
虽说他们对皇后也不会背叛,但毕竟中间还隔了人,这也就是楚云腰和楚家金家都没有矛盾,万一日后真有了嫌隙,这些人会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说到这里,楚云腰眸光一暗,忍不住多瞧了重锦两眼。
重锦一无所觉,还问道:“那殿下可要找夫人再要些人?”
楚云腰摇了摇头:“先不用了,等忙过了元旦晚宴,我自有主意。”
在经历了大量收田之事后,重锦对她的“自有主意”可谓是深信不疑,闻言顿是不再追问,改口说道:“殿下已劳神许久了,奴婢早前叫小厨房煮了银耳羹,殿下可要用一碗,稍微歇歇神?”
楚云腰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楚云腰方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小花园,几月不来,却见小花园全然变了个样子。
靠墙的那两块菜圃已长满了蔬菜,最大的一块种着白菜,旁边另有豆角、鲜菇、冬笋、萝卜、小白菜,还有一小畦山药,瞧着模样也是能采摘了。
小花园的管事公公远远迎上来,匆忙行了礼后,便紧赶着给她们介绍:“殿下,咱们这的蔬菜可都成熟了,没叫殿下失望,这半年的成果还算好着!”
“奴婢好一阵子没见殿下了,地里的蔬菜却是不好等,奴婢便自作主张,先采摘了一部分,全送去了小厨房那边,殿下近日吃着可有区别?”
说完,管事公公便是满眼期待地望着楚云腰。
楚云腰:“……”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难怪最近桌上多是素菜。
她最多也只能尝出好吃和不好吃来,要是再往细里分,便实在有些为难她的。
偏如今被管事公公看着,小花园里又是许多人辛苦了半年的成果,还有那藏在地里摆弄蔬菜的宫人,虽是没明目张胆地往前凑,但那眼睛可是一直往这边瞟。
楚云腰不负众望,开口道:“甚好。”
“本宫要么说,怎么这段日子的蔬菜越发爽口鲜甜了,原是小花园里种出来的,大家果然是费了心的,既如此——”
“凡在小花园伺候蔬果的,皆可去重锦那边领赏,只望尔等日后勤勉,若是一直不错,往后未央宫就不采买外面的蔬果了,只管从小花园采摘,而这边的宫人也是月俸翻倍,以示嘉奖。”
管事公公俯首叩拜,大声喊道:“奴婢等谢殿下赏赐!”
楚云腰本以为管事谢过也就过了,哪成想管事公公起来后,转身向后面一招呼:“还不快来给殿下谢恩!”
“不——”楚云腰拒绝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小花园的宫人全凑到她跟前。
一群人乌泱泱跪下,又是一回齐声叩拜。
楚云腰无奈扶额:“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在意本宫。”
管事公公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又赶紧挥手把众人打发走。
而他则依旧留在楚云腰身边,殷勤说道:“殿下可要往里面去看看?要说今年种得最好的,当属那一片翡翠果!”
楚云腰正疑惑翡翠果是什么,顺着管事公公的指尖一看。
……不就是大白菜。
但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多言什么,遂跟着管事公公往里走,凑近了去瞧叫他们引以为傲的“翡翠果”。
管事公公口若悬河:“殿下可是不知道,奴婢们废了多大功夫才种出的翡翠果来!这翡翠果可不同于一般的大白菜,那都是寻常人吃的,以殿下之尊,唯有这等万里挑一的翡翠果才勉强能叫您一尝。”
楚云腰:“……合着这跟大白菜还不是一个东西?”
管事公公忙道:“自然不是一个东西的!奴婢岂敢拿那等廉价物件儿糊弄您!”
于是,楚云腰便听他讲了许久翡翠果与大白菜的区别,什么叶片更鲜脆,汁水更丰盈,滋味更丰富等等,听到最后,她终于悟了——
其实翡翠果和大白菜还是同一品种,甚至就是同一东西,无非这翡翠果是从最常见的大白菜里精挑细选出来,又经过几代培养,优中择优的。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宫人们的一番劳动成果,楚云腰也就不扰人兴致了。
正说着,她往旁边几块地看去,管事公公立即会意,三两步走到旁边的菜畦,又是一番仔细介绍起来。
平心而论,这小花园里的蔬菜都种得极好,便是这等冬日,地里的蔬菜还是水灵灵的,一点没有受冻的样子。
楚云腰心里好奇,便也问了出来。
管事公公又寻到了表功的地方,顿是说道:“这是奴婢们想了好久才想出的法子,自打入了冬,就在菜畦周围放了炭盆,又派许多人小心养护着,既不能温度太高,也不能太冷,便是夜里都有人守着呢!”
“那岂不是很辛苦?”楚云腰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管事公公却道:“咱们本就是给殿下当差的,自容不得一点马虎,莫说只是守守炭盆控控温度,便是日夜住在菜地里,那也是应该的!”
楚云腰说:“倒也不必如此,你们只管循着农时,该采摘就采摘了,也省得多费心力,最后的收获反抵不上你们付出的心血了。”
管事公公乐呵呵地应了,至于会不会这样做,却也未可知。
楚云腰叫人当场摘了两只白萝卜,转头瞧见两个豆角架,却是狠狠惊讶了一下。
只见侧面的两个豆角架大相径庭,一个挂满了又粗又长的老豆角,一个全是又短又小的豆角苗子,也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怎的,全蔫巴巴地挂在藤上。
“这这、这豆角……”
管事公公挠了挠头:“殿下莫怪,这架子豆角却不是奴婢们打理的。”
楚云腰问:“那是谁?”
不等管事公公回答,只听架子后面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是属下。”
话音正落,只见裴鹤羽从后面钻出来,顶了一脑袋的菜叶,三两步跨到楚云腰身前,垂首道:“参见殿下。”
楚云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豆角架,恍惚想起来,当初把裴鹤羽打发到小花园后,他便是分了一畦豆角照顾的。
可她怎么还依稀记得,当初过来时,裴鹤羽还照顾的有模有样,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楚云腰也就问了出来。
哪成想她问出口后,裴鹤羽只将脑袋垂得更低,沉默了好一会儿,索性退后两步,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属下愚笨,请殿下责罚。”
排挤
“你——”楚云腰怔了许久,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好摆了摆手,再道, “你先起来,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且说说吧。”
冬日寒凉,楚云腰并不喜严寒天气, 偶尔在外走走也就罢了,若叫她一直待在外面, 便总有几分不愿。
她叫上管事公公和裴鹤羽,一起回了内殿。
等到了外厅,她寻了个靠近暖炉的地方坐下, 先把手脚烘得暖洋洋了,这才听他们二人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仔细算起来,那被养坏了的一架豆角, 也不能全怪裴鹤羽。
原来自宫里办了小学堂, 单娇然便彻底在未央宫住了下来, 为了避嫌,裴鹤羽自是不能在原先的小屋里住着, 他本是高高兴兴地去与护卫同住,奈何到了那边,才发现事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宫里的护卫多是勋贵出身,能入未央宫的,更多是不逊傲然之辈。
他们都是托了家里关系才进的未央宫, 如何愿意与一个罪臣之子共事?
且当初秦王获罪, 闹得可是纷纷扬扬,唯一留下的那个世子, 其去处也是人尽皆知,哪怕裴鹤羽不说,依着这些人的本事,也很快打听出他是谁,又如何过来的。
秦王府过往的辉煌已随风而逝,如今在他们跟前的,只是一个受了皇后恩惠的罪奴,放在家里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如何能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
看皇后那意思,难不成这人以后还要成为他们的同袍?
人的恶意来得就是如此简单又猝不及防。
裴鹤羽住过去的第一天,却是连房门都没有进,也亏得当时还只是深秋,在外关上一晚也没什么大碍。
万不想他夜里靠着门休息时,身后的房门猝然打开,不等他反应,便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泼水的人快速退回去,另有人将房门重重合上。
裴鹤羽便顶着一头的冷水,听着从屋里传来的哄笑和辱骂。
那些人说:“一个罪奴,还想着跟咱们一起睡,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就是要叫他知难而退才是,要我说,便是这未央宫都不是他待的地方,还是快快滚回昭阳殿,好生伺候夏贵妃去喽……哈哈哈哈!”
这种情况并不只在夜里出现,便是到了白日训练时,他们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要么是一拳砸在裴鹤羽脑袋上,要么是兵器打在他腿臂上,半日的训练下来,裴鹤羽往往会碰一身的伤,浑身都是淤青。
上头的统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们做的太过时,才会出言呵斥一二,这也并非是什么善意,他们只是怕手底下出了人命,会被皇后问责罢了。
裴鹤羽在护卫营待了一个多月,也不过是找了个能睡觉的边角,那间屋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护卫,平日只管看守宫门,一应巡视全都不管。
这几个老护卫不参加日常训练,对他的到来也没什么反应,无非是当他不存在,进出该锁门就锁门,若不想被锁在屋里耽误了事,便只能起在他们之前。
而小花园的那畦长得磕碜的豆角架,也是因为裴鹤羽应付不过来层出不穷的针对,连着几日没有歇好,在给豆角浇水时一下子浇过头了。
他虽在管事公公等人的指挥下及时补救了一番,最终也没能彻底救回来,豆角勉勉强强开花生长,但全是又短又小,弯弯曲曲的,根本不能入眼。
管事公公们本来想着,豆角又不只是那一畦,等他们用另一架补上,只要他们不说,皇后又不来亲自看,今年也就糊弄过去了。
却不想楚云腰不仅来了,还正好把那唯一没长好的豆角看了去。
管事公公虽没明言,但他们打的主意一想就知,无非是看皇后追究与否,只要不细问,那便是放过他们了。
楚云腰听他们说明全部,这其中更多还是管事公公在讲。
裴鹤羽不愿将他的狼狈摊开在人前,始终保持缄默,最多不过说一句“知错认罪”,往往等管事公公说完了,楚云腰问上那么一句,他才会吱一声。
而护卫营那边的事,大半个未央宫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楚云腰近来多在忙着宫外的事,才没注意到宫里的风向的。
随着管事公公话音落下,裴鹤羽仍是只字不发,仿佛那个受尽了排挤的人不是他似的,抬头也是一脸的平静,双眸深无波澜。
楚云腰想了想,问他:“那可要我将未央宫的护卫都叫来,你指认出欺辱于你的,我将他们赶出去?这样便是还有漏网之鱼,他们也会多多考虑后果,不说与你和平处之,至少不会给你使绊子了。”
裴鹤羽眉心一动,却是缓缓摇了头:“属下可以自己解决,谢殿下。”
一直在一旁的管事公公听不下去了,猛拍了他一下子:“哎你说你想什么呢!殿下愿意为你讨公道,你尽管谢恩就是,这时候还逞什么能!”
楚云腰有点意外管事公公的反应。
而下一刻,就听管事公公又说:“殿下有所不知,小裴虽没照顾好他那畦豆角,却也不是成心,您叫他下午来小花园跟着照顾蔬果,他便是一日都不肯缺席,有时训练受了伤,便是拖着一瘸一拐的腿都会过来,一看就是将您的命令放在心上的。”
“而且啊,小裴在小花园干活儿可是卖力,他年轻有把子力气,便总会帮奴婢们抬水搬东西,只要是需要他帮忙的,他从来都不会推辞,奴婢们能种出那么多蔬菜,也有小裴的一份功劳的!”
“殿下您莫恼,不如再给小裴一个机会。”
楚云腰没有应声,只管又问了裴鹤羽一遍:“当真不用本宫帮你?”
“殿下已经帮属下很多了,剩下的属下可以自己解决。”裴鹤羽坚持道。
既然如此,楚云腰也不再多言。
她甚至没有问小半年过来,对方在护卫营那边混的怎么样的,也没有打听他训练得如何,只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那本宫便不管了。”
“不过小花园的豆角是你负责的,本宫看在你也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了,但若等明年还是不成,本宫问责于你,当是不当?”
裴鹤羽垂首道:“属下认罚。”
“你认便好。”楚云腰说,“那今日给小花园宫人的赏赐,你就没有了,还有你种出来的那一架子豆角,且摘下来自己吃吧。”
“是。”裴鹤羽答完话就退至一侧。
楚云腰又交待管事公公尽快将成熟的蔬菜都采摘了,易于储存的就小心储备好,不好长时间保存的就尽快用掉,再来便是采摘后的土地翻耕,也要多多在意着。
管事公公一一应下,又问:“殿下,那明年开春,可还要多开几块地用作种植蔬果?”
“可以先开着,蔬菜便够了,不如种些果子吧。”
之后双方都没了事,管事公公和裴鹤羽也行礼退下。
等厅里没了人,重锦过去把两侧的窗子都合上,回来不解道:“殿下既已给了那秦王世子恩惠,何不帮人帮到底,替他上下都打点好了?他如今在护卫之间多受排挤,若埋怨到殿下,岂不冤了您?”
楚云腰轻笑一声:“那我可不管。”
“当时说叫他跟着护卫训练,他可是自己愿意的,便是处不好关系,那也是他的事,我都给了他上树的机会了,总不能再帮他把果子给摘了吧?”
“再说少年人嘛,合该受些挫折,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也别说什么给家人报仇了,还是尽早送出宫去,找个小地方窝窝囊囊过一辈子算了。”
楚云腰挪到常待的小榻上,又叫人拿了一床鹅绒小被,舒舒服服地搭在身上,半眯着眼睛,结束了这一整日的忧劳。
她嘴上这样说着,当天晚上却还是叫了一个宫婢过来,叫对方多注意些护卫营那边的事,尤其注意着裴鹤羽那边,若有什么异动,也好早早禀告于她。
转日大早,楚云腰尚在睡梦时,便听外面传来喧嚷声。
没过一会儿,重锦和素衣一齐进来,两人拍散身上的寒气,隔着一道屏风与她传话:“殿下,夏贵妃又来了。”
最近半月,楚云腰每天一睁眼都是这句话,她已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如今再听,自然也没什么波动,还能伸个懒腰,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却不想重锦又说:“夏贵妃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许多怜人戏子,说是特意从外面请来的,要请殿下过目,若是殿下觉得好,便叫他们来做元旦晚宴上的表演。”
素衣补充:“贵妃另带了许多宫外的匠人,说要叫他们布置晚宴现场。”
楚云腰刚闭上的眼睛又被迫睁开,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才过了一晚,夏贵妃又是从哪儿想了这么些幺蛾子,一大早就带了这么多人来。
“……更衣!”
楚云腰洗漱后,连口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带着满身怨气赶到前厅。
她刚一进去,就被夏贵妃那口甜腻腻的“姐姐”吓得脚步一顿。
夏贵妃迎面冲她走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姐姐!为了叫姐姐办好元旦晚宴,我可是给姐姐寻了好些人来,这样就能省下钱置办其他了!”
楚云腰:“……其他是指?”
“当然是菜肴美酒、华服盛装了啊。”夏贵妃咯咯笑着,手臂一抬,便要去挽楚云腰。
也亏得楚云腰反应迅疾,慌张退了几步,这才与她拉开距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