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也能招到信徒吗?”五条悟感慨说,“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看了就跑吧。”
你们站在破败大厅中心,脚下腐烂的黑泥有几尺深,祭坛正中有一个银色托盘,也早已锈得看不出形状。藤蔓几乎遮盖了整个空间,与死尸互相缠绕,时之心在托盘里闪着诡异的绿光,周围源源不断地涌出邪异的黑雾。
你回头去观察地上的尸体。死亡程度并不一致。最靠近祭坛圆心的死者已经腐朽成泥。而最靠外的成员看起来是衰老而死。尸体甚至还比较新鲜,能看出面孔。
“这是那个东西做的。”
“知道啦。”五条悟看你一眼,又看看祭坛上的时之心。
“如果需要把它毁掉,你能接受吗?”
“等一下。”
你伸手去拿那块宝石一样的心脏。手碰在上面好像穿进了水面,心脏的影像一阵颤动,但你什么也没碰到。
“你打吧。”
闪电一样的蓝光轰在整个祭坛上。一部分石头地基碎裂了。但是托盘和心脏本身都毫发无损。
“这是保护措施。它不在这个时间点。”你说。
“那是什么意思?”
“它可能处于很多时间的叠加,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所以无法打中它。”
五条悟扬起眉毛:“你也能这样做吗?还挺酷炫的。”
“不能,我只是感觉到可能是这样。”
“那它杀这些人做什么?和出现的咒灵有什么关系?”
“如果它有一部分在另一个时空的话——”
你往旁边走了一步,咔嚓一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你低头一看,是一个男人的尸体,身处离祭坛很近的方位,看起来也是衰老而死,但还没有腐烂。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古代祭司似的长袍。手还冲着祭坛的方位,似乎要做什么抓取的姿势。
那副面孔你认得,居然是不久前见过的神宫。说着“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时之心”的人。
“哟,”五条悟也看见了,“这家伙把自己也献祭了吗?”
“感觉像是仪式出错,改变了主意。”你用脚尖点了一下他的姿势,“这像是想把东西抢回来。”
“从什么东西那里?”
这时候你身后一阵颤动,祭坛晃动了一下。透过时之心水波一样的幻影,一个蟒蛇一样的咒灵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萌发生长,然后轰然砸在地面上。
它第一下奇迹般没有砸坏任何东西,满地死尸安然叩拜着。然后第二下尾巴一甩碾碎了一排头骨。你伸手发动术式把它定在原地,五条悟甩出一道光束,瞬间把它撕碎了。
你张嘴还没说话,两头级别更高的咒灵在大厅的不同角落流沙一样飞快地塑形,然后向你们嘶叫着冲过来。
“我大概明白了,”五条悟在攻击的间隙说,“所有咒灵都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把以前死在这里的东西召唤了出来。可能在这里放了一堆死掉的东西——”
“你是说它能死而复生吗?”
“是某种交换吧,你看到那些死人了吗?”他在空中闪避时大喊道:“最外侧的人和刚才比变得更老了!”
“变老”可能不是个恰当的说法。但是你理解了他的意思。部分原本还能看出面目的尸体正在萎缩成木乃伊。这完全就像是你术式的效果。只是在之前,你从没意识到它在“死亡”的另一面或许也在催生什么。
“老师说过,‘生’在‘灭’的后面,可能需要领悟术式反转才能使用。”五条悟解决敌人落下来时你告诉他,“大概是时间领域的一部分。”
“那可真是谢谢他了。”五条悟没好气地说,拍拍手上的飞灰,“现在有什么办法?打不中那个东西,但是它吸收完祭品以后自己会停止吧?”
“多半会吧。”
“那只要守在出口这里——”
“学长!学姐!”这时候有人喊道,“我是来送情报的!”
是一年级的灰原雄,气喘吁吁地从被打穿的大门里跑进来。
***
“电信网络瘫痪了,”他先飞快地说,在制服下摆擦掉手心的汗水,“所以我现在在几个战区之间跑腿。夜蛾老师想知道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还有两个更新的情报要告诉你们——”
“先说情报。”
“是、是!”一年级生磕磕绊绊地说,“首先是,我们确认了出现的部分特级咒灵和诅咒师的准确名字,它们大多曾经活跃在一千年以前,两面宿傩的时代。”
“然后呢,宿傩在新宿的美食中心请烧烤吗?”
“差不多刚好相反吧,”灰原小心地说,“一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持续七十七天的大战,两面宿傩杀掉了同时代所有不臣服自己的强大诅咒,最终赢得了诅咒之王的称号。所以,整个东京地下,都算是一个古战场。”
五条悟吹了声口哨。
“悟?”
“我知道啦……不过这家伙挺帅气的。”男生捏捏鼻子,“好啦,然后呢?”
“还有一件事是,新宿周边的区域陆续出现了奇特的平民死亡现象,而且有在向外扩散。”灰原从衣袋里掏出几张传真的照片,递给你们,“老师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了解了相关的情况。”
你探过头去之前,五条悟瞥了一眼。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你明显看到他变了脸色。
“什么——”
然后你看见了。
分别在学校操场,地铁站台,大型商场,场景里多半有被大型诅咒破坏的建筑空洞,空档里面整齐的倒着成片木乃伊一样干枯的死者。
和你们面前的祭坛里一样,生命被凭空吞噬,成为了古代诅咒复活的养料。
***
“那种咒具会有很多个吗?”
“不可能,那应该是很稀有的。”
“但是这情形看上去完全一样啊?”
然后你猛然醒悟了。
“悟,”你轻声说,“你记得吧,我的领域……和眼睛看到的范围没有关系,只要想到就能碰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钟。灰原雄不明所以,紧张地左右看着你们。
“这下真的麻烦大了,怪不得那个演戏的家伙后悔了。”五条悟叹了口气说,咔嚓地转了一下手腕,“只想搞出点大动静,没想要弄到人类灭绝吧?”
***
至少在这座城市里,好像真的要人类灭绝了。不知道神宫最初是如何把它启动的,但这颗无法毁坏的时之心正在忠实进行它的任务,用大量人类的生命来交换一千年前纵横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伴随着诅咒出现的咒力又反哺它继续运转。在其中一方的供应断绝之前,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它停下来。
作为燃料,怎么想人类都不如诅咒更加耐用啊。
听完简要解释的灰原目瞪口呆。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留在这里,试试从源头想办法。”五条悟很干脆地下了命令,“你直接去咒术协会把情报交上去。然后不要去池袋了,直接回学校。”
“啊,可是夜蛾老师和夏油学长在那边等我——”
“那边太危险了。”五条悟毫不委婉地说,“按现在的情况,你没走到就会死的。”
“五条学长的意思是我太弱了,所以应该回家躲起来吗?”一年级男生咬着牙说,他还是在用敬语,但显然是生气了,“城市里有那么多手无寸铁的人,甚至都不是咒术师,和他们比起来,我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吗?”
这时候轰一声巨响,又一头咒灵从地表的大洞里显现出来。是巨大老虎形状的怪兽,长着利齿。你伸手停住它,但几秒钟后就开始松动了——这头出乎意料地强。
“悟!”
五条悟转身释放攻击,两个人在几分钟内结束了战斗。但回头看时,灰原已经往市区方向去了,只能隐约看见在楼顶上远离的影子。
“不听话的小屁孩。”五条悟冷着脸说。他还在管小一岁的学弟叫“小孩”。
“也许他运气很好。”你勉强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你意识到。就算他现在去咒术协会。
你已经强烈地预感到。灰原今天也会死。
夜蛾,硝子,夏油,七海……甚至常去的奶茶店的店主,你在这座城市里认识的,喜爱过的,一起谈天欢笑过的所有人,不久的将来,都会死。
***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好像在昨天,一切都还很顺利,你满脑子都还是一些和男朋友吵架的事情,担心他不喜欢你,担心他十年以后不喜欢你。但是现在,你眼前的一切都在无可避免的走向崩解死亡。
你抬起头。男朋友向你转过脸,柔软额发下晴空一样的眼睛。
除了五条悟。
五条悟不会死。你从内心深处欣慰地感觉到。就算今天整座城市在这里化为灰烬,他还是能活下来。在古代战场的荒凉遗迹上与一千年来所有最顽强的诅咒搏杀,在生死之间越来越强大,在废墟与火海的尽头最终成为胜利者。
但那活下来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你无法想象。你喜欢的男孩子,喜欢撒彩色碎屑的甜甜圈,喜欢草莓味汽水,会用很严肃的语气说“我才不是好人”,和你一起被罚站时每隔三分钟就开始偷懒,会试着教你打电动,还会在下雨的站台和你小心地互相拥抱。
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你要难以呼吸了。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在十七岁男朋友担忧的面孔上,你已经隐约看见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一种淬炼了疯狂与杀意,浸透着冷漠与孤独的视线。未来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对,你明明是来自未来——这种事完全没有发生——事情根本不应该是这样啊!
新的咒灵正在产生,五条悟已经迎上前去,你落在后面,思维混乱,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是一只死人的手,位置已经在大门外,还没有被时之心选中转化,半掩在尘土里,你看了一眼。
这个人你认得,穿着黑色保安制服,一双灰白色眼睛,脖颈上有一道干涸的血口。
是白目望。她也死了。
她来找过你,你忽然想到,是在……就是在昨天。在你和悟吵架之后,她说知道时之心在什么地方,想要你帮她解决。她知道这个时器会的事,但是你当时心里完全被失恋的感受占据了,完全不想搭理她。
如果你当时停下来听了她的话,如果你昨天晚上就站在这扇门前,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种感受简直愚蠢。你竭力让自己清醒。后悔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世界末日都已经到了眼前,而你还在计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这太可悲了——你还错过了神宫透露的重要信息,他当时明明说过他打算在天明前做什么,他说——
你停住了。
他说——
“你是从什么时间来到这里的?”
***
在被恐惧淹没的城市里,怪兽的咆哮和人类的尖叫伴随朝阳一起缓缓上升。这是一副即将来临的末日景象。你站在满地尸骸中,头脑嗡鸣,飞速运转。你竭力回忆着神宫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你勉强了解的,所有关于时之心模棱两可的句子。
“不死丹,后悔药,擦除板,修改器……”
“时之女神天性自私又冷漠,吝惜自己的力量。”
“看见镜中的倒影就悲哀地跳舞,最后力竭而亡……”
“没有名字,没有姓氏,只有传说……”
“它大部分时候是咒具,很少时候像人。”
——夜莺小姐,你找到你的玫瑰了吗?
“喂!”五条悟大喊道,猛地把你推到一边,一只巨大咒灵的前爪从你刚才站的位置掠过。“这种时候你发什么呆啊?”
你有些迟钝地转过身来,他把咒灵倒下的身体用力踢开。
“我知道现在情况有点糟,但是没必要吓成这样啊。”他有点恼火地说,粗鲁地掰过你的脸颊看着你的眼睛。他身上还是很干净,但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说话声也很重:“我和你在一起诶!肯定能解决的!而且就算——”
他说了一半,你用满是冷汗的手抓住他的手。
“悟,”你小声说,“我现在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