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谈恋爱
◎好看吗?◎
杨嫣觉得自己恋爱了。
虽然和正常的恋爱流程不太一样, 但是确确实实是“谈恋爱了”没错。步骤的确有问题,但他们后来把该有的过程都补上了,比如说逛个街、约个会什么的。看星星看月亮当然也有, 但是由于过于无聊,之后的发展就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睡上了……
小日子过得过于甜蜜,以至于在某次被冉韬的亲卫叫了一句“夫人”的时候,杨嫣愣了一下,没反驳。于是, 第二天宅邸里的人就全都改口了。
杨嫣:“……”
这种改口速度, 要是冉韬没在背后做点什么,她是不相信的。
冉韬身边的亲卫和府上的仆役因为被发了大笔赏钱而笑得牙不见眼,就连冉韬手下的僚属和将军们也觉得这段时间议事堂内的氛围恰如这春暖花开的天气一般和煦起来,在主上那如春风拂面的神情之下,一些平素会被揪出来的小错都能被轻轻放下,工作环境堪称宽和。
在这样的氛围下, 从路州返回的贺方尚没能和幽州留守的驻军形成合围之势,令裴益之逃得一命、带着残部越过匈奴地盘投奔凉州刘盛……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诸位僚属观主公那微凝的神色,默默吞下后半句话, 话锋纷纷一转。
——这贺将军真是的,关门打狗怎么还能叫人跑了呢?后患啊, 这都是后患!!
冉韬抬手压下了那些揣摩他心思的话。
不管他的个人情绪如何, 贺方尚拿下路州都是大功一件,有功之臣自当厚赏。
冉韬从来不会让情绪偏好影响这些事,因此贺方尚率军回卫阳复命时也全没有觉得被冷待。
贺方尚没有经历过前段时间议事堂内的春风拂面, 没了对比、单论现在的感受, 他觉得主公这会儿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于是在被封赏的时候、大着胆子求了点私事。
“属下回城时路遇一位小娘子……”
这个开头一出, 议事堂内的眼神就开始四处乱飘。无论何时何地,男女之间那点事儿总能引起人的八卦欲,不拘于身份地位。众人不由在心底感慨,果真是春天到了,不只是主公、就连贺将军也生思慕之心。
到此为止,众人还觉得这只是一桩茶余饭后的佳谈,甚至有平素关系好的都忍不住调笑了几句,但是等到这位贺将军开始搜肠刮肚、大篇幅地描述小娘子美貌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了:虽说一见倾心的对象长得都不会差,又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光环加成,合心意之后怎么看都比旁人貌美三分,但是现在的卫阳可是有一位真·西施在啊!!
想到某种可能,不少人开始脸色发青。
幸而这位贺将军平常人缘不差,一时之间堂内诸公像是纷纷犯了咳疾,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那是明着警告,可偏偏平日里很能体察话意、心思玲.珑的贺将军这次却像瞎了聋了一般,对各种眼色和提醒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口中仍旧在滔滔不绝。
所有人已经不敢抬头看上首冉韬的脸色了。
这种时候,还是资历最长的毛益上前一步,“主公容禀,属下突然想起点急事。”
强行打断了贺方尚的话。
趁这个机会,另有人直接过去捂了嘴,道是“弟兄们与贺兄许久不见,这就聚一聚、不打扰毛公与主上商讨要事了”。在冉韬的默许下,这些人就这么七手八脚地把人拖出去了,总算没让贺方尚说出“那小娘子对我笑了”、“我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之类更可怕的话。
*
议事堂那边的闹剧,杨嫣并不知情。在一段时间的小情侣腻腻歪歪之后,她决定支楞一点儿,该搞搞事业了。
虽说战乱年间,填饱肚子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人类总是有区别于动物的精神需求,这种宣传口的东西等着别人占领可不是什么好事,杨嫣决定接着排一排戏。在应州的那次毕竟是临时起意,所有的东西都是冉韬派人帮忙准备的,这次杨嫣打算自己去卫阳的乐坊舞坊考察一下。
路上遇到一队骑兵进城,高头大马,列队而来,英姿勃发,气势凛然。
怪帅的。
杨嫣停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
她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紧接着就迷失在舞乐坊漂亮小姐姐的歌舞里。
杨嫣本来的确是打算看戏的,但是这会儿的歌舞戏剧本就混杂在一起,就算是“戏剧”剧情也很薄弱,主要是唱和跳——还是好看的,小姐姐原地起的腰,简直能杀人,旋起来一圈圈都要转到人的心里去——来都来了,杨嫣也没打算局限于一种类型,于是听了胡琴听了曲,看了飞天水袖和磅礴剑舞,还有胡姬小姐姐的异域舞蹈……
杨嫣穿来这么久还真没有机会好好欣赏一下这些。
梨县到底偏僻了一些,她后来又被接到了杨家,每天和人设做斗争已经心力憔悴,也没有心情看这些。就算真有心情,便宜爹估计也不会答应。
杨嫣被哄得迷迷糊糊地想,她想养的美少年、倒也不一定要局限于性别。
这么多漂亮舞姬小姐姐看下来,杨嫣觉得心痒痒。
舞蹈这种东西没有基础是不要想了,但舞衣还是可以搞一搞,尤其是胡姬小姐姐那异域风情的舞衣。
黄金的流苏下一截细细的雪腰,红色的裙摆绽开得像是花一样,黄金镶边的红宝石缀在霜雪的手腕上,另一只腕上是交叠的金环,涂着蔻丹的手举着酒杯递过来……这谁不迷糊啊!
要不是旁边的碧楼提醒,杨嫣差点就喝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地方的酒水点心还是别入口的好,这事一开始过来的时候篱莺就说过了。
被碧楼拽了一下杨嫣总算理智上线,她摆手道:“不必。”
小姐姐被拒绝了也不生气,酒杯一转,自己一饮而尽。
她微微仰头,被酒液浸得湿润的唇朝上,倒扣的酒杯还有几滴残留液体滚下,顺着颈项往下滑,碧色的眼眸显得几分迷离。
杨嫣:!!!
谁死了?原来是阿伟死了!!
碧楼看过来的眼神已经要杀人了,身旁一直恭谨平静的篱莺也抬起头来,眼中带着警告。
见此情形,胡姬总算收敛了几分,仍旧是柔声问,“小娘子留下奴,是有什么吩咐吗?”
杨嫣总算想起了自己的本意,她凑过去小声问了几句。
胡姬那双碧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忍不住偏头看了杨嫣一眼,但也立刻就笑起来,“能得贵人喜欢是幸事,没什么不可的。只是尺寸需得改一改,小娘子可愿意在月奴处多留一晌?”
她眨了眨眼,碧色的眸子像是带着钩子,“小娘子就不想试试别的?奴家这里可还有好多呢~”
话说得那叫一个婉转勾人,媚眼如丝。
杨嫣:!
她连连点头:嗯嗯嗯,留留留!!
噫呜呜,她有点体会到了,古代当皇帝可真是太好了!
……
总之,杨嫣这一天下来,正事没办多少、倒是满载而归。
杨嫣没打算挑战这会儿的风俗习惯,回来之后才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对着镜子臭美了好一会儿:自己这张脸,她真的可以看一天!
一直看到了冉韬回来。
虽然新买的漂亮小裙子没法穿上街,但是她可以穿给男朋友看啊!
杨嫣听到动静就出来,按照白天学来的动作,漂漂亮亮地转了一个圈。
等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冉韬神情不对。
杨嫣愣了一下,倒也不急着显摆了,而是先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冉韬勉强平复了一下神情,摇头。
打扮得迥异平常的美人向他走过来,赤红的宝石坠在额心,因为刚才的旋转略微歪斜,被几根深入发中金色的链子固定住。乌发如瀑从身后披散下去,随着动作微微摇晃,金饰点缀着手臂,身上环佩叮当作响,摇曳的坠饰衬得盈盈腰肢越发不堪一握,行走间还有泠泠的铃铛声传入耳中。
……铃铛?
冉韬瞳孔都有瞬间收缩,他循着声看过去,却见对面的人原是赤着脚踩在地上,漂亮的粉白色的脚趾上染了朱红的蔻丹,夺目得近乎妖异了,白皙的脚腕被一圈红绳系住,这平时不露于人前的腕间细绳本就有足够暗示的暧昩意味,偏偏那绳子上还编织点缀了数个小巧的金铃。
冉韬终于忍不住上前,伸手将人抱起,不让她继续将脚踩在地上,他想要拿着披帛将人包起来,却被那双雪白的纤臂先一步环住了脖颈。
冉韬的动作一僵。
但那一声声清脆的铃响仿佛要敲碎这些时日的美梦,他抬手按住那还在微微摇晃的小腿,低声:“嫣嫣,你不需要做这种事……”
杨嫣一愣:这种事?哪种?换漂亮小裙子?这是夸她“不打扮也好看”的意思吗?
杨嫣的表情微妙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啦!但是冉韬这个说法……好直男啊。
这种时候应该夸啦!
杨嫣很好脾气地没有计较,她晃了晃脚腕上的铃铛,仰头亲了人一下,问:“好看吗?”
冉韬:“……”
冉韬没有给回答,但是杨嫣觉得他应该很喜欢。
因为后来搞得很疯,她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小裙子,穿了一次就报废了。
……
杨嫣是很喜欢那种事啦,但是就像是草莓蛋糕芒果千层一样,吃一小块切块是享受,非把六寸蛋糕一顿喂下去会吃腻的,特别是冉韬有时候还打算喂不止一个。感官过载到失控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整个人的意识都被淹没了,杨嫣觉得自己最近这几天都是饱到撑得不想再尝试了。
杨嫣第二天醒的时候,冉韬还在。
冉韬还在倒是挺正常的,但是他一般都是在外面处理政务,倒是挺少见像这次一样陪着她无所事事地躺着。
杨嫣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没出去?”
她开口觉得不太舒服,昨天哭得太厉害了,嗓子有点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人一眼,却见冉韬正目光沉沉地看过来,一点儿都不像以前每次吃饱喝足后的好心情。
杨嫣:?
“怎么了?”
冉韬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了人,“裴士谦(裴益之)投奔了凉州,我放他走……行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老婆醒的第一件事,赶我走
“他”是指裴琢
狗子:不想提这个名字,晦气。
*
上章
太往里了,洗的时候没抠干净
嫣嫣第一次能觉出来区别,是因为只是觉得衣裳不对劲,第二次在往外淌啊。狗子以为是流血了,看了以后发现颜色不对,手里正好拿着水盆和擦脸巾,就帮忙擦干净了,毕竟是他搞的事。事情就是这样的,摊手
不知道这样说清不清楚,不明白就算了,不影响上下文、不重要
小天使的理解其实也可以hhhh,不过我想得更过分点,都是可可爱爱的小淑女doge
另外,翻了壳子的乌龟、肯定是在四腿朝天地挣扎啊,大概能意会一下?
42☪ 威胁吧?!
◎你可以试试。◎
杨嫣最近沉迷恋爱, 都快忘了“走剧情”这件事。
她现在倒也没有那么强求。剧情完成度关系到新马甲的身份选择范围,如果她准备以当下的身份过下去的话,剧情如何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没有人设警告, 又有恋爱可谈,生活上没什么糟心的事,杨嫣也不执着给自己换个马甲重新开始。
况且就算杨嫣想要走剧情,这里面还有一个“走不走得下去”的问题。
冉韬猜到了路州的变故,已经提前派兵过去, 都这样了还专门把裴琢叫到卫州来。
——这可不是什么“爱屋及乌”, 他分明是要搞死裴琢!
杨嫣怀疑,如果自己非要坚持走剧情的话,男主得先一步凉了。在确认“坚持走剧情 = 男主可能会凉 = 剧情彻底崩盘”的等式之后,她很干脆地放弃了。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给自己添难度呢?
因为放下得时间太长,这会儿冉韬突然提起“裴士谦”的下落, 杨嫣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裴琢。
杨嫣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行不行”的问题。
她从冉韬这句话里面琢磨出点别的味儿来,“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裴治玉的婚约?”
琢,治玉也。[1]
杨嫣后来总算从剧情里找到了男主的字。
冉韬:“不, 我不介意。”
他介意的从来不是所谓“婚约”,莫说裴琢已经退婚了, 就算裴琢没有退婚, 他也完全有能力让这个婚约变成一张废纸。
……可那个人都已经退婚了,嫣嫣还跑到北方来找他。
想到这里,冉韬的脸色越发沉了。
杨嫣抬头就看见冉韬顶着一张臭脸说“不介意”。
——骗鬼呢!
杨嫣想了想, 主动凑过去, 搂着人的脖子亲了亲嘴角, 道:“我不喜欢他, 我喜欢你。”
冉韬环在杨嫣腰上的手臂一瞬间收紧。
说实话,有一点点疼,不过这会儿正在哄男朋友的杨嫣觉得可以忍,她只皱了一下眉就舒展开来,继续深情款款地盯着人看。
这倒也不难。
她现在这双眼睛眼型超漂亮,眼头深邃、眼尾长又带着点上翘,眼球的湿润度偏高,配上晕红的眼角和自带眼线的长睫毛,只要专注盯着人看,就算看条狗都显得含情脉脉……咳,她他没有骂自己男朋友的意思,反正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杨嫣觉得应该很有效果,因为冉韬看了没一会儿就亲上来了。
不是平常贴贴蹭蹭的那种,是差点擦.枪.走.火的深吻。
杨嫣被亲得迷迷糊糊地想: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
察觉到对方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昨天晚上吃撑的杨嫣下意识抗拒了一下,但总算想起来自己这会儿在哄人,又努力放松下来——这点小小的牺牲她还是愿意做的。
……
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杨嫣:?
说实话,冉韬真正吃到嘴里以后没有以前那么克制了,这种“无事发生”的次数变得挺少的,杨嫣都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橑拨人了。
杨嫣不确定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早上吃饭的时候都在打量着冉韬的神色看。
或许是看得太久,冉韬主动开口了,“我让他回去。”
让裴琢走?
杨嫣试图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信了她的解释,所以不算和裴琢计较了?
冉韬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波动,杨嫣居然一时没办法判断出他心情怎么样,倒是听着他接着道:“若无缘由,这么平白放了这两兄弟,裴士谦恐怕心有疑虑,不敢接下人。我让裴琢先走,留下裴琮为质子,裴士谦会觉得我想以此拉拢他,等日后寻个理由,再将裴琮放了。”
杨嫣:“……”
这么周到的吗?
半天的沉默之后,冉韬抬眼看过来,开口征询:“嫣嫣觉得怎么样?”
这种‘有想法可以提’的态度就叫人毛毛的,杨嫣怀疑自己真提了意见,冉韬才要气疯。
杨嫣立刻表示:“嗯,你看着办就好。”
这种时候当然要表现出‘我对裴琢一点都不在意’的态度,她懂的。
在杨嫣紧张的注视下,冉韬的神情果然松了不少。
杨嫣舒了口气,终于好好吃饭了,刚才那气氛,饭吃下去都觉得胃疼。
杨嫣低头的那一瞬间,冉韬脸上的神情淡了不少,依旧平静,却平添了几分冷意。
他半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戾色。
嫣嫣真的以为放裴琢回去是个好选择吗?不,从来不是。
刘盛多疑,他固然想收拢裴益之这点残部,但对裴益之本人绝对十足防备,以免后者聚部自立。而裴益之此刻又无他处可去,只能在这些猜忌中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在这种时候他手里拿着裴琮、却放裴琢回去,裴益之会怎么想?刘盛会怎么想?……裴益之连亲儿子都能舍弃,何况一个侄子呢?为表忠心,他会把裴琢的人头送给刘盛的。
……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等到收拾的时候,冉韬才发现杨嫣手腕上还带着昨日红宝石腕饰。衣袖被挽上去了一点,过分艳丽的颜色轻而易举的就夺得了人的目光,旋即将视线落在那皓月凝霜一般的手腕上。
冉韬呼吸滞了滞。
身侧的人也注意到他的注视,很快主动将手举到了他的眼前,宽大的袖摆往下落,露出一截雪一样的小臂。
冉韬伸手握住,一点点将那只手压下,低声:“嫣嫣,摘下来吧……”
正兴致勃勃给人看的杨嫣:?
为什么啊?不好看吗?多漂亮啊!
她费解地看了看和涂红的指甲相互呼应的手链,连今天这身衣裳她都是为了搭手链特别挑的。
杨嫣仰着头看向冉韬,奇怪,“你不喜欢?”
冉韬发现自己很难点头答应。
金铃随着起伏一声声响在耳边,脚腕上的红绳仿佛将人缚在了原地,好像真的是绝色舞姬在怀中对他轻笑,是他可以肆意为之禁脔……简直满足了心底最不可言说的念想。
但不是如此。
冉韬试探地将人轻轻地拢在怀中,并没有晨起时那样不自觉的僵硬推拒。他忍不住将人抱得紧一点,俯身在耳边轻声:“嫣嫣不需要做让我喜欢的事。”
不需要取悦他、也不需要讨好他……
突然被抱住的杨嫣眨了眨眼,勾住脖子凑过去亲,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啊。”
她亲完了就抵着冉韬的肩膀撑开一段距离,对着人盈盈地笑。
话有点羞耻,但谈恋爱么,腻歪一点是应该的。更何况她这会儿还在哄男朋友呢。
冉韬半天没有回话,就在杨嫣考虑要不要再凑上去亲一遍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嫣嫣,我们成婚吧。”
杨嫣:“……”
笑、僵在了脸上。
众所周知,谈恋爱和结婚是两个沉重程度完全不同的话题。谈恋爱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看对眼了完全可以在一起试试,觉得不合适再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说到结婚,就完全变成了性质不同的两码事了。而且还是这个时候的成婚。
杨嫣之前也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没想出什么结果。
她是恋爱谈得很高兴、也很喜欢这个男朋友啦,但是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好的,这会儿又不可能“过不下去就离”,多半变成怨偶也一绑就是一辈子。
既然想不明白,杨嫣也很光棍儿地决定:先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却不想冉韬直接挑明了。
长久的沉默,让屋内的气氛都变得怪异起来。
杨嫣忍不住抬头看向冉韬,若是以往冉韬早就出声说点什么了,可是他这次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看过来。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气氛压抑到凝滞,杨嫣甚至听到了彼此交错着的、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还是因为外面的一声禀报,打断了屋内这窒息的对视。
杨嫣几乎是松了口气从冉韬怀里跳出来,把人推着往外走,“毛先生找你一定有要事,你先忙,正事要紧。”
*
早晨闹了这么一出,杨嫣今天完全没有去教坊的心情了。
她在屋里想了一天。
从一开始的窗边站着,站累了坐到梳妆台旁,对着镜子里的脸发了会儿呆,又想起这不是看脸的时候,转移阵地坐在矮榻上。过了会儿,坐着也嫌累,干脆把自己摔倒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后,仰脸对着上方的床帐。
她晃着神想,这床帐什么时候换的。冉韬这边的床帐一开始不是这样花里胡哨,好像就是块暗色素布……等等,冉韬这边?!杨嫣腾地翻身坐起,对着屋里的情况陷入了沉思。
这是冉韬的卧房吧?
这么说起来,她明明在这府上有间自己的院子,却几乎没去睡过。毕竟前段时间天气那么冷,她放着热乎乎的男朋友不睡,自己去冷被窝,实属脑子有点问题。
但眼下这情况,和成婚有区别吗?
再想想府上已经全体改口叫“夫人”的现状,杨嫣表情越发深沉。
就算放在上辈子,这也能算个事实婚姻了吧?
杨嫣:“……”
有些事想明白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发现了盲点之后,就知道先前的纠结完全是白费。
想通之后,杨嫣就很坦然地躺平了。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冉韬回来了。
杨嫣被惊醒后还有点迷糊,但到底还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拽了拽想帮她脱外裳的冉韬,含糊着,“你选个日子,成婚吧。”
衣带被扯得一紧,杨嫣人直接被拉着栽到冉韬怀里。
被这一下子撞得清醒,杨嫣有些懵逼地撑把自己撑起来,眼泪汪汪地揉着鼻子,酸了好半天才把泪憋回去,却听见上首一声低问:“怎么突然答应了?”
杨嫣觉得这其实也不难想,换个角度一瞬间就想通了。
她还带着点被撞出来的鼻音,嗡着声反问:“你会让我嫁给别人吗?”
以冉韬那一上来就打算搞死裴琢的作风,她觉得很悬。
脸被轻轻捧起来,指节上的茧子磨得颈侧细细的痒,杨嫣说不上舒服还是难受地哼了一声,转着头想要躲,却被拇指抵住,没能转过去。
唇角却落下了一个轻吻。
他舔了一下,但是没有深入。
在那被拉扯断的暧.昧丝线中,那双异色的眸子专注地注视了过来,他轻声,“嫣嫣,你可以试试。”
一下子被吓清醒的杨嫣:?!
威胁吧?这是威胁吧?!!!
作者有话说:
狗子:没有,真的可以试。
就是可能有点费夫君
[1]琢,治玉也。——《说文》
嫣嫣很努力,但……越描越黑.jpg
甜言蜜语+不想负责(仙女的事,怎么能叫渣呢?)
43☪ 不一样
◎他敢不敢带你走?◎
被冉韬的语气惊到, 杨嫣还有点朦胧睡意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那道目光仍旧专注地注视在这边,对面人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柔和。
杨嫣:“……”
虽然冉韬平常显得又温和又好说话、几乎没有脾气,杨嫣倒不至于把这种错觉当真, 故而即便这会儿冉韬的表现跟生气谈不上关系,杨嫣还是很有危机意识地认怂,“不试不试,我就嫁给你。”
冉韬的神情有一瞬的怔忡。
他眼底复杂掠过,张了张嘴, 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轻轻地将人抱住。
别害怕我。
嫣嫣,别害怕我。
……
杨嫣被吓清醒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被按在怀里呼噜了两下,很快就被顺好毛。
她重新支楞起来,也有脑子想想冉韬对那话反应那么大的原因。
果然还是因为裴琢吧。
毕竟她之前干的事、显得很恋爱脑的样子……
不过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冉韬又不知道她在杨家怎么为了婚约作天作地, 这段时间她和冉韬正经恋爱、系统警告也没响过(说起来除了应州那次,她在冉韬跟前就没被警告过人设问题),看起来问题也不大。
杨嫣想了想, 还是又解释了一遍,“我和裴治玉没有什么, 我们只是在长安的宴会上见过几面。”
那都已经是六年前……
加上去年的年已经过了, 已经是七年的事了。
不熟,真的一点都不熟。
这么多年过去,能一眼认出对方来已经是她的记忆力超群了。
杨嫣脑子里想着这些, 倒也不影响她一脸专注看向冉韬, 看起来绝对深情款款的样子。
谈恋爱么, 是要给恋爱对象安全感的。
这点基本素养杨嫣还是有的, 更何况两人现在都已经要成婚了。
冉韬也垂着眼看过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像是比刚才淡了许多。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终于被打动了一样低低地应了一声,沉着声道:“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
只要裴琢能从凉州活下来,他就不会再做什么了。
杨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听起来问题似乎解决了。
杨嫣确实不太想让冉韬针对裴琢。
谁知道“未来新帝的运势”和“男主光环”这两个东西哪个更强力一点。冉韬现在做的事又属于一不小心就死全家(这个全家马上要包括她了)的类型,她那么大的一个男朋友、还是马上要结婚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啊?
……
晚间,当再一次被抱上来的时候,冉韬抬手拦住了人。
他将那只手往上拉住,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干哑着声道:“不用……”
不需要勉强。
昨天闹得太过了,她起码有几天不想被碰。
杨嫣蔫哒哒地,“……哦。”
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有点睡不着。但是冉韬好像不是很愿意。
真的不愿意吗?
眼见着冉韬已经在整理折腾得一团乱的被子,完完全全一副好好睡觉的样子。杨嫣忍不住往外边蹭了蹭,把腿扑腾出来,试探地伸了伸脚,一条腿轻轻屈起,脚心擦着自己的小腿缓慢地摩挲了,一直踩到另一只脚的脚背……在对方突然抬头的注视下,杨嫣紧张地把腿缩回去。
噫噫呜,干嘛那么凶!
随便猜人的癖好是她不对啦,但明明是他先干类似的事的啊!
在这样紧绷的注视下,杨嫣渐渐觉得嘴巴有点干、心跳加速,隐隐约约有点热。
她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好像不光是凶唉?
杨嫣不太敢伸脚丫子了,她试探地张了张嘴,舌尖一点点舔过上唇,将唇瓣染得濡湿。
……
好消息,冉韬是愿意的。
坏消息……
呜呜呜,你放开!你给我放开!!我要骂人了啊!!
*
虽然答应成婚的当天晚上闹出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咳、也不能说是不“愉快”,但总归是让人心有余悸),但是杨嫣倒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反悔。
既然她现在打算正经带着这个马甲过下去,又是成婚这样的大事,杨嫣决定修复一下和便宜爹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塑料父女关系。具体做法是指成婚之前给便宜爹送封信过去通知一下。
虽然这做法跟当前正经婚嫁流程都不大一样,但是杨嫣觉得便宜爹不会在意这点细节,就算现在介意,未来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便宜爹只想让女儿当皇后,并不在意皇帝是谁。
去送信的自然是杨嫣北上带的杨家部曲。
杨九领命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小娘子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吗?”
杨嫣:啊,别的?
她看了一眼信,该交代的都在信里交代了,她和便宜爹的塑料关系也没有到涕泪横流相叙别意的程度。信里已经写得够肉麻了,她其实也没什么说的。
不过杨九既然这么问了……
杨嫣:“你替我转达父亲,‘女儿不肖,不能尽孝膝前,万望父亲保重身体’。”
杨嫣虽然打从心底里认为她跟便宜爹的感情十分塑料,但是她到也不至于傻到表现出来。这会儿的“孝”跟“忠”挂钩,是宗族体系下维系政权稳固的一部分,已经不单单是个人道德修养的问题了。而且和秩序崩溃、武德充沛的北方不一样,摇摇欲坠维护那点正统尊严南梁只会对此提出更苛刻的要求,毕竟对外越弱势、对内就会越高压,历朝历代情况都是如此,杨嫣一点没有和社会秩序抗衡的意思。
因此这会儿为表诚恳,杨嫣在蹙眉伤怀之余,甚至考虑要不要挤出两滴眼泪来以示真情实感。
正酝酿的时候,冉韬过来了。
突然被打断情绪的杨嫣:“……”
算了算了,便宜爹也不在跟前,哭给谁看啊。
被梗了一下的杨嫣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没什么别的了,你这么转达父亲就是。”
杨九领命告退。
这事情就这么交代完了。
但人走后,冉韬看着杨九退开的方向,突然冷笑了一声。
杨嫣不明所以:“干什么啊?”
杨九可没招他。
冉韬:“嫣嫣你说……你若是开口,他敢不敢带你走?”
杨嫣更茫然了。
走?她干嘛要走?
这神色让冉韬的表情缓和了些。
他伸手把杨嫣手里一直别扭捏着的、刚才装腔作势准备抹眼泪的帕子接过来,本来打算放一边桌上,结果一抖开掉了一地碎渣。
冉韬:“……”
杨嫣:“……”
杨九来的不太巧,杨嫣手里的酥点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口,盘子都让碧楼收起来了。
放没法放,但那么严肃的事情又没法一边吃一边交代,杨嫣只能先藏在帕子里面捏住了,后来“伤感”得过于投入、不小心给忘了。
听到一点类似气音的动静,杨嫣猛地抬头,将目光锁定到冉韬脸上。
他笑了吧?他绝对笑了!!
冉韬被发现之后干脆也没再掩饰,不过在杨嫣恼羞成怒之前,他倒是先一步开口,轻笑:“小娘子这习惯还没有变。”
杨嫣愣了下,“嗯?”
什么习惯?
冉韬示意了一下帕子,又示意了下里面的点心残骸。
“总爱用帕子包着点心。”
被冉韬这么一说,杨嫣倒也想起来了。最早的时候,她带着冉韬出去觅食,习惯性地这么干。
不过她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不一样。”
那会儿帕子都是专门洗干净带出去当外包装的,这次真是只是意外。
冉韬倒是没反驳,点了一下头,像是认可道:“是不一样。”
视线却落向刚才杨九离开的方向。
确实不一样。
他“不敢”,所以只能看着。
想起杨九退下前恭恭敬敬低头的样子,冉韬略显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他连看都不敢看。
呵。
……
既然都已经给便宜爹送信了,那成婚也不急在一时,起码等杨家的信送回来再说。
按照这个时候的通信效率,起码有个把月的光景,这期间裴琢离开了卫阳。
杨嫣当然没去送。
她和这个前未婚夫没什么感情,又因为早知道“自己最后会死在对方手里”这个结局,对裴琢的做法接受程度良好。但这不意味着她真的是个大冤种啊!裴琢干出这种事来,就算她真的是个恋爱脑,也该醒了……吧?
杨嫣不太确定地观察着碧楼。
要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这会儿应该离碧楼远远的、免得再被人设迫害,但这么多年感情在,杨嫣没法这么狠心,万一碧楼因为“我磕的CP be了”这种事暗自神伤,她总不能这时候把人置之不理。
好在一番打量下来,碧楼表现得很正常,甚至因为忙着排戏的事,好像都忘了裴琢离开卫阳的具体日子,完全没了早些时候一大早就告诉她“裴五郎君来卫阳”的激动模样。
杨嫣:这是没事了吧?
今天过后,裴琢就离开了卫阳,解决了这么一个随时可能触发人设警告的隐患,杨嫣忍不住在心底大松口气。
……
碧楼简直是费尽了力气,才在女郎面前表现得“一切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样子,假装没注意到小娘子的几次欲言又止。
但是等到一出了门,她就忍不住牙关紧咬、脸颊两侧的肌肉都隐隐约约绷起来了。
——裴琢都做出了那种事情,小娘子却还心心念念,连这种日子都记得那么清楚!!
碧楼就这么想着,却远远注意到了一个人影,她连忙收敛神情。
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就被亲亲热热地挽上了手,来人打量了两眼她的神情,若有所悟,叹气道:“碧楼、好姐姐,你难道还瞒着我吗?可是杨娘子又难受了?”
碧楼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篱莺已经接着道:“姐姐你知道的,我家主人钦慕杨娘子已久,只是早些时候以为杨娘子有婚约在身,不敢冒犯,还为此邀裴五郎君来卫阳。本是一片好意,谁知……唉~”
“便是为了杨娘子,我家主人也不会对裴郎君做什么,他怎么就、怎么……”
篱莺似是哽咽地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杨娘子重情,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也难免。我家主人不在意这些事,若是知道杨娘子心底不好受,必定是想辙带小娘子散散心,总好过咱们俩在这儿提也不敢提、问也不敢问,净做些没头脑的事。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碧楼的神情松动。
篱莺连忙趁热打铁,又接着劝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不、敢、冒、犯》
《不、在、意》
狗子真是好清白呢,哈哈哈哈
44☪ “会”
◎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虽然篱莺竭力劝解, 但是碧楼最后还是没有松口。
小娘子都要成婚了,再让夫家知道她对前情念念不忘总不是好事。
正巧小娘子前些日子写的戏在西市演了,若是为了散心, 她带小娘子去看看也好。
碧楼这么提了一句,杨嫣立刻就答应下来。
她也怕碧楼闷在院子里,突然想起今天日子的特殊来。
但是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两人碰到了送兄长出城后回来的裴七。
杨嫣:“……”
人点儿背起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往好处想,幸好遇到的是已经送人回来的裴七, 不然和裴琢正对上面, 杨嫣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满足系统的人设要求。
——这种可以脑补百万字的爱恨情仇,让她一个业余人士上,难度超纲了啊!!
就连现在的降档难度,杨嫣也很紧张。
她瞬间感觉到了碧楼像刀子一样扎过来的视线,根本不敢回头。
人都停住了,不打招呼好像也不太对。
杨嫣干巴巴地, “裴七郎君。”
裴七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行礼,“裴七见过杨娘子。”
他比杨嫣冬日的时候见到的瘦了好多, 原本带着些少年气儿的脸颊肉都消失了,颊侧有些微的凹陷, 身上的旧衣穿着空荡荡的, 像是那点灿烈的少年意气被一夕之间磨了干净。
这样过于鲜明的对比,让杨嫣都有点儿恍神。
裴七更深地躬身施礼,“那日的事, 是我们兄弟对不住杨娘子。”
提起这个, 杨嫣的神情瞬间冷淡了许多。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求生。”
在裴七忍不住抬头的注视中, 杨嫣淡淡地, “但是事情与我何干?”
裴七脸色更苍白了。
杨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只当不认识罢。”
裴七像是不知所措,好久才恍惚出声:“是我们亏欠杨娘子的。”
他说话的时候,杨嫣已经一脸冷漠的走开了。
但冷漠表面下的情绪活动却十分丰富。
杨嫣控制着自己不要往后去看碧楼的表情,但是内心却十分紧张: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吧?够冷淡、够绝情、够撇清关系了吧?!不要再给她上什么奇奇怪怪的设定了啊!!
……
不管怎么样,送走了裴琢之后,杨嫣自觉已经把这个“恋爱脑”的人设摘掉,之后再也没有碰到类似的警告。
等到春末的时候,便宜爹的回信也到了。
信上把杨嫣臭骂了一顿。
杨嫣丝毫不意外,单论她北上跑路这一点,都足够便宜爹气疯了。便宜爹也就在信里骂一骂,真对上这张脸,他才骂不出来……最多叫她跪祠堂。
虽然骂得狠,但是婚事倒是答应了。
杨嫣能理解,靠联姻找盟友么。她爹在裴父还在世的时候,都能为了退路认下这门亲,更何况冉韬如今在北方的势力远不止路州。
便宜爹还派了族兄押送了嫁妆过来。
杨嫣和这位族兄不熟,便宜爹没选杨嫣更熟悉的异母亲弟弟,多半也是顾忌着姐弟俩不太和谐的家庭关系,怕在外面闹起来丢人。
杨嫣:“……”
杨嫣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敌意,但是架不住所有人都觉得她很有敌意(毕竟是“害”她去梨县的罪魁祸首),杨嫣也就不得不表现出敌意……最终陷入恶性循环。
不管杨家那边糟心的家庭关系如何,这回信一到,冉韬府上开始真正筹备起了婚事。
裁剪红绸,筹备器具、连一些家具都要打新的……到这时候,杨嫣这才终于有了点谈婚论嫁的真实感。
——她开始慌了。
抛开剧情需要不算,杨嫣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嫁人,后续要面临的事太多了,她稍微设想一下可能性就头皮发麻。
心慌、气短、焦虑到轻微失眠、同时心底疯狂后悔……
偏偏因为这段时间要筹备婚事的缘故,杨嫣还住回了那个本来安排给她、但是实际没住几天的院子里,环境变化进一步加剧了症状。
杨嫣明白自己正处在婚前恐惧症的状态,但是这会儿的情况,又只能靠她自己调节,她试图找个地方婚事气息不那么浓厚地方静一静,正筹备着婚事的府上是不能待了,杨嫣本来打算出去透透气,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也并不是个好选择:依冉韬如今的地位,他的婚事轻而易举地牵动了卫阳,整个城池都热闹起来。
杨嫣在外面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苍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走来走去,还是自己的屋子里最安全。
杨嫣让人把屋里所以和婚事相关的东西收一收,大门一关,随便院子里外面怎么折腾,她总算能找个安静的地儿缓一缓。
杨嫣在屋里松了口气,被关在外面的碧楼和篱莺彼此对视了一眼,脸色却都惨白了下去。
篱莺甚至都顾不得和碧楼解释什么了,手里的东西往对方怀里一塞,转头就跑走了。
没多一会儿,冉韬过来了。
他在外面叩响了门,“嫣嫣,是我。”
杨嫣就是想静静,没打算自闭,听见人敲门就打开了。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完全没搞破门入的那一套。
但杨嫣自认为还算稳定的情绪状况,在别人眼里好像并非如此。
冉韬看着杨嫣苍白的脸。
枝头开得艳极的花失去了勃勃生机,那种空洞的美丽显出另一种摄人心魄的凄艳来。
冉韬沉默了良久,轻轻抚上人的脸,“别做傻事,不想嫁……这次就算了。”
他可以继续等下去。
杨嫣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点引人误会,她连忙摇头,“不,我没有、我没想不开。”
婚前恐惧症还不至于到要自.杀的程度,顶过是个逃婚。杨嫣也没有逃的意思,毕竟这会儿消息都放出去了,她要真的不嫁,冉韬要变成笑话。“名望”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非常重要的。
杨嫣就是有点个人心态需要调节。
不可否认,冉韬刚才的那句“不想嫁就算了”让杨嫣一下子觉得安慰了不少,她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觉得其实情况也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还可以换马甲么!
虽然剧情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但是男主起码还活着,新马甲能换的身份应该还有一定选择余地——公主不行,但选个命格上嫁不出去的贵女总可以吧?
想到这里,杨嫣忍不住关心起了男主现在的情况:说起来,裴琢现在也快到凉州了吧?
杨嫣下意识地想问一句,抬头看见冉韬之后,又默默地闭上嘴。
在这个未来夫君以为她“想不开”的关口,她还是不要提“前未婚夫”这种敏.感的话题了。
冉韬垂下眼,仿佛没看见杨嫣刚才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看杨嫣的情绪似乎还算可以,他开口问:“要不要试试嫁衣?”
杨嫣答应了。
大概是对杨嫣先前那“没有想不开”的话还有疑虑,换嫁衣的时候,冉韬也没有离开,反倒是把婢女绣娘都摒退了,自己过来帮忙。杨嫣倒也很习惯,冉韬不是第一次帮她换衣裳。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屋内的气氛和谐,杨嫣的情绪也趋于稳定。
但紧接着,杨嫣就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胖、了!!
冉韬正扯着腰封往下一点的位置,记哪里需要改得松一点,冷不防的一滴水珠砸下来,在鲜艳的衣料上洇开了一片湿痕。
冉韬微怔后,抬头。
小娘子一身霞帔站在他眼前,这或许是他一直期盼的场景。
可是此时此刻,穿着嫁衣的人却面色惨白、神情倦怠、眼底带着隐隐的青影……不是先前那种空荡荡的凄艳,却依旧揪扯得人心底一阵阵酸疼。
她又在哭了……
冉韬注视着那一颗一颗滚落的泪珠,心底像是有什么随着这泪珠一起一滴滴坠到了谷底,身上温度一点点降下,但是他的神情却十分冷静,一种又冰凉又清醒的冷静。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清楚代价,也明白后果。
在这种过度镇静甚至显得有些割裂的情绪中,冉韬一点点将自己的表情放得柔和。
他拿起旁边因为换衣裳而放在一旁的帕子,抬起手来,放轻力道擦拭着那张娇嫩面孔上的斑驳泪痕,温着声哄:“别哭了,嫣嫣不哭……”
……我放了他,放他去了凉州。
这是嫣嫣自己答应的条件,不能反悔。
杨嫣却觉得不太好,哭的时候没人安慰还好,缓口气就就自己好了,一有人安慰就越发泪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着:“我、我……胖、胖了……”
一双手环过腰身,轻而易举地掐住了,耳边轻声,“不胖。哪里胖了?”
杨嫣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
情绪这种东西,真的出现后,诱因已经不重要了,那只是个导.火.索而已,关键是之后点炸了的连锁反应。
杨嫣也不知道自己抽噎着胡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最后抓着冉韬的手臂拼命地问,“你以后要是想娶别人了,会放我走吧?会让我走吧?!”
不管是变心了、移情别恋了、想要另娶了、还是合作需要政治联姻……大家一拍两散、各自欢喜。她要去养她的美少年!呜呜呜呜!!
冉韬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劝哄着,“我不会娶别人。”
这显然不是提问的人想要的答案,后者一边哭、一边偏着头往后躲,抓在他手臂上的指甲已经挠出了血痕,口中还在一个劲儿地确认后一个问题,“你会放我走吧?”
冉韬:“……”
在一阵更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终还是温声,“会。”
不,我不会。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
这才是结发夫妻。
作者有话说:
嫣嫣:哭完了神清气爽
二狗子:黑化值+1+1……老婆还没结婚就想着怎么离婚
45☪ 成婚
◎她对我笑了。◎
也就是成亲前没几日, 秦州传来的消息,闵朝大将吕晔翰俘虏了裴益之庶长子裴珲。
这条本来不太起眼,也算不上多重要的消息, 冉韬却盯着看了许久。
“……倒是运气好。”
冉韬冷嗤了这么一声,最后还是没有吩咐什么。
他答应过嫣嫣。
只要裴琢能有那个运气在凉州活下来,他就不再出手做什么。
*
维夏。
廿三,宜嫁娶。
作为实领了北地七州军事的“刺史”,冉韬这场婚事在北方影响巨大。因为提前放出了消息去, 有请帖的自然早早带上贺仪前来卫州, 没有请帖的不管是求是蹭也要在这场盛事中露上个脸。
到了婚事当日,正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这种场合上真正为了婚事是极少数,送礼的、拉关系的、想要趁机露脸得恩主赏识的……总有各式各样的缘由。不过能进到这个门的都是有脑子的人,不会在这大喜的日子讨人嫌,开口都是恭贺百年、永结同心, 瞧着那满脸真心实意的高兴,倒像今日是自己成婚一般。
但圆滑的表现到底需要年龄和阅历的沉淀,年纪小就容易吃亏, 此刻桌边就坐了一个少年人,虽脸上也带着恭贺笑意, 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底的不以为然, 隔了会儿还要趁着人不注意揉揉笑僵的脸。
虽是如此,却没人因为少年的年纪和这明显生涩的表现轻视他。
祝修兴,督青州军事祝朗二子。祝朗能被冉韬安排去独守一州, 必定是后者的嫡系心腹, 他的儿子代父前来, 没人敢怠慢。
祝修兴也确实如表现的那般, 并不在意成婚不成婚的。
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怎能将目光放在后宅这些事上?他历来仰慕赵公功业,故而这次才求得父亲让他走上这一遭。若是能得赵公赏识,为他麾下一小卒,这可比在他爹底手底下消磨时光,每日净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得好。
他对这场婚事没什么兴趣,在撑着笑脸完成必要的交际之后,也就坐在原地、侧耳听着旁边的议论。只可惜这议论除了一小部分感慨排场的,其他也多半是在说新妇。
祝修兴听着,脸上百无聊赖的神色越重。
哪怕说说赵公当年如何力战长原坡、拿下冀州呢?再不济冬日那次料事如神、拿下路州也能讲一讲啊。谁关心新妇如何啊?
他心思浅得实在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旁边人失笑“到底年纪小,还没开窍”的时候,也忍不住在心底摇头感慨两句“还是太年轻”。
在座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是为新妇而来的?恐怕除了新妇族人再无其他。
他们是为了赵韬、为了权势,为了求泼天富贵,为了从龙之功……要如何讨好一个手握着他们所求一切的人?当然是投其所好。
如今赵公将这场婚事办得昭告天下,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很中意新妇啊。
不趁着这个场合使劲儿夸夸这位新夫人,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已经有人在打听新嫁娘的喜好了。
若是能走通这个关节,且不说日后的“枕边风”能帮上多少,它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
祝修兴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听旁边夸得多了、有些逆反。
因而等到新人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冉韬,而是将挑剔地将目光投向新妇。
却扇遮住了脸,看不见长相,繁复的嫁衣也掩住身形,让人只能看出个大概的高矮胖瘦来。虽说如此,新妇在侍女的拥簇下款款走来的样子……还挺好看。
察觉到这想法,祝修兴猛地在心底摇了一下头。
他为这个为自己这仿佛“变节”一样的念头恼怒了一下,紧接着看过去的目光更加苛刻。
他刚才还是听了一耳朵,这位新妇出身广饶杨氏,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子从小一举一动都有规矩,仪态出色点不足为奇,也就这样了。
他们刚才还夸了“才德兼备”?
祝修兴不以为意,这年头出嫁娘子是人是鬼都能这么夸上一句,聘书里的惯用词罢了。
听闻还是位绝色美人?
祝修兴哼笑:以赵公如今的地位,就算娶头猪、他们都要说是眉清目……
却扇退去,美人螓首低垂、蛾眉淡扫,抬眼之际似乎扫过了宾客的席位。
祝修兴:“……”
他只觉得周遭一下子就静了,却分不出到底是真的安静下,还是他耳朵失聪了。
祝修兴觉得应当是自己耳朵不好了,因为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视觉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退居一步之后,就连脑子都显得浑浑噩噩的。
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猪?什么猪?谁是猪?……哦,原来我是“猪”。
这场婚宴实在诡异,前半段有多热闹,后半段就有多安静。
好在不管是司仪还婢女侍从,依旧保持着理智,有条不紊地按照既定的流程完成了全部礼节。
一直等到新人退场,还是满场皆静,宾客痴痴地望着离去的方向,仿佛丢失了魂魄。
客桌之上,本来应该坐在前面的贺将军自请坐到了下席。
他从婚宴开始就心不在焉地自酌自饮,这会儿人已经半醺,抬头望着新人离去的方向,呆怔了好一会儿,口中忍不住喃喃“她对我笑了”……那天她对我笑了……
这话声音放得极低,但是临近的人还是听见了。
那人忍不住跟着点头,满脸恍惚,“是啊,她对我笑了。”
“……刚才她一定往这边笑了。”
“胡说!分明是往我这边看的!!”
寂静的宴会终于再度热闹起来,你来我往地争论起了新嫁娘到底是往哪个方向看,越吵火气越大,好在这些人总算在上了头动手之前,想起那是何人的新妇,发烫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真有那一两个实在犯浑了,也有的是人帮他们清醒。
这时再想到这场盛大的婚事,有人心觉恍然。
是了,得了这样的“珍宝”,是该昭告天下的。
即便是他们这些人……
不、若是他们,恐怕得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叫旁人窥见半分。
……
冉韬不知道外面的人所想,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人。
青黛绘的蛾眉如薄雾朦胧中的远山、颊上淡淡的胭脂像是将傍晚的霞色都尽收其中……
这次的嫣嫣是为他打扮的。
那本就占尽老天十分厚爱的美貌,在盛妆之下,艳丽得都显露出攻击性了,可她弯了弯眼笑起来时,又像是天上人往下一顾,钟情了俗世中的凡人。
冉韬知道那只是错觉罢了。
小娘子对谁都会笑。她笑得太好看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就连这时候,他都分不清,这笑意背后到底有几分勉强……也或许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分清。
冉韬俯下身,轻轻吻上被艳色的口脂描出着形状的朱唇。
——‘同牢合卺,解缨结发。’
‘嫣嫣,我们是夫妻了。’
*
杨嫣虽然成亲前确实紧张了一段时间,但是等这个婚事结了没多久,她就发现:没有区别!
毕竟两个人以前就是吃住在一块儿,府里的人也早都改口叫“夫人”了。
至于后宅事宜,冉韬这个赵府看着挺大的,其实没多少属于“后宅”范围,他就连身边跑腿的都是军中亲卫,杨嫣怀疑要不是自己住进来,里面会不会有婢女都说不定。杨嫣就在最开始的那几天理了理库房田产,对冉韬的家底有点数了之后,就恢复了先前的悠闲生活。
要说“烦心事”,还是有的。
杨嫣发现自己试婚服的时候觉得自己胖了不是错觉,她最近确实饭量见涨,吃得很多。
虽然杨嫣有信心,凭现在这张脸,就算她胖了也是个丰腴美人,但是这莫名其妙的这么容易饿,果然还是让人很放在心上。
冉韬瞧了两眼杨嫣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能理解,“吃得那么少,哪里多了?”
也就比猫食多一点。
杨嫣看了两眼冉韬旁边摞起来的空碗,陷入沉默。
和冉韬一比,谁吃的都要嫌少。
杨嫣不想和这个完全没有参考价值的参照物作比较。
她抬起自己跟前那个小一号的碗(杨嫣敢保证,她用的这个才是正常尺寸),用干干净净的碗底对着冉韬示意,“我吃完了。我居然吃完了!”
后半句已经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杨嫣盛饭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多,但是抱着“就算吃不完还有冉韬”的想法就没有在意,结果她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想再添饭。
杨嫣:“……”
果然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吧!
她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胃,不知道哪里突然多出来的余量,表情还是有点质疑,“居然都吃下去了。”
冉韬本来想说什么,看到人的动作却愣了一下。
隔了会儿,眼神突然饶有意味起来。
冉韬伸手,很熟练地把人捞到怀里圈住,抱的时候还似有若无地颠了一下,像是感慨,“这么小……”
杨嫣本来还以为他会说“是该多吃点”之类的话,还忍不住心里不大高兴地小声嘀咕:早都过了生长期,多吃也长不高了啊!
下一秒,却觉得手背被覆上,又往下拉了拉,耳边落下一个轻吻。
压沉了的声音惹得人耳朵都痒,身后抱着的人像是带着点儿真心实意的疑惑,低笑着问:“到底是怎么都吃下去的?”
杨嫣一愣。
不多一会儿,耳朵就红了透。
还吃饭呢!
你干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然这两个谁都不知道地瞎搞,容易出事
46☪ 喜脉
◎有解脱的办法◎
杨嫣既然发现自己胖了, 下一步当然是采取行动。
减肥就那么两个方法:管住嘴、迈开腿。杨嫣从来不愿意委屈自己,发现食欲没法克制后,她也不和生理需要做斗争了, 干脆地选了后一条——运动。
既然打算以当前的身份过下去,她也确实该有计划地好好锻炼一下这个小身板儿了。
划重点:有计划的。
循序渐进的第一步,当然是“散步”。
杨嫣带着碧楼出门逛街了。
卫阳城还是很繁华的,比起在长安时感受到的一个王朝穷途末路的浮华奢靡,这是一种更加踏实、更加生机勃勃的繁盛。在见过应州城的萧索景象之后, 这种热闹就更显得珍贵了。
杨嫣还感慨着呢, 却不留神被转角处窜出来的一个影子撞了一下。
撞得不重,但因为冲撞的角度刁钻,杨嫣重心不稳、一个屁.股蹲儿栽到了地上,旁边碧楼只来得及呵斥一句,也顾不上追究罪魁祸首了,连忙去扶小娘子。
好在周围的热心群众很多, 再加上杨嫣现在在卫阳城内“刷脸通行”的身份,立刻就有围观群众和衙役一起,把撞了她的那个黑影逮住了。
是一个还在不住挣扎的小孩子。
看穿着打扮、家境应该不错。
杨嫣还没来得及问这个小孩子的身份, 后面又有人追过来,口中喝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跑, 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来人也没想到一转角就碰到了杨嫣,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定格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 行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磕巴了一下, 才像是捋直了舌头, 接着:“是属下行事无状, 惊扰了夫人,还请见谅。”
来的是个熟人,是杨嫣在应州城外时遇到了将帅,潘德岳。
杨嫣摆摆手示意没事,目光却落到对方手上那根手腕粗的长棍子上,想着刚才对方那狰狞的表情,觉得问题可能有点大。她不由开口问:“潘将军这是?”
潘德岳神情变得有点尴尬,“是我家里的小兔崽……咳,是家中犬子顽劣,夫人见笑了。”
杨嫣震惊。
打孩子?!
她倒不是震惊“打孩子”这件事,就算放在现代这种事也很难绝迹,更何况有“棍棒底下出孝子”说法的这时候。但是这程度是不是太过了?
杨嫣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根棍子上,再想想对方刚才真的打算动手的表情……这一不小心会出人命吧?!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1]
居然不是夸张说法。
杨嫣定了定神,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小孩皮,弄坏了父亲的一套珍藏的甲胄。潘德岳脾气暴,就手抄起棍子来就要揍,他儿子反应更快、撒腿就跑,直接跑到外面去了。
气头上过去了,潘德岳也没接着动手的意思,又是人家的家事,杨嫣也只是帮忙说了两句情,后续没法管下去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所有人——不管是打人的、被打的、甚至包括围观群众——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杨嫣:“……”
她心情复杂地回去了。
杨嫣在路上忍不住回忆了一番,却发现这种事在这时候其实是挺正常的。她那个便宜弟弟就被请过家法,虽然不是亲爹亲自上手揍,但也是亲口下的命令了。不过那都是关起门来打,没今天这么震撼,潘德岳又是冲锋陷阵类的猛将,真动起手来显得杀气腾腾的。
这会儿的养娃啊……
真是又糙又狠。
又因为大众观念如此,连纠正都显得无从下手。
杨嫣回去之后还因为这事想了一下,想着想着手就忍不住按在肚子上了。
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肚子疼,本来以为缓缓就能好,却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疼得越发厉害了。
碧楼见这状况,忙道:“婢子去请医师来看看!”
杨嫣连忙伸去拽住人,“不用!”
这两天天气热了,冉韬府上又不缺冰,她多半是吃得太凉吃坏了肚子了,缓一缓就过去了。要是请医师过来,很可能就要喝药……中药的味道不全是苦的,但是有些味道还不如单纯的苦,杨嫣打从心底里拒绝。
杨嫣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人拉住了。
但是缓了一会儿,情况还不见好,她额上甚至隐约见了汗。
这下子碧楼终于不听杨嫣的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但等她真的把医师找过来,杨嫣身上那波疼劲儿也缓过去了。
杨嫣:“……”
这是非得让她喝顿药呗。
碧楼都把医师请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晾在这。
望闻问切。
在医师的询问下,杨嫣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今天到底吃了些什么,配上旁边碧楼惊讶后又紧接着自责的眼神,暴击程度加倍(零食的事,那能叫偷吃吗?!)。公开处刑后,杨嫣苦着脸伸出手腕去。
那医师本来问过之后心底有些计较,但触到脉搏却是微怔。
他像是确认一样,换了一只手腕再诊过,这么来回两遍过后,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恭喜夫人,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1],是喜脉。”
杨嫣愣了下。
喜脉?怀孕了?
但她的生理期……
……确实有段时间没来了。
前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剧烈,生理期不准时杨嫣也没太放在心上,更没有过多发散。毕竟她一没吐、二没晕的,吃什么都香、胃口格外好,一点都不像个孕妇。
那医师接着道:“从脉象看,应该已经有……”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下,前段时日卫阳那场盛事人尽皆知,这时间上不太对啊。
他心底一提,瞬间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笑更是僵在脸上。
好在他转念又想到,这位夫人年前就到了卫阳,这事儿卫阳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将军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都是年轻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
思绪转到这里,医师那提起的心才缓缓放下。
这到底不是什么能拿出来说道的事,医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又因为一些点隐约不安,没敢像刚才那样露出明显的喜色,只是稳了稳神情,自然而然地略过刚才的话、接了下去,“夫人这一胎怀得稳,只是惊到了,静养几日就好。夫人若是不放心,老夫可以开几副安胎的汤药……”
杨嫣听到这里,连忙摇头打断,“不用不用,我很放心。”
……
送走了医师以后,杨嫣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她怀孕了啊。
杨嫣得知剧情之后就知道她要生个儿子,但是剧情要求和个人意愿到底是两码事……她居然有小孩了。
家中夫人有孕的消息,冉韬当然第一时间就被通知到了。
一旁的亲卫就看见,将军难得露出了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怔愣表情,旋即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溢出。
亲卫在冉韬身边随侍,看见冉韬笑并不稀奇,冷笑、讽笑居多,但也有得胜后的快意和待心腹下属的和气……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温柔过度都显得有些惊悚了。
还是旁边正商量事情的毛益反应更快,立刻拱手道:“东家有喜事,益就不打扰了。他日去府上讨杯薄酒喝,还望明公不吝招待。”
冉韬这次没有留人,只匆匆道了句“应当的”,将人送出去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赶。
毛益瞧见转头就没的人影,忍不住啧啧着摇了下头。
倒是难得见主公这模样。
*
冉韬回去的时候杨嫣正在睡午觉。
他看见院子里的人都轻手轻脚的就知道怎么回事,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出声行礼,自己进去时也放轻了动作,注意着别把人吵醒。
他轻轻坐到床边,有些惊奇的目光落在此刻还看不出什么形状起伏的小腹上。
虽然嫣嫣几次说过“自己胖了”,但冉韬对此倒是一直没什么感觉,原来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
……他和嫣嫣的孩子。
我会手把手地教导ta、引领ta,将我现在以及将来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ta。
他伸手想要碰一碰,又觉得不敢,最后只轻轻地将手指塞进了那睡梦中虚虚握拳的掌心里,温柔的目光也随之落到正睡着的夫人身上。
只是下一瞬间,这和缓的笑意像被冻住一样僵在了脸上。
“有孕”这件事对另一方而言,似乎并非什么喜事。
嫣嫣在睡梦中还像是被什么困扰了一般,紧紧地蹙着眉头、满脸难色。
明明是已经入夏的季节,可是冉韬像是再一次坠入了冬日中的冰池。
比那还要冷得多。
冉韬已经快要忘了上一次觉得这么冷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小娘子选择将他抛下,也或许是嫣嫣一身霞帔、却哭得凄厉求他“放我走”……无论虚假的温情脉脉再怎么逼真到让人迷失,嫣嫣总有办法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冉韬抬手,指尖落在了那紧蹙着的眉头上,轻轻揉按了几下,却只惹得人皱得更近。睡梦中的人在原地忍耐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挣扎着偏头躲避,冉韬伸过去的手落了个空。
手指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冉韬没再强求,而是虚虚拢住了对方落在身侧的手。
垂下去的目光露在那张精致的侧颜上,他眼神恢复了温柔,但眼底却附上了更多又沉重又压抑的东西,最终混杂成一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执拗。
小娘子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他那么多,他该感念对方的恩情。
可小娘子给得太多了,多到他在这世间想要的一切、居然能拥有一个具象化的形象。他一开始想的念的远没有这么多,可是小娘子亲手将自己放在那样重要的位置,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种仿佛撕裂一样的痛苦,他不想、也没办法再经历第二次。
他早就不可能放手了。
冉韬抓着那只手往上,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
嫣嫣,有解脱的办法的。
……杀了我,你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说:
嫣嫣:睡得好好的被人骚扰,换你你也躲
做梦打孩子,醒来被逼杀夫君……这日子没法过了!!!
[1]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孔子家语·六本》
[2]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百度
47☪ 吃梨
◎“想好了?”◎
杨嫣一觉睡醒, 发现冉韬坐在旁边还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冉韬:“不久,就在刚才。”
杨嫣没有多想, 答应了一声就要起来,起身的时候被冉韬小心翼翼地护着,还觉得奇怪,“怎么了?”
冉韬手还扶在杨嫣的腰侧,闻言轻声:“你现在得小心些。”
被这么一提醒, 杨嫣才想起来:对了, 她怀孕了。
想到这里,杨嫣的表情忍不住复杂起来了。
冉韬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个表情倒不显得多意外,只是轻声问,“嫣嫣,你不想生吗?”
杨嫣有点诧异地看过去一眼, 没想到冉韬还有这种觉悟。
她猜大概是自己当年说过什么,毕竟她想养美少年的时候,可完全没想过生孩子这码事。
但她都答应嫁人了, 也有这个心理准备。她还没有想不开到在这个时候搞丁克,冉韬的身份也不是能丁克的类型。
她转过身去抱了抱冉韬, 把脸也埋进去蹭蹭, 闷着声回答对方刚才的问题,“生的,就是……”
这个时候的养娃方式给了她一点小小的震撼, 她连做梦都在打孩子。
本来因为成亲前的那一出, 杨嫣以为得知自己怀孕后会有点情绪变化, 结果心情意外挺平静的。大概是因为安全感足够了?
杨嫣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冉韬, 觉得自己选夫君的眼光还不错。
那么当爹呢?
杨嫣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刚才的梦,小孩子的哭声到现在还让她脑袋瓜子嗡嗡的,居然还是她打的。
她当然不会打孩子(重音)。
但是冉韬呢?
杨嫣的目光渐渐变得探究,但是很快就觉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手盖住了。
耳边传来低声,“照你的想法来。”不要做任何揣摩我心意的事。
杨嫣:这是打算移交教育大权?
……
按理说才刚刚被诊断出有孕,距离生下来还有好几个月,考虑孩子教育的事并不急。但是白天的意外给杨嫣的震撼太深,她睡醒了之后摸着肚子考虑了一下午,表情一直很凝重。
杨嫣这一想就想到了天有暮色,纷乱的想法终于有些头绪。
她思绪收回,觉得有一点饿了,正准备叫人送点吃的进来,却听见旁边一声,“想好了?”
杨嫣一愣,抬眼看过去,发现冉韬居然一直在旁边等着。
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有点头绪。你说我办那个学校怎么样?……嗯,就是学堂。”
对上冉韬脸上的疑惑,她才想起自己一下子把话题跳过得太多了。
但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杨嫣摸了摸空荡荡的胃,道:“边吃边说吧,我慢慢和你讲。”
真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杨嫣简单说了自己白天遇见潘德岳收拾儿子的事,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感慨:“可能是我第一次当人母亲吧,总觉得怪不忍心的。”
毕竟她当年看见便宜弟弟挨揍的时候,可没什么想法。
冉韬眼神动了动,表情不像先前那般凝重,但也称不上有多高兴。
杨嫣是没注意这点细微的变化,她心思还放在怎么解释上面。顾及到冉韬也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杨嫣倒也没说“打孩子就是不对的”这种话,只是委婉地表示“教育方式可以更多样性一点”。
杨嫣说了点粗略的想法,最后总结:“……所以我想办个学校试试。”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养孩子就是重复当年自己父母的过程,因为自己当年就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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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揍,所以有了孩子之后并不觉得动手有什么不对。没有外部干预,只能重复这个轮回。
杨嫣觉得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最后失败了,能多改变一个人也是好事。
冉韬连杨嫣先前去教坊都没什么意见,更何况这种事。
他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叮嘱道:“有什么事差使人去干,你现在的身子,别太劳累了。”
杨嫣点头。
又不是去找罪受,她才不会累到自己。
*
杨嫣办学校的计划还草创阶段,真办起来还要一段时间。
倒是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第二天潘居就被他爹压着上门请罪了。
潘居,潘德岳长子,也就是昨天那个被亲爹追得满街乱窜的小朋友。
这次过来,小孩子走两步就控制不住龇牙咧嘴,在家里绝对被狠揍过一顿。
杨嫣艰难保持了微笑:“……小孩子无心之失,潘将军何必放在心上。”
前一天还觉得打孩子不好,结果第二天就送了小朋友一顿竹笋炒肉。虽然不是她的本意,还是叫人心情复杂。
杨嫣这话说的客气,但潘德岳却不敢当真。他哪敢不放在心上?!昨日得知消息后都被快吓死了,只恨不得抽死这个惹祸的孽障。
潘德岳摁着旁边的小子,行了个大礼叩首道:“这孩子顽劣,竟冲撞了夫人。万一夫人有什么闪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杨嫣没想到他会这样,连忙叫人起来,“将军在战场上屡立功劳,怎可因为这点小事轻言生死?”
潘德岳心里暗道:这可不是小事,说不好就是主公嫡长子!
他还待说什么,抬头对上对面诚恳的目光,微微怔愣之后,压着儿子往前一跪,俯身再拜,嗡着声道:“这小子任由夫人处置!”
杨嫣: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呢?
仿佛她会要了这孩子的命似的。
看着这位潘将军很有把儿子拉回去再揍第二轮意思,杨嫣最后以“这孩子很有眼缘”为由,把小朋友留下来做一天的客。正好杨嫣打算办学校,也借此机会问问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学些什么。
……问出来的结果不容乐观。
别说读书了,这孩子连字认得都不太多。倒不是潘德岳请不起先生,而是这年纪的孩子本就没有定性,能主动学习的是极少数,潘德岳在这方面又管得很松。他的想法异常朴素:老子在战场上豁出命去给儿孙挣一场富贵,留下的余荫够子孙享用几辈子了——活脱脱一个打算“入关的时候把子孙这辈子活干完”的亲阿玛。
连冉韬手下核心团体的二代都是这样,杨嫣忍不住叹气:任重而道远啊。
潘居小朋友被问得很紧张,一见这位仙女一样的夫人叹气、就更不知所措。
他此前从没觉得读书写字是多要紧的事,但夫人像是很在意这些,他试图搜罗一下自己的优点,“武师傅夸我根骨好、身手灵活,我.日后可以上战场杀敌。”
小朋友满脸心虚还强装镇定的样子是挺可爱的,但杨嫣有点怀疑这个“身手灵活”是在亲爹的殴打下锻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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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这么想,但是杨嫣还不至于说出来,小孩子是需要引导教育的,她又问“是吗?”“武师傅都教了些什么?”“能给我说说吗?”
几句话就忽悠着小朋友差点不顾还开着花的屁.股,给她来一个现场表演。
杨嫣连忙把人摁住了,把话题往安全的方向引,也顺便了解了一下这会儿小朋友朴实无华的娱乐方式。
……
潘居这顿打严格来说还是因为杨嫣挨的,但是这小孩显然不记仇,被家仆接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抓着杨嫣的袖子问:“夫人,我还能再来吗?”
“当然可以。”
杨嫣一口答应下来,但紧接着就在小朋友天真的笑脸中,露出了成年人的险恶用心,“阿居下次来将《垒土篇》第一节背给我听好吗?”
杨嫣当年教冉韬写字的时候用的是删减版的三字经(里面有许多不得不删去的典故),但是这会儿其实是有专门的启蒙教材,《垒土篇》就是其中之一,潘将军给儿子请来的先生也是用的这一篇启蒙。
潘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有条件。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要求不难。
《垒土篇》小孩子心中很长,但是只有第一节的话很快就能背下来,一晚上就可以了。
潘居小朋友特别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怎样一条不归路。
倒是杨嫣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姿于心不忍,又叫住了人多叮嘱了一句,“下次潘将军气急动手,你可以来我这儿避一避。”
潘居眼睛一亮,像模像样地拱手道:“阿居多谢夫人。”
这么说着,小脑袋瓜子里已经转过好几个一定会挨揍的主意。
但他到底前一天才挨了一顿狠的,这会儿还心有余悸,潘小朋友脑子里筹谋了一路,回到家对上亲爹的黑脸,还是悻悻然地放弃了那些危险的念头。
《垒土篇》第一节而已,他以前背过的,很容易!
*
因为要着手办学校的事,杨嫣被诊断出有孕了之后反而忙起来。
教材还在编着,但是学校已经先一步开起来了。按照从潘居小朋友那边打听来的普遍基础状况,学堂是从开蒙认字教起的,直接用这会儿最常用的蒙学教材就是,并不麻烦。
不过杨嫣现在的身体状况所限,再加上学校一切草创的状态,这个临时办起来的学堂一天只上半节课。
杨嫣这一胎怀得很稳,既没有吐、也没有晕,连口味都没有变多少了,吃什么都很香、没有一点刁钻的要求。
杨嫣很怀疑,这是自己当年满脑子颜色的加点方式顺带照顾到了这一方面。毕竟众所周知,棠市是个神奇的地方,上午生完孩子,下午就能……咳!现实肯定不能那么瞎搞,她有老老实实遵守三个月的危险期(虽然被诊断出来的时候,离三个月也没差多久了)。
然而这万事顺心的日子,杨嫣也就过了几个月。
到了盛夏将过的时节,杨嫣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显怀,孕期症状倒没有多严重,但是一直对她的脉象啧啧称奇、连连点头的医师突然提出了一点建议:控制饮食。
“夫人的脉象一直很稳,没有保胎之忧,但孩子在娘胎里长得太好,也不是全然善事……只怕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艰难。”
因为这一句话,杨嫣的饭量就被严格控制了。
冉韬亲自在旁边盯着,杨嫣连偷吃的机会都没捞到多少。杨嫣理智上知道这是为了她好,也主动遵从医嘱,但是情绪上有时候就控制不住。
这天下午冉韬提早回来,顺手摸了摸桌边被冰镇过还沁着水珠的梨,略微皱了一下眉。
——太凉了。
这么想着,冉韬端住了托盘、抬手就要放得更远一点。
杨嫣正规划着未来教学大纲,听见动静抬头,正看见冉韬打算把梨端走的这一幕。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中午的鸡腿就算了,现在连她吃个梨都要管?!
连日来的委屈积攒成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愤,杨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了过去了。
冉韬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护着人的肚子,却不想来人直接低下头,凑到他端着的托盘跟前,“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抬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冉韬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被咬了一个缺口的梨子,又看看仿佛为梨打上标记、满脸神气的夫人。
怔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他只是觉得这梨太凉了些,想在旁边放一放,但是自家夫人这“咬过了就是我的”的模样,实在怪可爱的。
他也不再想着端走了,就手拿起了那个梨。
就着那个被咬出来的缺口,一口、又一口……
他慢条斯理地咬着梨,目光一瞬也不瞬地落在对面那个水珠和梨汁浸染得一片水泽的唇瓣上。
被这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杨嫣不自觉脸热,连嚼的动作都一点点慢下来,最后完全停.下。
那梨子不大,冉韬三两口就解决完了,视线却没有挪开。
在这直白的眼神之下,杨嫣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生生把嘴里的梨肉吞下去了。
她觉得、冉韬不是想吃梨。
是想吃她……
48☪ 是谁的?!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唇齿间是馥郁的梨子香气, 杨嫣先前的感觉果然没错,两人差点闹回房间去。
最后还是悬崖勒马地止住了。
杨嫣靠在冉韬怀里平复着气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冉韬一时没有回答。
为什么早早回来了呢?
得知裴珲被俘的时候, 冉韬就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如他所愿。
刘盛想要除掉裴益之、接手他的部众,但他需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裴珲被俘成了最好的借口。于是过了不久,刘盛就“截获”了裴珲给父亲的招降信,没人知道这封信是真是假, 但是这无关紧要, 裴益之被召入姑威软禁……裴琢能活下来了。
但情况发展总比预料得更“糟糕”一点。
裴益之被囚禁,归附的裴家部众心生不安,就有传言裴益之已经被刘盛杀死,这些人害怕自己被追究罪责,便拥立了裴益之的侄子裴琅据城自守。这下子招降信就变得无关紧要,裴氏部众真的反了, 裴益之不死也得死。
裴琅,裴琢的嫡亲兄长。
这位新任的裴氏主人向他求援。
……他答应了。
他答应过嫣嫣不会再对裴琢动手,就公事论, 对裴家此时的投诚,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路州和他手下其他被流民军阀彻底毁过几遍的州郡都不同, 它这些年都很安稳, 安稳到里面的情况一如在梁朝时的复杂。如果他不想从头到尾血洗一遍的话,确实需要有人替他居中斡旋,在路州经营多年的裴氏就很合适, 只剩下残部的裴氏更合适了。
冉韬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人, 低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想回来见见你。”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条“喜讯”。
裴琢娶妻了, 裴氏部将的女儿。
“嫣嫣,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不求更多,也不会再做什么。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杨嫣扭着身抱回去,以行动表示回应。
她有点疑惑:这才半天没见吧?夫君好黏人啊。
……
四年后,闵朝被灭,凉州归降。
初步平定下北方后,冉韬正式称帝。国号为“卫”,他本人也恢复“冉”姓。
之后,便是筹备水军,准备南下。
不过在此之前,杨嫣先把便宜爹一家接到北方来了。
北方朝廷气势煌煌,杨父身处“敌营”,能够成功脱身还是费了一番心力。不过这并不影响杨父一路上的好心情,舟车劳顿都掩不住他的容光焕发、满面意气。
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皇后!还是帝王为她空置后宫、椒房独宠的皇后!!
女儿在皇帝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他便是实打实的国丈,日后的前途不必担忧。
杨父如今全然没有得知女儿跑去北方时的气急败坏,满心满眼的都是:女儿既有眼光又有想法、敢作敢为,果真是生下来就要当“贵人”的!!
这种意气风发的亢奋情绪一直持续到女儿带着外孙过来见他。
照常理说,杨父该入宫拜见的,君臣之别从来高过父子,他女儿既然嫁入了皇家,那就是“君”,便是他见了也该叩拜称主。但陛下.体恤他们父女久别重逢,特许他在家中设宴,一切以家礼行之。
这独一份的恩宠荣耀不止杨父觉脸面甚光,就连一路上神情惴惴的王氏都心下稍安,费心操持这场“家宴”的同时,也禁不住在心底大松口气:总不用担心入宫后的刁难了,三娘那个性子,真能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只是觉得宫中仪式太麻烦了的杨嫣:“……”
你们高兴就好。
杨父就这么保持着昂扬的情绪,见到女儿身边的那个孩子。
扎着总角的小童上前一步,虽然年纪尚幼,但是仪态中自有一番气度。
“昶儿见过外祖父。”
行止得当,施的虽是晚辈礼节,却不显位卑。
这行动挑不出什么差错来,但杨父却在心底冒出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感。
对方年纪虽小,却不能怠慢,杨父连忙收敛心神回礼道:“怎敢当太子殿下如此称呼。”
冉昶仰头笑了起来,“外祖父不必客气,阿耶说了是这次家宴。他没有陪娘一起过来,就是怕外祖父拘束。”
明明是个小孩子,笑起来竟然显得温文尔雅。
这气度,杨父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
当然不是指他今日觐见的那位陛下,后者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摸爬滚打起来,甫一见之就觉杀气凛然、让人不敢细看。
杨父忍不住再次出了神,一直到被旁边的杨嫣提醒一句“阿耶,咱们先进去吧”,他才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引着人往里走。
既然是家宴,也没有拘束。杨父暂时忘了门口那点疑虑,像是普通人家的长者一样细问起后辈的学习情况,问着问着就考校起来。
杨嫣在旁边看着只感慨,这可真是古今中外亘古不变的对孩子的话题。
好在冉昶还挺乐在其中的。
虽然换了个爹,但是这孩子一如剧情里一样聪慧灵秀、勤奋好学……乖到可以充当“骗人生娃”的好孩子模板了。
——果然是她这个当娘的基因好。
杨父显然对问出来的情况十分满意,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已经满脸都写着“这是我的好大外孙”了。
普天之下所有长辈在饭桌上表达关怀的方式都差不多——“多吃点”。
杨父也不能免俗,因为这位外孙现在以及未来的尊贵身份,他甚至没顾礼节,亲自动手添的菜。
杨嫣在旁瞄了两眼,趁人不注意,把冉昶碗里的香芹夹出来了。
得到了小朋友一个“欲言又止”的小眼神。
杨嫣理直气壮地看回去:看什么,不喜欢吃就要说出来。
以冉昶小朋友的身份,虽然是做客,但没人给敢给他委屈受。杨嫣选择偷偷挑出来,已经很给便宜爹面子了。
杨嫣动作挺快的,但是这点眉眼官司还是被杨父看到了,杨父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杨嫣:“昶儿不喜欢吃香芹……阿耶你不用管他,他都五岁了,要吃什么会自己指。”
虚岁五岁,又因为是腊月生的,实际年龄还要更小一点。
冉昶倒是一本正经地:“长者赐不敢辞。昶儿只是不喜,并非不能,怎敢浪费外祖父心意?”
杨嫣:“……”
你信不信,你要是换个爹,今天的外祖父别说“心意”了,他能把你扔出大门口。当然这种话杨嫣是不会当着小孩子面说出来了,她这会儿只是礼貌地保持了微笑。
杨父却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都僵硬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道了一句:“昶儿纯孝。”
“长者赐不敢辞”……
他想起来这孩子的气度像谁了!!
当年也有个孩子在杨家做客,说了同一句话,当时崔氏还在世、玩笑地同闺中友人许了门亲事,后来玩笑成了婚约,再后来……
杨父的脸色已经渐渐泛青。
他又想起杨嫣刚才的话——五岁。
他女儿的婚事是在四年前,是四月维夏成的婚,她哪里来的五岁的儿子?!早产?这孩子脸上可没什么孱弱之相!
五年前,裴益之遣裴氏子弟入卫阳为质,里面就有裴琢……
杨父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她怎么敢?!她哪来的胆子?!!
杨父忍不住看向杨嫣,看见那张“春花尚逊三分颜色,明月亦羞与之见”的脸就是一梗。
她胆子确实很大!
当年就敢孤身一人北上、不顾战乱地去寻人,再做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稀奇!
裴琢!又是裴琢!
他当年把这个女儿从梨县接回来的时候,就后悔亲事定得随意了。现在看来,那婚约哪里是“随意”?分明是惹祸的孽.根!
——这可是抄家灭门、要阖族皆绝的大祸!!
*
杨嫣毕竟是在外面长大,和便宜爹关系算不上亲近,这顿饭也是“走流程”的意味居多。但是吃完之后却被便宜爹叫进书房、说是父女久别重逢、叙叙别情。
杨嫣纳闷。
她和便宜爹的塑料关系还到不了“说悄悄话”的程度,当年她从梨县回杨家,也没见这个便宜爹有什么别情要叙。
杨嫣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问题,也就没拒绝,老老实实地跟着进去了。
杨父一进书房就把其余人都屏退了干净,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你老实交代,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是配上表情却称得上疾言厉色的。
杨嫣被问得一懵,谁的?
当然是——
“我的。”
她亲自生的啊,还能是谁的?
这回答在杨父看来就是在“模糊重点、回避话题”,简直佐证了他的猜想。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栽倒在地上。
杨嫣懵逼着去扶,虽然她和便宜爹没什么父女感情,但是也不至于想把人气死啊?这是怎么了?
杨嫣伸过去的手被死死地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掐断。
她倒抽了口凉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杨父这会儿却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了,他咬着牙道:“你把所有人当傻子吗?!那个……他可有半点早产之相?”
杨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便宜爹这个意味不明的代指是说冉昶。
她不明所以:“昶儿是足月生……嘶~”
杨嫣终于被她亲爹掐哭了。
生理性眼泪倒不影响情绪,杨嫣还在试图让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激动的老父亲冷静一点,她嘶着气劝道:“阿耶,你、你先放开,有什么话慢慢说。”
杨父更痛心疾首:“哭!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杨嫣:???
不是!我掉眼泪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49☪ 无效解释
◎是出什么事了吗?◎
杨嫣理智上知道“未婚先孕”在这个时代是挺严重的事, 但是放在她本人身上,却一直没有这个自觉。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类似的话题,也绝对没有人质疑过冉昶的出生时间, 再加上她是成婚之后才得知怀孕的,对此的感觉就更模糊了。
一直到了今天,杨父表现出这么大的反应,杨嫣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她是未婚先孕啊!
杨嫣试图安慰一下受到冲击的老父亲,但是很快就发现对话出现了偏差, 在一阵的鸡同鸭讲之后, 杨嫣终于明白了杨父的意思。
她不可思议道:“阿耶,你以为这孩子是裴……”琢的?!
后半截话在杨父像是要杀人的目光下咽了下去。
但是杨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冉韬那个性格,他都能因为一个婚约想搞死裴琢,要这孩子真是裴琢的,后者真的有命活到现在?
杨父死死盯着杨嫣, 一字一顿,“这孩子是陛下的。只能是陛下的。”
杨嫣觉得荒谬:“昶儿当然是陛下的孩子。”
杨父像是松了口气,露了个“你总算知道轻重”的表情, 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杨嫣:“……”
她确定自己进行了一场无效解释。
杨嫣试图把事情说清楚,但因为杨父已经先入为主地为这件事定了性, 接下来无论杨嫣再怎么解释, 他都顺理成章地在脑子里翻译成另一个意思。人永远只会听懂自己愿意听懂的意思,迅哥儿……可能没说过这话。总之事实证明了这个道理,杨嫣挣扎了半天, 最终只能被迫放弃。
杨嫣:算了, 反正这种事、便宜爹也不敢到外面去说。让他一个人在心里默默误会、似乎也不影响什么?
杨嫣心力憔悴地离开了, 屋里的杨父的神情再度凝下。可是他这次别说像早些年那样摔杯子了, 就连表情都得好好克制住、免得被人察觉出什么端倪。
他只能心里怒斥:逆女!果真是逆女!!
本来北方连年战乱,二嫁之身绝不是什么稀罕事,先闵朝皇后就曾经为大梁重臣之妇,早些年的伪齐皇后甚至是带着儿子改嫁进门的。依照如今陛下对嫣儿的盛宠,便是她是有孕之身嫁进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坏就坏在这个逆女将事情瞒下了。
“早就知道是养子”和“被瞒着替别人养儿子”完全是两码事儿!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后一种情况。更何况如今那个孽种已经被册为太子,事关国统,稍有动荡便是朝之大事!
杨父这时候切切实实生出些悔意。
既知道这逆女的性子,他当年做什么要拦那婚事?!便是让她如愿嫁了裴琢,也好过招惹出今日的祸事。
……
杨嫣这会儿也在后悔。她认真反思了自己当年为了婚约闹出来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以至于便宜爹会产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也是有基本道德感啊!
因为剧情要她嫁人,她甚至都没有动过“以这个身份养美少年”的念头。
杨嫣正沉思着,突然被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抱上来。
思绪被打断,她转过头去看儿子,“怎么了?”
冉昶:“外祖不喜欢我。”
他用了一个非常肯定的陈述语气。
杨嫣:啊这……
她试图解释,“外祖对你有一些误会……等熟悉以后就好了。”
杨嫣确信,等便宜爹发现这孩子亲爹确实是冉韬,昶儿就会重新变成“宝贝外孙”了。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打量着冉昶。除了眼睛跟她像,其他地方明明跟小时候的冉韬一模一样,最多因为小朋友被她养的圆滚滚的,没有冉韬当年那么瘦。
——完全没有引起误会的地方!
杨嫣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给了冉昶一个香香的亲亲,惹得小朋友红着脸往她怀里躲,又闷声闷气,“男女七岁不同席,昶儿已经五岁了,阿娘不能随便亲。”
杨嫣觉得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超可爱,忍不住逗他,“是啊,昶儿已经五岁了,那阿娘是不是也不能随便抱了?”
一句话惹得小朋友抱的更紧。
杨嫣不忍心了,又哄:“好啦,逗你呢,昶儿就算五十岁也是阿娘的昶儿。”
……
因为马车上的一阵闹腾,杨嫣最后是抱着冉昶下来的。
小家伙有点沉,杨嫣两只手都用上还有点坠得慌,但冉昶难得撒娇,杨嫣也乐得满足他这点小要求。
一下了马车,就见冉韬就在宫门口等着。
旁边侍从行礼声中,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在亲爹的注视下,冉昶悻悻地从香香的娘亲身上下来了。
杨嫣瞪了冉韬一眼。
下一秒,杨嫣自己就被抱起来了,和刚才她抱了冉昶一个抱法。
杨嫣:???!!!
——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放我下来!
我不要面子的吗?!
*
等到了冉韬终于抽出空来和儿子独处的时候,他才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子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黏人。
冉昶先确认:“阿耶不会做惹娘生气的事吧?”
冉韬眯着眼看他。
冉昶在稍久的沉默之后,开口:“杨公想杀我。”
虽然很淡,但是他确实有几个瞬间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杀意。可那是阿娘的阿耶……想到这里,冉昶忍不住纠结地拧起了眉头。
冉韬露出点意外的神情,看了眼儿子的表情,还是开口:“他不敢动你。这事我来查,你不用管了。”
冉昶抬头:“阿耶会陷阿娘于不义吗?”
冉韬皱眉看了这小子一眼,“你娘该教过你,解决问题从来不止一种手段。”杀人才是最下乘的。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这小子已经想着怎么“不留后患”了。
……也就是嫣嫣还把他当个“好”孩子。
*
杨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在冉韬父子眼前挂上号了,他还在努力寻找自救办法。
北上之前,他满腔雄心壮志,想要在卫朝一揽权势。但得知女儿干的“大事”之后,他什么也不敢想了,只想活下来。关系到皇家颜面,这种事即便被发现了也是秘而不宣。只要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名声!他需要卓著又煊赫的名声!!
煊赫到事情败露之后,皇帝也不敢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的名声。
要怎么才能有名声?
这几日听到的消息缓缓在脑海中浮现,杨父心中也有了决断:教书授人!
至于说什么“世家藏书不轻易示人”、“世族区别于寒门的根基”……命都要没了,要这些做什么?!!
那逆女倒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怎么就一碰到裴五,她脑子就拎不清了呢?!
……
杨父的行动很快,在作出决定之后立刻情真意切地固辞官职,发下宏愿行教化之道。
杨父毕竟是在大梁朝廷里混过的人,对炒名声这一套可谓驾轻就熟,虽说没法和后世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相比,但也是适应时代背景、符合本土士人口味的特别定制版,一时之间果真名声大噪。毕竟是关系到自己小命的事,杨父下了苦功夫,万万不敢搞出些虚名就收手……某种意义上,他的情真意切都很“真诚”。
另一边,冉韬也终于借着暗卫传来的消息、再联系杨父连日来的作为,连猜带查地弄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冉韬:“……”
冉韬把儿子叫过来,盯着看了半天。
冉昶和亲爹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没从对面的视线中察觉到什么善意。
他顿了顿,幽幽开口:“你要是想打我的话,我会找阿娘告状。”
冉韬沉默。
他最后还是让人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冉韬倒是分了些心神观察了冉昶在他娘跟前的表现,确实不太一样。
想到这个“不一样”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黑下脸警告,“少在你娘面前装模作样。”
冉昶愣了一下。
他不由抬头,和冉韬对上视线。
过了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一点点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又斯文又可爱的笑,“阿娘喜欢我这样的。”
冉韬:“……”
亲生的,不能掐死。
*
杨嫣一开始没打算把学校规模搞得多大,只是想纠正一下这会儿的教育方式。
但是她的身份在这里,有些事情办着办着就不受控制了。
杨嫣确实可以撒手不管,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就像是当年把戏班子交给碧楼一样,可这里面有一个不可替代性的问题,她是皇后——唯有皇后的身份,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女孩子入学,甚至真的因为性别的缘故出现争执,她完全可以将之办成女校。
换个人就没有这种效果。
杨嫣:可恶!明明她一开始只想躺平的!到底为什么给自己找了这种事儿干?!
每天搞学校的事都已经够忙了,杨嫣没打算参与政事。可她的身份在这里,总有人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求到她这里。杨嫣的反应是一概不理。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止住,她可不想自己的学校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话虽如此,总有一些人不死心。
学校里是严令禁止了,但这日杨嫣居然被堵到了半路上。
“皇后殿下容禀,裴刺史绝无北通匈奴之意!裴刺史只因胞弟病重,才与牧民交换一些药材,此乃拳拳手足之情、绝无危害社稷之意!!!”
来人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脑袋瓜子都磕出了血。
只可惜刚刚说完一句话,就被匆匆赶来的京城巡防士卒拖了走,后者就像是影视剧里突然冒出来的大反派。
领头人在车驾前叩首:“殿下恕罪,臣失职,竟令歹人惊扰凤驾。”
杨嫣听见熟悉的声音探头往外看,“守庸?”
稀奇了,居然是韩卓亲自来的。
杨嫣走的这条路不算宫城大内,但是因为她每日都要经过,也是禁军巡逻范围。
可刚才押送这人过去的却是京城巡防士卒,而这会儿请罪的韩卓韩守庸是禁军头领。饶是杨嫣在这上面的敏.感度不高,也觉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是出什么事了吗?”
韩卓再次请罪:“臣御下不严,竟令下属擅离职守。”
杨嫣听完这话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果然是出问题了。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大概还要再查。不过这事儿不归她管,让冉韬头疼去吧。
杨嫣往外探了探身,想看看情况。
好像除了刚才那个被拖下去的人,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但她还是确认道:“我今日还能出去吗?”
韩卓因为突然凑近的距离愣了一下,回神后连忙答:“能的……”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俯身叩首道:“儿送义母过去。”
杨嫣:“……”
别那么叫!
——好像她突然老了十岁似的!!
作者有话说:
嫣嫣(震怒):对着这张脸叫娘,你张得开嘴吗?!
50☪ “好”
◎我很高兴。◎
杨嫣为自己也到了“被叫阿姨会生气”的年纪而闷了会儿, 但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情。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美啊!她就算再过十年也照样是大美人!!
调节好那点突如其来的年龄焦虑之后,杨嫣倒是想起来刚才拦路那人的话来:裴刺史为就胞弟和匈奴交换药材。
姓裴的刺史,还邻近匈奴。
要是杨嫣没记错的话, 只有那一个了:路州裴琅。
裴琅的弟弟不就是裴琢?!
男主病重,还真是好熟悉的说法。
杨嫣陷入沉思。
——这是不是剧情结束的预兆?
时间上应该差不多,昶儿都五岁了。
虽说原剧情里,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才是情节开始,但是原主的婚事绝对没有她这么一波三折, 生孩子也肯定要比她早。而且原剧情与冉韬称帝也更早一些, 杨嫣不太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她当年“缓称王”的故事影响,总之原剧情中、卫朝立朝的时候仍是群狼环饲强敌四扰……
话题拉回来,碧楼还好好地跟在她身边,裴琢到底是怎么病重的?
那个不靠谱的剧情惯性真的有这种影响力、换了个女主也能继续下去?还是裴琢真的病了。
……
长安在此之前一直是闵朝首都,冉韬迁都至此,有尽快安定下当地局势的意思, 却也免不了受旧李闵朝廷的势力影响。没想到对方第一次动手是在这上面。
裴琅只是附带的,背地的人意指太子。
至于为什么“裴刺史胞弟的事能和太子扯上关系”?就算这会儿正在冉韬跟前请罪的韩卓也不敢说话。
不管怎么样,手下士卒被调离这件事都是韩卓失职。
鞭一百。
冉韬亲自动手, 算是给这个义子留点面子。
行刑的过程出了点意外,中途被人闯进来了。
宫中能通行无阻的除了冉韬之外也就两个人, 杨嫣又不喜欢往前朝来, 冉韬听那又轻又细的小孩子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头也没抬地冷声说了一句,“出去!”
冉昶和这位义兄关系好, 大约是从哪里听说了今日的事、过来求情。
只是这次事不是求情能了结的。
禁军是宫城护卫, 让人动手到这上面, 韩卓这个禁军头领该掂量一下当不当得下去了。冉韬只抽一百鞭子, 已经是看在旧日功劳,以及他发现得及时、弥补得早上面了。
冉韬那句“出去”说完,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冉韬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
手里的鞭子抽歪到旁边的地面上,凌厉的破空声后,被血浸透的鞭身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痕。
跟在冉昶身后的不是冉韬一开始以为的宫人婢女,而是——
“嫣嫣?!”
过来的是杨嫣。
杨嫣因为早晨听到的消息,好奇裴家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早早回来问问冉韬。她回来之后,问了冉韬在的地方就走过来了,路上还带上了昶儿,没想到一进来就撞见这么一个鲜血淋漓的场面。
伏着身受刑的韩卓也听到了动静,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忙不迭地扯了外袍盖住血肉模糊的脊背、也遮住赤祼的上半身,这才转身过来、煞白着一张脸请罪,“臣失礼于殿下面前。”
杨嫣没敢看他。
她看到伤口就会不自觉生出代入感,进来那一瞬间看见的血肉模糊,够她在心里翻腾上很久了,移开的视线却瞥见那根还在微微晃动的鞭子。
鞭身上的血水一滴滴地往下滴。
杨嫣隐约记得自己好像问过“这鞭子明明全是黑的,为什么叫‘湘乌’呢?”,却被冉韬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是“湘乌”呢?
因为扔到水里,鞭身上的血会把水染成湘妃色。
杨嫣还没有得到这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却生出些类似的模糊认知。
……它真的能抽死人。
某个很久以前的想法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杨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一个动作让本来打算上前的冉韬僵在了原地。
冉昶因为这骤然绷紧的气氛不安,他转头求助,“……阿娘?”
杨嫣猛然惊醒,连忙过去捂住了冉昶的眼睛,用了点力气把这孩子抱起来,低声:“抱歉,我这就出去。”
她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想起冉韬最开始那句“出去”。
……
杨嫣是冷不防的被吓着——谁高高兴兴回家,却看到一片鲜血淋漓都要吓一跳——她回去缓了缓神就好了。毕竟在这个世界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刚来时候那种看个断手就一惊一乍的人了(……大概?)。
杨嫣回过神来担心冉昶,这么小的孩子冷不丁地看见那么血淋淋的画面该吓坏了。她抱着儿子拍着后背安慰了好一会儿,口中连声道:“昶儿是不是吓到了?别害怕,有娘在呢。”
冉昶:“……”
不,他没害怕。只有阿娘被吓到了。
冉昶小朋友重重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很称职地充当起了安慰娘亲的工具人,费力地伸着肉乎乎地小手在他娘的后背安抚地拍着,“不怕、不怕……阿娘不怕……”
他顿了顿,在被察觉不对之前先一步改口,“有阿娘在,昶儿不怕。”
母慈子孝了好一会儿,冉昶终于安慰好了被惊吓到的娘亲。他推门出来,一点都不意外地看见门口站着的亲爹——换了一身衣裳的亲爹。冉昶怀疑他爹还抽空洗了个澡,因为他一点血腥味都没有嗅到。
冉昶:“阿耶不进去吗?”
冉韬沉默了一阵,缓缓摇头:嫣嫣现在大概不想见他。
冉昶眨了眨眼,一脸乖巧地仰头,“阿娘说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
冉韬:“……好。”
冉昶:?
这反应不对啊?
难不成他刚刚安慰了娘亲,又要想办法开解阿耶吗?
小小年纪就背上了生活的重担.jpg
*
冉昶最后也没达成“和香香娘亲一起睡”的目标。
杨嫣昏迷过去了。
一开始宫人们只以为皇后是在小憩,无人敢打扰,等到了晚膳时分才发现不对,皇后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般情况,早先那个“一起睡”的约定自然不能履行,被放了鸽子的冉昶小朋友露出了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他就知道、阿耶才不会让娘同他一块睡呢,这次连理由找得都很不走心。
冉韬也没有心情找一个“走心”的理由。
寝殿灯火通明,太医跪了一地,却没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一切脉象都很正常,仿佛皇后就是睡着了而已,只是怎么叫都不醒。
……
杨嫣还不知道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她突然被拉进了当年的意识空间,又见到了那位负责人。
负责人语带赞叹,“剧情完成度不错啊。”
杨嫣:???
上来这一句话,直接把杨嫣噎得沉默了。
杨嫣连自己一开始想说的话都忘了干净,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认真的?”
负责人像是不理解杨嫣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嘴里说着“当然”,然后一挥手。
两人面前出现一段影像——
一位妇人正扶着病榻上的青年起身,动作熟练拉过一旁的软垫为青年支撑起身体,然后回神端起药碗来,温温柔柔地开口,“五郎,喝药了。”
负责人语气感慨,“我好久都没有遇见这么还原的剧情了。”
杨嫣全然陌生的妇人面孔,艰难开口:“……这没问题吗?”
负责人不解:“什么问题?”
影像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青年显然对于如今的状况很是抗拒,闭着眼偏头往里,对女人的喂药拒不配合。女人也不恼,就静静地端着药碗等在一边,一副极好脾气的温柔模样。
还是青年先受不住,别着头冷声,“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负责人看着这一幕,表情甚至有点感动了,“你看,连男主的态度都是这么贴合。”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负责人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看见这么还原的剧情了。现在的角色啊,该谈恋爱的一门心思搞事业、该黑化的无欲无求、该当恶毒女配的去修了无情道、该修无情道的反而黑化搞起了囚禁play……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负责人转头看向杨嫣,目光已经充满关爱的意味,“你放心,就你这个剧情完成度,在局里肯定能评上特A,接下来小世界的身份随便挑,什么‘家财万贯’、‘荣华富贵’、‘命带锦鲤’都不是事儿,我记得你想当公主?你等等、我看看啊……”
杨嫣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个‘女主’,没问题吗?”
负责人不解:“女主怎么了?”
女主不是正喂着药吗?
画面中的场景仍在继续——
被青年这么冷声斥责了一句,女人突然捂脸嘤嘤哭泣起来,“五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结发夫妻、相持至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妾会好好照顾夫君,一直照顾下去。”
她就这么眼泪盈盈的看着榻上的青年,眸中尽是殷殷,深情至极都叫人悚然了。
裴琢却像是忍无可忍,一手挥开,但那点虚软的力道连药碗都没能打分,只溅了几滴药汁出来,洇开在女人的裙摆上,他怒斥:“蒋沁,你够了!你父亲为裴家立下大功,我才娶你进门。你嫁进来之后,裴家可给过你半点委屈受?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你却害我至此,如今还在旁惺惺作态什么?”
女人神情微敛,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温柔,“夫君又说胡话了。明明是那个贱婢为了勾住夫君,用些下三滥的药,这才坏了夫君的身子……不然那贱婢一无美貌,二无才情,又人如其名、像夏日鸣蝉一般聒噪,凭什么笼络住夫君呢?”
……
负责人喃喃念着:“蒋沁?这女主名字是不是有点不对?”
而且这剧情也有点问题,比起复仇来,更像是爱而不得黑化了。
杨嫣幽幽地看过去。
负责人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变。
他飞快关闭了画面,仿佛没有看下去就能假装问题不存在一样。
他清咳了一声,一脸正色,“是有点小问题,但问题不大,公主还是能当的,就是进入时间上可能有点限制。”
“亡国公主你肯定不愿意,新朝的话,我看看啊……有了有了,正宫嫡出,这位皇后过几年会有个女儿,我把你加进去,到时候双生子……”
负责人说着说着突然卡住了。
他抬头看看杨嫣,又看看手中的命簿,一点点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负责人磕磕巴巴,“你这、这个倒是可以,如果难产的话……但、但是我们一般不太建议这种,亲缘关系太近,容易出现一些问题,毕竟……”那种上古时期的古早文学对于现在的世界观来说实在过于炸裂,早就不流行了。
杨嫣一口打断:“我没有!!”
她总觉得这个负责人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她没给对方再发挥想象力的空间,飞快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接着用现在的身份,可以吗?”
负责人大松口气,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杨嫣接着和负责人协商细节,最重要的是卸载到她身上的那个炮灰扮演的辅助系统。
虽然她这些年在冉韬身边,又加上身份贵重、没人敢擅自揣测心思,系统的存在感稀薄到几乎等同于没有,但是她还没忘记自己当年被这个人工智障坑出的斑斑血泪。
——赶紧卸掉啊!
……
三天了,整整三天。
脉象很正常,只是人没有醒过来而已。
太医们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个设想:或许只是殿下自己不愿醒。
——她为什么不愿意醒呢?
冉韬轻轻握住了床上人的手,低声:“我已经派太医去路州了,他只是生病了而已……”并不是病得要死。
原来他和昶儿加在一起,都不及那人一个“病重”的消息。
“嫣嫣,你快醒过来吧……”
“昶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快瞒不住他了。”
昏睡中的人仍旧毫无反应,冉韬抓着对方的那只手紧了紧。
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向承诺一样压低着声音开口——
“只要你能醒过来……”
“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认输了。
只要嫣嫣能醒过来,怎么样都好。
杨嫣意识刚刚回归,就听见后半句话。
她脑子还有点糊着,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什么都答应?”
冉韬的掌心骤然收紧,在对面的痛呼声中才一点点放松。
他定定地注视着睁开眼的人,缓声开口:“是。”
刚刚痛失养美少年机会的杨嫣还有一点点扼腕,这会儿她看着冉韬这好像很认真的表情,试探着开口,“就算我养十个八个美少年?”
冉韬:“……”
杨嫣在这种沉默的注视下渐渐心虚,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正想着收回前言,却见冉韬一点点笑了起来。
杨嫣:完了!这是气疯了吧?
杨嫣正想着怎么补救,却觉唇角微热,上面落下一吻。
耳边传来一道轻轻的应声,“好。”
杨嫣一点点睁大了眼睛,神情震惊:什么“好”?“好”什么?!
冉韬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话?!一定是她听错了吧!
冉韬俯下身,轻轻蹭着人的耳边的鬓发——
嫣嫣,我很高兴。
你选择留下来和我互相折磨,而不是去找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求助帖# 救命!挺急的!!
我说“我要养十个八个美少年”,我对象同意了!他还在笑!!我只是口嗨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我从开文就想把这个情节写出来!
短文,快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