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二合一)
苏花儿光.裸着身子, 用两处丰盈紧紧贴着吴大虎的后背,雪白的藕臂抱上他的腰上。
“你说好了要娶我的,现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
吴大虎喘着气, 累极了,胡乱的摸了两把凑上来的软肉。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刚开始,苏花儿只是拉着他去了自个儿家里处理了下伤势,又是端来温水,又是柔声细语擦脸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就这么擦枪起了火。
今日苏花儿找上门来, 同他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一瞧见她那脖颈下溜出来的风光,吴大虎便没刹住欲望。
现下事情有些复杂了。
“大虎, 你说话呀, 我还等着你的准信,去和爹娘商议呢。”
吴大虎大有那翻脸不认人的架势, 把苏花儿的手臂给一把挥开来。
他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和镇上一个屠户早就成了亲,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你了,咱们老吴家都是呆不下去的。”
苏花儿面色一僵, 那双妩媚的眼里透出几分尴尬,转而又换上一副娇柔的笑:“大虎, 我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若不是我爹非要让我应许那娃娃亲, 我又怎么会甘心嫁给那丑陋粗鄙的屠户?你放心, 我和那屠夫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你……你昨夜也看出来了不是,我还留了红呢。”
吴大虎依旧闭着眼睛, 不加理睬。
这苏花儿性格虽很是对他的胃口,奔放大胆,和从前懦弱干巴的朱月娥完全不同,若只当一夜风流,那也算是佳话。
可偏偏这苏花儿求着让自己娶了她。
这不是同他原本的计划搅乱了吗!
他可还想着把裴家那个丫头娶进来呢。
见吴大虎不搭理自己,苏花儿心中也着急起来。
她就是看上吴大虎家底丰厚,镇上有酒楼不说,还有几百亩良田,最关键的是,吴大虎虽已过而立,可样貌端正,许是读过书的缘故,身上还有股子风流味道,最是吸引女人喜欢。而梁大粗鄙不堪,是个卖肉的屠户就算了,还长得粗笨邋遢,胡子拉碴,她是看一眼也嫌烦!
她瞧不上梁大,二人之间本就没半点夫妻情谊,这么耗着,和离也是早晚的事,他每月送来的那几两银子还不够自己打根簪子的。
要是嫁给吴大虎就完全不同了,丫鬟伺候着,穿金戴银着,当个阔太太岂不舒服!况且若日后自己嫁进来,等那钱氏一死,这些东西就全是她的了。
苏花儿不觉着这样有什么错,她并不是不想过顺心安稳的夫妻生活,可那都是建立在两人相互看得过去的基础上。她贪念钱财,这也是人之常情,想过上优渥被人伺候的日子也并没有错。
吴大虎长相入得她眼,家产又够她挥霍,过去因着朱月娥,自己才没有下手,可如今朱月娥都跑了,她还顾忌什么?
苏花儿使了劲,慢慢诱惑道:“大虎,你放心,只要你准了这事,就算是和我爹娘决裂,我也绝不在乎。至于我那粗鄙的丈夫,他是个怂包,我说一便不敢说二,只要我提和离,他绝对立马就答应!”
苏花儿又贴近吴大虎的耳边,含住他的耳廓,调笑道:“而且……你若是日后要娶妾,我绝不拦着,保管你想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她翻了身,骑在吴大虎的腹上,像是个妖精般魅惑着吴大虎的神经,神差鬼使的,吴大虎便这么呆呆应下了。
应下也好,他能日日享受这般温柔乡……
至于裴家那贱丫头,便纳进来做妾,也是无伤大雅的,反正都是他吴大虎的女人。
东厢房缠绵交戈的声音又起起伏伏来,二虎被钱氏捂着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只瞧着自家娘脸色很不好,似乎在狠狠咒骂着什么。
*
在家中休憩数日,裴语嫣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空了才突然想起,自个在家待了这么些天,好像还没来得及去谢过梁大呢。
这几天季菡和裴淮都很照顾她,给她做了不少补身子的吃食,现下养的精神也不错,力气很是充沛。
裴语嫣打算做道季菡做的吃食,雪花丸子,用这个来作为谢礼,送给梁屠户。
那日她虽看着季菡亲手做了,可到底还是从没尝试过,害怕浪费食材,便只用了星点的肉作为试验。
一连着试了好几回,做坏的都进了自己肚子里,这才终于试成功来。
“好香……”
她揭开锅,入目是个个又大又圆的雪花丸子,外头包裹的糯米雪白漂亮,晶莹软糯。
为着让梁屠户吃着觉得新鲜,她还特意挑的家里昨日才买的,这银钱就记到自己账上,到时候她再用自个的银子买些肉回来。
裴语嫣把那几个雪花丸子小心翼翼的装进盘里,摆的漂漂亮亮的,再把食盒注了热水,这样把盘子放在上头,就可以直接保着温了。
霖哥儿是闻着香味进来的,见二姐姐正做吃食,还是雪花丸子,立马馋的咽口水。
“二姐姐,你做啥好吃的,让我也尝尝呗。”
裴语嫣赶忙关上食盒盖:“去去去,这玩意儿小孩不能吃,吃了肚子里会长树的。”
霖哥儿嘴角一抽,看着自家二姐姐抱着那食盒,做贼似的跑了,生怕他上来抢。
“不给吃就算了……居然拿这种骗三岁毛孩的话来骗我一个堂堂七岁郎君?”
裴语嫣拎着食盒,满心欢喜的冲着镇上去了。
可这刚一迈开步子,她就又害怕起来。
若是再碰上那吴大虎,恐怕这回就没那么好运气能碰上勇义之辈了。
想了想,她还是带上了家中一把用来割稻的镰刀。
路上,她见着婆子便凑上去,几人一起同行,还恰好让她搭上个也要去镇上的婆子,这下就不害怕了。
眼下季菡还在摊位上,大哥哥却应是送完人后便去做事了,裴语嫣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季菡都是女儿家,也更能相互理解些,若是看到自己送吃食给梁大哥,想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若是大哥哥在这,他定是要替自己送这一趟了。
裴语嫣拎着食盒,先是跑到季菡面前打了个招呼。
季菡这正忙着打包呢,一抬头瞧裴语嫣居然跑出来了,吓得手一抖,赶忙掐住她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路上可没遇到坏人吧?”
裴语嫣摇摇头:“嫂嫂放心,我是跟着村里的婶子一起走来的,路上没遇到旁人。”
这下季菡才放了心。
她本觉得这事始终是要做个了断的,吴家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定要去官府说道说道,可又想起古时,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便只能先这么忍了下来。
她本是想花几十两银子,找人来把那吴大虎的孽根给一把子切下来的,可裴淮说那样他只会更逼着他去害别的无辜女子,自己便只能消了这个想法。
况且,裴淮和她说了,这件事他早就有了定夺,只让她和嫣姐儿安心等着,那吴大虎马上就要遭殃了。
季菡知道裴淮的本事,他要是犯起阴险劲来,那谁都比不上他。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替嫣姐儿担心。
“你就在这周围等着我,可别乱跑了。”
裴语嫣咬了咬唇,脸上浮了些红晕,嗓音压低道:“嫂嫂,我、我做了些吃食,想送给梁大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季菡一愣,虽裴家私下里已经给过银两来答谢梁大,可他都拒了不收,但想来若是裴语嫣亲自带吃食去谢,他恐怕是不得不收下的。
这人情也不能半分不还。
季菡点点头:“你去吧,别走远了,去完赶紧过来。”
裴语嫣点点头,心情很是雀跃,朝着梁家铺子去了。
季菡在后头,那眼神是一刻不敢放松,瞧瞧客人,又瞧瞧裴语嫣的背影,很是忙碌。
梁大这边正埋头砍肉呢,他做事向来专注,听到客人要哪里的肉,便专心只割那一块,不喜欢同人闲聊。
因此,连着裴语嫣叫他好几声,梁大都没回应。
小姑娘有些无措的捏着手里的食盒,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搭理自己。
还是边上铺子里的伙计看不下去了,这才用棒槌戳了戳梁大的臂膀。
“梁大哥,人家都叫唤你半天了,你就忍心让这小娘子干等着?”
梁大皱着眉,这才有些迷茫的抬头望去。
裴语嫣被他那双眼睛盯的突然,这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有些尴尬的捋了捋发丝。
“梁、梁大哥,我有东西给你。”
梁大听完,把刀递给了身后的伙计,还不忘洗了把手,这才来到裴语嫣面前。
他沉默不语,只看着裴语嫣,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裴语嫣头皮一紧,心想这人还真是木讷到家了,一句暖场话也不会说。
“这、这是我亲手做的雪花丸子,梁大哥,前些日子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这东西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梁大接过食盒,把盖子揭开一看,里面还冒着热气,一股子清香四溢的味道。
看着裴语嫣紧张的神情,梁大也不好拒绝她了,那日发生的事,只要是个女子便都会害怕,他若是说不要这吃食,恐怕裴语嫣会更紧张了。
梁大道了声谢,满脸的胡须遮住了脸上所有表情,裴语嫣只得看着他的眼睛,尽力揣测出几分情绪来。
看到自己收了她的吃食后,裴语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梁大想了想,以为她这是对要还人情这件事有负担,便劝慰道——
“你不用有压力,我不会和别人说起这事。况且就算那日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裴语嫣怔了怔。
就算那日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心情像是被车轮碾过去般难受,裴语嫣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是,梁大哥你人真好。”
说完,还没等梁大做出反应,她便一个转身,跑回季菡的摊上了。
梁大微微张开的嘴巴一顿,看她逃似的影子,又只能缓缓闭上了。
他本还想问问,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家。
瞧着她去了季娘子那,兴许是不用了。
梁大自顾自的回了铺上,把那食盒往桌上一放,立马招来了伙计的注意。
“哟,梁大哥,还有小娘子送你吃食呢?这倒是稀奇呀。”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手去揭那盖子。
这回梁大可没那么大方了,把食盒往回一放:“这是人家的谢礼,吃不得。”
瞧他脸上认真的神色,那伙计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
“你今日是真怪……”
梁大瞥了眼斜对面的摊子,默不作声,又埋头切起肉来。
*
第二日,村中便发生了件要紧事。
季菡是被一阵子刺耳的哭声闹起来的。
她撑起身子,还睡眼惺忪着,坐定一听,有嗡嗡嗡的人言和摔砸声。
季菡吓得一激灵,赶忙推了推身边的老太太和嫣姐儿。
“起来了起来了,外头出事了!”
裴语嫣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糊里糊涂的被季菡套上了衣裳,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就下意识学着季菡动作,给老太太穿上外袍。
等到三人走出大门,那争吵闹腾的声音愈加响亮。
“淮哥儿!”
裴淮听见季菡的声音,回了头,瞧三人都起了,便牵起霖哥儿的手:“起来了,走吧,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村中就是这样,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还得留给后代当饭后闲谈。
当一家子赶去时,已然聚了一大批人,只能在外头踮着脚看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女儿,我就不姓苏!”
“老头子——”
瓦罐破裂开来的清脆响声,伴随着人群极速向后涌动,裴家人赶紧一个跳脚,这才没被挤着。
老太太捂着心口:“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阿弥陀佛,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旁边立马有吃瓜人员及时汇报消息——
“是苏家老爷子,吵着要和苏花儿断绝关系呢!”
听着苏花儿的名字,季菡才想起这号人。
不就是那位为了和裴淮朝夕相处,还特意上门讨好的苏花儿吗?听说她还是梁大哥的妻子呢。
那些日子她整日来烦裴淮,弄的他不得不想了个阴招,每每见了苏花儿就说些治国的大道理,弄的人家实在烦透了才肯放过他。
没想到再听见她的消息,居然是要和家中断绝关系了?
裴语嫣听见是苏花儿的事,原本眼神一黯,不想理的,可想着她毕竟是梁大哥的妻子,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应该瞧瞧情况的。
于是裴语嫣拉着那人,仔仔细细问道:“天下哪有和亲生儿女断绝关系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正问着,便听里面又是一声混乱的打骂纠缠,这回可激烈的多了,就连苏家圈养的鸡都飞出来了一只,把路过的狗都吓得夹紧了尾巴。
“哎哟哟,我不行了,你们要看戏你们进去,我这老太婆是受不住了。”
方嬷嬷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奋力扒开人群,吵吵嚷嚷的钻了出来。
裴语嫣一瞧终于遇见个熟人,还是前线吃瓜人员,立马就拉住了她。
“方嬷嬷,您出来的正好,这里面是怎么了?”
方嬷嬷喘了好大几口气,叉着腰,摇了摇头:“诶哟……诶哟……这苏老头太猛了,差点就把老婆子我也给打着了。”
等她回复过精神来,方嬷嬷这才与他们说道起来。
“这苏花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突然和她爹娘说自己要和离,气的苏老头发了狠话,说要与她断绝关系呢!”
瞧着裴家人脸上都略带迷茫的表情,方嬷嬷立刻就想到这一家子搬来不久,哪能知道那么多旧事,于是开了话匣子,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苏家和梁家原本是世交,两家还指腹为婚过,说若是各生了个儿女,便结为婚约,订个娃娃亲。”
“可没过几年,梁家夫妇就被饥荒给带走了,留着梁大一人,和他那个老祖母相依为命。说实话,从前口头上的话也算不得真,这娃娃亲,也得是娃娃的时候才亲,过了这么些年了,梁家夫妇坟头草都几丈高,更别说当初一句戏言了。”
“可谁知道,苏老头子偏要较真,硬是把苏花儿嫁给了梁大,结果这成亲第一日就跑回了娘家,还说什么看着梁大那副样子,实在下不去嘴。”
季菡差点噗嗤笑出声,被裴语嫣盯着撇了撇嘴后,默默收回了笑。
这小心眼的丫头,别人是不能说她救命恩人一点点坏话了。
“现在啊,苏花儿和梁大也这么僵持着好几年了,苏花儿虽瞧不上梁大,可梁大那夫君做的实在是没得话说,每个月光是银子就要送去好几两,还不说其他什么首饰珠宝的,我估摸着梁大这个傻小子怕是把半数身家都搭进去了。”
作为现代人,季菡觉着苏花儿做的并没有错,被父母强逼着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是为了那当初所谓的口头之约,这不就是胁着苏花儿满足自己的心理吗?
只可惜这不是现代,周围人只会觉得苏花儿不识好歹,既不贤惠,又不孝顺,还常常挂念着别人家的郎君,简直浪荡风流!
苏老头那的怒吼声一回比一回要激烈,没过多久,里头就忽然没了动静。
“哎呀!苏老头子晕过去了!”
“快掐他人中,掐紧点,快!”
一番喂水按穴的操作下,苏老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一开眼,便瞧着苏花儿依旧不依不饶的站在他面前,毫不顾忌,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爹,娘,是女儿不孝,可女儿心意已决。”
见她态度,苏老头也凉透了半颗心,可苏花儿是从小看着养大的,夫妻俩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性格。
梁大几年来从未做过声,也从不到他们面前卖委屈,只说既然是父母之命,那他担了责任,就得好好照顾苏花儿,虽然不能到跟前照拂,好在还能赚钱,不让苏花儿在吃穿上短了任何妇人。
自己这女儿是个贪乐的,享了别人的心意许多年,如今骤然反悔,定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苏老头心中何尝不明白。
他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碍于最后一丝脸面,没有当场揭穿苏花儿罢了。
闻罢,苏老头和老伴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便一下都有了答案。
苏老头被搀扶起了身,整个人摇摇欲晃,发间的银丝经过刚刚那么一番吵闹,就这么凌乱的挂在瘦削的脸颊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魂魄。
他喃喃道:“你要和离……行,正好今日乡亲们都在,取了笔墨来,按下手印,今后你我就再不是一家人。”
妻子的指甲狠狠戳进自己的手心里,苏老头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老伴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苏花儿。
若是苏花儿真应了,那就代表她是诚心要为了那不肯露面的男人和爹娘决裂。
苏老头子心中也忐忑不安,祈求着女儿能悔改,无需说什么软话,只说她不闹了,夫妻俩就能原谅一切。
可苏花儿并没有。
她冷冷盯了一圈周围看戏的人,勾了勾唇:“行啊,正好趁着大家都在,今日是你不愿让我和离,这才逼的我与你们断绝关系的。”
“纸墨拿来,我这就按手印。”
苏家二老心如刀割,可话已经放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老头子……”
苏老头狠狠一闭眼,咬咬牙:“拿纸墨!”
苏老头年轻时也认过一些字,可到底老眼昏花了,拿起毛笔来颤颤巍巍。
苏花儿没读过书,自然也不会写字。
可父女俩也是杠上了,既然他们动不了笔,就请个会写的。
“大家伙们,你们可有会识字的?若是有会写字的,还劳烦来帮个忙!”
这种别人家里头的私事,自然没人敢掺和,场面便这么僵了下来。
可苏花儿这些年来撩拨了别人家不少的好郎君,现下围观的群众里,有的是家里儿郎遭她调戏过的婆子,看到苏花儿要和娘家人断绝关系,那可不兴奋起来了。
和爹娘断恩,这放在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呀。
于是有人便悠悠把眼睛盯上了在外圈看戏的裴家人。
“裴家淮郎,我记得你种地的时候,是不是还带着霖哥儿背过书?想来你定是识字的吧?”
裴家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苏花儿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被人群推搡出来的裴淮。
这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只可惜再好看也没有用,她苏花儿过不了和他一样的贫苦生活。
苏老头子紧紧抓住裴淮的手,将笔递给他:“孩子,就请你帮这个忙了。”
裴淮被赶鸭子上架,虽有些无奈,但也不好掷笔而走。
他便听着苏老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他要写的内容,决不多添一笔。
末了,断恩书写好,这张纸便交由给了苏老爷手里,与他再无关系。
苏花儿看着这张纸,脸色冷青,不发一言,只飞快的蘸了印泥,按下了手印。
像是赌气般,苏老头也毫不示弱的立马按上自己的。
“从今以后,我们夫妻俩与苏花儿便再无瓜葛,若是哪日落魄了回头来寻我们,也莫怪咱们狠心了。”
苏花儿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拨开人群一把子冲了出去。
她一走,苏花儿的娘便再也撑不住,瘫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苏老头爱面子,扯了扯她的手臂:“你这样像什么样子!要是让那丫头看见了,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
妻子狠狠瞪他一眼,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了,抽泣着冲他哭喊——
“若不是你当初强逼着花姐儿嫁给梁大,如今花姐儿怎会与我们断绝关系!你为了自己的守信的名声,就全然不顾花姐儿的想法……”
苏老头听着她毫不掩饰的斥责,摸了摸鼻子,慢慢低了头,腰身弯得像把镰刀。
周围人见着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便都慢慢散了。
季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算是看出来了,苏花儿和梁大这段孽缘,有大半是苏老爷子为了守个好听的名声才造成的,如今会发展成这样,不能把过错推到苏花儿一人身上。
只是她好奇,苏花儿为什么突然就要闹和离,甚至不惜和爹娘断绝关系?
不出几日,王土村便出了件大喜的事,圆了季菡所有的疑惑。
吴大虎和苏花儿成亲了。
第三十二章(二合一)
裴家院子是村里最破落的了。
可偏偏大家都爱往那去凑。
过去因着一家人刚来, 彼此之间都不熟悉,鲜少有走动。如今几个月过去,王土村的人都对裴家人有了新的看法。
自从裴淮去县衙里得了份断案的差事后, 来裴家的人就更多了。
毕竟能和官老爷搭上话,怎么说都是光耀门楣的事,哪怕裴淮只是个连家世都无需审查的临聘人员。
方嬷嬷是搬着自家的板凳来的,她知道裴家就那么几张椅子,全家人都得挨着屁股坐才成。
“今日有什么新鲜事啊?”
裴家的女眷都坐在一块,季菡和裴语嫣围着老太太坐, 霖哥儿则在边上洗着自己弄脏了的衣裳, 竖起耳朵听村里闲话。
方嬷嬷接过季菡递来的茶饮果子,嘿嘿一笑,她就好这一口, 每日来闲聊有大半都是因为季菡的好手艺。
“前几日才听苏花儿入了吴家的门, 你们猜,怎么着了?”
季菡和裴语嫣同时出声:“怎么着了?”
方嬷嬷啧啧了几声:“也没怎么着, 就是新买了三个丫鬟,一箱子首饰还有两箱子的绸缎……”
三人都默默憋了笑。
瞧方嬷嬷的样子,哪里是觉得没怎么着,而是觉得人家过得太好了。
方嬷嬷砸吧砸吧了嘴:“你们知道买一个丫鬟多少钱吗?那苏花儿还专挑的服侍过贵人的, 一人的月钱就要二两!”
这数字,的确是把季菡给惊到了。
单是这三个丫鬟, 以后每月就要花去六两银子。
吴家虽然田产多, 可现在酒楼关了, 又没有进项, 这么多银子居然也舍得花出去。
“……那吴大虎可还真宠苏花儿,这银子说花就花了。”
方嬷嬷赶忙点头:“可不是吗!你说说, 咱们庄稼人哪个和她一样的,还得让三个丫鬟伺候着,那不是矫情是什么?做作的很!”
裴语嫣幽幽道:“方嬷嬷,我怎么觉着你这是羡慕了呢……”
方嬷嬷脸红起来,打死不承认,只逞强嘴硬道:“你们等着瞧吧,这吴家肯定得让苏花儿整垮咯,还有那钱氏,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还真以为苏花儿嫁进去是享福的?等着瞧吧!”
季菡本没拿方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可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说是苏花儿每日要用花瓣沐浴,钱氏看了那些用钱买的花瓣心疼不已,竟将花瓣上涂了大粪,害的苏花儿臭了整整三日。
又说苏花儿和钱氏因着丫鬟伺候谁的问题起了争执,苏花儿要三个丫鬟全部听自己的,可钱氏却日日强占了去,不给苏花儿使唤的机会。
最后,演变成婆媳大战,愚孝的儿子自然只肯护着亲娘,苏花儿夜夜啼哭,哭了好几日才把吴大虎的心哭软。
近些天,不知她又使了什么手段,竟把吴大虎那颗偏心给纠了过来,也不只帮着他老娘了。
吴家这趟鸡飞狗跳,自然给王土村的人平添了无限乐趣,只是这场闹剧,还有个无人注意到的可怜人。
裴语嫣听着这些似真似假的传言,脑中莫名便想起个魁梧强壮的身影。
望着远处云雾吞山,裴语嫣咬了咬唇。
梁大哥……他还好吗?
*
界身巷里。
吴二虎跟在大哥后头,手里备着一坛酒,就等着吴大虎完完整整从官府脱身出来后,好给大哥献上一碗畅快烈酒。
吴大虎近日春风得意,沉浸在新媳妇的被窝里乐不思蜀,小日子过得舒坦又得劲。
这界身巷是富贵地,开的都是金银、财帛交易的铺子,若是要从此处去官府,可要绕好几圈了。
可吴大虎就是要这么慢悠悠拖着。
早在开审前,他便献上了百两银子给县令老爷,已是听了无需忧心的准话。
所以今日这趟,他去或不去,到的早或是到的晚,都无太大干系。
那江大人可不是什么清明廉洁的好官,见了他那白花花的银子端上来,原先还一脸正派无私,瞬间就放了光,恨不得朝银子舔上去。
虽说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平息下这门风波,可他还有百亩良田,这些钱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吴大虎心中盘算好,等今日这案子结了,自个就再送五十两去,这酒楼停业整改这么多天,要是再关下去,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
他得快些让酒楼恢复正常经营,再想办法把裴家那个二丫头娶进门当小妾,得了脆皮烤五花的方子后,酒楼不就又起来了吗?
就这么一路遐想着美好的前景,吴大虎走到了衙门前。
吴二虎进不去,只能作为观审的百姓在外头瞧着,他知道哥哥上下打点了,是不会出事的,可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慌。
“哥……我在外头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
吴大虎不耐烦的向二虎挥了挥手。
这案子还没开始判呢,自己这便宜弟弟就说得他好像回不来了一样,实在是晦气。
他瞧了眼当下堂里的人。
有两排衙役守着,左边是状告自己的夫妇俩,二人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皮给扒了去。
吴大虎毫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朵,就这么随意一蹲,好像和逛集市似的。
那对夫妻恨毒了吴大虎,若不是因为他向食客卖了过夜的豆花,那他们的女儿怎么会用汤药灌了十几日才得稳住性命?
现如今,自己女儿还每日都得用昂贵的药材吊住心神,若不是林神医见他们一家可怜,肯拖延些时日,自己那苦命的女儿早就被这无良商贩给毒害了性命!
人一齐,便才有差役去上报给江光来判案。
吴大虎见状还朝着那夫妻俩笑了笑:“瞧着了吧,若是我不来,今日大人都懒得见你们。”
虽衙役们呵斥的及时,可夫妻俩还是听见这扎心窝子的话了,不由得心中更加气愤,觉得面前的人无耻到了极点。
“江大人到——”
吴大虎悠闲的挺了挺腰,一副“有人罩着我”的豪横模样。
江大人身后除了衙役外,还跟了个穿着深色粗袍的高挑男子,虽穿的破旧,可还是让吴大虎一眼就看清了他。
这……这不是裴家那小子吗?
因着住在同村,吴大虎偶尔也是在田埂间瞧见过这人的,这小白脸风姿出众,明明快过而立,却比自己还要俊朗几分。
吴大虎自恃长得风流多情,就连新娶的苏花儿也是这么夸他的,说他让所有女人见了都腿软。
现下更让他警惕的是,裴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你……你……”
他指着裴淮,嘴巴嗫嚅了几下,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这小子不就是个种地的吗?怎么会突然跑到县衙里做起差事了?
江光睨他一眼,皱了皱眉。
吴大虎赶紧放下手,弯了弯身子,心中略有些惶恐起来。
自己曾经对他妹妹有过不轨,还学了他家娘子研制出来的豆花方子,他若是因此追究起来……
可想起自己送给江光的一百两银子,吴大虎便又勉强心安了些。
江光可是一分不少的收下了,既然如此,那应当是不会出现差错的。
“堂下何人!”
两方依次介绍过自己的姓名与籍贯,接下来便是要进入正题了。
“吴大虎,徐氏夫妻俩状告你为了蝇头小利,不惜用过夜的豆花出去售卖,害得他家小女如今病危在床,无法起身,你可有辩解啊?”
这问题早是江光告诉过他的,只需走个过场,自个词都背熟了。
于是吴大虎哭丧着脸拱了拱手:“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草民不过是要将那桶过夜豆花倒掉的,可没想厨房进了贼,居然将草民后厨要倒掉的豆花给偷了去,还装作是草民酒楼里卖的新鲜豆花,现在出了这事,草民是冤枉的有口难辩啊!”
“你!”
徐氏夫妻二人气得不轻,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居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吴大虎心中不屑的笑了笑,任凭真相如何,只要在上头的人看个钱字,那便都是捏造出来污蔑自己的谎言。
裴淮站在江光身侧,将吴大虎这幅得意模样尽收眼底。
这人还没意识到大难临头。
听完吴大虎的话,下一瞬,江光手中的惊堂木如雷声般砸下,震得吴大虎两腿一软,直接跪了地。
“你这面目可憎的奸商贪犯,进了公堂还妄想糊弄本官,来人,先杖责二十!”
吴大虎瞪大了眼:“什、什么?”
还未反应过来,吴大虎就被边上的衙役吊起了手脚,按在那受刑板上。
宽大的板子做的又薄又坚实,保管打下去一大片都能红。
没多久,公堂里就响起了吴大虎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痛!放开老子!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吴二虎看着自己哥哥正好好说着话呢,就被突然抓起来打起了板子,瞬间急的跳脚了。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哥哥,快放开他!”
江光看他一眼,对着衙役指了指外头吵嚷的吴二虎:“扰乱公堂,把他也抓进来打十大板。”
兄弟俩双管齐下,这边那个板子刚落下,那边的板子就刚好升了起来,惨叫声连绵不绝。
这幅惨状看得徐氏夫妻心中极为痛快。
比起自己女儿在床榻上昏迷着醒不来,这已经算是罚的轻了。
等到板子打完,已经是要了吴大虎半条命去。
江光却不顾这些,只继续判案:“吴大虎,你私令酒楼的伙计卖过夜的豆花,造成徐家小女诱发隐疾,至今病榻缠身,这是其一。其二,你殴打良家女,害得她眩晕呕吐,光治病就花上了好几两银子,这是行凶。”
吴大虎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当即喊冤起来:“县令大人!小人何时殴打过良家女了?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啊!”
江光冷笑一声:“把人带上来。”
须臾,衙役便扶着一位孱弱瘦削的女子进了公堂。
吴大虎猛然一看,发现眼前状告自己之人,居然是失踪多日的朱月娥!
“……你……你怎么会在这!”
朱月娥一张脸瘦的惨白,可瞧着身上穿的倒整齐干净,一双凹陷下去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看得吴大虎心中发毛。
那日他和娘又提了休妻,可朱月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癫狂起来,还叫嚣着他们老吴家根本就不敢休她,没了她,家里就没人干活了。
一气之下,吴大虎不仅写了休书,还和钱氏一起把朱月娥狠狠揍了一顿,扔到了屋子外头。
没想到她居然出息了,敢来县衙状告自己。
大乾律法,若是妻告夫,得先受大刑,若是诬告的,还得入两年大牢。
因此吴大虎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即使身上痛,他也硬要撑出一副强势样,过往只要自己这样看朱月娥,她便会立刻害怕的低下脑袋,不敢直视自己。
现在,他又用了这样压迫性的眼神盯着她。
可朱月娥只是肩膀抖了抖,眼神却并无退缩,反而指着吴大虎,对着江光开始哭诉:“大人,就是他,联合自己的娘来殴打民女,可怜民女在那荒郊野岭晕了一天一夜,运气好被人捡着了,这才没被虎狼叼了去!”
江光语气波澜不惊:“吴大虎,这妇人状告你之事,你可有辩词?”
吴大虎喊叫起来:“有!大人,这妇人本就是我妻子,她言语对我母亲不尊,甚至还扬言要杀我母亲,草民气不过,这才动手打了她,至于母亲,也是想要自保才推搡了她几下。”
吴大虎说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仿佛事情真就像他说的那样。
“再有,大人,本朝律法规定,若是妻告夫,是要先受大刑的。大人,敢问她是否已经受过大刑啊?”
江光看向朱月娥,对方立马和早有准备似的,从袖袍中拿出一张纸来,这纸很是眼熟,吴大虎瞪着眼睛瞧了瞧,可不正是自家用的贵纸吗?!
“大人,这是吴大虎给民女的休书,上头还有手印,您仔细比对,一看就知。民女既然脱了夫家,那就是自由良民,生死只由父母说了算,吴大虎与钱氏殴打我,明明就是藐视大乾法律,应当重罚!”
吴大虎怔怔看着冷静流利说出这番话的干瘦女人,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这还是他那个畏畏缩缩,谨小慎微的糟糠之妻吗?
江光冷哼一声,将休书仍在堂案上:“吴大虎,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大虎此时仍不相信江光会定自己的罪,他可是给了整整一百两给江光。
咽了咽口水,吴大虎憋足了胆,颤颤巍巍说道:“大、大人,您莫忘了,您还收了我的……”
啪——
又是一声惊雷。
江光向边上的裴淮使了个眼色,须臾,裴淮拿着一盘子的白银回来了。
“你想要贿赂本官,好让本官错杀良民是不是?”
江光起身,一把将那盘银子砸向吴大虎身上:“贿赂官员,再犯重罪,吴大虎,你胆子真是大的很啊,一连祸害了这么多人,连带着本官都算计上了!”
吴大虎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瘫倒下去,战栗之间,冷不丁瞧见了高高在上的裴淮。
那双眼睛冰冷无情,像是瞧着一只蝼蚁,挥挥手就能轻易碾死。
吴大虎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是裴淮,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你这小人!我要杀了你!”
衙役们蜂拥而上,江光气得官帽都歪了,当下就宣布了判决结果。
“罪人吴大虎,所犯数条罪行,罪不容诛!判,赔偿徐氏夫妇一百两银子,当即还清;每日行二十大板,连续数日,不可断停,直至朱氏肯谅解;名下的吴家酒楼立即遣散关业,永不得再开。”
毕竟没有出人命,江光也不好再判,再有,若是吴大虎贿赂自己的罪名也定了,总归对他的官声不好。
“此案了结,退堂!”
满屋子受了吴大虎迫害的人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徐氏夫妇更是相拥而泣,朱月娥也觉得分外解气。
他们都看向那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裴淮只是微微颔首,便当做了回应。
徐氏两口子心中很是感激,若不是裴淮那日突然上门来,告诉他们破局之法,恐怕今日便真要被那吴大虎给翻案了。
裴淮指点他们,先借银子来雇个靠谱的妈妈,照顾好女儿。夫妻二人则直接连夜上州府,去府衙击鼓鸣冤。
上头不想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怕徐氏夫妻真闹到省衙去,便只是发了封密信,略微点了点江光。
江光自然不会为了一百两银子就断送做官的道路。
而朱月娥,则是被吴家母子俩打了一顿后,头脑昏涨,迷迷糊糊的走到了山野里,幸而被裴淮瞧见的。
裴淮悄悄将她带了回来,又交给季菡悉心治疗,过了好些日子,她才慢慢能说话了。
只是不知季菡到底与朱月娥都说了些什么,让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裴淮垂下眼睫,挡住阴冷的情绪。
嫣姐儿被欺侮的仇,也终于算是报了。
但仅仅如此,裴淮还是觉着不够。
他要让吴大虎再痛苦些,最好是失去所有,感受嫣姐儿曾受过的恐惧。
*
吴家两个儿子被血淋淋的扛回来,这下王土村算是热闹了。
苏花儿和钱氏没了个偏心的,这掐起架来了更肆无忌惮,吴家大院里妇人的吵闹声争斗不断,把听墙角的都快要乐坏了。
而苏花儿心情不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吴大虎限制了她花钱的数目。
过去自己无论如何挥霍,吴大虎都二话不说给钱,虽看着钱氏心疼的咬牙切齿,可他还是愿意向着自己。
可如今最快活的事情没有了,她就连上街买块手帕,用了多少银子都要告诉吴大虎。
一打听,才知道吴家的酒楼没了,还赔了几百两的银子给别人。
看着每日要用担架抬去县衙受刑的吴大虎,苏花儿心中慌了起来。
酒楼没了,那家中就再没有营生了,若吴大虎撑不住刑罚成了个半身不遂的废人,那岂不是自己还得日日照顾他到死?
苏花儿可不愿才从火坑出来,又跳进狼窝。
想着家中还有几百亩的田产,苏花儿动了歪心思。
若是把这些田产私下卖掉一些,想来吴大虎也不会发现吧……
第三十三章(加更)
芦洲镇上, 南门大街的饮食铺子都在紧赶着备制夏日要用的食材。
眼下还有月余,这天气便要热了起来,且若是进了盛夏, 那滋味更要难受,那是恨不得日日都浸在水里。
因此,每每到了夏季,别说那些高门酒楼里要费心研究,连路边的摊子都得较着劲,看谁家能研发出最清凉解热的饮品。
季菡这几月攒下来的银两, 除去用掉的本钱, 已经攒了十八两银子。这银子赚的并不容易,天亮就要开始点炭火了,收摊回来, 还得再做批提前预定的给人家送去, 虽已经要比普通小摊贩赚得要多些,可实在是个力气活。
而且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脆皮烤五花在夏日可就显得有些油腻了,季菡打算趁着季节变化,做出产品更新,还要把摊位更扩大一些。
夏日虽有荫蔽的敞篷遮挡路边小摊, 可毕竟还是在室外,莫说出行的路人, 就连季菡也不想多动弹。
“所以, 咱们真的要开一间铺子?”
裴语嫣显然对季菡这个决定很是赞同。
她早就觉着可以扩大经营了, 自己嫂嫂的手艺天下无人能敌, 若只是在区区一间狭小的摊位上大放异彩,那便太可惜了。
一家子人都围在一块, 开始细细商量起来该如何做,季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也是想让大家都出出主意,以免漏了些自己没想到的。
“听说那些茶水铺子,早在这些天就开始进货准备了,咱们若想从里面脱颖而出,那动作也必得快些。”
老太太听季菡说这话也点点头,她可没忘记季菡在府中的时候,给她做的那些果子和饮水。
那可是在京城也难得寻见的。
只是不知道,季菡脑中如此多的奇思妙想,这回开铺子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菡丫头,我素日用的茶水果子,见多的也就是沙塘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呀这些的,可这些大多都传遍天下各处,兴许每家铺子都会卖上几样,你可也是要做这些?”
季菡一听便知道这人找对了,老太太提醒了她,若是想用这个时代卖的常见的饮品,恐怕是难以和别人拉开距离。
只是到底要做什么,她现在也还拿不准主意。
场面一时间沉默下来,霖哥儿用缺颗门牙的上排牙咬了咬下嘴唇,眼睛咕溜一转,猛地想到件有趣事。
“嫂嫂,你可知道这几日我听到了什么好玩的?”
季菡笑着瞪他一眼:“你这成天不见人影的小滑头,是不是又不好好读书,溜到人家墙角下听闲话去了?”
霖哥儿挠挠头,被戳破心事般尴尬一笑。
“谁让我天生聪敏,大哥哥让我背的书,瞧几遍就会了。诶呀嫂嫂你先别扯这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裴语嫣没好气的看了看弟弟,催促道:“你倒是快点说呀,到底是什么事?”
霖哥儿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昨日我听方嬷嬷说,吴家的大儿子彻底病了,只能由着他媳妇来照顾,可不知怎的又和丫鬟好上了,苏花儿气不过,便直接拿着棍子要打他丈夫,气昏了头,连着前来劝阻的婆婆也打了。”
裴淮皱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霖哥儿:“你整日都跑去听这些别人家的杂事了?”
霖哥儿心虚的缩缩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气不过那吴家学了嫂嫂辛苦准备的营生,还想害了二姐姐,我就是生气,生气他们欺负咱们一家人。”
季菡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了笑:“霖哥儿长大了,知道为着家人着想也是好事,只是断不能再去听墙角了。”
霖哥儿听话的点点头,看季菡的眼神可要比看他大哥要虔诚的多。
裴语嫣正思量着霖哥儿刚刚的话呢:“这苏花儿可真是没眼力,嫁给这种人。吴大虎病着起不来床还要勾搭丫鬟,想来她也是气坏了,不然也不会胆大到连着钱氏也一起打。”
话锋一转,裴语嫣勾了勾唇:“不过我还挺感谢她的,像这种恶人就该有人教训教训,真是痛快!”
季菡跟着点点头,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嫣姐儿,你刚才说什么?”
裴语嫣愣了愣,眨眨眼:“我、我说痛快呀?”
季菡摇摇头,语气有些急促:“不,上一句!”
裴语嫣被她这紧张的询问也搞得有些无措了,赶忙闭着眼睛想了想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我……我说像吴大虎这样的恶人,就应该有人教训。嫂嫂,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菡脸上的喜悦藏不住,甚至还捏了捏裴语嫣的脸颊肉。
“不,你没说错,你说的很对,非常对!”
她想到要做什么主推的饮品了。
“你们觉得这个名字如何……就叫暴打渣男柚子茶!”
裴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可毕竟都是大户门庭养出来的人家,上过书院的,只是微微这么一捋,便能想出这个名字的含义。
老太太第一个拍起桌子笑出了声:“好啊!甚妙,菡丫头,你这脑袋莫不是妖精钻进去过,怎的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名字?”
裴淮不动声色的掩了掩唇角的笑意。
嫣姐儿皱着眉头,须臾后,也捧腹大笑起来。
“嫂嫂!你这名字想的也太妙了,新奇的很,而且大家伙一听就知道卖的是什么。”
季菡本是想沿着现代的暴打渣男柠檬茶来的,可在这这么些日子,她还并未见过柠檬,想来这个时期还未传入大乾吧。
可这柚子便是不同了,摊上或是果子铺里,都能瞧见它的身影,有用柚片做成蜜饯的,还有用来下茶水泡着喝的。
“如今筹备食材的事还得先往后捎捎,眼下还得先找好出租的铺子才是,这脆皮烤五花也不能说就撇下了,最好能同这饮品一起卖。”
要找一个又能卖脆皮烤五花,又能卖茶水的铺子,确实有些难了。
裴淮抬了抬眼皮,对季菡道:“这事便交给我吧,我常在镇上走动,平日可多帮你留意着。”
季菡愣了愣,这才想起裴淮直接听命于江大人,因着破案速度在县衙里无人能及,江大人许了他随意走动的权利。
想来靠他找铺子是要稳妥些。
季菡朝着他微微一笑:“那便谢过淮哥儿了。”
裴淮轻轻抿唇,不动声色的转过目光。
裴语嫣略略一思考,便有了新主意。她和季菡做营生的这几个月来,同她学了许多东西,例如若单说半条烤肉三十五文,那买的人便少,但若要再加上一句整条只要六十八文,那旁人就会觉着占了便宜,本只想买半条的,也会买整条。
她觉着,既然有了这个新鲜的名字,便要想些与之相配的来拱起饮品的热度。
“嫂嫂,若只是单用这个名字来卖,客人兴许只会觉得新奇才来看看,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人来了。但要是加上个故事……”
季菡马上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说,编个故事背景来卖这暴打渣男柚子茶?”
裴语嫣点点头:“没错!如此一来,咱们家的饮品就都能被人记住了。”
季菡没想到裴语嫣在做生意上如此有天赋,居然不点自通,还想出了给产品批上一层强行升华的卖点。
裴语嫣滔滔不绝:“故事我都想好了,便是被渣男背信弃义,化悲愤为动力,努力赚银子养活自己!”
她这么说,季菡脑袋里倒是浮现出个人来。
这说的,不正是朱月娥吗?
*
芦洲镇的某个巷尾里,此处淤泥汇集,伴随着阵阵恶臭,边上的屋子也破旧不堪,俨然就是一个乞丐窝。
季菡没想到朱月娥从自己家搬出去后,居然跑到镇上,租了这么间屋子。
那天裴淮将昏迷不醒的朱月娥带回来,季菡瞧见她身上各处伤痕,便知道她这是被打得狠了,赶紧偷摸着请了郎中,费心照顾许多天才将人给救活。
因着多出来一个人,裴家三个女眷还只得挤着睡,平日轮流照看着。
可她分明记得,旬掌柜是给过朱月娥些银子的。
裴淮带她停到一处矮小的房屋前便停了脚步:“就在这里了,我不便进去,就在外头等你。”
季菡点点头,这巷口里鱼龙混杂,保不准就有什么坏人,有裴淮在,她也心安许多。
“朱娘子!”
季菡小心翼翼敲了敲门,又喊了几声。
许久,门内才传来动静。
季菡立马又叫了句:“朱娘子,是我,我是季菡。”
门立刻就开了,朱月娥那张憔悴乌青的眼紧张往季菡身边瞧了瞧,见没有旁人,这才敢开门。
季菡被她这警惕的动作看得一愣:“朱娘子,你这是……”
朱月娥叹了口气,将她带进来后又小心的将门给关上:“对不住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季菡摇摇头,皱眉打量起屋里来。
这屋子简单的很,只有架床和桌椅,就连做饭的灶火也在这房里头。
朱月娥给她倒了杯茶:“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住在这种地方。”
季菡确实觉得奇怪:“难道旬掌柜给你的那些银子,都被抢了?”
朱月娥摇摇头:“不,都完好的在我这。”
季菡蹙蹙眉:“那为何……”
朱月娥这才缓缓道来,原是吴大虎被判了之后,需得自己原谅他,官府才肯停了对他的每日杖刑。吴大虎便日日派人寻着她的踪迹,甚至还扬言若是找到了,还有赏金。
她与吴大虎做了十年夫妻,自然知道他不是个人。
若是被找到了,恐怕还要遭番折辱。况且,她存了心想让吴大虎受些皮肉之苦,这和她过去受的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季菡听后觉得她实在活得不易,可想想她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事,便将来时的目的说了出来。
“朱娘子,我这次来找你,是想给你介绍份差事。我想开间铺子,有一饮品便叫暴打渣男柚子茶,我想着若是请了你来卖,这铺子或许开的起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生怕朱月娥以为自己这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你放心,每月的工钱我定然会开的比别人多些,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也无需做些力气活,只要将你过往的经历说给外头人听,像演话本子那样就行。”
朱月娥愣了愣,并不觉得被冒犯了。
她如今虽有十两银子在身,可碍于吴大虎在外头找她见不得光,也不能去找什么营生干,若是这么拖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吴大虎给寻见,这银子也总有花完的一天不是。
她听着季菡说要自己演话本子,还有些羞涩起来:“可、可我行吗?我长得这么丑,话本子里的姑娘可都是仙女一样……”
季菡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朱月娥并不难看,只是瘦的有些过了头,五官都是标志的,多吃些油水长胖点便能养回来。
“你很好,无论怎样都很好,况且谁说你长得丑了,谁又说演话本子的一定要是仙女了?”
季菡拍拍她的手背:“你得自己对自个好才是,等有钱了,再给自己买些好吃食补补身子,这世上旁的都不重要,唯有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朱月娥眼眶逐渐泛了红,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哪怕是亲生爹娘。
想着反正回了娘家也是被抢占银子,再次卖掉的苦命,朱月娥咬了咬牙,点点头。
“季娘子,我答应你,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决不再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个了。”
季菡鼻头一酸,咬了咬唇。
“朱娘子,你再在这躲些日子,等我那铺子的位置选好了,你便直接过来替我监工,众目睽睽之下,有我的人在,吴大虎就算发现了你也不敢强行做什么。”
朱月娥点点头,心中激动不已。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洗衣做饭服侍别人了,却没想到被休了,还能找到另外新的期盼。
季菡看重她,甚至还把监工这么重要的活交给了自己。
朱月娥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她定不会让季菡失望的。
第三十四章(二合一)
未出几日, 裴淮便替季菡找好了铺子。
听闻季菡要关摊了,不少食客都赶着上来挽留。
“季娘子,你要是不在这干了, 那咱们还去哪买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季娘子,怎么好好的就不做了,实在不行,你再将价格卖高点,我也愿意买呀!”
“是啊季娘子,倒是别关摊呀。”
季菡忍住笑, 她没想到这才几个月, 大家都对她做的吃食有了感情。
裴语嫣在边上打岔道:“你们都误会啦!咱们不是不开摊了,而是要把这经营给扩大啦,不开摊子, 开铺子!”
大家面面相觑, 脸上冒出惊喜。
“不是不卖了?是要开大铺子卖了?真的?”
“诶呀!这下可太好了,季娘子, 你可要吓死我们,还以为你不卖这脆皮烤五花了呢。”
“季娘子,你这铺子开了也好,省得咱们每天来排队, 有时候挤破了脑袋还抢不到半根。”
季菡笑道:“还要多些各位对季家摊子的支持了,大家放心, 等铺子开了, 除了脆皮烤五花外, 还有其他新鲜的吃食, 保管让大家满意。”
一听季菡还准备了新的玩意,食客们都乐了。
季菡手艺了得, 仅仅是一条肉就能做的这么好吃,更不用说别的了。
“看来这下咱们芦洲镇的人都有口福了。”
“是啊,季娘子,只是不知你这铺子选在何处?可不要离咱们东门大街离得太远了才是。”
季菡知道做生意急不得一时,便将目光放在近处,依旧选了东门大街尚在出租的空铺子,至于南门大街,那都是些高雅之士们去的地方,还得等以后细细琢磨了菜品才能进攻。
至于铺子的选址,就在东门大街那一圈吃食店边上,很是好找。
“嫣姐儿,一会关了摊子,咱们也去看看要租的那间铺子吧。”
裴语嫣点点头,她熟练的将荷叶叠进食盒里,擦了擦摊面上掉落的碎渣,下意识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梁家猪肉铺。
依旧没有看到想看见的人,裴语嫣有些失望的愣了愣神。
季菡顺着她的目光而去,也瞧见了梁家猪肉铺上,只有个面生的伙计在忙活,客人也不似以往梁大在的时候多。
“也不知道梁大哥好些了没,苏花儿同他和离的那么快,想必也是捏准了梁大哥会心软。”
看了看裴语嫣出神的模样,季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试探道:“嫣姐儿,你不会……”
裴语嫣眨眨眼,有些无措,慌忙摆摆手:“嫂嫂你可别乱猜!我只是因为梁大哥救了我,这才不得不对他多关心些,不然……不然多没人情味啊。”
季菡皱着眉盯了她半晌,这才勉强打消了怀疑。
虽她无权干涉裴语嫣的婚事,可若她真对梁大有意思,自个儿是绝不会同意的。
且不说梁大是个成过亲的,虽说和苏花儿没有夫妻之实,可成过亲就是成过亲,难免对嫣姐儿不会像头婚的男子那般在意。
再有,说句冒昧的话,梁大那副尊容,怕是夜里瞧见了也会害怕吧……
季菡这也是看在裴语嫣是自个名义上的小姑子,又在事业上帮扶不少才生出这些念头的。
想着嫣姐儿方才说是因为人情,季菡便替她拿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咱们拿上两条烤五花去他家中看望一二,一来谢了他上回的救命之恩,二来,也劝慰劝慰梁大。”
裴语嫣自是欣然同意,赶忙将挂在摊上的最后两根烤五花收了下来,生怕让人给买走。
季菡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你也太心急了。”
裴语嫣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这也是怕回去的时候天黑了……”
季菡默默抬头望了望挂在顶空的大太阳。
“嗯……”
也就过上三个时辰就天黑了吧。
*
两人找了伙计问到梁大的所住之地,听闻季菡是要去看望梁大,还露出了一副惋惜之意。
“季娘子,你们到时候多宽慰他些,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梁大哥心里不好受的很,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受过呢。”
裴语嫣咬了咬唇,有些失神。
苏花儿居然对他那么重要吗?哪怕她根本就不将他放在心上过?
二人按着伙计说的地方寻去,没多久就找到了。
梁大这猪肉铺生意好,赚得钱也多,这么些年,在镇上也买下了一处小宅院。
“就是这了吧。”
大门敞开着,季菡前者裴语嫣往里走,刚一瞧见里头的布置就惊呆了。
四处都用白绸挂着,还有几张纸钱悠悠的吹到她们二人脚前。
乍然一看,这场景可不就是刚办完丧事的模样吗!
闻着这里头传来的香火味,裴语嫣嘴巴颤抖道:“梁、梁大哥他不会想不开就……就……”
季菡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你……你可别乱说,梁大哥看上去也不像因为男女之情就要死要活的人,你瞧他那憨厚劲,他哪懂。说不准是因为别的呢?”
裴语嫣心口狂跳,慢慢向堂屋迈着步子,半闭着眼睛,生怕自己待会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一面。
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座山般挡在了二人面前。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季菡和裴语嫣同时吓出尖叫,季菡还差点爆出国粹,猛地蹲下抱头。
她还在地上抱着头叫呢,便听裴语嫣没了动静,还定定的站在原地。
季菡鼓足了勇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面前的大山哪是什么鬼怪,分明就是憔悴版的梁大。
可几日不见,他是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样子的?
裴语嫣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眼眶浮肿,本就邋遢的胡须更加凌乱了,近乎要把嘴巴都盖住,身形还摇摇欲坠,全然不像过往硬气勇猛的模样。
“梁大哥,你怎么了?”
面对裴语嫣的关心询问,梁大只是淡淡垂下眼帘。
“季娘子和嫣姐儿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裴语嫣抿了抿唇,低头间,冷不丁瞧见他身后堂屋里的棺材。
裴语嫣又往那灵堂里认真一看,只见上面还立着一方牌位。
想起方嬷嬷说过,梁大哥从小和祖母相依为命……
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同时还有些罪孽的庆幸,庆幸梁大哥伤心并不全是因为和苏花儿和离。
季菡也冷静下了心神,瞧见了灵堂里的布置。
实在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季菡只能有些沉重道:“梁大哥,你节哀。”
梁大干涩的眼睛动了动,嗓音低哑,显然是累了许多天了,轻轻道了声谢。
裴语嫣看见他这样子,心里怪不好受的,想来他忙了这么多天,定是连口新鲜饭食也没吃上过,便主动出声道:“梁大哥,你坐着,我和嫂嫂带了两条烤五花来,我去做了饭,正好将烤五花切了片配饭给你吃。”
梁大刚想要阻止她,可小姑娘也不知脚底装了什么,风一样就卷跑了。
他本想说,放着就成,自己照顾祖母这么多年,是会做饭的。
季菡觉得裴语嫣这样有些过于热情,为了避免让梁大察觉出来,她补道:“嫣姐儿也是想着感谢你上回的救命之恩,原本咱们全家都是要来感谢你的,可这丫头非说得亲自感谢才显得有诚意。”
梁大了然点头:“季娘子让她不必放在心上,当日不过举手之劳。”
季菡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别的心思,这才放心。
她还不知梁大这人真正的品性如何,虽从过去的了解,能察觉出来梁大是个老实的,可她还是要警惕些,不能让嫣姐儿掉了坑里。
裴语嫣很快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拼好的烤五花盖饭,似乎是考虑到梁大的体型,还特意加了许多的饭。
梁大看着面前这碗如小山般的饭菜,一时有些失语。
“……多些嫣姐儿的好意了。”
他熬了许多个晚上,头脑昏涨,胃口也不好,可不能辜负裴家两位的心意,便打算等人走了,放在锅里热着,有了胃口再吃。
可裴语嫣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梁大有些尴尬,被这双眼睛死死看着,这下不吃也不行了。
裴语嫣兴奋的催促道:“梁大哥,你快吃呀,咱们家的脆皮烤五花很好吃的,配鞋底都好吃,你快试试。”
被这热情的语调一感染,梁大拿起碗筷,想着好歹是人家好意,就算吃不下,他也要吃几口。
裴语嫣看着他吃下第一口,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怎么样,梁大哥,我嫂嫂做的烤五花可好吃了,我没骗你吧。”
“你虽然伤心,可要顾及着身体,这样你的家人在天之灵才不会为你担心呀。”
“梁大哥,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大哥哥,我大哥哥可厉害了……”
梁大一边听着这小姑娘唠叨,一边往嘴里送饭,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热乎劲给感染了,梁大原本毫无食欲的腹里,忽然就觉着这碗盖饭好吃美味的很。
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
最终是季菡的耳朵实在受不了,才一把捏住了裴语嫣的两片嘴唇:“师傅,别念了。”
梁大吃了些饭食,这些天消耗的力气也终于回复了些,握握拳头,也觉得有力气了不少。
“多些季娘子和嫣姐儿,等我祖母的后事料理完,一定上门来谢过今日好意。”
裴语嫣看他吃了饭有些精神了,可到底整体还是憔悴着,有些不忍心。
“梁大哥,我嘴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你,可是大哥哥同我说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既然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如从头开始,过好今后每一天。想来你的祖母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如此憔悴的模样吧。”
梁大眼眸晃了晃,胡须下的嘴唇笑了笑,垂下头。
“是,祖母看到我这样,一定会托梦骂我的。”
季菡觉得她说的都已经差不多了,再多说下去就该越界了,于是拉着裴语嫣的手,就此道别:“梁大哥,既然如此,那我和嫣姐儿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快些振作起来。”
梁大连忙起身要送,却见裴语嫣拉着她嫂嫂的手一顿,转头道:“梁大哥,你不要因为苏花儿伤心,她没有眼光,错过了你这么好的人,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季菡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赶紧龇牙咧嘴的把人给拉走了。
梁大在原地愣愣发神。
虽知道嫣姐儿是关心自己,可他并没有为了苏花儿伤心。
他和苏花儿成亲,本就是因为祖母和苏老爷子撺掇着要完成两家的誓约,他对苏花儿以礼相待,也是为了个夫君的名头而负责,毕竟苏花儿本可以不用嫁给他的。别的补偿不了,就只能在吃穿用度上尽量做好。
苏花儿来找他和离,正是祖母离世的那日,他想都没想便按了画押,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现下赚来的银子也没个需要的人了,他一介粗鲁大汉,用不上几两银子,又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唯一需要孝顺的人也没了,一时间,梁大心底还真有些孤寂。
可他忽的想起嫣姐儿方才对他说的话。
从头来过。
他摸了摸脸上刺手的胡须,又看了看不知道穿了几日的外袍。
梁大打来几桶热水放在锅上煮开,又从屋子里寻了把细薄的削刀。
对着祖母在时用的镜子,梁大有些笨拙的上了手,削刀的力度不好把控,他只能尽量轻柔,可哪怕是这样,他还是不小心划出一道血痕来。
不过这点伤对他来说,和吹了风似得,手上更加小心,慢慢的也找到了诀窍。
等到将脸上胡须彻底刮干净,梁大见着镜子里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庞,一时间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可想起嫣姐儿说的那些话,梁大心底有了力气,这才接受了这副新模样。
*
吴家东厢房里。
苏花儿望了眼床上闭目入睡的吴大虎,又开了窗子瞧瞧四周有没有人影,这才安心将门窗关紧。
她绕过吴大虎的床榻,打开了平日放珠环首饰的妆奁盒,除了上层明晃晃摆着的首饰以外,再拉开下一层,便是一叠厚厚的钱币。
苏花儿轻手轻脚的从袖袍里掏出两张新鲜的钱币出来。
把这几张同妆奁盒里的钱币放在一起,苏花儿脸上的笑愈发掩盖不住,用指头沾了点唾沫,开始点数起来。
兴许是数的太过忘我,苏花儿指头间还弄出了些声响来。
看了看床上安睡的吴大虎,苏花儿没在意,继续乐滋滋的数着自己卖田产赚来的银钱。
等到苏花儿把银票都好好藏了回去,出了门,房间这又变得静谧无声起来。
吴大虎这才睁开了眼。
他面色阴沉,愠怒的望向苏花儿刚刚坐过的妆台镜前。
“贱人……居然敢用老子的家产来攒钱……”
吴大虎双脚稳稳落地,身形稳健,他的伤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不让苏花儿碰他,这才让苏花儿觉得自己没有痊愈。
前几日吴大虎便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每日总会消失那么半晌,哪里也找不到人,而娘还曾跑过来,说她亲眼看见苏花儿和一个陌生男人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
吴大虎也是商贾,自然敏捷的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赶忙趁着苏花儿不在,去书房里翻了翻自己的田产地契,这一看,四百亩田,已经被悄悄卖掉了五十亩。
兴许是发现的早,又或是苏花儿胆子小,只敢偷卖上这些地,损失还不算太大。
吴大虎知道了苏花儿藏银票的地方,便也有恃无恐了。
他打开妆奁盒,翻了许久,这才发现第二层里处,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吴大虎数了数,却觉着不对劲。
寻常五十亩地,哪能得这么多银子!
若真是五十亩就卖了这么多钱,那……那还赚了不少呢。
吴大虎眼睛溜溜一转,立马想出个对策来,他将这把银票都拿了出来,放在掌心把弄,就这么专程等着苏花儿回来。
直到快要入夜,到了用饭食的时候,苏花儿才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一抬头,便瞧见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妆台镜前头,一动不动,怪吓人的。
“哎呀!”
苏花儿后退了几步,瞧见一双熟悉的眸子,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下来做什么。”
苏花儿有些厌恶这个需要自己费心照顾的新夫君,过去瞧他顺眼,不过是因着他长相风流又有资本,如今病了这么些日子,瘦得有些尖耳猴腮的,她见了就烦。
吴大虎看着她走了进来,微微一笑。
“娘子。”
苏花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刚把食盒放桌上,便瞧见他手上拿着的一大叠厚银票。
刹那间,苏花儿浑身的血都僵硬了。
吴大虎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道:“说实话和关柴房,选一个吧。”
苏花儿心虚的颤了颤身子,瞧着吴大虎这副好端端的模样,她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吴大虎根本就没什么事,这些日子装着躺在床上,不过是想知道藏银票的地方在哪罢了。
苏花儿两眼一闭,挣扎一番,最终还是选了说出实话。
“……是……是我把田产卖给了镇里一个大富商,他急着买地种一批作物卖到京城,便想买咱家的地。”
想了想,苏花儿又替自己找补道:“我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等你病好了再把银票给你,没想到……你已经好了。”
说完,苏花儿还落了两滴泪,娇嗔的看了吴大虎一眼,好像在责怪他不告诉自己实情。
吴大虎轻蔑一笑,他并不在乎苏花儿有没有骗自己,他更在乎苏花儿为何能把田产卖上两三倍的价格。
“寻常一亩地的田价大概是三贯钱,可看你这银票数量,怕是一亩地就卖了六贯不止吧。”
苏花儿咬了咬唇,点点头。
没想到吴大虎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娘子,幸亏有你,不然我还不知道上哪找这种冤大头呢。”
苏花儿一愣,赶忙从他怀中抬起头。
吴大虎摸了摸她的脸颊,幽幽道:“娘子,如今咱们酒楼是开不起来了,可光是用田产来赚钱,就能赚上酒楼里一月的盈利,咱们还担心什么?直接卖地,到时赚的钱,再开他四五间酒楼也不成问题啊。”
苏花儿撑着笑,顺着他的意点点头:“是,夫君想的比我要多。”
如今事情既然被发现,苏花儿索性也只能继续跟着吴大虎演下去了,若真是像他那么说,那以后吴大虎东山再起,开了酒楼,她不就能照样做她的阔太太了?
吴大虎朝她一笑,大手滑到苏花儿腰间,低声道:“娘子,这田产还要你继续卖给那富商了,不过可别再用这么小手笔去卖了,这样的冤大头不能轻易放手,咱们家一共四百亩,明日,你便带我去寻那富商,咱们大赚一笔!”
苏花儿听得心情澎湃,仿佛幻想的生活就在眼前,闭眼仰起头,接受吴大虎的热意。
*
芦洲镇县衙门外。
男人神色仓皇,皱着眉头瞧了眼门口的捕头,见着裴淮从里头走出来,赶紧把他拉到了巷子里。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呢,选个这地来见面,生怕兄弟不被抓是吧。”
裴淮轻笑着瞧了眼他,挑挑眉:“何大哥这几日应当赚了不少了吧。”
何志才听了,挺了挺胸脯,笑眯眯比了个数字。
“多亏了裴兄,我只是放了点鱼饵下去,那肥鱼便一口咬住了,若这事能成,恐怕能赚个一千多两银子呢。”
裴淮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须臾,眼神冷了下来,声线也不如刚才亲和。
“记住,你我约定过的,拿到了钱就尽早离开这地,若是生事,你我都会没了性命。”
何志才无端的背后一凉,他赶忙点点头,心中觉得荒唐。
方才还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居然能转眼就变得冷血无情,半分脸面也不给。就连他这样见惯土匪强盗的恶人,也隐隐觉得心里发凉。
自裴淮将他从牢狱里保了出来,还告诉他一条生财之路后,何志才便将眼前人当做了再生父母。
可这人性子实在奇怪,不仅一分钱也不要,还让他拿了钱后躲远远的。
何志才也不愿再想多的,眼前人给了他一生都用不完的荣华富贵,若要费心去猜忌,以这人的手段,怕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裴兄,你这法子可真厉害呀,把吴家的田产转手低价卖给旁人,再从中牟取暴利,我只不过与他们说金额太大,需得让人从钱庄取钱来,后日再交钱,那吴家夫妇就全信了,直接与我立了白契。”
*
吴家院里。
吴大虎和苏花儿在家中来回踱步。
“那人怎么还不来送钱?”苏花儿已经往外头瞧过数次了,可依旧每见着人影。
吴大虎紧紧蹙着眉头,也急得很:“明明昨日说好了,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来。”
四百亩田,那可是他们所有的家当了。
须臾,吴二虎终于从院外头跑了进来,喘着气,脑门上还挂厚厚一层汗。
吴大虎赶紧抓住了弟弟的双臂:“二虎,怎么样?是不是那富商送钱来了?”
二虎摇摇头,脸色苍白:“大、大哥,我去镇上找他,可周围人说,他昨日便早就搬走了,现下人已经找不到了……”
苏花儿腿一软,倒了下去。
吴大虎像被巨雷击中,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第三十五章
此时的何志才, 早已经坐上马车,腰间鼓囊囊的装着银票,回头望了眼逐渐化成小点的芦洲镇。
吴家四百亩地, 被他用一亩一贯的超低价给转手卖给了镇上富商,自己净赚了好几番。
如今得了这泼天富贵,何志才自然不肯在这停留。
这芦洲镇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唯一心中还有些挂念的,便是教给自己奇方的那位官府断案神手。
何志才相信,有一天, 裴淮定会声名远扬, 也许到时候,就是他们二人再次相见时。
看着消失在视野当中的马车,伫立之人轻轻勾了勾唇。
裴淮收回视线, 眼中晦暗不明, 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季菡。
“你会觉得我太过狠心吗。”
季菡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道:“任何一个女子, 受过那样的恐惧,做亲人的只会恨不得将奸人千刀万剐。”
仅仅只是让吴大虎一家失了傍身的银子,已经算是仁慈了。
裴淮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 话语间略微有些酸涩:“是我护不住你们。”
季菡愣了愣。
其实裴淮已经做的很好了,他能无声无息的成为县令身边最信赖的下手, 摆布局面, 反败为胜, 甚至还胆大到力保出何志才这样被诬陷入狱的草寇。
这其中若是错了任何一步, 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季菡总算是明白当日老太太说的那一番话了。
雍王留着他的命,是想看他不成不就, 白有一身才华大志却无力施展,看着百姓们被吴大虎这样的恶人欺压又无可奈何。
可她想不出什么安慰裴淮的话。
他们这辈子,兴许就搭在这方乡野了。
季菡思量半晌,忽的跳了跳心,略有犹豫道:“如今吴家的田都被卖出去了,那……那是不是咱们家租的那六亩地也……”
裴淮脸色一僵,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
季菡这下恼火了,用力的捶了捶他的臂膀:“你说你!使坏心眼子还把你辛苦种了这么久的地给赔进去了,那可是你费了好大力气才种好的地!”
裴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支支吾吾道:“我、我错了。”
季菡气得脸红,一把收回自己的手,瞪着他不说话。
没半会,她就消了气。
“淮哥儿,不如咱们搬到镇上去吧。”
*
此时的吴家院里,钱氏已经听说这个惊天噩耗,哭丧过好几轮,还晕了一回过去。
“那可是你爹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啊!被你们夫妻二人就这么给人白白骗干净了?”
钱氏撕扯这大儿子的衣襟,要不是被二虎拦着,恐怕吴大虎真要被他老娘给吃了。
吴大虎一动不动,嘴巴抽动:“娘,你打死儿子吧,儿子也不想活了。”
吴大虎瘫跪在地上,双眸失神,就任由钱氏这么推搡打骂。
酒楼关了的亏损不提,原以为靠着四百亩地,怎么说也能依旧撑上几代人,可就这么全都被骗光了。
他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钱氏见他这副窝囊模样,两手一撒,对着天上就开始嚎哭起来:“苍天老爷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撕心裂肺了半晌,钱氏才清醒几分。
她狠狠抹了把鼻涕眼泪,死死看着跪在地上的吴大虎:“说,你娶的那个祸害关在哪了!”
“柴、柴房。”
伴着一声巨响,苏花儿本就战栗的肩头抖的更厉害了。
她顶着发肿的脸颊,顾不上嘴角还在流血,赶忙往角落里拼命钻去。
“小贱人,给老娘出来!”
钱氏一脚踢开了柴房的门,手里还拎了根手臂粗的棍子,披头散发,俨然是要动真格的意思了。
她一眼就瞧见缩在角落里头的苏花儿,见她脸上的伤也不为所动,反而气得牙痒痒。
“你这天杀的祸害,老娘早就知道娶你进门不会出什么好事!我告诉你,这几百亩地就是把你这条贱命要了,也讨不回来!”
说完,钱氏就高高扬起那粗棍,朝着苏花儿甩下来。
“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苏花儿嘴上疯狂求着情,却碍不过婆婆已经气昏了头,吴大虎也只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幕,丝毫不加阻拦。
苏花儿被打得只能蜷缩在地上,护着自己的脑袋。
直到钱氏手上没了力气,这才肯停下来。
手一脱力,棍子便溜到了脚边,钱氏猛捶了几下心口,痛哭不已:“这可怎么办啊……老吴家就毁在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了,老头子,你在下面是不是要怪我?”
这画面,看得吴大虎羞愧低头,更加愤恨自己被那苏花儿蒙骗。
吴二虎看着哥哥和娘亲这痛苦的模样,心中也着急的很,家中的钱产全被卖了,那往后他就再不能过上那般舒服的生活了。
别的不说,单这一点,就急的吴二虎抓耳挠腮。
吴二虎动了动他那半年不开一次窍的脑袋,勉强挤出了个说得过去的办法。
“娘……大哥,要不咱们还是用上回那招,虽然……虽然这样收效甚微,可总比接下来咱们一家只能出去卖苦力活强啊!”
钱氏停下了哭声,怔怔看着平时粗笨的二儿子。
吴大虎也抬了抬头,无神的眼睛微微一动,略有些疑惑道:“二虎,你说的是上回哪一招?”
吴二虎缩了缩脖子:“就、就是大哥哥说的,大哥哥把裴家二姑娘娶进门,让她把脆皮烤五花的方子告诉咱们。”
吴大虎和钱氏对视一眼,思虑万千。
裴家要开铺子的事他们听说了,这说明人家的吃食在镇里基本上已经有了稳定的受众食客,就算他们吴家来插一脚,也不一定就能分得大饼。
可眼下,这已经算是他们家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了。
吴大虎黯淡的眼神亮了亮:“娘,到时候知道了方子,咱们就把房子给卖了,去惠州城做这脆皮烤五花的营生,只要咱们家用心经营,一定能把这四百亩地给买回来的!”
钱氏咬咬牙,半天后,也只能点头答应。
吴家这座宅子,建的并不比镇里富商们的宅院差,本就是因为身处乡野,颇具乐趣,吴大虎才宁愿住在老家的,要是开价卖出去,没准会有许多富商出高价来买着养老。
这笔银子,就够他们一家做营生的本钱了,加上吴大虎之前就是做酒楼生意的,他有自信,能在偌大的惠州城里做出一番事业!
母子三人顿时像是被重新打了鸡血,精神抖擞。
“快,咱们去屋子里好好商量一番,这回定要把裴家那贱丫头给收拾服帖了。二虎,这回你和你哥一起去……”
几人的声音逐渐离柴房越来越远。
地上的苏花儿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血腥味。
方才吴家人的话,她都听在耳里。
现如今事情到这个地步,吴家人不可能再对她好言相待,今后等待她的无非是打骂,刚才她还听见吴大虎要娶裴语嫣进门,这样一来,自己低微的地位更加可想而知。
苏花儿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听爹娘的话,要和梁大和离。
哪怕他丑陋不堪,可也比吴家如此毒虐人要好万倍。
如今她得趁着吴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逃出去。
苏花儿强撑起身子:“嘶……”
好不容易忍着剧痛站起身,可到底去寻谁护着自己,苏花儿却犹豫了。
爹娘已经和她牵了断恩书,若是自己再去娘家,那好面的苏老爹一定会将她赶出来送还给吴家的。
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平日在吃穿上从来没有短缺过自己的前夫了。
虽然是自己对不起她,可苏花儿相信,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梁大面前,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一定会帮她的。
定了要去寻的人,苏花儿立马捂着脑袋上流血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柴房,心跳如擂,躲开所有人,往镇子里跑去。
*
芦洲镇。
一家老小今日都上了街,裴淮特意告了假,为的就是寻一间不错的的院落。
昨夜听说要搬去镇上,一家人都兴奋的没睡着觉。
就连老太太也不由得感慨,真是世事无常,过去的她哪能想到,自己活了这么些年,还能被换个居住激动的入不了眠。
老太太都如此把控不住,更别说其他人。
霖哥儿心中虽知道不能遐想过去,可还是忍不住期待在相府时,自己用的那间宽敞书房。
以前他最期待的时候,便是与大哥哥在书房,听他授学政论。所以,霖哥儿小心翼翼的牵了牵季菡的衣袖,抬头看着她:“嫂嫂,咱们可以住有书房的屋子吗?”
季菡点点头,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霖哥儿想要一个书房是不是,好,嫂嫂尽量给你寻有书房的。”
见她一口答应,霖哥儿开心的快笑不见眼,末了却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贪心,赶紧补道:“嫂嫂,若是实在没有,那就不要有书房的。霖儿……也没有那么想要。”
瞧他明明想要,又担心自己太麻烦了的贴心劲,季菡这下更坚定要给霖哥儿寻一间带书房的屋子了。
不仅要有书房,还得给嫣姐儿一间单独居住的空房,嫣姐儿岁数也快大了,需要自个的独处空间,三个女眷整天挤着睡也不是个事。
只可惜他们一家现在还买不起房,只得租房住。
一些公租房他们都看过了,价格虽然低廉,每月只要几百文,可都是好几户人家挤在一堆,杂乱的很,还得上下爬楼梯,对老太太这个年纪来说很是为难。
私人出租的住宅便会好上许多,只是要找到合适却得花些力气。
一行人走着走着,便来到芦洲镇宅院聚集处的清水巷,这里屋子多,季菡想着问上几户人家,兴许能得到些线索。
走进去了些,裴语嫣突然皱了皱眉,出声道:“嫂嫂,咱们前几日找梁大哥,他好像就是住在这片巷子里。”
季菡被点醒了,欣然一笑:“是啊,我怎么忘了梁大哥呢,他在这清水巷住的久,一定知道哪里有出租的宅院。”
裴语嫣自告奋勇,按着记忆中刻画了许多遍的路线,朝梁大的宅子寻去。
“就是这了!”
一家人刚要敲门,便瞧见一抹颤颤巍巍的身影忽的在边上窜了出来。
裴家人惊骇的望着面前满脸是血的女人,赶紧后退了几步。
这女人疯疯癫癫,也不顾裴家人还站在门口,便猛地敲击起梁大的房门。
“梁大!开门!”
季菡皱着眉头,鼓着勇气打量起这女子的样貌,这一看不要紧,她惊讶的发现,这居然还是老熟人。
苏花儿用尽了全身力气敲门,衣衫上都透出了几丝血色,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着甚是恐怖。
“吱呀——”
门终于开了,裴家人和苏花儿都顿了顿,直直望去。
男人面容硬朗,眼眸深邃,嘴唇像是被风沙磨砺般微微有些干燥,可正是这股糙劲更配合整张脸的氛围,刚强俊朗,很是威武。
苏花儿瞪大了眼睛,哪怕此时身上疼痛,也不及面前男人带给她的震撼大。
她从未想到,褪去满脸胡须后的梁大,居然是这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梁大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
裴语嫣盯着他,脸霎时就红了。
她眨了眨眼,掩住心跳声:“梁大哥……”
第三十六章
屋里, 季菡倒了盆温热的水,用毛巾将苏花儿额上的血迹一一擦净。
“嫣姐儿,把那身衣服拿过来。”
裴语嫣咬着唇, 眼神幽幽的盯着苏花儿的背影,不情不愿的把衣裳递了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花儿会突然出现在梁大哥的家门口,还引得梁大将人给接进了自己的厢房里。虽然是权宜之计,可裴语嫣心中就是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过去抛弃梁大哥的是她,为何现在有了麻烦, 还腆着脸找回来, 还真当梁大哥是冤大头了不成。
裴语嫣嘟囔着嘴,一脸怨气的瞧着季菡照顾她。
季菡擦干了手:“苏娘子,这衣裳是梁大哥祖母的, 虽然款式有些老旧了, 不过眼下便只能委屈你了。”
苏花儿扭扭捏捏的接过这件灰扑扑的衣裳,抬眸望了一眼季菡, 见她正用手抹了药膏,要替自己上到手臂。
季菡抬头对上她的眼神,温和笑了笑:“苏娘子,忍着点, 兴许会有些痛。”
苏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任她替自己细细上好药膏, 再柔柔的吹了吹伤口。
苏花儿只觉得原本疼痛的地方清凉一片, 就连着沉闷的心也凉快了几分。
她闷闷道:“……谢谢你们。”
她没想到, 裴家人居然会帮自己。
季菡没有问她这副模样出现在此处是因为什么, 反而一个劲的忙活,替她买药处理伤口, 还考虑到她现在蓬头垢面,寻来了可换洗的衣物。
吴大虎与裴家人之间的恩怨,她还没有嫁进吴家就已经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们能帮自己,实在也是难得了。
季菡轻轻上完药,松了口气:“苏娘子,这外部的伤都用药膏涂了,但最好还是去寻个郎中来看看,若是伤了内里就不好了。”
苏花儿听着她话语间对自己的关切,咬了咬牙,死死攥着衣裳,还是觉得良心有愧。
这裴家人都对她如此了,如果她不将知道的都说出来,那恐怕没多久,裴家的姑娘就要遭罪了。
苏花儿猛地抓住季菡的手:“季娘子,你快些带着裴家姑娘躲起来吧,我听着那吴家人说,要强娶了她,逼着她将脆皮烤五花的方子交出来,再去惠州城做大生意……”
季菡瞳孔一紧,看向边上露出惊惧的裴语嫣。
裴语嫣往后趔趄了几步,眼眶开始泛红。上回被吴大虎拦路着拖拽去山林中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像是噩梦般浮现在自己面前。
裴语嫣嗓音都有些哭腔了:“嫂嫂……他们居然还不肯放过我……”
季菡赶紧把人给抱进怀里拍了拍后背,脸色冷峻下来:“嫣姐儿别害怕,如今苏娘子既然早早告诉了咱们,就一定有办法防着的。”
她没想到吴大虎贼心不死,竟还想着他们一家人手上的营生。
季菡现在只恨裴淮当初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就应当听她的,花钱找几个流氓羔子,把那吴大虎的孽根给剪了!
屋外,两个大男人也正静静听着里头传来的交谈声。
当裴淮和梁大听见了苏花儿说的那番话,都不约而同的紧蹙了眉。
裴淮眼眸中寒光渐起,隐隐有了杀意。
而梁大则也心生豪义,恨不得将这等奸害除之为后快。
他平生就最恨这些欺侮贫民百姓的豪绅贵商,因此就算是开个猪肉铺子,价格也是最低廉实在的,便是期望着白丁也能够吃上肉。过去是想着祖母孤身一人,若他惹了事必定连累祖母才万事忍让,可如今祖母已经不在了,世间再也没有了能让他惜着这条命的人。
二人对视上眼神,都在对方眼中读懂了某些东西。
梁大率先拱手:“裴兄,我此生最看不惯这些作奸犯科的小人,你要是男人,就许诺同我对付那吴家奸害,你要不是男人,那便由着看自己亲妹妹葬身虎口,我梁大去救!”
裴淮勾了勾唇,迎道:“梁兄侠肝义胆,裴某敬佩。梁兄放心,此事,正需你我二人共谋。”
……
几日过去,吴家人精神亢奋。
他们已经找到了靠谱的买家,商议好了吴家宅子的价格,只等把那裴语嫣掳过来便举家搬去惠州城。
此地离惠州万里,裴家人定然是不会再找到他们的。
吴大虎又想起被自己娘打得半死不活的苏花儿,这是唯一的变数,那日她趁着一家人不备跑了出去,吴大虎假惺惺的去了苏家看过,可人确实不在那。
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那日苏花儿有没有听见那事……
想想她被钱氏打成了那样,若是别人见着了定早就报官了,可都过了这么几日,兴许已经被山中野兽分食殆尽了也说不定。
现下万事俱备,只等着裴语嫣再次落单,孤身进入他们一家人的视线。
“二虎,你确定这几日都看到了,裴家那丫头会去山上摘野果子?”
吴二虎肯定的点点头:“大哥,这几日我都蹲在裴家门口,那裴语嫣日日都要在这个时辰去山里摘果子,这一去便是好几刻钟。”
吴大虎这才安心继续蹲守。
为了能一次成功,这回,他们一家三口都来了,钱氏手里拿着蒙汗药,吴二虎则负责放风。
时辰一到,那裴语嫣果然如二虎所说,拎着篮子孤身一人出了门,看得吴家人大喜,赶忙也动起身来。
直至跟着人到了深山密林里,吴大虎心中愈加放心。
这丫头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裴语嫣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边上两道暗影,半晌后,她忽的蹲下身,装作要捡地上的野蘑菇。
便是趁着这个空晌,吴家人猛地袭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梁大和裴淮分别从两边冲了上来,一脚将吴家两兄弟给踩在底下,剩一个颤颤巍巍的钱氏,梁大那双眼狠狠一瞪,直接把人给吓得瘫软在地,再不敢说话。
裴淮轻轻向他点点头,下一刻,便见梁大只是微微动了动手,脚下的吴大虎便爆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啊!”
伴随着骨骼移位的声响,梁大废了吴大虎一只手。
一只手,便够他一辈子庸庸碌碌,处处受尽人白眼了。
梁大刚要继续弄断吴二虎的手,便见方才还畏缩的钱氏不要命的凑了上来,哭喊着求他放过。
“求求你!不要伤了我两个儿子啊!你要杀要剐冲我老婆子来,我是个快死了的,你要了我的命好不好,你放过他们两个……”
梁大冷哼一声,并未心软半分,铁面无情道:“若你们做龌龊事前想到会有这一回,又何须让我来放过。”
说罢,梁大就要把吴二虎的一只手也卸断。
钱氏发出一丝惊吼:“不要!”
她死死上来抱住梁大的胳膊,哪怕并不能阻挡本分力气。
“我……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再也不回王土村!求求你放过咱们一家,求求你了!”
二虎的手不能断啊!若是断了,他就再没有科举的可能了。
钱氏哭得声嘶力竭,梁大与裴淮相视一眼,便缓缓放轻了力气。
裴淮冷冷看着他们:“想要我放过你们,只需把苏花儿的休书写出来,再有立刻离开王土村,永世不得回来。”
听见苏花儿的名字,吴大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不甘心,可看着弟弟尚还完好的两只手,吴大虎惨白着脸,虚弱无力的低下了头、
“……好。”
裴淮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在吴大虎断手的掌心上用刀划了一笔,直接就着鲜血画了押。
他慢条斯理的收回休书,居高临下望着吴家人:“赶紧滚,若是让我再看到你们,便不是断只手那么简单了。”
吴二虎也不顾身下湿濡一片了,踉踉跄跄的拉起他大哥,和钱氏逃似的跑下了山。
梁大紧蹙着眉头,看着逃窜的吴家人,略有不解对裴淮道:“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他们一家。”
裴淮只淡淡看了一眼那几人:“过去我也以为,只有把人杀了,才算是解恨。可有人教会了我,要想折辱一个人,便是让他生不如死。”
梁大身子一怔,若有所思。
裴淮看他一眼:“梁兄,你空有一身好本事,说句得罪的话,若只用在宰杀猪肉上,实在是浪费了。”
说完,裴淮也不再琢磨梁大那表情,便转身护着裴语嫣下山而去了。
梁大皱着眉头,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月余过去。
天气已添了几丝燥热,街上女子们也穿的多轻薄了些,过去人人都用着宽大的袍子里外三层的遮挡着,如今正是攒着劲比娇艳的时候,来来往往间便多了许多亮眼的颜色。
行人打扮已有如此巨变,更别说食客们的胃口。
东门大街的吃食铺子,各样特色的茶饮果子层出不穷,都在暗暗较劲,比着谁家的东西更能解暑爽口。
炮响阵阵里,东门大街一处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季菡站在盖了红布的牌匾前,笑得格外喜庆。
今日她穿着一身藕粉绿衣裳,在夏日中显得清爽怡人,沁人心脾。
时辰已到,早已焕然一新的朱月娥高高扬起锣鼓,重重砸下去——
“季家小食铺,今日开张!”
第三十七章
初夏暑气不浓, 可就这么站在日头底下,也难免心生躁意。
用完朝食,多数人家都会出门上工, 寻常还好,可入了夏便恨不得浸在冰窟里,只盼能早早下工后喝上一杯解暑清凉的饮品。
而季菡自是知道先声夺人的重要性,开业前几天,就请来了镇上的戏台班子。
她出手阔绰,直接就拿出了二两银子。
领头的老班主有些呆愣, 怔愣道:“这……这么多?”
平日他们戏班子办一场宴事, 撑破了也就半两银子,哪见过季菡这么大手笔的。
季菡微微一笑,神秘莫测道:“我此次请各位来, 也并非是让大家和以前那般正经演出, 所以这酬劳自是许的丰厚些,待会还要辛苦各位呢。”
老班主一听, 起了好奇:“娘子,咱们这戏班子也只会点吹拉弹唱,旁的怕是您吩咐下去了,这些兔崽子也蠢笨会给您搞砸, 您不妨先说说究竟要做什么,也好给咱们个底呀。”
季菡颔首:“这是自然, 老班主, 你无需担心, 这事简单的很, 只需几位穿上咱们店里定制的服装,再学会我写的一首曲子便成!”
她说话间, 已经拿出了早就制好的服装。
戏班子的赶紧围上去仔细翻看。
等到看完季菡定制的服饰,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巨型的娃娃头套,拿起来倒很轻巧,是用木片做的,外头用白纸包裹着,画了个小人。
瞧着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这小人的模样……
老班主一脸难为情的指了指吐出舌头,一脸贱兮兮的小人:“这……这不会让咱们戴上去吧?”
季菡肯定的点点头,还嫌不够似的,拿出边上的红斗篷。
“还有这个,你们瞧,上头印着咱们铺子的名字,到时候你们穿上这个,再去街上唱我教你们的曲子,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的。”
这红色小斗篷上用白色的针线绣出了“季家小食铺”五个大字,鲜明的很,人群中一定是最亮眼的那个。
戏班子的伙计们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言说的羞耻。
想了想季菡给的报酬丰厚,老班主咬了咬牙,受了重创般应下了声。
这服装奇怪些……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唱戏的时候,也是穿的姹紫嫣红的不是。
想来这服饰上已经如此震撼了,那曲子定然会是雅致清新的,方才又听是季菡亲自写的曲子,老班主便更加放心了。
这娘子秀丽如花,姿容出尘,一看就是有涵养的,写出来的曲子定差不到哪里去。
老班主满含期待道:“娘子,那……曲子可有曲谱啊?”
季菡笑容一僵。
曲谱……
她搓了搓手:“哪用得着什么曲谱,简单的很,我教你们唱就是了!”
老班主一惊,有些欣喜。
这连曲谱都不用,那可不就轻松多了吗!
季菡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这样,我先教你们词是哪些,劳烦各位都听认真了。”
戏班子一圈人点点头,严阵以待,有些害怕自己记不住的,还早早掏出了纸笔。
季菡站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从嘴巴里蹦出来。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念完这两句后,季菡停下脚步,又给大家清唱了一遍。
半晌后,大堂安静无声。
老班主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愠怒,当下就厉声道:“娘子请我们来,莫不是故意寻咱们作乐!”
季菡一脸人畜无害的眨眨眼:“作乐?作什么乐?”
这大热天的本就火大,老班主若不是看季菡是个小娘子,早就与她闹开来了。
“咱们戏班子在镇上这么多年,不是没接过开业邀咱们去庆贺的,可哪有您这么戏弄人的?大白天让咱们唱些淫词滥调,你不害臊,我老头子还害臊呢!走,咱们都走!”
眼见老班主要带戏班子的人都回去,季菡赶紧把人给拦住。
“这、这样!我再加一两银子!”
听见她要加银子,老班主的脚停了下来,他有些诧异:“娘子,你真不是在寻我们作乐?”
季菡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寻你们作乐?过几日这铺子就要开张了,我寻你们前来就是想扩一扩名气,班主怎会觉得……我是在戏弄你们呢?”
见他还是有几分不相信,季菡索性放了一两银子在老班主手里:“这样吧,您若是不信,我就先付了定金,事成之后,剩下二两银子如数奉上。”
老班主看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这才反应过来季菡是认真的。
他态度立马谦和起来,二人商议一番,便立马定下了这桩活计。
虽答应的爽快,可老班主打心眼里不看好季菡这样打名声的手段。
先不说别的,寻常新店开业,请戏班子都是来敲锣打鼓,吹些喜庆的曲子便是,哪有季菡这样编些什么爱和蜜的,让人听见了不得红个大脸吗!
他见季菡年纪尚小,许是刚嫁人没多久,这才自顾自的给了个解释。
这小娘子怕是第一次做生意,没经验,把话本子上听来的逸闻当真了。
虽有腹诽,可毕竟这单生意酬劳给的多,他还没傻到和钱过不去,便将这些话都烂到了肚子里,好好训导手底下的人把那首奇怪的曲子学会。
“嘶……还真别说……这曲子还挺上口的。”
这才听了季菡唱那么半会,脑袋里便全是那几句了。
季菡听着店里一时间满堂的季家小食铺主题曲,欣慰的点点头。
这宣传的事搞定了,剩下的,就是冷饮的重头戏了。
食物本身的滋味自然不用担心,季菡早就试错了上百次,最终出来的成品保管让人惊艳。
只是若只有食物本身出色,那还远远不够。
季菡瞧了瞧日头,晡食用完了,这太阳也快要下去了。
果不其然,她还未等上几刻,便瞧见一抹靓影进了铺子的门,季菡直直与其对视上眼,当即便愣在原地。
朱月娥扬着笑,大大方方的看着她:“季娘子,我来为你助力了。”
同过去的她相比,现如今的朱月娥简直脱胎换骨。从前她总是一副病态愁容,恹恹的畏畏缩缩,可自听了季菡的许诺,她便正视起自个儿的日子了。
吴大虎一家一走,她也无需再躲躲藏藏,用银子租了间落在官府边上的屋子,地方虽不大,可好在还有个小院,平日可以侍弄花草。此外,她还向林神医求了几个食补的方子,补气补血,吃的多了,人也渐渐丰腴起来,枯黄干燥的皮肤也微微白皙红润了几分。
她知道此番来的重任,精神劲更加比别人要足些,同季菡一对视上,便知道自己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做生意的,有了一个好的精神面貌才能上阵杀敌。
季菡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朱娘子,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
朱月娥就连笑也比过往要自信几分,回握住季菡的手:“当初若不是你点醒我,兴许我现在还窝在那阴沟里怨天尤人。娘子,你放心,这铺子我定要替你好好看住了。”
朱月娥这话并不是凭空放出去的。
她在吴家当了十年的受气包,只要有一点没做好的便动辄引来打骂,早已练成了一身的看家本领。
季菡单是站了片刻,便听着许多她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桌椅的边角都得再重新打磨,如此锋利,若是有孩童打闹磕着了,那事情便大了,请师傅来重新做过。”
“夏日蚊虫多,窗边的牡丹换成香叶天竺葵,再到每桌底下挂上驱蚊的香囊。”
“这块脏布为何不及时洗净?就这么放在桌上,都引了多少蚊虫了?”
这一桩桩细致入微的本领,看得季菡目瞪口呆。
她白天要上上下下打点许多,进货食材,监看铺子修缮进度,单是一样就能消磨半天了。
季菡请来的那些小工们,也不乏有爱偷懒的,是她素日事情多顾不上,可朱月娥一来,这厉声呵斥的模样,立马就把人给吓得毕恭毕敬了,再不敢偷懒。
对季菡来说,可谓是减轻了不少重担。
铺子里有朱月娥监管着,她便可以放心筹备其他的。
月余过去,一切皆已完备。
*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还正清晨,家家户户刚踏出门便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响。
这曲子明显是好几人合唱而成,配合着笛声和锣鼓,魔性又上头。
镇子许久没有这样新鲜有趣的动静,一时间,人人都推开自家院门,伸了脑袋往外瞧。
这一瞧不要紧,一入眼便是几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娃娃头套,这娃娃长相奇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看了心痒痒,只觉得又贱又可爱。
“这是谁家请了人逗乐呢?”
“这曲子还怪好听的,你瞧,我听了一遍就会唱了!”
“他们唱的词也怪新鲜的,什么季家柚子茶?难不成是新开的铺子?”
人人都这么好奇着,一眨眼,手上便多了张宣传单。
【女子当街怒斥渣男是为何?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今日辰时,来季家小食铺为您揭晓真相!前五十位还送新鲜冰饮,暴打渣男柚子茶!】
季菡算是把吃瓜群众们的心玩得够透彻。
寻常的开业手段他们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用吃瓜事件来吸引好奇心的。
都是一个镇里的乡亲,大家瞧见宣传单上说的这事,一下都给惊着了。
“这上头说有姑娘当街怒斥渣男?这是真的假的?”
“管它真的假的,这后面说了,前五十个去的还有免费的冰饮能喝呢!免费的便宜不捡是傻子。”
“就是就是,怎么算咱们也不吃亏,又听了新鲜事,又得了免费冷饮,不说了,我先去了。”
这首歌谣响彻在镇上每一个角落,人多的地方全都光顾到了,老班主看在季菡给的酬劳多的份上,也很实在的卖力干活,一时间,所有闲人都起了兴致,要去看看这季家小食铺到底在卖什么葫芦。
辰时,季菡看着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食客,满意的笑了笑,对着朱月娥微微颔首。
对方心领神会,高高举起锣鼓——
“季家小食铺,今日开张!”
话音落下,季菡也应声揭开了盖在牌匾上的红布,现出一块精美大气的匾额。
“今日前五十位进入咱们铺子的食客,都免费送一杯暴打渣男柚子茶!”
这话一放出去,立马便有人争先恐后的往铺子里面钻。
这铺子是裴淮给她找的,店面宽阔的很,原先是家花草店,大堂空敞,后头还有个露天的院子。
这样式刚巧适合季菡拿来卖两样营生,直接将账台改造成制作冰饮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都能亲眼瞧见是如何制作的,实打实的放心安全,有些类似现代的奶茶店。而厨房连接着后院,院里便能用来摆放好几台烤箱,制作脆皮五花的速度也迅速提了上来,前头点完单,厨房便能立刻成餐。
不像从前的摊位,客人们只能买了拿回去吃,现如今铺子大了,客人们可以在大堂里吃,还配了米饭和饼子,只需添上几文钱。
这脆皮烤五花在夏日虽显油腻,可若是配着季家的柚子茶一起吃,那可谓是从头到脚都畅快。
更何况,季菡在铺子的布置上也是下了功夫的。
“哟!怎得如此凉快?”
“你们觉着了吗?方才还热乎着难受呢,一进来就清风拂面,清凉的很。”
刚刚踏入铺子的食客们都有此感受,这四处去寻,才瞧见大堂里整整放了两三台冰鉴,风一吹,便有阵阵凉意不断袭来。
这还得感谢季菡没再往前穿几个朝代。
前朝藏冰量虽翻了近十倍,可还是奢侈的东西,寻常百姓哪用得起。可到了大乾,就连身上只有几个子,也能买上一碗冰饮吃。
在买冰上,季菡投入的成本并不大。
食客们身心都清爽下来,这下对这间铺子的好感更大了,抢到位置的食客迫不及待的坐下来享受着清风,没抢到的季菡也没让他们受了冷落,把铺子外头的遮阳帐挂了起来,大门也敞开着,好让外头的人也能感受到凉意。
“朱娘子!开始吧,大伙都等着您说故事呢。”
朱月娥点点头,走进了制冰饮的台里,襻膊绑着,带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有些离得近的,瞧见这伤疤当下就倒吸了一口气。
朱月娥并不在意投来的各样目光,休憩的这些日子里,她做足了准备,就是要让这些非议助力自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按着季菡先前就教过她的柚子茶配比,朱月娥在脑海中又细细过了一遍,这才动起手。
“各位可都瞧见我这手上的疤痕了?”
食客们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朱月娥练了大半个月的演技,在此时得以展现。
她一面做着柚子茶,一面含着悲怆,娓娓道来。
“小女身世悲惨,被爹娘用三两银子卖进了夫家,可婆母刁钻,夫君更是个脾气恶劣的,我入门十年,他们便打了我十年,有些是火钳印的,有些是木棍砸的……”
接下来,朱月娥将自己与吴大虎之间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她言语激烈,带动着满堂子食客们的情绪,满腔的义愤填膺,听着她悲惨的遭遇,食客们恨不得把那吴家人大卸八块。
“这吴家人真不是东西!”
“朱娘子说的都是真的,我作证,我大舅和她是同村,都说这吴家人不是好东西。”
“朱娘子也太惨了,怪不得手上这么多伤疤,原来是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季菡暗暗对着朱月娥抛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没想到,朱月娥居然如此顺利的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怜悯之心。
很快,要铺垫的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朱月娥便要开始说季菡教给她的那套打脸话术了。
古往今来,大家都喜欢看打脸逆袭的情节,朱月娥前头说的这么憋屈,就是为了后头能大快人心。
此时,她做的暴打渣男柚子茶也到了最关键的地步。
朱月娥拿出捣碗,又拿出杵臼,把剥好的新鲜柚子肉倒进竹杯里。
“后来,我得了季娘子的救助,暗暗养伤……”
她每说一句,这手上的动作便大力一步。
杵臼狠狠落下又升起,那柚子肉被捣的汁水乱飞,伴着朱月娥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的人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即将复仇的朱月娥。
“我偷偷报了官府,又拿出趁吴家人不注意,当时写的那张休书……”
食客们屏住呼吸,咬紧了牙关,捏住拳头,都在瞧着朱月娥暴打柚子肉。
“县令大人当下就判了我那前夫三条重罪!”
朱月娥手上狠狠一捶,好像捶的就是那吴大虎。
“他每日都需受板子,直到我肯松口原谅,可我会轻易原谅他吗?不!可!能!”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乳腺从未如此畅通过。
解气,太解气了。
朱月娥捶完最后一棍子,便娴熟的将捣好的柚子果肉倒进竹杯里,所有的糖水都是提前冰镇过的,转眼便制好了五十杯暴打渣男柚子茶。
季菡也适时出现:“今日小店开张,这五十杯冰饮就当讨个喜气了!还望各位今后也能多加光顾!若还有想多饮的,只需五文,便能带上满满一竹杯的柚子茶回去!”
现下大家都明白了季菡为何要给柚子茶取这名,便想着来都来了,虽然没抢上免费的,可听了朱娘子这爽快故事,怎么说也要花五文钱支持一下。
排在前台的食客,喝了一口这冰饮后便又激动的说不出话了。
他们之中有认识季菡的,知道她有一手做脆皮烤五花的好本事,可没想到连着店里的饮品也如此好喝!
入口清爽酸甜,方才吃了东西胃里觉得荤腻的,一口下去,立马觉得冰凉解腻,不仅如此,食欲还开起来了。
便在此刻,又有一股勾人的香味钻进鼻子。
裴语嫣端着好几盘脆皮烤五花盖饭从厨房里出来,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嫂嫂,你饿了吧,快吃,你还没用朝食呢。”
周围的食客看着这碗脆皮烤五花盖饭出了神,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有尝过这脆皮烤五花的老食客,自然知道有多好吃,手上的柚子茶开了食欲,就想吃些有滋味的吃食。
“季娘子,你这换了铺子,可是能在店里用餐了?”
季菡等的就是这个:“那是当然,咱们的脆皮烤五花有三种主食可选,米面饼,您想配哪样都成,价格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两文铜钱,一碗的话买半根脆皮五花便够吃了。”
有人心动道:“那……主食也和这姑娘碗里的份量这么多吗?”
季菡笑笑:“是,而且只多不少,实惠的很。”
食客们大喜,立刻就有人挥手道:“季娘子,给我来一碗!我就在这吃!”
“我也要我也要!刚巧就用不着费力赶回家吃朝食了。”
“还有这边也来一碗!”
季菡一一应过。
这下铺子算是热闹起来了,坐着吃脆皮烤五花的,站着等暴打渣男柚子茶的,这两批人还都大多都选择了两个都要,来了碗脆皮烤五花的,就要再点上一杯五文钱的冰饮。
忙到夜幕降临,季菡才总算能够歇下来坐坐。
她没想到铺子的生意居然能好成这样。
店里总共也就三人,只因季菡觉着她只是将原来的营生扩大了,若说火爆,也应当忙不过从前,所以也就没再多招帮手了。
可她失算了,这才开店第一日,就把三人给忙得脚不沾地,眼下腿都软了。
季菡虚脱的摆摆手:“不成,明日我得招几个小厮厨娘来,这生意再这么好下去,恐怕咱们的腿是不要了。”
裴语嫣和朱月娥也都累趴下了,不肯多说一句话。
好在她们今日赚的钱实在客观,季菡粗略一算,竟是摆摊时的数倍。
*
同样,此时的旬家酒楼里也正在清算今日的账本。
旬掌柜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瞪了一眼边上的管家:“今天怎么回事,为何盈利骤然就减半了?”
管家汗流浃背,弓着腰,支支吾吾道:“许、许是东门大街的季家小食铺开了,大家图新鲜,都跑去那了……”
旬掌柜微微一怔:“季家小食铺?”
管家谨慎道:“是,便是那位卖您豆花方子的那位季娘子。”
这下旬掌柜倒是意外了。
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月,那小娘子就能开上铺子,虽说地段在那低廉的东门大街,可过往,从没有谁的铺子一开张,就能让他家酒楼收益减半的。
管家瞧着他的表情,试探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得小心点?”
旬掌柜眸光一暗,犹豫须臾,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去去去,什么时候东门大街的铺子能同咱们酒楼相提并论了?季小娘子这也不过是开张第一日,这才去的人多些,她手艺本就不错,生意好也正常。”
末了,旬掌柜扬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再说,她一间小小的铺子能翻出什么花样。”
第三十八章
眼看着快要入了盛夏, 苏花儿趁着没赶上最燥热的时候离开了。
苏母把一袋鼓囊囊的银两递到她手心里,双目含泪,依依不舍的同马车上的苏花儿告别:“花儿, 今后去了舅舅家,千万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是爹娘对不起你……”
苏花儿死死咬着唇,只摇头否认,眸中泪光闪动:“我不怪爹娘,虽然爹没来送女儿, 可女儿知道这银子定是他凑出来的。娘, 过去是女儿太愚蠢,此番去了舅舅家,有了这银子傍身, 便能先从小营生做起, 待女儿出息了,再把爹娘接过来。”
苏母点着头, 欣慰的摩挲着女儿的手。
吴家人骤然离村,可偏偏没带上儿媳,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知又要有多少猜忌和麻烦。
苏家人一合计, 既然苏花儿如今已经被休,不如索性换个地方居住, 苏母娘家大兄家境殷实, 又住在惠州城做买卖, 听闻这件事, 立马就写了信让侄女来家中。
苏花儿也欣然答应,嫁入吴家这段日子, 她算是彻底留下了心理阴影,倒不如去往新的环境弥补伤害。
她心中牵挂的,除了爹娘以外,还有过去被自己万分嫌恶的梁大。谁能想到上天会与她开这般讽刺的玩笑,剃了胡子的梁大,分明就与她心中所想的男儿相差无几。
可梁大本就对她毫无情意,如今二人早已和离,便更说不得什么回头二字了。
苏花儿拍了拍母亲的手:“娘,你与爹一定要保重身子,待女儿安顿好,便每日寄银子回来。”
话说的差不多,苏母还来不及推辞,便听着船家的声音高高飘来——
“起船!”
母女俩相看无言,只能互相凝视,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面孔。
苏花儿离开这件事,很快就让裴语嫣知道了。
她瞧了瞧往内院运新鲜猪肉的梁大,仔仔细细的盯了他脸上半天,见没一丝悲伤之意,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总能瞧见梁大。
因着季菡这铺子生意爆火,每日猪肉的需求量也越发庞大,梁大索性便把铺子上要卖的半数肉都供给了季菡的铺子,为了感谢她照顾生意,还会特意帮忙替铺子跑跑腿,搬搬东西。
天气炎热,梁大搬着重物,流了不少汗,裴语嫣眼珠幽幽一转,娇俏着跑到了制饮台。
“朱娘子,给我做一杯柚子茶,记着,要多放些冰!”
朱月娥微微一愣,接着便瞧见了这丫头的目光正紧紧盯着穿梭在内院的梁大。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也估摸出来了裴语嫣的心意,不由得哑然失笑,同对面无奈的季菡对视上眼神。
季菡叹了口气,却也只能示意朱月娥听了裴语嫣的,莫让她面子上挂不住。
旁观者清,她早就看出了梁大这人并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在此事上,甚至比裴淮还更要木讷几分。她怕若是裴语嫣陷得太深,恐怕将来得出大事。
裴语嫣拿了冰饮后,便迫不及待的往梁大身边去了,掐着嗓子,娇滴滴道:“梁大哥……你累了吧,快喝,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梁大那双黑漆漆的眼盯着那凉爽的柚子茶,“多谢。”说完后便一饮而尽,全然没注意裴语嫣那满分爱意的眼神。
裴语嫣咬咬唇,又夹着声音道:“梁大哥,瞧你衣裳都破开了,不如脱下来,让我替您缝缝吧。”
梁大浓黑的眉毛一动不动:“这种细活你干不来,我缝的比你好。”
裴语嫣嘴角一抽:……
似乎是想起自己这话太过伤人心,梁大讪讪咳了几声,随口关心道:“嫣姐儿,近日正是换季的时节,你瞧你都感风寒了,声音哑成这样,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季菡同朱娘子死死咬住唇瓣,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裴语嫣干笑两声:“……呵呵,梁大哥真是细心啊。”
梁大那正直的脸庞坚定的礼貌一笑,便自顾自的继续埋头运猪肉了,只留着裴语嫣一个人独自在原地黑着脸。
看着这一幕,季菡才算是放心了。
梁大根本就没有想要再次娶妻的意思,恐怕这人脑袋里便没有这等心思,活像根木头,哪怕裴语嫣如何明示,他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着梁大把今天要用的猪肉都送完,季菡这才将本钱送了上去。
除了猪肉的成本外,她还特意多添了五百文铜钱。
“先前还要多谢梁大哥给咱们家找宅子了,如今我们一家人都住得极为顺心,这都是要托梁大哥的福。”
梁大在镇上住的时间长,因着开铺子,与周围人都相熟,很容易便给裴家人找到了想要的宅子。
就落在铺子不远处的清水巷,共有四间厢房和一间小书房,院子虽说不上大,可要用来晒药摆谷是万万没问题的,东家还是个实诚人,瞧着季菡是做生意的,并未狮子大开口,只要了个每月租金一两银子,像寻常这么多间厢房的宅子,每月好说也要二三两的,实在是宽厚的很。
梁大憨厚一笑,却并没有要那五百文:“当日我因祖母丧事而颓废,是季娘子与嫣姐儿点醒了我,找宅子这事,就当是我回报二位了,用不着如此厚礼。”
梁大这人固执,季菡知道自个劝不动,便也没强行拉扯了。
正以为要结束这场对话,却又听梁大补上一句:“再有……淮哥儿与我投缘,我已经将他当做兄弟,既是兄弟,也不用拘着这些了。”
听到这季菡倒是一愣,她倒是没看出来,裴淮不过同梁大见过几面,便这么快就成了好兄弟了。
不过想想,季菡却又坏心眼的觉着也在意料之中。
这两人,一个胜一个木头,两块难啃的木头凑一块了,可不就臭味相投吗。
临了,季菡又想起一事,便叫住了梁大。
她拿出下月采购食材的单子,皱了皱眉头放到梁大面前:“梁大哥,你在镇上走动的多,你替我瞧瞧,这盐价、米价,怎会突然涨的如此之快?难不成是那店铺的掌柜,看咱们铺子生意好,想要多揽些钱财不成?”
梁大沉眉一看,接过那张写了采购食材所需金额的单子。
略微一瞥,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过往盐价一直稳定在六十文一斤左右,左不过浮动在二三十文之间,可现在这盐价,却是直接飙升到了一百文一斤。
还有这米价也奇怪的很,一斤米从前只要七文钱,为何现在却涨到了十五文?
再往下一溜,梁大越发觉得疑惑。
不光盐价和米价,就连其他东西的进价也贵了,只是涨幅不太明显,没有盐米这些必需之物如此夸张。
不知为何,这些让他突然想起了近日官府发的公文。
“你近日可听说了?好似官府要……加税了?”
闻言,季菡紧紧皱着眉头:“加税?”
就她穿来的这些日子,只知道天下太平,轻摇赋税,要说突然加税,除非是朝廷动荡,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心生疑虑,心中不约而同想到去问一个人。
“待淮哥儿回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
县衙。
印堂内,判官们集于一处,与独身的裴淮划分出鲜明的分界线,一群人离得他远远地,围着压低嗓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裴淮对此置若未闻,只安心整理着新案件的上书,身姿挺立,执笔的样子都引人侧目。
有判官酸涩的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装什么呢,不就受了江大人待见吗,还不是连个正经官职也没有。”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一个个都打心眼里佩服裴淮。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人异士,得了县老爷的赏识,自他进了县衙这天起,不知破掉了多少积年旧案,大到谋杀案件,小到偷鸡摸狗,便没有裴淮破不掉的案。
裴淮来了之后,他们这些名存实亡的判官倒真一点用也没了,每日也就整理些公文,就差被人骂是吃闲饭的了。
虽说不用做事很爽,可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明显察觉到江大人的厌烦情绪了,尤其是裴淮完美的上报完一件案事后,江大人总要在满意之余骂上他们这些无用的判官几句。
若再让裴淮这么风光下去,恐怕他们只能沦落到扫地倒茶了。
“你们说……江大人不顾上头查探也要安份职守给他,莫不是想要他做上门女婿?”
他们可是好几次瞧见县令的千金来衙里寻过裴淮了,虽每次裴淮都爱答不理,可二人相识,这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当即便有人附声应和:“我看八成就是这样,要不然县令大人怎会随意招一个据说是被流放而来的庶民,兴许是不想要江小姐嫁去夫家受委屈,这才找了个上门女婿。”
“没错,我猜也是这样!”
身后的议论声愈发狂妄,裴淮怔了怔身子,冷眸微微一扬。
手中执着笔的动作未停,他突兀出声,清凉的嗓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我娘子貌若天仙,能娶到她的人乃三世修来的福分,各位,你们若是有一人见过我娘子,便不会说出如此蠢笨的言论了。”
编排的声音一下停了,一群人有些尴尬,人群中偶尔能听见不屑的嘁声,可却还是安静了下来,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只是畏惧裴淮在县里老爷心中的地位,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真会信裴淮那番话。
毕竟江大人的千金姿容娇艳,人人见了都会称赞。
见着周围逐渐安静,裴淮刚想继续办公,却突然听见了某人响彻云霄的心声。
【他、他、他、果然超爱!】
第三十九章
裴淮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倏地放大, 猛站起身来,盯着门口瞧。
判吏们见他这失了魂的模样,也赶忙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他这是瞧什么呢?”
“门口什么也没有啊?”
裴淮耳根发热, 快步走到门框边上,一回头,果真瞧见季菡正笑的灿烂。
他隐隐有些羞耻,想着方才那番维护的话,定然全被听见了。
“你……”
季菡便那么歪着头,靠在门框边看着他, 瞧他如玉般的脸慢慢透出层薄红, 心中觉得有意思的很。
方才裴淮可是亲口说,自己貌若天仙,能娶到自己是修了三世的福分!
季菡眼神幽幽扫过他结实的胸膛。
【他都这么说了, 若是此时不上, 更待何时……】
这心声的后半段还未听完,裴淮就觉着一股香风袭来, 腰身被紧紧抱住,季菡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胸前。
看着他明显错愕的脸,季菡扬唇一笑,感受到身前哪哪都硬朗的身子, 很是满意:“夫君……没想到你平时闷不做声,心里居然是这么想我的……”
裴淮身子僵硬, 女儿家娇软的身躯贴上来, 这是他从未领受过的感觉。
他有些乱了, 赶忙想要推开季菡:“大庭广众之下, 你这样成何体统!”
季菡撇撇嘴,依旧死死不放手, 挑挑眉,在他耳边小声道:“笨驴,我这可是在帮你,你瞧里头那群人,都要酸成跳脚鸡了。”
裴淮闻言,眸光一转,果真见到刚才奚落排挤他的那帮人,此时都愤恨咬着牙,眼红含泪。
这位突然出现的娇娘子,在夏日的冲击力绝对不小。
一身淡藕粉的裙裳,内里配了碧色,清新雅致,杏眼圆润,红唇饱满,就这么眼巴巴的趴在裴淮的胸前,二人甜腻腻的说着什么体己话。
“他、他居然有个这么好看的娘子?”
“人比人比不得,一比就要气死人……”
“我看他娘子可比江小姐还要美,怪不得他不做上门女婿,我要是有这样的娘子,恨不得成天待在家里守着……”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裴淮倒是明白了季菡为什么突然抱了上来。
兴许是听见了那群人奚落自己,想要替他出一口气吧。
他虽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可若是季菡听了不舒服,那就……那就由着她抱吧。
裴淮没再推开她。
季菡狡黠的笑笑,又大大方方的扯着裴淮的手,进了堂里。
“夫君,你素日在县衙办公,我看了心疼。今日特意做了热乎的饭菜,给你补补身子。”
旁人直勾勾的盯着她,当瞧见季菡从那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道道鲜香的菜肴后,更加掩不住对裴淮的愤恨了。
“这是小鸡炖蘑菇,这汤可鲜了,熬了许久呢。”
“这是乳炊羊,蘸了汁吃,拌着米饭。”
“这是樱桃煎、西京雪梨,用了饭后闲时吃点零嘴,夫君,这些可都是我用心给你做的,你可都得吃了。”
裴淮怔愣着,全然没意识到四面八方迎来的嫉妒眼神。
季菡做的菜肴香气扑鼻,尤其是在逼仄的室内,勾的每个人都唇齿一动,腹中起了食欲。
碗筷递到自己面前,裴淮红着脸,赶忙从她手中接过,对上小姑娘期待的眼神。
“夫君,快尝尝呀,可好吃了。”
裴淮便在这亮堂的目光中,夹起一小块鸡肉,配着米饭,放进了口中。
他咀嚼了两下,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起来。
看着裴淮的脸从红转白,季菡眨眨眼,笑得更灿烂了:“怎么样,夫君,是不是很好吃!”
【对不住了,嫣姐儿不小心把盐罐倒翻了,没人愿意吃,就只能委屈你了。】
【咱家穷,不能浪费粮食。再说,这几道菜的卖相嫣姐儿做的不错,旁人应当看不出什么吧……】
裴淮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浓重咸意,嘴唇都快咬烂了,看着季菡那张笑盈盈的脸,只得僵硬着点点头:“娘子……做的真好吃!”
她没半分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甚至还嘱咐裴淮多吃点。
直到周围人嫉恨的眼神快要溢出来,裴淮才终于猛地将筷一放,朝着季菡扯了扯嘴角:“娘子,我吃完了。”
季菡瞧着他的脸都憋得惨白,也不继续逗弄了,把食盒里早就备好的饮品拿了出来。
“夫君喝些水,这柚子茶是刚刚做的,还冰着呢。”
裴淮眼神略微有些畏惧,手指僵硬,一时不敢再去接。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季菡狠狠憋住才没笑出声来:“夫君,喝呀。”
【这里面绝对没放盐。】
裴淮这才松了口气,谨慎的轻轻抿了一口柚子茶,等到没有察觉到异味,这才痛快的咽了几大口。
判吏们都要眼红坏了。
“给送饭就算了,他娘子怎的如此贤惠,还送冰饮喝!”
“这小子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这么好的娘子。”
“那些饭菜可都还没吃完,要我说这小子就是被他娘子养的太娇气了,要是换成我,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咯。”
裴淮默默的闭上眼,感受着口中还未被完全洗淡的齁意。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
因着裴淮身份特殊,在衙里来去自如,收拾完碗筷,他便一把拉着季菡去了外头的墙角。
裴淮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幽怨的盯着她。
想着这事毕竟是自己不道德在先,季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出声道:“其实……我来这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她盯着裴淮的脸,生怕他真的动了怒要找麻烦,好在对方只是叹了口气,便严肃道:“说吧,什么事。”
【情绪稳定的男人……更帅了!】
裴淮:……
被男人冰冷的目光刺了两下,季菡这才想起正事来。
“这几日咱们铺子去采购的食材,价格都很奇怪,比平日要高上许多,再有,听说官府突然说要加税,所以我便想着,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淮哥儿,你在县衙办公,可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说起这事,裴淮的神色便愈加严肃了起来。
他点点头:“七日前上头派下来的消息,初听我便觉着奇怪,从前尚为相公时,朝中大臣都缔成暂稳赋税的政策,期间至少二十年不变,可这才多久,怎就突然会变了风向。”
季菡也皱皱眉头:“淮哥儿,你是说……是朝中有人带头提议加重赋税?”
裴淮眸子暗了暗,眉间忧愁不见减。
他自然知道兴风作浪之人是谁,可现如今寄身乡野,想要破局难于登天。
思虑半晌,裴淮抬眼,望着季菡:“这些日子辛苦些,能攒些银钱便多攒些,以便……”
他的目光在季菡担忧的眼神中慢慢黯淡下去。
“不时之需。”
*
季菡将裴淮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连着几日,整条东门大街的商铺,唯有季菡家的铺子最晚打烊,热闹是最后断的。
铺子人手不够,她便请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只做些笨重搬运的活计。
她将世道可能会变的消息告诉了朱月娥和裴语嫣,姐妹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管累日的疲惫了,加大了宣传力度,每天招待络绎不绝的食客。
在自身铺子味道过硬的加持下,很快,季家小食铺便人满为患。
旬家酒楼里。
看着账本上凄惨的盈利,管家在边上瑟瑟发抖,使劲看着掌柜的眼色。
“啪!”
一声重响,旬掌柜将账本狠狠甩在桌上,瞪着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着这么多天亏损?我请你来可不是看着咱家酒楼分毫不赚的。”
管家也欲哭无泪,辩解道:“掌柜的,这、这情况也不单只有咱们一家啊,您去瞧瞧,别人家的生意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被那东街的季家食铺给抢走了!”
旬掌柜听了这番话,非但没有消气,火气还更大了。
“你这白吃食的还真拿我当傻子不成?纵使她季娘子再有本事,这东街南街,去的人从不一样,难不成南街这群贵人,还会为了她季娘子的吃食,屈尊去那种地方?你想诓人也别找这么愚蠢的借口吧!”
管家委屈的不行,当即就哭天喊地的拍了拍大腿:“掌柜的,我对咱家酒楼那可是问心无愧啊!这么多年了,您想想,我诓过您吗?”
旬掌柜冷哼一声,瞧见他这样子不像作假,这才熄了些气。
可越想管家的话,他越觉得不可能。
“那季娘子的吃食真有那么厉害?能让南街那群事精儿都上赶着去?”
平日里伺候那些贵人惯了,旬掌柜自然知道有钱人家的脾性,最是挑剔矜贵,不仅是对吃食挑剔,对用餐环境更是挑剔。
可东门大街向来是些小户人家去的地方,若没有本事,怎会引得这些人也蜂拥而至。
说起这个,管家的不得不佩服起来:“掌柜的,你是不知道,那季娘子的做生意的方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仅东西好吃,对人也亲切的很,去过的都说像回了趟家一样,每天还有免费的新鲜故事听呢。”
旬掌柜蹙了蹙眉,他没想到,季菡的铺子还真能威胁到自家的生意。
“要再这么下去,咱们家这酒楼是开不下去了。”
旬掌柜眼神幽幽一转,便掏起钱袋。
管家赶忙跟着上去,略有些疑惑:“掌柜的,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旬掌柜眼中精光乍起:“去瞧瞧,那小娘子的铺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第四十章
旬掌柜揣着饱满的钱袋迈进了东门大街。
刚开始, 他还得意的挺着胸膛,毕竟在自己的认知里,东门大街就该是乞丐贫民们去的地方, 自己能踏足便已是此地的荣幸了。
可当旬掌柜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后,便彻底把骄矜的嘴脸收起来了。
“掌柜的,那、那不是王公子吗?听闻他近日刚娶了惠州城最大绸缎铺的小女儿,没想到也有闲心来这……”
“掌柜的,那不是孙夫人吗!她可是咱们店里的常客,怪不得这么些天都不来, 原都是跑这来了!”
管家瞪大着眼, 不敢置信的看着过去经常来自家酒楼的贵客们,居然一个个甘心排在季家食铺外头,就为了等着个空位出来。
奢贵的马车几乎要把整条街给堵住, 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
旬掌柜原先还高耸的肩, 一下便松懈了。
管家看了看前方排队的盛大场面,叹了口气:“掌柜的, 看来咱们也得排了。”
按理来说,这么些人,还都是些事多的,应当很快就有不耐烦掉头就走的, 可旬掌柜观察了大半天,发现人群依旧不减, 很快, 他便明白了原因。
季家铺子里头, 不断有清凉的冰风扑面吹来, 里面还坐了位说书先生,可这先生说的书不像平常见过的话本子, 而多是些复仇重生的爽快故事。同时,走到队伍里的人还都能收到一个刻了数字的牌号,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防止生出插队的事端。
不仅如此,考虑到排队的客人们等的疲累,铺子还专配了便利的矮凳和冰镇茶水,别提多惬意了。
这么听着里头的爽文故事,抿几口冰水,旬掌柜居然觉着还挺舒服,半分没有因排队生出来的不快。
“陆依依一巴掌狠狠甩到陆青青脸上,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妄想和我抢?就算你是陆家的真千金,可爹娘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我一个!’”
旬掌柜听着这憋屈的剧情,浑然忘记来时的目的了,同边上排队的食客们一样,都紧紧咬着牙,等待着女主角打脸复仇,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等到听见了最高潮处,旬掌柜压根没注意到队伍前面的人都已进了大半,直到被身后人推搡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暗自心惊,这话本子不知是何等奇人所写,竟有如此让人上瘾的魔力。
一落座,他便赶忙问了问边上的食客:“郎君,这话本子你可知道是哪位大家所著?似乎从未听过这样好的故事。”
那食客指了指在账房里头捣鼓的季菡,努了努嘴:“喏,瞧见了吗?那就是季家食铺的季娘子,这些话本子也都是她写的。”
听到这,旬掌柜瞪大了眼,他没想到季菡一个开食铺的粗野小娘子,居然还懂这些笔墨上的玩意。
更让人心生佩服的是,她能想到给食铺添砖加瓦,利用新奇的故事来吸引食客。
若说来之前旬掌柜还对季菡不屑一顾,可现经历的这几样,足以抵消大半的轻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焦虑。
“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吃食都上两份!”
他狠狠盯了眼对面的管家:“待会别说话,给我好好吃仔细了,咱们一定要琢磨出法子来。”
管家缩了缩脖子,心中忐忑不安,大抵也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很快,小厮便端着两条新鲜的脆皮五花过来,各配了米饭和面条,还有两杯竹筒盛的冰镇柚子茶。
旬掌柜皱着眉,细细打量着这烤五花的卖相,虽说看起来诱人,可瞧着也只是普通的猪肉,又是怎么做到人人追捧的呢?
想着夏日待会吃这样的荤物会觉着腻人,旬掌柜便先拿起了那不起眼的竹筒杯,一口进肚,酸甜的冰爽瞬间贯穿全身,开胃许多。
“这……这……”
他有些讶异的瞧着手上的冰饮,完全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会给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
食欲大开,旬掌柜的目光看向桌上配的两样主食。
管家自然不敢先选,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先选择。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选了看起来与肉更为相配的米饭。
他夹起一块切成片状的晶莹烤五花,外壳的酥脆程度,是刚用筷子碰上去就能体会到的,再挑起一坨米饭,二者一同送进口中。
很快,旬掌柜便被这入嘴即化的口感给惊的不敢动弹。
这肉像是妖精变得,绕着舌尖不断迸发出喷香的余味,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对面的管家同样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碗里的烤五花,疯狂往嘴里吸食面条。
一顿风卷云残之后,旬掌柜双目失神,就这么有些茫然的倚靠在凳椅上。
半天后,他才慢慢叹道:“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神仙吃食的。”
管家还在砸吧着嘴,回味刚才品尝到的美味,瞧着掌柜的这般模样,略有些犹豫道:“那、那咱们还能赢过人家吗?”
旬掌柜垂了垂头,眉头锁得极深。
这个食铺实力强劲,是个不容小觑的,若真要打擂台,那可得费上不少功夫。
“掌柜的,不如这样,咱们再让他们装一份烤五花,咱们拿回去……慢慢研究。”
旬掌柜自然明白他说的“慢慢研究”是何意。
这生意人若是遇上利益冲突,可不会在乎那么多情面,旬掌柜微微颔首,便是默许了他的建议。
给小厮放了令,须臾后,立马就有用了荷叶打包好的烤五花送到眼前。
旬掌柜刚喜笑颜开的接过,一抬头,便见一张俏生生的脸。
季菡笑得极为灿烂,热情道:“这不是旬掌柜吗?许久不见了,没想到咱们这小店,居然还把您这位大人物给吸引来了。”
旬掌柜本就心虚,手上慌忙一抖,尴尬道:“……是、是啊,季娘子是个人物,咱们庐州镇都是知道你的手艺的。”
季菡眯了眯眼笑,并未说什么,只是扫了眼管家和旬掌柜。
“旬掌柜今日来得巧,我正等您呢。”
闻言,他微微一愣:“等我?”
*
后院厅里,季菡领着旬掌柜瞧了一番。
“旬掌柜,这些烤炉总共五架,咱们院里小,也做不了大买卖,每日也只能供应那么多,还总有没占到位的人上门来问能不能再多做的,旬掌柜,您可知道我平日有多为难了吧。”
旬掌柜脸上迎着笑,暗暗扫了眼院里那些烤炉,发现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便试探道:“这些烤炉架子我从未见过,难不成……也是季娘子您做出来的?”
季菡笑不达眼底:“我一个女子,哪懂得那么多,这些不过是祖上传承的手艺,混个吃饭的罢了。”
从方才那一桩桩到现在,旬掌柜已经彻底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好糊弄,身上本事大的很,不是能轻易得罪起的。
这脆皮五花和店内经营的手艺,但凡缺了一步,便都达不成这样的效果。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敞亮了些:“季娘子为何肯对我这个外人引见您的心血,恐怕不止是让我领略那么简单吧。”
季菡停了脚步,勾了勾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旬掌柜,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会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与其等着和您费劲力气相争,为何你我二人不结为合作,我提供方子,您提供更宽阔的场地,咱们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旬掌柜身形一顿,猛地和身边的管家交换了眼神。
他未料到季菡会一眼就识破自己的心思,更没想到季菡如此大方,不与他闹得难堪,甚至还愿意合作共赢。
这下,他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这……既然季娘子有这大计,那我也定然配合!您说,该怎么做,我必定全听您的!”
季菡扬唇一笑,紧接着便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契约。
这上头标清楚了,二人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季菡负责将脆皮烤五花的制作方法教给旬家酒楼,但所得收益得占四成。
这个比重对旬掌柜来说不多不少,刚好便能接受。
再抬头,旬掌柜看季菡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他有些怀疑道:“季娘子,你就这么大方的把赚钱东西教给了我,难不成……是有别的……”
季菡收了笑,郑重道:“旬掌柜莫要多心,我先前便是想要在南门大街开铺子的,可南街的租金昂贵不说,贸然换址还容易引得食客流失,所以我才觉着要稳着些来,慢慢经营铺子。可您来了,我便想,有了旬家酒楼那么宽敞的宝地,我这方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还省了日后租金和人力。”
这些话虽是季菡的本意,可她也还有另一层心思。
自裴淮告诉她多备些银两,以防世事无常之时,季菡便将挣钱的速度努力提升了上来。
后院的烤炉已经多制了几个,可还是赶不上供应量,季菡知道自家的生意好,便一定会影响周围同样开食铺的,而旬家酒楼就是其中那个最拔尖的,要想竞争,第一个冒出来的也定是他们。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正巧旬家酒楼财大势大,能很快赚上一笔巨大金额,还不用她去筹谋另开店铺的事了。
旬掌柜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
同季菡去了雅间,店里三位主事的女子都到了,双方一齐见证下按了画押。
绕了半天,旬掌柜满身舒爽的从季家食铺走了出来,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啧啧称赞。
“这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