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1
无数纸人包围住了沈君行,像密不透风的纸墙。
沈君行站在走廊上,他与地面接触的脚底有阴影在延伸,化为无数细线,一点一点在地面连接住纸人的影子。
这是一个精细活,沈君行做得耐心细致。
忽然间,沈君行抬起头,直直盯着紧闭的623房门,他的神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脚下的影子却摇晃不定,好像有一粒石子落进了湖面,让所有倒影都随着涟漪发生扭曲——
连带着每一个纸人都发生了震颤,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过了几秒,沈君行的胸腔才蓦地溢出一声轻笑,那笑容让人捉摸不透意味,只能看到他脚下不断颤动的影子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沈君行抬起手,缓缓取下了鼻梁上的镜框,再将眼镜折叠别进胸前的口袋。
他做这一切动作时,都格外轻柔优雅,然而在眼镜取下的那一刻,沈君行面板上所有的数值突然往上一跳,除了魅力值在不断下跌。
果然,这是沈君行养的那只黑猫。
唐郁将车窗摇了下来,问道:“它的一只前爪好像受伤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君行没有回答唐郁的问题,他的半个身子都要通过车窗探进车内,伸手似乎想要将黑猫抱起,这个接猫的姿势让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唐郁的大腿。
唐郁的身子一僵,他松开抱住猫的手,双手放在座椅两侧,将头偏向主驾驶,想要避开和沈君行更多的接触。
老式面包车的车窗只能手摇,不能由主驾驶的人控制升降,郁辜冷脸盯着从车窗探进身子的沈君行,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迸起,一只脚抬起,似乎下一秒就会踩上油门。
唐郁的耳边传来了沈君行一道极轻的气音,咬字并不清晰,热气扑到耳廓时,让唐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才会将那像是喘息一样的声音听成了……
“快走。”
那耳廓上泛起的酥麻一路流淌到了肩头,唐郁触电般转过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沈君行。
沈君行将黑猫抱到了肩头,镜片后幽深的黑眸和幽绿的猫瞳一齐看向唐郁,一种熟悉的强烈的窥视感涌来,唐郁的眼睫颤了一下,“……什么?”
沈君行却是意有所指般看向了郁辜,“我看小郁身后的男朋友一副等不及,想要快走的模样。”
坐在主驾驶上的郁辜转向了沈君行,他身上的安全带被撑到了极致,像是紧紧束缚住疯狗的锁链,将他套牢在了座位上。
小麦色的大手握住了唐郁白皙的手掌,唐郁感觉到郁辜略微粗粝的手指穿过了他的指缝——那刚刚被黑猫的舌尖舔舐过的地方——与他十指紧扣。
郁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啊,赶着去结婚。”
他面部的肌肉是鲜活地笑着的,只是琥珀色的眼眸却没有任何笑意,像是求偶期对抗同类的野生动物,“欢迎你来参加我和老婆的婚礼。”
趴在肩头的黑猫对着郁辜哈气,一副极为厌恶郁辜的模样,沈君行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头微皱:“结婚?”
仿佛是刚得知这个消息。
唐郁点了一下头。
“小郁怎么突然要闪婚了。”沈君行就像是担心年幼的弟弟被骗的哥哥那样,担忧道:“而且还要在这个小村庄里结婚?”
唐郁愣了一下。
刚刚晕车时冒出来的“我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的念头再一次出现。
“因为我——怀了老婆的孩子哦~”郁辜将唐郁的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他说话的时候语气甜蜜又羞涩,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炫耀,“孩子再大一点,结婚就不好看了。”
完全不像是担心月份太大在婚礼上不小心露出肚子的模样,反而恨不得展示给全世界看。
沈君行的镜片上闪过了一点冷光,俊美的面容几乎维持不住刚刚那好哥哥才有的温情神情。
“…快点…挺严重的。”
“……出了问题……”
“….突发…心脏…”
似乎是在讨论医院的哪位病人。
唐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和那些朝着诊室走去的医护人员背道而驰。
那一个个面带焦急神色的医护人员往诊室冲去,他们冲到了沈君行面前,飞速询问道:“沈医生,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君行充耳不闻般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掌抬起,按住了心口的位置,手背上青筋迸起,黑色的阴影破开了血管,化为黑水溅开。
他整个人像是一具正在融化的蜡像般极速崩塌,流水般的阴影从他的身上冲刷而下。
自他的脚边延伸出了一道庞大的阴影。
不断询问的医护人员也在这一刻化为了混乱的阴影。
庞大的阴影涌动在这间小小的诊室,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状。
一根根红色藤蔓在浓到化不开的阴影中不断涌现,却又被阴影不断压制,终于,那红色藤蔓像是在无尽的阴影找到了一个缺口——
那是那颗阴影胸腔处唯一的纯白。
红色藤蔓从剔透的心脏中破开,宛如心脏破裂的痕迹,随着扭动的红色藤蔓一齐出现的是混乱不堪的低语:“老婆…老婆……别丢下我……”
“老婆……我知道错了老婆……小郁……”
“小郁…小郁……别丢下我……”
两道音色不同的声音在此刻诡异地融合了在一起,像是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别丢下我……”
……
唐郁走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外聚集了一大批玩家,在唐郁和沈君行进去吃早饭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玩家都赶了过来。
已经废弃的第二医院门口喧闹如菜市场,每个玩家都在唧唧呱呱说话,有人注意到了唐郁的出现,高喊了一声“是唐郁”,全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唐郁出来了!”
“唐郁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
玩家们自发地在唐郁的面前排起了一条长龙,狂热地看着唐郁,一个个对着唐郁翘首以盼,还有人喊道“唐郁你可不可以摘口罩啊”。
唐郁便抬起手,摘下了口罩。
喧闹的现场一下子重归寂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
唐郁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开口道:“我接下来准备回高中一趟。”
报备完自己的行程,唐郁重新将口罩戴上,他看向人群中的老玩家们,视线先是落在了蜂鸟的身上,蜂鸟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有点像是见到了妈妈的小鸟幼崽,恨不得永远追随着唐郁。
唐郁想接下来的事情如果叫上蜂鸟,或许有点太残忍了。
于是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看向了舍曲林。
唐郁对着舍曲林招了招手,有点轻佻的动作,不太尊重人,像是对待着小猫小狗。
舍曲林愣了一下,好似完全没想到唐郁最后选中了他。
在唐郁将手收回前,反应过来的舍曲林迅速冲向了唐郁。
“你知道我的高中在哪里吗?”唐郁说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笃定的。
舍曲林点头,“我带您去。”
他调查了一切唐郁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就是为了今天。
唐郁重新坐上了板板车,这一次板板车上只有他和舍曲林两个人。
板板车行驶的速度很快,甩过了后面其他的玩家。
唐郁抱膝坐在板板车上,任迎面的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路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虽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许久,但唐郁还是没有多少归属感。
他没有走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对这个城市的熟悉程度或许还比不上刚上线不久的玩家们。
“明德高中最近似乎发生了诡异事件。”舍曲林一边驾驶着板板车,一边说道。
唐郁拿出了手机,翻到了和那位学弟的聊天记录。
“敏捷7跑很快食堂每次都能帮我抢到饭的高中学弟”:“学长,我们高中有好几人学习压力太大跳楼自杀了……”
唐郁静静注视着这条消息。
他和这座城市的链接很淡,有时候唐郁会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而那为数不多的人际关系是连接着他和这个世界的线。
如果一定要提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唐郁在乎的,那么高中教过他的老师们算一份。
“为什么这么说?”唐郁问道。
“我查了明德中学往年学生自杀率,发现前段时间明德中学的学生自杀率高到了一个不正常的水平。”舍曲林说:“因此我怀疑这里有诡异力量的影响。”
“是什么样的诡异?”唐郁问。
“暂时还不能确定。”舍曲林皱眉,他之前没有放太多精力和时间去调查唐郁高中的事情,只是简单搜集了一些资料,“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唐郁相信玩家的行动力,哪怕玩家做不到,还有郁辜。
但……他还可以相信郁辜吗?
相信一个怪物会为了他去守护其他人类?
唐郁的掌心隔着布料触碰到了郁辜温热的小腹,男人绷紧的腹肌似乎突然自发动了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抽动让唐郁的指尖一颤,他的心尖也跟着动了一下,一个不太真切的念头涌来出来:
他想,是啊,我有了一个孩子。
“双喜村虽然小,但这里是我岳父岳母的老家,是我和老婆指腹为婚开始的地方,很适合我和老婆结婚。”
郁辜盯着沈君行,他说话时露出的虎牙在小麦色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森白:“对了,麻烦让一让,你靠得太近,万一我不小心撞死你,那该怎么办啊医生。”
在无法被后视镜和唐郁看到的视野盲区,满山遍野的红色藤蔓比残阳还要强烈地附着在群山之上,朝着沈君行所在的位置极速冲来。
这才是囍真正的老巢。
它力量最强的地方。
沈君行却还是站在原地,他抱着猫,肩头上趴着的黑猫猫眼直勾勾盯着郁辜,镜片后的眼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唐郁,贪婪的、深情的、怜悯的、温柔的,“小郁可能还不了解现在的双喜村。”
事实上唐郁连过去的双喜村也不了解,他甚至之前都不知道这个村子叫双喜村。
沈君行怜爱地抚摸了一下怀里的小黑猫,“一向温顺的咪咪要进双喜村的时候,突然反应非常激烈,我一时不察,让它跑走了。”
“现在虽然找回来了咪咪,可它的前爪却莫名其妙出了问题,都说黑猫辟邪,我想这个村子里可能确实有些不对劲。”
“小郁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沈君行柔声道:“因为双喜村最近出现了一种怪病。”
“好端端的人一批一批突然就死了。”
“死前没有任何征兆,闹得人心惶惶。”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唐郁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
“这个小村子里没有医院,要看病得去镇上的小诊所看病,普通的小病诊所打个吊瓶也就好了,但最近双喜村的病却是小诊所怎么也看不好的,就有双喜村的村民跑到了城里的大医院——”
“也就是第二医院。”
“那个患者和我说‘沈医生,救救我。’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你说怪不怪?”
一根根红色藤蔓缠绕住了沈君行的脚踝,顺着他的医师裤往上攀爬,随着藤蔓的蔓延,无数细小如丝般的根系扎进了血肉里,像吸食着土壤里的养分般咕噜咕噜吸食着血液。
而沈君行却面不改色地俯下身,他凑近副驾驶上无处可逃的唐郁,绘声绘色描述道: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嘴巴张得好大,我能看到他红艳艳的咽喉里面,开出了一朵花。”
镜片上映出了唐郁此刻呆呆仰起的脸,和惊恐瞪大的眼眸。
他看到沈君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里钻出了一条红蛇一样的东西,那蛇口咬着一朵纯白的花。
鲜血从花蕊上滴出,似乎要溅到唐郁的脸上。
沈君行那俊美的皮囊上破开了无数裂痕,耳边传来了郁辜有些陌生的冰冷声调:“你违规了。”
鲜血滴在了唐郁的眼里,染红了视野,熟悉的幽香扑面而来,唐郁忽然感觉自己好困好困。
写完这行字,唐郁放下笔,轻轻伸手用指腹摩挲着哥哥二字,蓝眸在黑暗中忧郁又温柔,仿佛藏着万语千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哭兮兮的小纸人一眼。
唐郁知道他很弱,弱得只能靠憋气才能在黎生的纸人面前有那么一点喘息的空间。
但黎生不是纸人。
唐郁虽然笨,但在应对特定的人时,他有时候反而像个天才。
比如他知道黎生喜欢他。
从他和黎生第一场见面,黎生说要过来背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比如他知道沈君行暂时不会再来烦他,而是会考虑怎么要打败黎生,这样才有资格对他说会保护好他之类的话。
比如他知道在日历上这样备注,才更容易让黎生和沈君行打起来。
再比如他知道现在应对变态的技巧又多了一个——
让两个变态打起来,就没有人能注意到跑路的他了。
第 22 章 22
“你去刷唐郁好感度有刷出什么进展吗?”
“还是1,唐郁好感度确实好难刷,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该说不说这个游戏细节做得真不错,居然真的能在专业课里学到点东西。”精通人性的女讲师感慨道。
“哈?”
“哦,还有,我从唐郁那里刷出沈君行的线索了!”她兴奋道:“沈君行五天后举办生日宴,会邀请唐郁参加!”
“真的假的?!”
讲师两眼放光道:“唐郁还说这个生日宴在校外,如果能去参加沈君行的生日宴,我就可以开辟新地图了!”
系统给玩家划定了活动范围,目前玩家不能离开校园,虽然学校很大,玩家们还没探索完,但谁能拒绝新地图的诱惑呢?!
唐郁呆呆眨了一下眼,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骂道:
“我看我们村里的怪病就是他家搞出来的!老头子死了没人收尸,什么病都从里面跑出来了!”
当这个人一说出这个猜测时,人群中静了一下,连吹拉弹唱的丧乐都安静了下来。
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唐郁的心慌了刹那,仿佛在面对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啊。”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向人群中抬着的那具棺材,“肯定是尸体腐烂了!就像沈医生说的,肯定有那什么病菌污染了村子,搞得我们大家都得了怪病了!”
……沈医生?
难道是沈君行?但沈君行为什么会出现在双喜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感觉沈君行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唐郁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是过于眩晕还是紧张到了缺氧,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疯狂跳动。
当沈医生这个称谓被提及时,郁辜的右眼皮一跳,琥珀色的眸子紧缩成了一道直线——
这两个屑联手了?
郁辜的手掌按住了唐郁有些发颤的手掌,他歪了一下头,双眼直勾勾盯着车窗外的眼睛。
人群中一双双藏着癫狂的眼珠对在了一起,像两块火石碰撞出了火花: “郁辜这小子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发现他爷爷的病有问题!他这才跑的!”
“那些生了病的人都去过郁辜家!是郁辜他家害了全村人啊!”
“现在沈医生来了,得病的有救了!黎生先生来了,死人能下葬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郁辜这才跑回来!”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附和,抬棺的村民们就像是遇到了烫手山芋,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
棺材落地!
送葬途中棺材落地,视为不祥!
被高高举起的纸人骤然转向了面包车中的郁辜,黑漆漆的眼珠诡异异常,昏暗的天色中,纸人像是被无数双手托举而出的神灵,俯视着车窗里的罪人。
一个个咒骂个不停的村民转过头,有年迈的村民抄起了铁铲,有穿着开裆裤的村民捡起了地上的石块,一双双不论是男女老少都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车窗里的人。
唐郁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些村民麻木冰冷的眼睛和纸人的眼睛有什么区别,一股战栗席卷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昏暗的天色下,每个村民的阴影都仿佛融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不知道是人群中的那个幼童突然朝着车窗扔石子,下一刻,所有村民都朝着面包车围绕!
“棺材落地啊!”
“不肖子孙!”
“还不快出来下跪磕头!”
“……”
无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人听不分明,但唐郁耳边传来了一道无比冷酷,冷酷到让他陌生的、斩钉截铁的回应:“滚。”
唐郁看到了,那一张张不断张开闭合的嘴里,钻出了无数红色藤蔓。
鲜血从嘴角溢出。
无数花苞绽放,开出了纯白的花。
浓郁的花香四溢,让唐郁一下子醉倒在了花海中。
……
有时候则是梦里的作业他没写完,老师却在随机抽人检查作业。
还有的是时候他梦到了高考,监考老师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但他的英语作文还没开始写。
这些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人脸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似乎是阳光太过明亮,明亮到喧嚣,让他看不清考试的内容、听不清课堂的声音。
他只能仓皇地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像是电影镜头的第三方视角在不断旋转,光与影交界散发出了绚烂又让人窒息的光彩。
最后镜头定格在了被阳光穿透的钴蓝色玻璃上,上面藏着一只瞪大的蓝眸。
唐郁眨了一下眼睛,缓解着被阳光直射时感知到的灼热疼痛。
他低下头,朝着熟悉的教学楼走去。
不知名的蝴蝶翩跹而过。
花坛里的杜鹃花比红色塑胶跑道还要灿烂。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恍惚间他似乎穿上了蓝白色的高中校服,背上了重重的书包。
有时候想想也真是觉得奇怪,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不断重复着上课、做题、考试、睡觉这样像设定好的npc一样枯燥麻木又压抑的行为?
那么累,可是每一晚心里藏着的热血却又那么鲜活。
鲜活到他好像不久前才在梦里经历了一遍。
唐郁走到了教室旁的走廊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走廊。
就如那个学弟所说,学校因为最近居高不下的学生自杀事件,在走廊加了护栏和护网。
铁制护栏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唐郁回过头,看向走廊旁的教室。
他透过蓝色玻璃看到排列并不十分整齐的桌椅上、整整齐齐趴着午睡的学生们。
蓝色玻璃的遮光效果很好,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室内时是暗淡幽闭的光线。
老式电风扇在慢吞吞摇晃,课桌上的试卷被风吹动,黑板上一角写着显眼的高考倒计时。
唐郁站在窗外,有些怔愣地望着这朦朦胧胧如同梦境般的画面。
从前他总觉得高考将会是一个决定人生重大方向的节点。
他会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升学那样,坐在新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完成现阶段的每一件事。
再然后呢?
也许读完大学,就是进入一家公司,他继续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成为小时候在路上时抬起头能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都市白领。
最后他还是会进入一个窄小的空间,和所有人一样最终躺在了死亡的坟墓里。
但他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自己的下葬方式,他可以洒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也可以选择树葬,来年开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是想和爸爸妈妈埋在一起,于是他们一起被装在不见光的骨灰盒,一起长埋在地底。
他想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压抑的可能,却还是没想到过,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可以被装在一个游戏的壳子里,然后隔着无法触及的玻璃,呆呆着去看着玩家和诡异。
玩家是秩序的破坏者,他们蔑视生死,他们不必理会人情世故、他们可以肆意妄为。
哪怕是在压抑的高中,也会有玩家揭竿而起、撕碎作业、掀翻桌子暴打老师,甚至嬉皮笑脸地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顾游戏规则,不在乎学校里的诡异,毕竟这对玩家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唐郁?”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呼唤声。
唐郁怔然地回过头,对上了班主任的面容。
……
“听说你考上了安大。”老师接了一杯温水,感慨道:“真好啊,当初谁也没想到你真的能考上安大,但我知道你能行。每次我去教室的时候,你都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她看向了唐郁眼下淡淡的青黑,“在安大还适应吗?”
唐郁接过了水杯,轻声道:“安大的饭菜没有这里的好吃。”
老师笑了起来,“对,每一个回来的都这么说。”
阳光穿过蓝色玻璃窗,洒在了老师的背上。
唐郁看着这间办公室里被封死的窗户,铁制的防盗窗阻隔了这扇窗户从内朝外推开的可能性。
“哦对了。”她坐了下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打保管得很好的信件,“还记得这个吗?”
她眯着眼睛,从这打厚厚的信件里取出了一封未开封的信,递给了唐郁,“这是当初让你们给未来的自己写的信,还记得你之前写了些什么吗?”
唐郁怔了一下,抬起手,接过了这张薄薄的信封。
“是不是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东西了?你们忘了老师可没忘记,你瞧,封口贴都好好的,就等着你来拆呢。”
这是当初高一的时候,班主任在开班会时组织的一个小活动,让每个同学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等毕业之后再拆开。
大家写的大抵是对未来的期许,或是好奇未来的自己会考上什么样的大学、有没有追到唐郁、又或是有没有买到心仪的东西……
“你的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吧?”老师故作好奇地凑近,看到唐郁下意识将信封反转的动作,她失笑道:“行了,老师不看。”
话音刚落,象征着午休结束的音乐声响起,老师闻声坐回了桌前,快速收拾着桌面上的试卷,有些急匆匆道:“哎呀,第一节是我的课,我得先走了,唐郁,你可以先在我这里呆着。”
唐郁送走了快步离开的老师,他走到办公桌前,看到桌面上摆放着的三年二班的合照,合照上的蓝眼睛也在看着唐郁。
“我们马上就到了。”
唐郁又被这句话唤醒,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车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
……咦?
他为什么要说“又”?
夜晚的冷风灌进车窗吹得唐郁有些冷,不过这股冷意倒是把昏沉沉的脑子吹得清醒了几分。
唐郁感觉自己刚刚睡得不太安稳,似乎在反反复复做着一场噩梦,但噩梦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老婆,你醒了呀~”郁辜温暖开朗的嗓音传了过来,让唐郁很突兀地生出了一点陌生感。
似乎……郁辜不该这样说话?
奇怪,除了称谓发生了变化,别的语调声线不都和往常一样吗?他怎么会突然觉得这样的郁辜声音陌生?
长长的睫羽瑟缩地眨了一下,唐郁“嗯”了一声,鼻音有点浓地问:“我睡了很久吗?”
“是呀。”郁辜心疼道:“老婆晕车得很严重,一上车就在睡呢。”
唐郁没有怀疑。
他确实是晕车很严重,很容易在车上直接睡过去。
说起来,他们这次出发……好像是回老家结婚?
“我们现在是去双喜村吗?”唐郁有点迟疑道,他隐约记得郁辜好像和他提过,大概是在上车前提的吧?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是呀,我们马上就要到了。”郁辜贴心提醒道:“老婆,外面冷,要不要关窗呀?”
“活人压棺。”
“小郁只要坐在棺材上,黎生就再也出不来了。”
蓝眸颤巍巍抬起,看向帷幔里探出来的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只手原本是手背朝外,指尖朝下,在唐郁的注视下,忽得手腕一转,掌心朝向了唐郁。
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第 23 章 23
唐郁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
他的胆子虽然在最近接二连三的惊吓中锻炼出了一点,但让他坐死人棺材,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那还是……选沈君行吧!
难怪沈君行刚刚说得那么痛快,看来是预判了他的预判!
唐郁强忍着肌肤上的战栗,飞快起身奔向房门口,唰得一下拉开房门。
一只宽大的手掌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唐郁的手,力道很轻,似乎生怕用力一些就会将掌中人吓走。
“小郁。”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失而复得的紧张,但沈君行的声线调整得很快,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镇定,“别怕,跟我走。”
走廊外一片漆黑,唐郁只能看到沈君行头顶的面板。
就如很多年前,唐郁到家的一段路的路灯坏了,每一次他走过那条黑暗的小道时,都会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而坚定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告诉他,别怕。
黎生继续发了一条消息:“新房,我不会出现在房子里,你可以一个人住。”
其次要排除黎生这个选项。
虽然新房子、房主不出现这两个条件听起来很诱人,但接受了黎生的好意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唐郁不喜欢做交易,计算来计算去让他觉得疲惫。
那么剩下的选项好像就只有……
唐郁看向郁辜。
“老婆,我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你放心!”郁辜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道。
“诶?”唐郁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想要去爸爸妈妈的老房子看一看。”
双喜村是郁辜的老家,同样也是唐郁的父母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爸爸妈妈用过的老家具、爸爸妈妈留下的生活痕迹……
唐郁都想去看一看。
说是看一看,但和今晚住上一住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一阵夜风吹过,将一张孤零零的纸钱吹走。
沈君行怀中的小黑猫歪了一下脑袋,幽绿的猫眼望向眉梢挑起的沈君行。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黑猫的下巴,沈君行对自己没有被选中这件事并不意外,因为他的目的也不是让唐郁和他今夜住在一起的,当然,如果能住在一起肯定是最好不过。
镜片后的黑眸饶有兴致地望向了郁辜。
对唐郁的选择,沈君行是早有预料,但智力5的囍可就不一定了。
郁辜挠了挠头,露出了傻笑:“是哦!我也想去咱爸咱妈家看看!”
“你还没有进老唐家的门。”沈君行不紧不慢地出声提醒道:“最好还是叫叔叔阿姨。”
说完这句话,沈君行也不看郁辜的反应,他大步走向唐郁所在的那侧车门,伸手绅士地将唐郁的车门拉开,柔声道:“小郁知道叔叔阿姨住过的地方吗?房子还在里面,车子开不进去,恐怕要小郁下车和我走一趟了。”
“现在天黑,跟不熟的东西走,被带进沟里都不知道。”郁辜直接转车钥匙熄火,自我推销道:“老婆,我连村里的狗洞在哪儿都知道,双喜村的路我最熟了!”
沈君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明亮到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了唐郁的腿上,照得唐郁脚踝处的肌肤如雪一样白,“天黑了开灯就好。”
唐郁左耳还没听完郁辜那边的动静,右眼又被沈君行的手电光照得眯起,他夹在这两个人中央,刚想开口选择郁辜,下一秒,唐郁的视线一滞。
他在手电筒的照耀下,看到了自己鞋面上沾着的一些泥垢,像是走过山路一般。
但他明明记得今天鞋子还是干净的。
是什么时候被弄脏的?他怎么完全没有这个印象?
难道说他中途走过上路吗?不对……
——“老婆晕车得很严重,一上车就在睡呢。”
不久前,郁辜是这样和他说的。
唐郁确定他这双鞋子这两天一定是干净的,他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但在鞋子上,他不太喜欢脏兮兮的鞋面和鞋底,平时会及时擦拭。
如果同郁辜所说,他一上车就在睡觉的话,鞋子上的泥土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那从他一开始醒过来,就察觉到的不对劲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这样的感觉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唐郁在某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在唐郁的心头翻涌,他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裸露在外的肌肤能够感觉到那镜片后的视线正在隐秘地流转,像是一个无声的暗示。
在朝夕相处的这些岁月里,他和沈君行是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同时也是最合拍的共谋。
“这位同学,你能听见吗?”
阳光里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是头微微偏了一下,像是在倾听着风流动的声音。
所有玩家都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用极具共情力的声音叹息道:“每天这样生活一定很累吧。”
“明明你讨厌学习。”
讲师愣了一下,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道上课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身影。
每当她给唐郁讲题时,这个npc就会格外认真地倾听,能拿到沈君行的生日邀请函全靠一次次课后辅导。
在论坛上许多讨论如何刷唐郁好感度的帖子里,甚至有提出送唐郁学习笔记、试卷之类的礼物,因为玩家们给唐郁打上的标签就是“热爱学习”、“笨鸟先飞”、“差生玩具多”……
这样的唐郁……居然是讨厌学习的吗?
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唐郁。
“……讨厌被人注视……”
正在不断推开npc往楼梯上跑的燕朗步伐一顿,这句话好像一个拳头打在了他的脑海。
那拳头重重敲击上车窗,鲜血在玻璃上溅开,车窗后是一道慌乱的人影,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蜷缩在巢穴里,和外界的人类对视。
那其实是燕朗对唐郁这个npc最初的模糊的印象。
他觉得那个npc被吓到瑟缩的样子很有意思。
——想看清这个npc的样子。
——“啧,让我看看美女。”
血淋淋的手伸向了那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npc,像是在逗弄着一只小猫小狗。
蹲在桌底看着他。
送早餐时看着他。
站在楼梯上看着他。
接过钥匙时看着他。
……
和其他玩家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还是要让自己一天一天又一天这样循环往复地生活。”
每当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就会感到满足与贪婪。
渴望永远看下去、更近一步地看下去、摘下口罩咫尺之间地看下去。
“你总是很害怕也很不安。”
但他却……从未想过被注视的唐郁的害怕与不安。
“快乐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蜂鸟呆呆地眨了一下眼,长时间直视太阳让她的视野有些模糊,生理性得泪水似乎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但她仍然固执地望着唐郁。
沐浴在光芒中的唐郁,像极了她第一次使用异能,san值清零后,唐郁在她眼中呈现的形象——
闪烁着光晕的纯白身影从混乱不堪的世界中走出,带来了宁静包容的天空。
是天使。
是妈妈。
是会和她一起坐在月亮船上,露出一个很浅笑容的唐郁。
那时的她神智不清,很多东西都想不明白,却依然记得唐郁望向唱歌的她时,宛如笼着一层终年不散的大雾的蓝眸。
雾蒙蒙的蓝眸,悲伤又温柔,清醒又癫狂。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微颤的指尖似乎是想要描摹出天边的那道轮廓,又像是想要接住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就像是唐郁将口罩摘掉、随风飘走的那一刻,她和无数玩家伸出手想要接住口罩那般,这一刻她也下意识伸出了手。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
——“我哥那个人学什么都很快。”
——“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任何对我们来说很困难的内容,我哥看几眼就能掌握了。”
——“我哥那种人,就像天才完全无法理解笨蛋的世界嘛。”
舍曲林伸出手按了一下耳朵,但那些杂音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絮絮叨叨的声音,分不清是游戏里诡异的力量,还是他犯病时的幻听。
风吹在他的身上,蓝色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仿佛成为了讲台上的老师,望着认真又苦恼地听讲的学生。
这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
戴着口罩、低眉顺眼的学生瑟缩着抬起了头。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满教室的纸张哗啦啦翻动,舍曲林在对上那双蓝眸的刹那,耳边所有的杂音似乎也只剩下了纸张簌簌声。
——“我真的很讨厌没有正常感情的怪物。”
当沈君行不动声色将光束移开时,唐郁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沈君行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沈君行藏着不告诉他,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就像是之前他和黎生一起住在寝室的时候,沈君行一定知道黎生的计划,可沈君行就只肯对他吐露那么一点点的内容,让他最后也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走。
很讨厌。
讨厌沈君行。
唐郁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无视沈君行了,不管是沈君行的好还是坏都可以一并无视掉,但现在他才发现,不是的。
真的很讨厌,沈君行。
还有……郁辜。
唐郁的心中一紧,他有些不愿怀疑郁辜,可能是他想错了,毕竟这次黎生也在。
可能是黎生和沈君行又有什么计划,瞒着他,不愿告诉他,等他上钩了再出现拯救他。大概是这样的吧。
不过没关系,之前的经历已经让他看出来,沈君行和黎生之间的同盟其实一点也不牢靠,只需要一点点利诱,就会土崩瓦解。
湿润的蓝眸宛如夜色里神秘的大海,没有阳光下波光粼粼的美,而是月色下若隐若现的一抹幽蓝,唐郁轻声开口道:“村子里的路好难走,我现在身上没力气,如果车开不过去的话,谁可以背我过去吗?”
唇角正噙着笑意的俊美青年神情凝滞了刹那,他怀中懒洋洋的黑猫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幽绿的眼眸极具攻击性地盯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红色藤蔓。
“我力气大!”郁辜立刻道:“我来背老婆!”
沈君行没有说话,他将怀中的黑猫放了出去,在唐郁的脚边半跪下,就像从前无数次唐郁走路累了,不想动弹时,沈君行就会如一个过分宠溺弟弟的好哥哥那样无奈跪下,身体力行表示了他会背着唐郁的想法。
唐郁的一只手撑在座椅边沿,他半个身子都倾斜向了沈君行。
黑暗中郁辜琥珀色的眼眸紧缩成了一道直线,无数条红色藤蔓从夜色中极速袭来。
唐郁抬起脚,轻轻踩在了沈君行的背上。
不论是不断蔓延的藤蔓,还是在夜色中扭曲的阴影,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全都停了下来。
唐郁下意识朝着这只小猫叫道:“咪咪,你好可爱……”
……
玩家们此刻正蹲在五楼楼梯口处交流,听完喵咚哩的讲述,好几个玩家的表情都从“哈基米哈基米”到变成了和喵咚哩一样的僵硬扭曲。
还没等玩家们评价这只“猫”,一股森冷的寒气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咦?你们看这个手电筒……”这里的楼道灯亮不起来,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刚刚玩家们都是在用手电筒照明,此刻他们每个人的手电筒光都几乎是同时弱了下来。
仿佛整个楼道在都被巨大而浓重的阴影覆盖。
第 24 章 24
在玩家疑惑时,手电筒散发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重新恢复了正常。
“可能是刚刚游戏出了bug吧?”讲师表示理解,这么大一个游戏没有bug才稀奇,她催促道:“喵咚哩,你继续说呀,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我就死出来了,死得太快了,我连那个怪的图都没来得及截。”喵咚哩唏嘘道:“我现在听到我家猫叫,我都害怕。”
“长得越像人的猫越丑,虽然我是资深丑猫爱好者,但完全像人对我来说还是太超前了。”讲师拍了拍喵咚哩的肩膀,“辛苦了。”
喵咚哩摆摆手,指了指皮一下很开心,“不辛苦,和皮一下比,他更苦。”
被点到皮一下很开心摇摇头,在其他玩家好奇的目光中,他开口道:“我是和舍曲林一起组队的,当时我们两个小队往相反的方向走。”
唐郁在心里这样问,每个人都会有对自己说内心话的时候,每个人的内心音都各不相同,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内心音,都不如现实中的人声那样有实感。
直到这一刻,眩晕大脑中的那道声音像是飘忽到了耳畔,充满了蛊惑性:
“冲喜!”
……冲喜?
这好像是古代的时候,人们会给快死的病秧子安排婚事来冲掉不好的东西,达到一个治病的效果。
似乎有点道理?
而且……他好像就是来结婚的……
“是呀,老婆,我们就是过来结婚的!” 那声音真真切切地落实在了耳畔,有些失去焦距的深蓝眼眸茫然地在黑夜中睁开,唐郁看到了一脸真挚的郁辜:“我查过黄历了,明天宜嫁娶!老婆,我们要不明天就结婚吧!”
明天?
这是不是太快了?
脑子好晕。
不过他确实病了,为了治病再快一点也没什么。
唐郁正要点头时,就见到沈君行微笑着走上前,意味深长道:“冲喜确实是一个方法,不过结婚的对象可要仔细挑选,最好讲究一个知根知底。”
“有些东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目光交错间,这句话被沈君行轻飘飘带过,他重新看向唐郁,黑眸深邃,“而小郁了解我的全部好与坏。”
“小郁和我青梅竹马,之前我犯下的所有过错,现在我会一一更改,之前我对小郁所有不够多的好,我会加倍弥补。”
“喵~”黑猫嗲嗲地叫道,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颤声,像是小流浪在努力为自己找到一个新家。
“咔嚓。”
郁辜举着手机对着饺子拍照,琥珀色的眼睛洋溢着有一种要认真记录生活的明亮感。
美滋滋拍完气死情敌的照片,郁辜看向坐了下来的唐郁。
因为吃饭,唐郁的口罩不可避免地摘下,虽然还是戴着帽子,但他的下半张脸却暴露在了缭绕的热气中。
修长雪白的手夹起了一个饺子,递到嘴边,那精致的唇张开,轻轻吹着热气。
明明吹的是饺子,可郁辜却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被吹得蜷缩起来了。
呜呜。
老婆老婆老婆。
好幸福哦这种看着老婆吹吹吃饭饭的好日子都是谁在过?原来是狗狗我!
唐郁对目光很敏感,他抬起眼,对上了郁辜几乎要放光的灼热视线,“……你不吃吗?”
郁辜立刻夹起滚烫的饺子往嘴里塞,宛如生了一张铁嘴,吃完还对着唐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唐郁:“……?”这都不烫吗?可能体质9就是这样的吧。
忍不住犯困睁不开眼的老婆!
还有还有,困到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老婆!!!
超级想看!非常想看!天知道他有多想看!!!
之前黎生朋友圈发的那些上学老婆,郁辜每张都已经舔了八百遍了!就是可恶的吝啬黎生每张图只放那么一点点边边角角,让他只能靠想象去填补老婆的空白!
他多想——多想——多想亲眼用视线去描摹老婆的轮廓,用新生的心脏里涌出来的情绪为老婆上色啊!
唐郁认真说:“如果我们同住,上学的时候你也跟着我,那我们的生活绑定得太紧密了。这样不好。做人就要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完全围着另外一个人转。只有小狗才会这样。”
琥珀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唐郁。
郁辜突然有点不想做人了。
他想当唐郁的小狗。
唐郁垂下眼,拿起手机,登录大号,通过了郁辜的好友申请,“有什么事情发消息联系我就好了。”
老婆!老婆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还是用的大号!!!
郁辜那琥珀色的眼眸无比明亮,脸上每一个小雀斑都洋溢着喜悦,在这一瞬间郁辜又重新变得高兴起来:“嗯!”
唐郁收拾了东西,一打开门,就看到了一个便当放在了他的房门口。
看盒子,很明显是沈君行的杰作。
如果他没有把沈君行拉黑的话,那么现在他的手机应该会传来消息提示音,配文:“早上好,小郁,早餐我放在小郁的门口了,小郁记得趁热吃。”
唐郁的脑海中似乎要冒出沈君行温润低沉的声音在配音这段话,但下一秒,那脑内配音就被身后郁辜的一声大喝打断了:“脏东西!!!”
一道黑影从唐郁面前闪过,只见郁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那份便当,长大嘴巴,就要连盒子带饭直接往嘴里塞。
唐郁:“?”
好在郁辜及时想到了人类的嘴巴再怎么张大也不能大到直接吞下便当盒子,他这才捂住了自己的“樱桃小嘴”,心脏噗通噗通直跳道:“这个特别脏,不能吃!”
唐郁:“……”原来你也知道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啊……
“真的!”郁辜怕唐郁不行,再次强调道。
唐郁的音量不高,但楼道上下能听得很清楚:“我知道。”
走廊上的窗户半空,晨曦将一道颜色浅淡的影子投在了地面。
“时候不早了,这里就先拜托你了。”唐郁也没管郁辜是如何欢天喜地地应下,他转过身,走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数1,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1开始往下降。
这次的新家在11楼,下电梯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失重感和若有似无的窥探感同时袭遍唐郁的全身,像阳光下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一次,唐郁没有拉低帽檐闪躲,他抬起头,蓝眸静静地望着监控摄像头。
电梯上的监控摄像头红光一闪一闪。
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电梯,唐郁忽然开口道:“你想要让我每天爬楼梯吗?”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直视着监控摄像头的蓝眸不闪不避,仿佛在牢牢盯着对话者,那一点闪烁的红光倒映在他的眼里,宛如要被大海吞噬的残阳。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往下跳动,像是一个倒计时。
电梯大门在唐郁面前缓缓打开,门外是明媚的阳光,门内是暗淡的阴影。
修长的手拉低帽檐,唐郁垂下眸,大步走了出去。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怀里的黑猫,沈君行柔声道:“小郁,虽然我不能生孩子,但我们之间可以有毛孩子。”
唐郁呆呆地望着镜片后的那双黑眸,他第一次从那双眼里看到了小心翼翼与忐忑。
这样的眼神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他现在真的很晕。
“所以小郁,你可以……给我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吗?”
恍惚间唐郁似乎看到了少年时的沈君行持着笔,一笔一画在洁白的纸面上写下破镜重圆四个字,边写边用温柔冷静的声音释义道:“所以这个词常用来比喻夫妻失散后团聚,或是决裂后重归于好……”
真奇怪,那么多年前怎么死记硬背都难以完全复述的知识,在这一刻忽然就轻而易举从唐郁的口中自发地流淌而出:“再怎么破镜重圆,有些裂痕一旦发生了……”
他看到沈君行僵住的神情,和浓烈到仿佛能够在镜片上凿出裂痕的目光。
像沈君行这样记性这么好的人,一定记得当年自己说过的话吧?
唐郁开口道:“……就再也无法修复了。”
“叮咚!”
手机的屏幕光亮起,唐郁避开了沈君行的视线,低头看向手机。
黎生:“如果你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我可以胜任。”
……黎生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黎生:“我会给你提供生活费、住所、店铺和仆从,同时,我不在家。”
黎生构建出来的形象确实是一部分人非常喜爱的死鬼老公形象,让唐郁也恍惚了一刹那,但在那晕乎乎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状态中,唐郁喃喃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呢?”
黎生:“什么都不用付出。”
唐郁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晕到都忘记了打字,只是自顾自小声道:“可是……这就是最大的付出了呀。”
“结婚,不是一个交易。”
“我只想因为感情走进婚姻。”
“但我和学长之间,什么感情都没有……”
聊天界面上,刚刚还在不断显示的正在输入中彻底停了下来。
“……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碎碎念的唐郁并未意识到他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念了出来:“曾经有过的。”
“全都交易给学长了。”
那久久没有新消息弹出的手机屏幕重新陷入了黑暗。
“老婆老婆!我们是有感情的!”唐郁的手被郁辜温暖的手牵住了,唐郁怔愣了一下,抬眸看向郁辜,只见郁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是见到主人就吐舌头的小狗,“老婆喜欢我,我喜欢老婆!”
“我有老婆本!有房!有车!会做家务!会做老婆喜欢吃的菜!会听老婆的话!”
“老婆之前就答应了要和我结婚的!”说了这句话后,郁辜还像生怕不够一样,将唐郁的手按在了他那腹肌分明的小腹上,“我和老婆还有一个孩子!”
“我们在一起的喜气是最大的,什么凶煞都能被我们冲掉的!”
说了这么多优势的郁辜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望着唐郁,在阴冷的夜晚,他的鼻头上热出了一点晶莹的汗珠,像是在热锅上急得团团转的小饼干。
哪怕计划已经推进到了百分之九十,哪怕老婆的所有人选里他的赢面最大,哪怕老婆已经晕乎乎到不太可能拒绝他,哪怕老婆现在不愿意他还可以再次重开——反正这是他的主场。
可哪怕有那么多的哪怕,郁辜的心还是高高提了起来。
“嗯。”唐郁点了一下头,雪白的手指轻柔地反握住了郁辜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柔软,像一阵怎么也抓不住的风——
而郁辜牵住了这只手。
“我们结婚。”唐郁轻声道。
可是这无窗的书房里哪里来的风呢?
唐郁浑身一僵。
簌簌的声音越来越强,书桌上其他的纸张也开始颤动。
随后,一股震动声从唐郁身上响起,仿佛地动山摇一般。
唐郁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占据一面墙的书架剧烈晃动,书架上每一本书都在不停震颤,无数白色纸张从书壳中飞了出来,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只画着嘴的人,它们汇聚成了一股阴冷的风扑向唐郁,用与唐郁一模一样的音色此起彼伏开口说道:
——“我是唐郁。”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黎生做的灵屋非常合我心意……”
——“我是唐郁。”
第 25 章 25
无数道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嘈杂聒噪,刺得唐郁耳膜生疼,唐郁后退了两步,一双蓝眸睁得圆而大,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无助的泪光蒙上了他的眼,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献祭的羔羊。
下一秒,唐郁骤然转身,朝着门口奔去。
身后传来了无数簌簌的声响,还有一声嘭的巨响,好像书架在此刻倾倒。
唐郁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跟着震颤了一下,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
他颤抖地取出了口袋里的手机,调出照明模式,朝着黑暗中照去。
快速记了一下眼前的路,唐郁关掉手机,试探性地屏住呼吸。
不过很快,十里坡战神就快活不起来了。
本来十里坡战神抽到了第二批首测资格,激动地进入游戏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在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裹得严严实实不让看的唐郁扣了十点好感度!
经此一役,十里坡战神对刷唐郁好感度彻底持反对意见了。
其中帖子#什么唐郁,我看就是翻车鱼!#就是十里坡战神在一气之下发出来的。
原本十里坡战神还准备在游戏里好好攻略一下黎生,他之前都计划出了一套可行性极高的攻略,先是转到民俗学,看看能不能和黎生成为同班同学,最好能进黎生带的团队,再向黎生展示他苦学的纸扎手艺,看看能不能进黎生开的纸扎铺里打工……
以上美好的计划全都被那声冰冷的【由于黎生暗恋唐郁,黎生对你的当前好感度为-100】打破了。
虽然后来黎生对第二批首测玩家的好感度集体清零,但十里坡战神看了看黎生头顶上的【PS:刷唐郁好感度等于刷黎生好感度】,又想了想之前的惨痛的遭遇,他沉痛地发现,大概、好像、可能最能刷黎生的好感度的方式,似乎就真的是——刷唐郁好感度。
……艹。
唐郁确实有这个打算,但不是为了吃饭。
修长白皙的手在屏幕上划过,唐郁将消息记录往上拉,看到了对方上一次发来的消息:“学长,我们高中有好几人学习压力太大跳楼自杀了,学校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对比起这几天他经历的别的事情来说,这位学弟说的这件事看起来并没有很明显和诡异相关的迹象。
高中,特别是高三,学习压力太大,本身就会让人处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之中,这个时候再加上外界其他因素影响,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如果不是唐郁对诡异复苏有一定了解,他大概会和像学弟这样的NPC一样,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纯粹的悲剧,而这样的悲剧,人间每天都在上演。
但这位学弟发来消息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之前那批消息里大部分都和诡异相关。
唐郁想了想,动手回道:“我可能会过段时间去看看老师。”
对面接到回复后显得异常积极:“那学长,你到时候叫上我呗。”
唐郁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现在身边总是会跟着一堆玩家,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把周围人卷入这种烦恼里。
因此唐郁只是回道:“到时候再说,我这里有事,先不聊了。”
唐郁说的话不算是借口,他现在确实有比较棘手的事情,比如……
郁辜:“听说大城市的医院能做检查,还在肚子里的时间就能看到怀的是几胞胎啦!”
郁辜:“希望我能一胎七宝~”
唐郁:“……”
唐郁感觉自己要先把郁辜这件事处理了,万一郁辜真的一个人跑去医院做检查,唐郁无法想象那个场面会有多么尴尬,而且郁辜如果通过其他人的口中得到他没有怀孕的消息,很可能会大受打击。
回家的一路,唐郁都在思考等会儿要怎么开口和郁辜说。
是要真的找出什么生理片给郁辜看吗?还是说,要提前买一个验孕棒,先拿出郁辜绝对没有怀孕的证据,再给郁辜科普基础的生理知识?
唐郁觉得买验孕棒这个方案可行,于是他来到了路边一家药店,标准的绿牌玻璃门,看起来就很靠谱。
“你好。”唐郁拉低了帽檐,低声道:“请问这里有卖验孕棒吗?”
药店的员工看了唐郁一眼,见到唐郁来买个验孕棒还把口罩帽子戴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一时间有点狐疑。
唐郁的皮肤白,声音年轻,身形保留着少年人的纤细,清清爽爽、学生气很重,说大学生可以,说高中生也可以,说初中生也不是不行,毕竟现在小孩子都长得很快。
“有的。”药店员工转身拿出了验孕棒,一边扫商品码一边开口道:“你还是学生吧?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才着急就迟了,不如一开始就做好防患。”
说着她将柜台下的避孕套也拿出来放到了唐郁的面前,语重心长道:“像这个之前有买过吗?没有的话还是买一些带回家吧?”
唐郁:“……”
唐郁窘迫到耳根子通红,感觉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于是一声不吭地准备扫码付钱。
对面的员工大概真的误会了什么,又提醒道:“这个尺码是中号的,如果买错了尺码就浪费钱了。”
唐郁看着这个中号,想了想郁辜的体型。
又想了想他和郁辜不可能会有的性生活。
沉默的少年选择了继续沉默,他什么都没说,将这些东西一起付了款,然后提着袋子快步走了出去,透明袋子上印着的绿色logo从药店的玻璃门上一闪而过。
一路上唐郁似乎都能回想起刚才那个店员不太赞成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把女朋友搞大肚子的小年轻。
而那位“女朋友”正在给唐郁发消息:“我快做好饭啦,你回来我们刚好一起吃饭~”
问题不大,刚刚的尴尬到此结束了,唐郁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多想,他提着透明塑料袋走上了电梯,按下楼层数。
电梯缓慢上升的过程中,唐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他又想不起来。
直到电梯门打开,唐郁和在走廊上排队的玩家们面对面。
“中午好啊唐郁!”
“卧槽!你们快看!唐郁手里拿的好像是避孕套!”
“咦?!还有验孕棒?!唐郁你怀孕了吗?!”
“这个游戏里的NPC是不是可以脱裤子拥有X生活啊。”
“……”
唐郁:“…………”
唐郁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这群玩家。
六六大顺心碎地望着唐郁手中的袋子,不可置信道:“唐郁,这个、这个是你给谁买的?”
……虽然你是好感度为290的尊贵用户,但NPC也有拒绝回答问题的权利。
比刚刚面对药店员工还要强烈数倍的窘迫环绕着唐郁,唐郁把本就很低的帽檐拉得更低了,转过身背对着六六大顺。
失魂落魄的六六大顺还想追上去继续问,但下一秒,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涌上心头,让六六大顺如遭雷击般停了下来。
只不过十里坡战神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一气之下发的#什么唐郁,我看就是翻车鱼!#已经成了热帖。
并且当初在发这个帖子的时候,十里坡战神没有匿名,他这个号之前在论坛发各种分析帖已经有了一点名气,再加上十里坡战神还幸运地抽到了第二批首测玩家资格,千千万万个云玩家里不说全部都认识他,但起码有十几万个玩家看他骂过唐郁。
连论坛里玩梗的杀鱼战神也取代了原本的十里坡战神,现在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一句杀鱼战神,这让十里坡战神很难放下自己的腰身转而去舔唐郁。
幸好在这个时候,友爱小区的副本出来了!
十里坡战神迅速冲进了友爱小区的副本,并且坚定地、毅然决然地选择接下了【任务一:帮助友爱小区的物业管家】,哪怕之后他亲眼目睹两个同样接下任务的玩家一路被杀,任务难度一路飙升,十里坡战神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然就只能去接【帮助唐郁解决他的烦恼】了!
在一声又一声的杀鱼战神哥的称呼中,十里坡战神实在是没有脸去接。
毕竟这款游戏的关注度实在是太高了,讨厌唐郁的云玩家其实有很多,之前那个热帖看起来是十里坡战神在为他们发声,实际上也是被那些唐郁黑的声音裹挟住,被架在了一个完全下不来的高台上。
不过没关系,十里坡战神坚信一个任务既然发布出来了,那肯定就有完成的办法!哪怕难度飙到了SS级又如何?!要是他真的能解决,他绝对可以成为游戏里的第一玩家!
抱着这样的信念感,十里坡战神开始挑战这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经历了每走两步,就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的红色藤蔓杀死、被纸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被自己的阴影杀死……
有时候十里坡战神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能通过系统提示得知杀了他的是“沈君行”、“黎生”以及——
“???”
这个神秘的“???”在十里坡战神心中的恐怖程度远远不及沈君行的影子和黎生的纸人。
不管是走着走着被自己的影子杀死,还是转过头突然和一个纸人对视,两者的惊悚程度似乎都要比红色藤蔓高。
有时候红色藤蔓还不会直接杀死十里坡战神,而是将十里坡战神吊起,只限制了他的行动。
红色藤蔓在十里坡战神的印象里,更像是这个小区的守护神。
如果是诡异的话,也是他见过的最混乱善良的诡异。
起码在最开始,十里坡是这样认为的。
每当十里坡战神被红色藤蔓展示限制行动时,他就会通过队内聊天来摇人求助,红色藤蔓不会杀死或伤害前来帮十里坡战神的玩家,也不会伤害不主动杀人的十里坡战神。
十里坡战神有考虑过他要不要在这个任务里摸鱼混过去算了,毕竟他真的在这个副本里三步一小死五步一大死,死得有点ptsd了,但还没等十里坡战神付诸行动摆烂,给他发布任务的那位管家先生……竟然自己先摆了!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十里坡战神刚上线,就发现那位管家先生给他发来了消息:“你最近干得不错,有没有考虑找个班上。”
十里坡战神:“……?”
十里坡战神思考了一下物业管家在反讽他的可能性,最后还是决定发消息问:“什么工作?”
物业管家没有回答,而是给十里坡战神发来了一个语音电话。
“嘟——嘟——”
通讯铃声从十里坡战神的身后响起。
十里坡战神唰得回过头,对上了一道身着灰色上衣、黑色裤子的背影。
那个“人”背对着十里坡战神,拿着手机,手机里不断传来“嘟嘟”声。
当十里坡战神接通语音电话时,那个“人”的手机一瞬间没了动静。
听着手机那边无人应答的声响,十里坡战神喉咙有些艰涩道:“你……是物业管家?”
虽然十里坡战神之前接下了那个SS级任务,但他根本没有和物业管家面对面接触过。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会不断跟踪小区住户的诡异背影,居然就是制定规则的物业管家。
“请问是什么工作?”十里坡战神问道。
什么叫又换了一位物业管家?这个保护是他想的那样吗?还有这个初级符咒,这不是唐郁那边抽卡的奖励吗?!
想到这个任务可能和唐郁沾边,再加上这几天在友爱小区死太多了,有点腻了,十里坡战神更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他犹豫地问道:“拒绝了会怎么样?”
面前的物业管家缓缓转过身。
露出了灰色上衣、黑色裤子、后脑勺,还有在后脑勺下方像是嘴一样张开的红色藤蔓,无数红色藤蔓如脑浆般溅出,窸窸窣窣摩挲时发出的声响像是一道非人的独特声音在说:“像……我……一……样……”
十里坡战神感觉到他的喉咙越来越干,发涩得厉害。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么唐郁果然是这个游戏前期至关重要的线索型NPC,等明天我们就能从唐郁口中得知更多线索。”燕朗露出了笑容:“现在大家都去好好休息吧,我们暂时上不了六楼,不如养精蓄锐,明天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游戏。”
大部分玩家都是通宵没睡在肝游戏,现在到了第二天的尾声,哪怕是肝帝,连续不断玩了接近48小时后,也有些肝不动了。
燕朗此言一出,确实有玩家想要退出游戏睡一觉。
“奇怪……”舍曲林忽然道。
想要登出游戏的玩家们暂时停了下来,看向舍曲林,燕朗脸上的笑容变淡,似笑非笑得也看了过去。
“之前我一直在搜这个学校里有关黎姓的NPC的信息,但怎么搜都没有搜到我认为相关联的。”
“讲师她们提供出遗像照片信息后,我以为搜索难度会变小,结果,我比对了这个学校的学籍信息库,没有任何一张脸能对得上。”
“在我以为不会再有收获的时候,我再去搜黎,却跳出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舍曲林将手机翻转,露出了论坛界面——
#黎生死了#
第 26 章 26
#【求助帖】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主楼
【我从小到大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地震了都摇不醒我的那种,但搬到这个寝室不过半个月,我失眠了。
我经常会听到奇怪的簌簌声,一开始我以为是有室友在写作业,但这种声音凌晨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也会出现。
有一次洗被单的时候,我发现床单下有一个小纸人。
我把那个纸人揉成一团扔掉了。
刚扔那几天,再也没有那种簌簌声出现了,可是突然有一天,那道声音再次出现了,睡眠一向很好的我也从那天开始,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个真人大小的纸人站在我们寝室门口,可以透过寝室门上的小窗户看到它空白的脸。
它其实并没有五官,但梦里却有一种很强烈的它在盯着我的感觉。
我很害怕,不敢睡觉,就在梦里和它对视,一直对视到梦醒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在重复做这个梦,我感觉只要我一松懈,它就会直接从门的缝隙里穿进来。
我去过校医室,医生说我心理压力太大了,我也吃了药,但已经连续两天没睡着了。】
1楼
【是不是楼主和室友关系没处好,室友搞这种小纸人咒你啊?】
2楼
【睡不着就做三百个俯卧撑,运动累了好助眠】
3楼
【买个降噪耳机和耳塞吧,可能是有什么声音透过管道之类传下来了,也有可能确实是楼主心理压力太大,出现幻听,抽空去医院看看,别去校医室】
楼主回复1楼
【才换新寝室,我和室友都还不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5楼
【楼主住的该不会是623吧?】
楼主回复5楼
【你怎么知道?】
7楼蜂鸟:“”
这个任务奖励是在逼她上黎生的贼船吗
*
舍曲林和六六大顺站在村口的分叉路口,看着面前的三棵槐树。
这三棵槐树的路通往了不同的方向,他们现在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你想选哪条路?”舍曲林询问六六大顺道。
虽然在他们两个人中,舍曲林是第一批首测玩家,经验更丰富,智力更高,但他现在搜集到的信息还不够他做出最精确的判断。
所以这个时候,舍曲林决定相信幸运值为9到六六大顺。
只要运气够好,三选一的选择题总会蒙对的,不是么?
六六大顺想了想,指向了那布满浓郁阴影、没有任何装饰的槐树:“这个吧。”
舍曲林和六六大顺走向了这条路。
这条路走了许久,四周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别说是路灯了,就连房子都没有亮着灯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小平房,那座小平房像是黑暗里唯一的灯塔,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一群人排着队站在小平房前,从光明处排到了阴影中。
“沈氏诊所?”六六大顺念出了那平房墙壁上像是红色油漆新刷出来的字。
舍曲林的脸上没有多少诧异,仿佛有所预料,他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听到那在沈君行诊所前排队的病患们的交流声:
“沈大夫真是一个好人啊,给我们免费看诊。”
“可不是嘛,别看沈大夫年纪轻轻的,医术却好得不得了。”
“我给沈医生送礼物,沈医生都不收的呀。”
“”
“这、这是什么情况?”
玩家们看着那位被开肠破肚的诡异,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
燕朗走近这位诡异,他通过异能能看到这位诡异最脆弱的腹部已经被彻底穿透。
他之前有想过红色藤蔓会对这个诡异造成伤害,但没有想到双方实力悬殊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碾压的程度。
站在这栋别墅的二楼,透过窗口,能看到这个别墅区的绿化都变成了熟悉的红化。
到处都是刺眼的红。
通话结束。
等了半天却等到了这个结局的燕朗摔了手中的话筒,下一秒,无数藤蔓从话筒中生出,穿过了燕朗的身体,像一朵小型礼花在玩家们的眼前爆炸。
温热的鲜血和红色藤蔓一齐四溅,玩家们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有人小声道:“这居然就是那个神秘NPC吧?之前说神秘NPC暗恋唐郁的帖子竟然真的说对了?!”
“但唐郁不是说过那个神秘NPC没有暗恋他吗?”
“这也确实不是暗恋啊,都结婚了,这高低得是个明恋了。”
“不过这个任务难度为什么会这么高?这都S级了。”
“估计是喜欢唐郁的高级NPC会阻挠吧,就比如黎生?”
……
“你好,请问这里是孝子贤孙的家吗?”蜂鸟敲了敲房门。
房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新烫了泡面头,这个发型让她原本稀疏的发量看起来变多了不少,因为过于操劳而蜡黄的脸上涂着过于白的粉底,又为了中和那和白墙一样的惨白,脸颊上涂抹红艳艳的腮红,她嘴上的口红更是如血一样的红。
在昏暗的灵堂背景下,这位女人的脸映衬着幽幽绿光,像是纸人活过来了一样,差点让蜂鸟没认出来这就是孝子贤孙视频里的妈妈。
“不好意思,他睡了,你是看他视频的粉丝吗?”女人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一瞬间冲淡了之前不太熟练的妆面带来的恐怖感。
自从孝子贤孙的视频爆了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找上门的粉丝,从前不打扮的女人也开始学着笨拙的化妆,希望自己可以在孩子的粉丝面前呈现出更好的状态:“他刚刚睡下,可能不能和你见面。”
“没关系,阿姨,我们就是来找您的。”蜂鸟说。
“我?”女人愣了一下。
“是啊阿姨!我们都是您的粉丝!”蜂鸟身后的讲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她对着女人喊道:“阿姨您今天看起来真漂亮啊。”
女人有点局促地摸了一下耳边戴着的金耳环,她很久没有这么被人夸过了,“我老了,不好看了,还是你们年轻,穿什么都好看,不化妆也好看。”
如果不是客厅就是灵堂,女人这个时候恐怕要邀请这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进来坐一坐了。
讲师她们这次过来,其实就是想要来问一下这位母亲当初是怎么找到黎生的纸扎铺。
她们看了好几遍视频,猜测孝子贤孙家里用的东西就是从黎生的纸扎铺里购入的。
现在直接见到了正主,随口夸一句好感度看起来就在噌噌噌往上涨,接下来直接询问对方纸扎铺的位置,相信这位NPC也会直接告诉她们的。
这是讲师的直觉。
但她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了这位和她的母亲年纪相似的NPC的局促反应,还有那不太自然的妆容时,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哎呀阿姨,不是我怎么打扮都好看,我是精心打扮过才这么漂亮的,您不信的话,我来帮您打扮一下”……
再从这个NPC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几个玩家的兜里被塞了各种吃食,都是那位热情的NPC送给她们的。
她们安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有人说“这游戏好真实啊……”
“是啊,我刚刚突然想到我妈了。”
“我妈也不会化妆。”
“好了,我们去找黎生的纸扎铺吧!”
玩家们根据那位NPC指引,来到了一个小巷子。
那条小巷子格外长,长得就像她们之前在黎生副本走过的长走廊。
在昏暗的小巷子尽头,出现了一家纸扎铺。
那是一家一看就是纸做的、像灵屋一样充斥着浮夸色彩和轻薄质感的纸扎铺。
纸扎铺的门上挂上了“店主结婚、营业暂停”的牌子。
“结婚?什么结婚?”
玩家们愣了一下,系统的提示音在她们的脑海中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六六大顺失态地叫道,差点将手中的请帖撕得粉碎,“绝对不可能!”
而舍曲林的脸色更是冰冷无比,死死盯着手中的请帖。
他不相信。
这一定是沈君行的谎言!
舍曲林走进了连门都没有的小平房里,他看到那个被人交口称赞的沈医生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前,穿着白色的医师服、戴着听诊器,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专注凝望病人的漆黑双眸。
“沈医生啊,最近我总感觉我牙齿里面痒痒的,还有点痛。”病人说着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一旁的护士递上了专业工具。
沈君行拿过带灯口腔镜,他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温声道:“老伯,您这是蛀牙了,是不是最近甜吃多了?”
病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也会蛀牙啊?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蛀牙。”
“蛀牙是不分年龄的,如果不注重口腔卫生,不管什么年龄都会蛀牙。”沈君行充满耐心地解释道:“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把蛀虫取出来,你的牙齿就没事了。”
说着沈君行朝着旁边伸出手,立刻有护士把镊子和牙钳递上。
“把嘴巴张大。”沈君行将工具伸进了病患的嘴里,几乎没费什么时间,他就道:“抓到了。”
说着,他将一根长长的红色藤蔓从牙床里抽出。
病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嘴巴张大到了极致,舍曲林可以看到这个病人口腔里占满了肉芽一样的红色藤蔓
而资料上显示,唐郁父母的老家就在双喜村。
“您说现在忙得厉害,那么新娘子的家里布置是不是也缺人帮忙?”燕朗笑着问道。
“对!”
【之前版主清一波帖,623和被禁的那个姓都变成了时代的眼泪了……唏嘘】
楼主回复7楼
【到底是什么?】玩家们一下子发现这个任务完全不需要动弹,把痛感调到零就可以开开心心拿奖励,于是一个个开始主动冲向红色藤蔓来当养料。
红色藤蔓的根系通过玩家这个媒介,开始疯狂窃取玩家背后那位系统的力量。
对囍而言,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它当成养分,包括了另外两个切片。
如果不是现在沈君行和黎生联手加起来的力量可以和它抗衡,郁辜现在就会直接把沈君行和黎生当作结果的养料,这样它就可以独占老婆,给老婆结更好的果子了。
不过现在的养分也够了。
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红色藤蔓传送给那巨大的茧,宛如血管里不断奔涌的鲜血,随之时间的流逝,最外层的红色藤蔓开始枯萎褪色,化为坚硬的枯藤。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里层的红色藤蔓也开始迅速褪色,仿佛力量在一层层由外朝内传输,被剥夺力量的红色藤蔓则化为灰褐色的枯藤一动不动。
那充满庞大力量的红色透过纵横交错色根茎、数不清的藤蔓,终于抵达了巢穴内部。
郁辜和唐郁十指紧握,在唐郁茫然不知所措的注视下,薄唇张开,一根红色藤蔓如蛇信般从郁辜的唇里吐了出来,枝头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
浓郁的异香在此刻扑鼻而来,香甜馥郁。
唐郁迷惘地睁大了眼睛。
郁辜口中钻出的红色藤蔓红得妖异,像是一根连接着母体和婴儿的脐带,牢牢吸引住了唐郁的全部视线。
唐郁看到那根红色藤蔓顶端盛开的花朵开始凋谢,一片又一片花瓣凋落。
随着这朵花的花瓣开始凋落,巢穴内所有的花朵在刹那间凋谢,纷纷扬扬洒落在了唐郁的身上。
满目的红都失去了颜色,成为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枯藤。
而从郁辜口中钻出的红色藤蔓也化为了枯藤,只不过枯藤顶端结着这一颗奇异的红色小果子。
这颗红果宛如宝石雕刻而成,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绚烂光芒。
下一秒,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像是从郁辜的喉头里飘出,但仔细一听,居然是那红果子发出来的!
那颗红色果子挂在干枯的藤蔓枝头上摇摇晃晃,如哭闹的孩子般闹个不停。
在唐郁呆滞的目光中,那颗红色果子忽然从藤蔓上脱离。
在离开枯藤的刹那,它从血一般的红化为了剔透的蓝。
郁辜伸出手,像接住宝贝般捧住了这颗蓝果子,他那有些发白的脸在看到蓝果子的时候,洋溢出了一点温情,琥珀色的眸子含情脉脉看向了唐郁,郁辜深情道:“老婆,你快看!它随你,蓝得漂亮。”
唐郁一时无法将孩子和这颗果子结合在一起,他呆呆地问:“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郁辜含羞带怯地点头。
这、这就是他和郁辜的孩子?
唐郁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荒诞,他望着郁辜掌心捧着的蓝果子,试图想象出这个果子未来变成郁辜那种有着人形的怪物的画面。
虽然唐郁暂时很难对诡异产生出父子之情,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哪怕这是诡异,唐郁也会努力去照顾它……
在唐郁这样一遍一遍试图说服自己时,他看到郁辜捧着果子的大手移向了他,就像初为人母的新手妈妈想要和爸爸分享喜悦。
那琥珀色眼眸里的喜悦和激动是显而易见的。
唐郁突然想起一部老电影,里面讲的就是一个妖怪生下孩子后,真正有了人性。
唐郁的心头一颤。
他怀着一点隐秘的、未名的颤栗,重新看向了郁辜,四目相对间,他听见郁辜欣喜地催促道:“老婆,你快趁热吃。”
……什么?
唐郁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剔透的蓝眸一眨不眨望向郁辜,眼里透出了一点迷惘、不可置信,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郁辜看不懂的东西。
“吃了它,老婆的身体就能变得特别健康了!以后再也不会生什么病,身体就像我一样好!”郁辜献宝一样说道。
吃了……这个孩子?
唐郁的眉头痛苦地蹙起,有些迟缓地问:“这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是呀!我们的孩子超越了全国百分九十九点九九点的孩子,一出生就能反哺父母了!”
郁辜认真查过了,都说养儿防老,他给老婆生的孩子真的是一款再养儿防老不过的宝宝了,吃了这个宝宝,连老都不会老,体质一下子拉到9.9。
和郁辜兴奋又自豪的表情不同,唐郁从郁辜开始讲解的第一刻,眉头就茫然又痛苦地抬高,郁辜还在讲,唐郁却有些听不清了,那果子刚出现时的哭声似乎还缭绕在他的耳畔。
细细的啼哭。
“它……它刚刚是不是在哭?”唐郁捂住自己的耳朵,茫然地颤声问道。
“对,我觉得让它哭两下比较有仪式感一点,电视剧里婴儿出生都有这个配音。”郁辜感觉自己的细节做得很到位,
9楼
【我还是不说了,这个号我还想要】
10楼
【啊啊啊抓心挠肝!我只听过之前有一届623集体保研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11楼
【无语,楼上怎么还突然扯这些灵异传闻了@版主】
12楼
【这么一讲确实有东西缠上了的感觉,要不楼主你去请个笔仙,问问它想干点什么呗?】
13楼回复12楼
【我看你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
43楼
【楼主人呢?怎么不更新了?】
44楼
【期末了,没空发绿帖了呗】
45楼回复44楼
【可是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623有三个人保研了】
47楼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48楼
【不……是今年的那批也保研了】
第 27 章 27
第三天到了。
蠢蠢欲动的棺材彻底平静下来。
唐郁呆呆坐在棺材盖上,泛红的脸颊上透出了略显困顿迷离的神情。
……结束了吗?
白灯笼飘到了唐郁手边,照亮了唐郁脚下的路。
长时间的缺氧加上刚才惊险的经历让唐郁反应有些迟钝,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白灯笼在给他引路,而是依旧呆坐在棺材上。
膝盖抵着棺材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
大概是磕青了或是紫了。
“起~轿~!”
贴金涂银、珠光宝气的轿子摇摇晃晃地抬起,帷帐上挂着的流苏颤颤抖动,断断续续的鸾铃声被持续不断的器乐声覆盖。
黑猫跳上了系满红绸的槐树枝头,跟在送嫁队伍的后头,它张开口,一道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在喧闹的唢呐声中也清晰异常。
如蝶翼般的睫羽颤了一下,唐郁像是被那声猫叫惊醒,有些茫然地坐在轿子里,半面冠上的红色流苏随着轿子的颠簸摇晃,流光溢彩的流苏和蓝眸里的水光交相辉映。
他这是要结婚了?
雾蒙蒙的蓝眸有些迷惘地望着大片的红色。
昏昏沉沉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反而迷迷糊糊冒出了过去的一些回忆。
不知道是谁和他说过,结婚的婚,是女发昏,只有脑子发昏了,才会想着去结婚。
唐郁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就晕得厉害,那些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吵得头疼。
他伸出手,按住了太阳穴,揉了两下。
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花香,唐郁双手抚摸着他坐着的地方,两侧都是空着的,轿子里坐着的地方并不大,唐郁虽然是第一次坐这种轿子,但以前看过古装剧,大致也能想象出他现在坐着的轿子是什么情况。
肯定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轿子里面。
唐郁伸出手想要摸手机,但摸到的只有身上织满精致图案的嫁衣。
现代人很难适应没有手机的生活,再加上现在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处境,唐郁下意识掀开了红盖头,看向四周。
轿子两侧各有一扇小窗户,被绣着“禧”字的轿帘遮住。
在唐郁的注视下,那随着轿子微微晃动的轿帘忽然被掀开了一角,一个小纸人从里面钻了进来。
唐郁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跳到他怀里的小纸人。
小纸人的身上有着一串似乎是刚写下去、还未干的字迹:
“见棺生喜”
唐郁愣了一下,还没搞懂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前方传来了新的一道唢呐声。
那唢呐声如百鸟齐鸣,生机勃勃,却又与唐郁所在的送嫁队伍的唢呐声格格不入,两者一齐出现时,音量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像是要把轿子的顶部都一同掀翻。
巨大的眩晕感在这一刻袭来。
……像我这样?
我病了?
唐郁昏昏沉沉地想,原来我是病了呀,难怪这么难受。
难怪一直都这么难受。
我确实病了,病了很久很久了……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是谁说的生病了要去找医生。
脑海中一道声音告诉他:“不行,庸医治不好你的病。”
治不好啊,那看起来没救了,要拉去埋了吗?
那道声音又说:“呸呸呸!这是什么话!都呸掉!”
难道要喝符水吗?
喝符水这种东西总觉得听起来很封建迷信……奇奇怪怪的东西进肚子里是不是不太好?
脑海中那道声音充满着欢喜道:“老婆当然不用喝符水啦!”
咦?不喝符水那要怎么办?
从最初的指腹为婚,两情相悦,再到现在的奉子成婚。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郁辜呼吸一滞,轻飘飘的眩晕感完完全全笼罩住了他!
怒长的红色藤蔓一瞬间撕裂了周围全部的阴影和纸人,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胜者,迫不及待宣告着他的胜利!
脸上刚才还紧张到有点僵硬的笑容在这一刻鲜活异常,一根根红色藤蔓从郁辜的心口钻出,绽放出了一朵朵纯白的花。
让人昏昏沉沉的花香从那花蕊中不断散发出来,唐郁望着郁辜怪异的模样,却好像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他终于理完了结婚这件事,对着认可好的结婚对象轻声道:“这里离爸爸妈妈的老房子还要走多久?”
郁辜身上开满了花,脸上也笑开了花,他傻笑着看着唐郁,琥珀色的眼眸里全部是亮晶晶的光。
“我抱着老婆去,很快就能到咱爸咱妈家!”郁辜将咱爸咱妈这个称呼念得很大声,而之前还会不停提点他注意分寸的沈君行在此刻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抱?
他之前好像拒绝了郁辜的抱?是什么原因呢?好晕啊,完全想不起来了。
唐郁迷迷糊糊点了一下头,头刚点完,郁辜就忍不住将唐郁抱起。
“老婆,你好轻哦。”郁辜的脸红红的。
唐郁下意识将手搭在了郁辜的肩上,半张脸陷在了郁辜怀中香气扑鼻的花朵中,他的双腿在空中微微晃了两下,一根红色藤蔓虚虚环绕住了唐郁的脚踝,在脚边也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随着唐郁足尖的微晃,甜腻的花香随之荡漾开来。
他听到郁辜更小声地说:“老婆,你好香哦。”
花瓣蹭得唐郁的鼻子有些痒痒的,那扑鼻的香气更是让唐郁有点想打一个喷嚏,但他晕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打个哈气都有些费劲,躺在郁辜怀里的时候,只能轻声道:“没有你香。”
唐郁感觉自己在一片花海里打滚,慢吞吞滚了两圈后,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兴高采烈告诉他:“老婆!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栋农村自建房,两层,外形出乎唐郁预料的不错,像是城镇里的房子。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村里很多人在外面赚钱了,都会选择回村盖房子,哪怕不回来住,也是要盖的,唐郁的父母当年也不例外。
不过这个房子周围的地里长满了不能吃的红色藤蔓,显然这些年很久都没好好搭理过了,一推开门,满屋子的灰更是让唐郁忍不住揉了一下鼻子。
如果今晚想要住在这里,恐怕要好好打扫一番。
郁辜将唐郁放下,“老婆,就是这里了!”
这个时候,唐郁听到了一阵系统提示音:
……咦?玩家来了?
唐郁眨了一下眼,看着撸起袖子就想干活的郁辜,开口道:“郁辜,你不用打扫这些。”
唐郁准备让玩家来当这个免费劳动力,不过看到被阻止干活后有点失落的郁辜,唐郁柔声道:“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不能太累了。”
郁辜:“!!!”
这好像……
“是黎生!”轿子外刷过黎生副本的玩家一瞬间就认出了百鸟朝凤的曲子,他们一个个看向唢呐声响起的前方。
只见在黑漆漆的小路尽头,忽然弥漫开来了一场大雾。
一张张纸钱从雾中翻涌而出,阴风袭来,结婚队伍里的人从家家户户挂着的红灯笼前走过,红色的灯笼光打在每个人的两肩,像是随时都会被吹灭的阳火。
沈君行怎么会在这里?
唐郁隔着车窗,看到沈君行神情焦急,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直到沈君行快步走到车前,隔着车窗时,他才露出了一点惊喜的神情,“小郁……咪咪!”
他闭上眼,在副驾驶上沉沉睡去。
……
唐郁的耳边传来了郁辜的声音:“我们马上就到了。”
到了?到哪里?
唐郁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当然是回双喜村了,你要跟郁辜在双喜村结婚。”
……双喜村?
浓密的睫羽颤了颤,唐郁睁开眼,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山了,朝着四周望去,连绵不绝的山脉在昏暗的天色中像是匍匐在地的狩猎野兽、又像是一堵堵游走的围墙。
“老婆,你醒啦?”
唐郁被颠簸的山路震得一摇一晃,他有点茫然地看向主驾驶,只见郁辜手握方向盘,脚踩油门,以冲刺般的速度向前方冲了过去。
唐郁被郁辜在这陡峭山路上飙车的做法吓了一跳,心脏好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但这个从嗓子里出来什么的东西联想莫名让他有些不适,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无措地用雪白的手指压住胸口。
夹杂着花香的山风从车窗往灌了进来,扬起了唐郁额头的发丝。
唐郁好像听到了什么尖锐的声音,好像郁辜开着面包车从什么东西上重重碾了过去,但还没等唐郁细想,下一秒,更为强烈的唢呐声响起,唐郁下意识闻声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常见的乡下村庄形象,村口有长满了麦子的田地,还种着一棵槐树。
槐树枝红白相间,很是醒目,红色的是一根根藤蔓,白色的是飘飘扬扬的白布。
可唐郁的注意力却不在红白相间的枝头,而是无意识看向槐树下的空位。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树底下应该出现点什么。
出现点什么呢?
面包车开进了村子里,但唐郁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往那棵槐树下望。
“老婆,开车的时候头不要伸出去哦~”
阴冷的风吹在唐郁探出车窗的脸上、脖颈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道白色身影站在槐树下,虽然完全看不清脸,但给唐郁的感觉却像是——
那个东西在直勾勾望着他。
风吹起了那道身影的黑发。
“呼——”
冰凉的发丝似乎拂过了唐郁露出的脖颈上。
唐郁的心脏骤然一停,他惊慌失措地缩回了座位上,耳边传来了郁辜关切的询问声:“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了呀老婆?”
布满血丝的脆弱蓝眸颤颤地望向后视镜,渐黑的天色下,村口的那棵槐树随着面包车的行驶变得越来越小,槐树下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没什么。”唐郁心脏跳得厉害,他伸出手,飞快摇上了车窗。
但他的手速还是慢了一点,一张薄薄的纸钱穿过了车窗的缝隙,贴在了唐郁的脖颈上,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微响,像是落在脆弱脖颈上的一个吻。
郁辜紧急踩下了刹车,他盯着前方,皱眉道:“哎呀哎呀,脏东西好多啊。”
唐郁捂住脖颈,有些仓皇的蓝眸看向前方,只见一群身着麻衣的村民站在了车辆前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为何挡住了郁辜的必经之路。
这看起来是送葬的队伍,黑棺材在队伍中,两个高大的纸人被人抬着,有人吹唢呐,有人撒纸钱。
郁辜重重按了一下喇叭,刺耳的喇叭声在唢呐声中里也变得和伴奏一般,不过驱赶的意思很明显。
但站在车前的村民却毫不退让,甚至有人直接指着车破口大骂道:“呸!真是白眼狼!”
“郁辜!你总算知道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还不快滚下来!”
“……”
“快下来给你爷爷送葬!”
什么?
唐郁有些茫然,这群村民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骂郁辜?还有……给爷爷送葬?
如果说一开始郁辜只是眯着眼睛,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望着这群人,那么当有老人喊出“给你爷爷送葬”的刹那,郁辜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该死。
他好像知道黎生那个屑在玩什么把戏了。
随着阴风的吹拂,那一盏盏红灯笼熄灭,随之亮起的是一盏盏白灯笼。
大雾笼罩的小路尽头,一行穿红着绿的人影提着白灯笼,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他们身轻如燕,每跳一下都能跃出一米开外,离得近了,就看到那幽冷的灯光照在惨白的脸上,露出了黑漆漆的眼睛、红艳艳的腮红,还有笑容一致的唇角弧度——
这是一群纸人队伍!
在朦胧的雾气中,有八个玩家抬起了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棺材上的花圈和白底黑字的“奠”字莫名与对面喜轿上的花纹和“禧”字相照应。
八人抬棺的玩家与八人抬轿的玩家站在道路两端。
这条乡间小路并不宽大,只能容得下一支队伍通过,但两队的玩家们接到的任务却全都是最先走完这条路。
黑猫跳在枝头,俯视着雾气中红白两支队伍相撞在了一起。
红色藤蔓飞射而出,穿过了抬棺的八位玩家的身体。
红色的鲜血喷涌出来,抬棺的玩家们一瞬间全军覆没。
在玩家尸体消失的刹那,一个个大纸人踩在了抬棺的玩家肩上,将沉重的黑棺高高抬起,那棺材在纸人的手中仿佛也变成了轻若无物的纸扎品,轻飘飘从红色喜轿的上方掠过,带来了一阵阴风。
红烛和白烛上的火光摇曳,红灯笼与白灯笼摇摇晃晃,照出满地匆匆而过的人影。
唐郁坐在天旋地转的轿子中,他呆呆看着小纸人上的字眼,纸张在不断旋转,“棺”与“喜”字也在不断旋转。
红色的盖头重新落在了唐郁的头上,蒙蔽住了唐郁的视野。
眩晕感越来越强,晕得唐郁完全坐不住,几乎要浑身发软地倒下,但轿子只能坐不能朝后倒吧……
在这样的认知中,唐郁朝后倒下,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一个长盒子里。
“新娘下轿,吉祥福到!”
轿帘拉起,棺材盖被推开,嘻嘻的笑声从周围忽远忽近地传来,隐隐约约却又听到远处仿佛有人在呜呜地哭。
唐郁茫然地伸出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轻柔又有力地搀扶着走了出去。
“新娘进门,财源滚滚!”
前方出现了一个被红布遮住的火盆,唐郁看不清路,只能紧紧抓住那只冰冷的手,抬脚跨过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盆。
大把大把的红色喜糖撒向唐郁,落在唐郁的嫁衣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但当个别喜糖掉进火盆时,被火舌舔过的红色糖纸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张纸钱。
唐郁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
“新娘跨鞍,福禄平安!”
那冰冷的手牵着唐郁迈过了门槛,唐郁的余光能看到身旁的男人身着着一身红色喜服。
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紧盯唐郁,那张俊美的面容在屏幕中不断放大、放大,仿佛整个人即将从屏幕中出来——
“沈君行。”唐郁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他将裤脚往上拉,露出泛着青紫色的膝盖,就像小时候不小心摔倒了,那样自然而然又充满依赖道:
“我膝盖好疼。”
“人也好困。”说着唐郁打了一个哈欠,湿润的蓝眸眯起,“我想睡觉了。”
“晚安,沈君行。”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传来,唐郁也不在意,他随意将手机放在一旁,重新趴回被窝里,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入睡。
大概是今天真的太累了,唐郁感觉自己没躺多久,睡意就涌了上来,在半梦半醒间,唐郁听到一道低沉又轻柔的男声:“晚安,小郁。”
于是闭着眼、睡颜沉静如天使般的唐郁下意识喃喃道:“晚安,哥哥。”
第 28 章 28
唐郁爬下床,打开衣柜,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都是之前玩家买的,有好几件亮色衣服。
他的穿衣风格向来低调为主,如果是唐郁自己买的衣服,颜色大多都会是灰扑扑的颜色,连纯白都很少穿。
想到沈君行说的第三天是吊丧日,唐郁选了白衬衫和黑裤。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向门边。
忽然间,唐郁的脚步顿住了,因为他透过坏掉的门锁处看到了一只眼睛。
囍并不会自己攻击自己。
玩家们围着囍的巢穴,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在刚才唐郁进巢穴的那段时间里,玩家们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折腾了一遍,不管是拿火烧、拿电锯、拿炸药还是上嘴啃……
经过玩家们之前的再三破坏,他们发现这个巢穴很牢固,难以从外部摧毁。
只有沈君行和黎生派出的影子和纸人能在巢穴外部留下一些破坏的痕迹。
“等等!这什么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看似坚不可摧的巢穴内部突然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破裂声。
玩家们一个个或是严阵以待、或是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只听那破裂声越来越大,像是多米诺骨牌般顷刻间从内朝外开裂。
那承受了许久的、来自外界攻击都坚固异常的巢穴,此刻由内部被破坏了。
像是有一把刀在心间剜出了一个口子,一点鲜红的痕迹从满是枯藤的巢穴里溢了出来——
那是唐郁从残骸里缓缓走出的身影。
宽大的嫁衣裙摆拖曳在地,像是被折断后孱弱无力的蝶翼,无法飞行,只能成为漂亮的累赘。
外界嘈杂喧闹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玩家们像被集体噤声般呆呆注视着唐郁。
那些视线太过强烈了,尤其是对唐郁这种敏感的人来说,这一道道视线都投射过来时就像是针扎一样。
从前哪怕有那么一道两道来自玩家的视线,唐郁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蜷缩到黑暗里、角落里。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站着,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
从前唐郁心中总是对这群玩家充满了恐惧、畏惧、羡慕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npc在看着游戏的主角。
现在那双蓝眸却是谁也没看,他视野里的所有人好像都被套上了一层虚化滤镜,和其他黑漆漆的背景没什么区别。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虚幻了。
唯有他心中的感受越发真实。
唐郁那颗空洞的心脏里浮动着的是一种仿佛会膨胀的郁气。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似乎就在郁辜说出“趁热吃”后,他的胃就鼓鼓的,像是被一种会膨胀的气体充满了。
黎生怎么会在双喜村有房?
之前沈君行说的双喜村从外面请来的阴阳先生是黎生吗?
唐郁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思绪很迟钝,对原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他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怎么黎生、沈君行都来到双喜村这个小地方了?双喜村的怪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眼下最先要思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他今晚的住宿问题。
“咪咪,你是不是想要和小郁主人打招呼?”沈君行举起了怀里黑猫的一只猫爪,对着唐郁招了招手,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苦恼,“咪咪很亲人,晚上喜欢黏人一起睡觉,但我又不喜欢和宠物一起入睡。”
小黑猫配合着张开口,拖长调子,又甜又嗲地喵了一声。
嗯,首先要排除和沈君行一起住。
这当然不是猫的问题,有小猫陪睡确实是一个加分项。
但人实在是扣太多分了,再可爱的小猫咪也加不回来。
“叮咚!”
唐郁没有用多少力气。
他从小到大没有踩过落叶、落花,见到行人避让,总是和所有人都隔开一段距离,甚至走路时会刻意避开旁人影子的脚,此刻隔着洁白的医师服,落在了沈君行的背上,从脆弱的脚踝开始发力,作用到了足尖上。
沈君行僵硬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轻微的摩挲声中,唐郁收回了脚,他没有什么诚意,也没有什么演技道:“呀……”
“不小心踩到了。”
那洁白的医师服上出现了一个带着泥土的鞋印。
沈君行低着头,伸出手,推动了一下镜框,声音微哑道:“是我的荣幸。”
……奇奇怪怪的反应。
唐郁偏过头,借着外面的月色和白灯笼的光芒,勉强能看到郁辜在黑暗中的轮廓和那双浅色的眼眸。
但只能看清那么一点。
更为细致的神情变化、小麦色肌肤上的雀斑,还有郁辜总是会有一缕落在额前的小卷毛,就怎么也看不到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明亮的光线的话,唐郁就会看到郁辜嫉妒到仇恨的目光,他直勾勾盯着唐郁在沈君行身上留下的印记,像是恨不得刚刚被唐郁踩过一遍的人是他自己。
——可恶啊!他看得清清楚楚!老婆踩上去的那一刻!沈君行那个屑的红色瞳孔都放大了!
兴奋到现在眼睛还没收拾好,这才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看老婆。
“郁辜,我什么也看不见。”温柔无害的嗓音唤回了郁辜的理智,郁辜对上了那湿润的蓝眸,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充满了对另外一个人的依赖,“你能帮我看一看,我有没有踩脏沈君行的衣服吗?”
被嫉火灼烧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浸泡在了湛蓝的水中,咕噜噜往外冒着幸福的泡泡。
被老婆信任的感觉好好哦。
想要做老婆一辈子的导盲犬!
“好!”回过神来的郁辜飞快下车,走到了沈君行那边,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唐郁的视野,似乎在仔仔细细帮唐郁检查,而后郁辜认真报告道:“没有脏!”
唐郁缓缓眨了一下眼,“是这样的吗?”
“嗯!”郁辜用力点头。
吓死他了!刚刚怎么忘记擦老婆的鞋子了!幸好老婆什么都看不到!
蓝眸看向了郁辜头顶面板上的智力5。
智力5,和他一样,很笨。
沈君行和黎生那么聪明,可能是沈君行故意把衣服弄干净了,再骗郁辜说出这样的话。
应该是这样的吧?
……
一定是这样的吧。
“老婆,我来抱你!”郁辜朝着唐郁伸出手,迫不及待想要抱起唐郁。
“不用了。”唐郁轻声道:“我的脚刚刚应该是有些麻痹了,现在可以自己走了。”
从前唐郁觉得自己好像有的只是一层漂亮的皮,但内在却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空荡得不能再空荡,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走。
那么现在呢?
微风从远方吹来,拂动了唐郁身上的红色流苏和华丽衣摆,唐郁忽然意识到了那半面冠上的流苏有些妨碍视线,于是他抬起手,将华丽的半面冠从头上摘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
人群里似乎传来了一道道吸气声。
那华美繁琐的嫁衣也束缚住了他的行动,所以唐郁垂下眼,安静地把嫁衣从身上扯了下来。
褪去了华美的盛装,唐郁身上就是他常穿的那件衬衣和黑裤,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随着那些无用外物的脱离,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又或许是胃里那些气体充斥到了整个胸腔,让唐郁像是一个被吹得鼓鼓囊囊的气球,只需要一阵轻柔的风,他就能从高高的山崖上飞起来。
唐郁抬起眼,视线掠过了那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静静看向了远山那连绵起伏的线条后升起的一轮旭日。
大雾在群山处笼罩,朦朦胧胧的温柔光亮将云雾染上浅金色,驱散了深沉的黑色。
唐郁仰起头,看着这美丽的日出。
那金色的日光落在了唐郁的脸上,阳光也偏爱他,像是给他从头到脚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美丽到虚幻。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晨曦下的唐郁,那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出声打扰的美丽景色,似乎下一秒,眼前人就会像蝴蝶一样飞走。
那如蝶翼般的睫羽垂下,唐郁收回了视线,盛着晨曦的蓝眸遥遥地望向玩家,“我需要帮助。”
他开口求助道。
没有说出任何的任务内容、任务奖励,仅仅这一句话就打破了玩家群体里诡异的寂静,一阵阵骚动骤起,玩家们一个个全都冲了上去,争先恐后跑到了唐郁面前毛遂自荐。
不管是那些对唐郁不感兴趣的玩家,还是曾经狠狠吐槽过唐郁的玩家,他们现在每一个看眼神都狂热得像是唐郁的死忠粉,似乎愿意为唐郁赴汤蹈火。
——“有何吩咐!”
——“唐郁你是想离婚吗?!我可以帮忙的!”
——“……”
明明这些玩家可以说出一堆骚话,老婆老婆不离口,但奇怪的是,当面对着唐郁那张没有任何遮掩的面容时,却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喊老婆,而是规规矩矩、甚至有点纯情地喊着唐郁。
“请给我一双鞋子。”唐郁拜托道。
婚鞋是他目前唯一没有脱下来的衣物。
如果让唐郁自己去找鞋子,磕磕绊绊应该也能在这个村子里勉强找到一双能穿的,但肯定没有玩家好用。
果然,在唐郁刚提出这个要求的下一秒,玩家堆里就有一位玩家拎着一双全新的鞋子冲了上来,高声道:“我这里有!唐郁!是你的码!”
其他玩家:“?”你小子怎么知道唐郁的鞋码?
唐郁看了一下鞋码,对那位过五关斩六将挤过一群人的玩家微笑了一下,“谢谢。”
正在打扫的纸人也悄无声息地抬起头,直直盯着灵堂中央青年单薄的身影。
又是一滴泪落下,坠落在地。
遗像上的人视线随着这滴泪往下移,眼皮也不断垂下,最后完全合上。
整个灵堂安静极了,只有纸人打扫时发出的细微动静。
唐郁实在是怕极了,他在心里不断数着时间,确认呆够了剩下一分钟,他就再也无法忍受这份煎熬,快步离开。
两个纸人仍旧在灵堂打扫。
一个纸人走到了不久前唐郁静默站立的位置,用它的绿衣擦拭着周围的痕迹,当它擦到一小滩泪渍时,玩家之前无论用多少水都沁不湿的纸面,忽然就被那么一滴泪沁得发软发烂。
第 29 章 29
唐郁压低帽檐,走进教室。
“唐郁!”“唐郁来了!”
玩家们的欢呼声传来。
唐郁有点茫然地停下脚步,警惕又困惑地看着这群突然对他的到来格外热情的玩家。
“唐郁,你吃了吗?要不要吃点我给你准备的早餐?!”
“唐郁,你缺钱吗?要不要我偷电瓶车来养你呀?!”
“唐郁,你作业写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写作业?!”
“唐郁,你东西丢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寻找你遗失的东西?!”
“唐郁,你有讨厌的人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杀个人?!”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唐郁和郁辜刚结婚就分了?这是什么——惊!天!喜!讯!”
“郁辜面板上有五项属性值都是9啊,目前看过属性最牛的npc了,怎么在唐郁面前这么卑微?能不能硬气一点!”
“我觉得郁辜已经够硬气了,换我,要是我有唐郁这样一个老婆,老婆还不要我了,不得当场哭出来?”
“确实,这么说郁辜还是蛮硬气的舔狗哈。”
“屁的舔狗,刚刚唐郁出来的样子好悲伤,肯定是被这个诡异欺负了!”
“天杀的我也想欺负这么漂亮的老婆!”
“等等!唐郁老婆要走了啊啊啊啊!别走啊唐郁!我也想要来帮你啊唐郁!”
“……”
一大群玩家追着唐郁离去的身影,随着他们距离的拉大,那些纷杂喧嚣的声音都逐渐远去了。
唐郁坐在飞驰而过的板板车上,颠簸的山路和呼啸而过的山风不断摇晃着他。
三个玩家将他护在板板车的中央,防止过分颠簸的路途让他不慎摔倒。
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不知名的花、茂密的杂草。
偶尔能从这大片大片的绿色中窥见一点红。
板板车行驶的速度很快,那点红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模糊的风景中。
但唐郁知道,那是囍。
这里是双喜村,囍的地盘,到处都是囍的踪迹,甚至……
唐郁的视线落在了玩家们口袋里露出来的符咒一角。
哪怕是他现在选中的玩家身上,也有囍的力量。
只要郁辜愿意,这些红色藤蔓随时可以拦截住板板车,让唐郁停下这场逃亡。
虽然郁辜现在虚弱到没办法和沈君行、黎生抗衡,但对付玩家还是绰绰有余。
被唐郁视线随意扫过的燕朗下意识挺胸抬头,做出了一副可靠的模样,“唐郁,你打算去哪里?”
“去看不到红色藤蔓的地方。”唐郁轻声道,山风将他的声音送到了这座山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像是在对玩家说,又像是对一个看不见的存在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红色藤蔓,那就请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燕朗昂首挺胸的姿态一僵,他像是有点怀疑自己听错般唰得看向了唐郁,在此之前,他的视线都不敢接触唐郁那张脸。
浑浑噩噩中的蜂鸟敏锐地抬起头,对唐郁下意识的关切让她的san值开始急速回升,她的状态宛如从一只寻求妈妈庇护的小鸟幼崽,一下子切换到了护仔的雌鹰。
舍曲林看似是在场玩家里最平静的一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镇定自若地对上了那双凌乱发丝后的蓝眸。
但如果靠近舍曲林,留心观察,就能察觉到此刻的舍曲林连呼吸都屏住了。
说出了那番透出了强烈厌世倾向的话的唐郁,看着满目的绿意盎然,唇角扬起,轻轻笑了一下。
像是在讥嘲着什么。
“唐郁,你、你现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蜂鸟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能感觉到唐郁的状态不太正常。
什么叫“请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唐郁不是游戏特意设置出来的打破第四堵墙的npc,那么这句话站在纯npc的视角,更像是唐郁接受了某种刺激,想要……自杀?
蜂鸟本不想把这种糟糕的联想和唐郁的话结合在一起,但这个游戏有时候真的很致郁,尤其是唐郁这种纯npc、看起来又很脆弱敏感的样子……
“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大家一定会帮你解决的!”燕朗在旁边一唱一和,像是热血漫的主角。
唐郁脸上的笑意很淡,发丝在山风的吹拂下从那雾蒙蒙的蓝眸前凌乱地扫过。
他那宛如带着雾气的视线从燕朗和蜂鸟的充满担忧的眼睛里掠过,最后停留在了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舍曲林脸上。
他静静看着那位智力9的聪明玩家。
舍曲林比他高出一个头,因此这样看过去时,需要他微微仰起脸,像是在仰视着对方。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舍曲林低眉垂首的姿态。
聪明的、身为人类的舍曲林似乎终于找到了不会让唐郁讨厌的模样,他低声道:“我或许知道去往这条路的方法。”
蜂鸟和燕朗面面相觑,不知道舍曲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板板车开到了山脚下,暂时停了下来,接下来他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才能有行驶的方向。
唐郁戴上了口罩,看着舍曲林,像坐在雪橇上的旅人,对着雪橇犬道:“那我们走吧。”
……
“老婆……老婆要走了……”山顶上破败的巢穴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呓语。
有玩家竖起耳朵听到了藤蔓里传出的话,于是兴高采烈道:“对啊!你老婆不要你啦!”
下一秒,说出这番话的玩家被红色藤蔓从山顶扔了下去。
其他见到这一幕的玩家愣了一下,有人感慨道:“过场动画还这么有互动感啊……”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这小部分玩家还留着的原因。
就在刚才,大部分的玩家都跟着唐郁一起离开了,不管是之前对唐郁无感的还是讨厌唐郁的玩家,见到了唐郁那张脸后,都像是被勾了魂一样跑走了。
少数还留着山顶上的玩家要不是关注这边的剧情发展——
【任务:寻找黎生】
【任务内容:黎生存在于大学,你在特殊的时间成功探索到了他的信息】
【任务难度:C】
【奖励:敏捷+1(已获得)】
【任务:破坏黎生的计划】
【任务内容:在调查黎生的这段时间,你察觉到了异常,这一切似乎都是黎生的计划,虽然暂时不清楚计划的内容,但你已经决定要破坏黎生的计划】
【任务难度:???】
【奖励:???】
第 30 章 30
【任务:唐郁的委托】
【任务内容:唐郁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这个任务很神秘,已经引起了沈君行的注意】
【任务难度:???】
【奖励:沈君行的生日邀请函】
舍曲林看似冷静的双眼里透出了一点疯狂,他对着唐郁低声道:“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诚意。”
燕朗诧异地看着舍曲林,那种眼神就像是手搓泥巴的人突然看到旁边的同行开始手搓高达,眼里充满了一种“我们真的在玩同一款游戏吗”的震撼。
还没等唐郁作出什么反应,叮咚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就接连响起。
黎生:“人死如灯灭,强行复活,只会变成诡异不得安宁。”
郁辜:“老婆!除非在没死前就有囍结的果子,提前准备了复活的仪式,否则死后再怎么折腾,死去的人都没办法真正活过来的!”
沈君行的声音更是直接从第二医院里传了出来,“你们是在无证行医。”
唐郁闻声望去,看到穿着医师制服的沈君行从第二医院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医生护士,一个个都不赞同地看向舍曲林和他身后的病患。
沈君行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在村子里,你们也不是赤脚医生,有人生病了,就交给医生来看病。
说着沈君行看了一眼那道背影,“没救了,拉去太平间吧。”
舍曲林挡在了冲上来的医护人员面前,他和沈君行当面对峙道:“沈医生有什么依据?为什么要漠视生命,拒绝救治一个病情有好转的病人?”
镜片后的黑眸里闪过了一点血色,沈君行将那深深的蔑视极好地掩藏在了镜片下,他温和又耐心地说道:“因为你的傲慢,你从一开始就害死了这个可怜人。”
害死。
“他在你见死不救的开始,就死了。”
见死不救。
“死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的意思。”
什么也没有了。
读到这些地方时,沈君行微笑着加了点重音。
如果想要复活一个死人有这么简单,那沈君行早早就能复活出他的岳父岳母,然后美美和唐郁夫妻对拜了,根本沦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之后费尽周折找到的只是害死了他的诡异的分身。”
他满意地看着面前的玩家神情一点一点僵硬。
凭什么?凭什么小郁到现在还没原谅他,这个玩家就想轻轻松松获得小郁的谅解?
“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把这个害死了他的诡异变成他?”充满恶意的血眸瞥了一眼换上了另外一套衣服的诡异背影,“不如先去精神科挂号治治你的癔症。”
舍曲林僵立在原地。
转过身背对着舍曲林的沈君行重新恢复了那温润幽深的黑眸,深情款款地望向唐郁,“小郁,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到老婆的脚刚刚麻了,郁辜心疼得不得了,虽然很想抱老婆下车,但还是听话地收回手,眼巴巴看着唐郁。
像是最忠诚的大狗。
“小郁。”上一秒郁辜将手收回,下一秒沈君行便伸出手,手掌贴心地放在唐郁触手可及的地方,柔声提醒着唐郁小心坑坑洼洼的地面,“我扶着你。”
《诡异复苏》是一款超火爆的全息恐怖游戏,从它面世开始,十里坡战神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首测资格,游戏论坛里所有的分析帖都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早在官方还没有正式公布诡异的相关信息前,他就以云玩家的身份发表了许多对诡异的分析帖,还有对游戏出场的几个重要NPC的攻略帖,这些帖子的讨论热度都很高。
出自十里坡战神的热帖包括但不限于#论学纸扎刷黎生好感度的可行性#、#不如考个新东方厨师证和沈君行交流厨艺#、#魅力值高低是否会影响NPC对你的初始好感#……
但在十里坡战神的所有攻略帖里,却没有一条是讨论如何攻略唐郁的。
唐郁在论坛的讨论度其实很高。
在最开始,第一批首测玩家们发现那个叫唐郁的绝美NPC时,曾激动地把唐郁的面板数值抛到论坛上,引起过一波讨论。
满点的魅力值虽然让十里坡战神眼前一亮,但很快,其他的废物属性……实在无法引起十里坡战神太大的兴趣。
舔其他高级NPC可以变强!舔唐郁这种花瓶NPC能获得什么?在恐怖游戏里开启恋爱线?那他为什么不去游戏里找可爱的妹子谈恋爱,非要找个同性NPC?
因此哪怕是游戏最近推出了恋爱系统,十里坡战神也完全没有把唐郁列入自己的攻略对象。
像十里坡战神这样的玩家不在少数。
虽然魅力值满点会吸引到一部分颜狗,但官方到现在都不敢让唐郁露脸,天天帽子口罩全副武装,连半张脸都不露出来,只有一个苍白的数值,很难让玩家将宝贵的游戏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花瓶NPC上——起码对十里坡战神来说是这样的。
当然,论坛里也有别的玩家认为沈君行和唐郁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刷够了唐郁的好感度,就可以凭借唐郁好友的身份来认识沈君行,没准能被爱屋及乌的沈君行归纳进朋友的范围内,从而得出刷唐郁好感度有用这个结论。
对上述这一观点,十里坡战神并不反对,但也不支持。
首先,沈君行和唐郁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好到“非常要好”这个地步还不得而知,其次,如果刷唐郁好感度只是为了刷沈君行好感度,那不如直接给沈君行送礼物,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同时也是十里坡战神一直没有写唐郁好感度攻略帖的关键点,那就是——
唐郁的好感度真的很难刷!
疯狂送礼物不会让唐郁增加好感度,疯狂聊天也不会,透露自己的悲惨身世不会,玩家长得帅也不会让唐郁心生好感。
目前已知刷唐郁好感度的方式,就是完成各种高难度任务,但只要玩家选择不刷唐郁好感度,反而能轻轻松松得到其他的诱人奖励。
说真的,十里坡战神觉得任意属性值+1都比唐郁的好感度+1要划算得多。
他都不敢想他要是把各项属性值点满,在全息游戏里体验满级人类的身体该有多爽。
什么唯一魅满点NPC?到时候他可以自己把魅力属性加到10,没准沈君行会因为他的高魅力直接和他做朋友,这不比辛辛苦苦刷唐郁好感度来得痛快?!
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首测玩家要为了沈君行舔唐郁,尤其是那个燕朗,舔了半天归来唐郁好感度仍是零,有人一看燕朗进游戏论坛发帖,就故意地嚷嚷道:“燕朗,你一定又舔唐郁舔失败了!”
向来不怎么喜欢回帖的燕朗总会回复:“刷唐郁好感度的事情不算舔……玩家做任务能算舔吗?”接着便是一连串破防的话,什么“唐郁又没有扣我好感度”,什么“只差1000点好感度”之类的话,引得回帖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论坛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突然张开口,一大堆红色藤蔓从他的喉咙里钻出,像是绚烂的花材精心放置在了一个窄口瓶上,十里坡战神挣扎着发出了“嗬嗬”的气音,倒在了血泊中,他看到无数根茎从他的肚子里破开,吸食着他流淌在地的血液。
时间好像过得格外漫长,十里坡战神感觉到有无数蚂蚁往他的身上爬过,他早就将疼痛调到了零,因此这一刻他的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痛感,但心理上却觉得他的san值被那群蚂蚁大部队疯狂搬走了。
倒在地上的十里坡战神呆呆往上看,看到了一个玩家引入眼帘,面板上的玩家ID是最近大名鼎鼎的“六六大顺”。
与十里坡战神这段时间凄凄惨惨的光景截然不同的,自然就是六六大顺那边高歌猛进的任务进度。
十里坡战神和六六大顺没什么交集,但也听说六六大顺因为超高好运吸了一大批粉丝,随便在论坛发帖都能拥有高热度,因为不管六六大顺发了什么,只要有六六大顺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大群人试图回帖来蹭好运。
听说六六大顺看到唐郁的全脸了,听说六六大顺又抽到SSR了,听说六六大顺使用符咒能召唤出红色藤蔓了,听说六六大顺把唐郁的好感度刷到590了……
因此在见到六六大顺前,十里坡战神脑补出的是一个春风得意、阳光开朗的玩家形象,毕竟都说爱笑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嘛。
然而令十里坡战神没想到的是,他和六六大顺在此刻相遇的时候,六六大顺身上散发出的怨气……竟然看起来比鬼还重。
“看起来你也被它当成肥料了。”俯视着他的六六大顺这样说道。
“嗬……嗬……”气管和声带都受损的十里坡战神没办法说话,于是他用手指蘸了血,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问号。
“不过你是低级肥料,只能让它的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六六大顺点评道:“不像我,我高低得是金坷垃。”
十里坡战神又画了个问号。
“听不懂是吧,那就听不懂吧。”六六大顺没什么解释的想法,他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了一把西瓜刀。
“杀鱼战神,我不喜欢你这个称呼。”六六大顺举起刀,手起刀落。
十里坡战神被六六大顺剃成了秃头。
“以后见到我最好小心一点。”六六大顺收回刀,“因为我是唐郁的头号舔狗。”
十里坡战神:“???”神金!!!
“走了。”一旁的舍曲林冷淡地催促道。
六六大顺仍旧是一脸怨气地提刀离开,他在最开始怨气其实还没这么重,毕竟唐郁选谁结婚是唐郁的自由,可能那个???就是游戏给唐郁安排的官配,但经过舍曲林刚才的友情分析,什么???给六六大顺发布隐藏任务目的就是为了让六六大顺不断获得抽卡机会,然后再逼不想选六六大顺的唐郁选择有好感、但还没到那个程度的???的来结婚,六六大顺突然就悟了!
该死!他居然一不小心成为了滋养别人爱情的高级肥料了!!!
这真是全世界最坏的诡异了!
郁辜:“!”
郁辜连忙伸出手,“老婆,我来扶你!”
一黑一白两只手都在争抢着唐郁面前的最佳位置,虽然没有掰手腕,但场面看起来比掰手腕还要激烈。
唐郁:“……”
两厢对比,怎么看都是郁辜会被沈君行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唐郁伸出手,轻而易举将那两只有着一身牛劲使不完的手分开了,他淡淡道:“我可以自己走。”
这点距离他完全可以自己走,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争什么。
沈君行怔了一下,摇头笑道:“是我记错了,总觉得还在从前,每次下车的时候我们都……”话说到一半,沈君行便像是自知失言般停了下来。
郁辜扭过头,瞪大眼睛望着那精准作出了“苦笑”、“落寞”等表情的沈君行:“?!”
这个屑又在耍什么花招?!感觉是全新版本的沈君行!怎么办,天才计划里完全没有更新如何应对升级后的沈君行,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会显得狗狗我很呆啊!
唐郁的眼睫颤了一下。
从前每次他们一起乘坐交通工具,不管是公交车、出租车、火车还是其他,不论沈君行是上车还是下车,都像刚才那样朝着唐郁伸出手。
少年的手干净有力,温暖干燥。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唐郁垂下眼,没有回应沈君行的话,自顾自下了车。
沈君行在前面带路,郁辜跟在唐郁身旁,做好了时刻扶着老婆的准备。
这里全部是土路,没有水泥地那么好走,唐郁打开手机手电筒,自己照明,慢慢往前走。
他注意到这段路附近的楼房里都没再挂着白色灯笼了。
是这里的村民们都没生病吗?
唐郁一边走一边努力思考,只是他晕车的后遗症大概还没退,又或者是现在太晚了,他确实困了,脑子晕晕的,思考不出什么结果来。
“前面就是我的诊所了。”沈君行不紧不慢道:“我免费为这里的村民治病,所有接受过我治疗的村民目前都状态良好。”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医生对唐郁说这样的话,唐郁高低要夸一句医者仁心,但之前目睹过沈君行在第二医院“起死回生”的医术,唐郁对沈君行说的话实在不是很信任。
“沈大夫!”一道口音浓重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唐郁闻声望去,看到了一个小老头站在一栋小平楼前,见到沈君行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高喊道:“可算是等到您了沈大夫!”
沈君行推了一下眼镜,介绍道:“像这位患者,就接受过我的治疗。”
“沈大夫啊!这是我养的老母鸡今天的蛋!”那老伯将一篮子的土鸡蛋往沈君行怀里拼命塞,“自家的不值什么钱的……”
唐郁有点谨慎地盯着这位沈君行治疗过的病患。
那老伯的面板各项数据都很正常,言行举止和衣着都看不出来什么异常,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淳朴的农村老头,拿出自己家的东西感谢治好了自己的大夫。
沈君行语气温和道:“老伯,您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了,现在天气这么热,我这里没有冰箱,这么好的鸡蛋放坏了多可惜。这些啊,您拿回家自己吃吧,好好养养身体……”
两人为了这篮鸡蛋的归属开始了小范围的斗争。
郁辜站在唐郁身旁,像是最忠诚的护卫犬,将唐郁挡得严严实实。
这场小战斗很快落下帷幕,年迈的老伯是怎么也比不过笑眯眯的年轻医生,终于还是挽着自己的篮子准备离开。
只不过在离开时,这老伯见到郁辜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打招呼道:“是二狗子吧?!二狗子你回来了啊,来来来,等会儿来你二爷爷家去!二爷爷家里采了好些菌子咧~”
“像你这样。”
“眩晕。”
“迟缓。”
“浑浑噩噩。”
……
“每个踏入双喜村的人得的病,就是像你这样。”
“我看小郁的脸色好差,是身体不太舒服吗?”沈君行关切道:“是不是又忘记吃早餐了?我早点买多了,小郁要不要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蓝眸静静地望着沈君行那俊美柔和的面容,“好。”
沈君行的笑容一滞,镜片后的双眸泄露了一点真实的情绪,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唐郁。
他已经太久没有得到唐郁任何正向的回应了,久到甚至让沈君行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出现了幻听。
唐郁无视了沈君行的僵硬无措,他自然地走到了沈君行的身旁,看了一下四周,轻声问道:“早餐是在你的办公室吗?”
沈君行怔愣地点了一下头,不复之前在玩家面前能言善辩的样子。
“那我可以进去吃吗?”唐郁继续问。
“当然可以。”沈君行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买了很多早点,但不知道有没有小郁你爱吃的,小郁想吃什么,我现在叫人再去买一些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唐郁和沈君行并肩走在了一起,他带着口罩,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适,仿佛回到了最开始和沈君行相处时的日常。
晨曦洒在了唐郁和沈君行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
属于沈君行的影子正围绕着唐郁的影子团团转,急得像一只终于见到主人疯狂摇尾巴的狗。
但当那阴影面对玩家时,又展现出了和对待主人截然相反的强势面孔,庞大的阴影将玩家们隔绝在外,除了舍曲林、蜂鸟和燕朗外,还有那源源不断跟随着唐郁过来的玩家们也被阴影拦截,以及纸人、藤蔓,都被阴影不留情面地镇压。
像这种帮唐郁拦住狂蜂浪蝶的事情,沈君行已经做了无数次,但这段时间都是黎生和郁辜在接手,终于轮到沈君行来这样做时,沈君行的内心升腾出了一种久违的欢喜。
就像是排队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一个替唐郁笑脸洗内裤的机会。
“小郁,我刚从双喜村回来,没来得及自己做早饭,早知道小郁要和我一起用餐,我说什么都会做一些早餐带过来。”
怕刚刚那番话显得太急迫,沈君行在唐郁的身旁逐字逐句斟酌道:“主要是外面做的东西还是没有家里干净,平时我更喜欢自己做饭,就是我一个人做饭,量不好把控,经常做了一顿饭,总是还有多出的饭剩着,吃不完,只能倒掉。”
口罩遮住了唐郁大半的面容,他的蓝眸沉静平和,静静听着沈君行说的话,虽然只是听着,没有接话,但这样的反应就已经让沈君行如在梦中了。
不,这段时间沈君行做梦都不敢梦得这样好。
“沈君行,你怎么突然做起医生了?”唐郁轻声问。
沈君行立刻将他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流畅地、声情并茂地说了出来:“因为我想救下更多的人……”
小郁是最心软的人,哪怕郁辜在仪式完成前被拆穿,小郁依然为了让郁辜救更多的人答应配合仪式,从这里就能看到救死扶伤的医生职业是加分项了。
唐郁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道:“刚才那个人,是真的没救了吗?”
对待同样的问题,换了唐郁来问后,沈君行的回答变得真正的细致耐心了:“是的,小郁可能不了解这些,所以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蒙蔽。”
“那个自诩聪明的人没搞清楚最基础的一点,那就是那位住户从一开始就不是从人变成诡异,而是直接被诡异害死了。”
面对唐郁时,沈君行刻意回避“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无法复活”的相关话题,以防触及到了唐郁的伤心事,他着重解释道:“想要从人变成诡异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困难程度不亚于从诡异拥有人的身份。”
“那位死去的住户连从人变成诡异都没有做到,就更不可能从诡异再变成了人。如果任由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折腾下去,制造出来的只能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写到这里,唐郁停了下来,他打开购物软件,选了很久,才终于下单了一个小时候他很喜欢的海豚抱枕。
对小朋友来说,这只小海豚很大,抱着睡觉刚刚好。
唐郁重新拿起那张贺卡,想要在贺卡底部写下他自己的名字。
可是刚写了一半,随着滴答一声,泪珠砸在了贺卡上,模糊了原本清晰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