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传情。
天界也无白天黑夜的区分,但比起主神空间这里好就好在到处是亮堂的,且是有时间流转的。这里只有白日,光明会与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天使永存;与之相对的地狱则是只有黑夜,人间则是两者兼备。
所以天界没有月亮,月亮是林陷浅金色的短发。
该说法为坊间流传,流传的起源是去过人间的天使里林陷的倾慕者——实际上,与林陷同辈份的天使里少有不是林陷的倾慕者的。
这里没有网络,交流方式很原始——靠喊,靠口口相传。因此系统获取消息的能力不比林陷快多少,听见“月亮”两个字时怪异地沉默了几秒。
刚得知自己居然还能是月亮的化身的林陷比系统平静多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继续写他的情书。
说是情书也不尽然。
刚说到,天界的交流方式很原始,但天使到底是天使,天界有一条横穿整个天界而过的河,河里的不是水,是雾气和云和巴掌大的星星。这条河被称之为天河,天使们会往河里投放附着魔力的定向漂流瓶——一般用来写匿名信,准确寄给特定的人,当然用以侃八卦的天使也不少。
原著是游戏,林陷对这个违反科学常识的设定接受良好。
成就一里要求写的漂流瓶就是要往这条河里投放,本就离得不远,随寄随达。林陷此刻要写的就是这个漂流瓶。漂流瓶里放纸条,用自己的金线系好,它会停在收信人家门口的云上,有点电子邮箱的意思。
萨恩被禁止进入林陷家里的这段时间里,林陷当然也不会去找他。
但萨恩也没闲着。
两家隔得太近,林陷的书房的窗就对着萨恩的卧室,林陷在书房的时候,萨恩就在他对面盯着看,林陷一开始会自动忽略他,但萨恩似乎能看见他就已经算占便宜了一样,对这种长久的单方面凝视很受用。林陷想了想,拉上了窗帘。
萨恩便开始往林陷半关的玻璃窗上扔一些小物件,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幼稚,但有效——林陷把自己的看书地点移到了卧室,由是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清净。
在得空规划接下来的剧情走向的同时,他的成就任务也必须提上日程。
他并非不会写情书,要改变自己的字迹掩盖风格也不算难事,但一个人的语言习惯是改变不了的。更何况萨恩作为暗恋他的幼驯染,平日里对他的观察只多不少,比林陷常不在家的爹妈都要熟悉他。
这样来看,成就要求他走“因为天使的规约与萨恩保持距离,但同时按捺不下爱慕之心天天向他写信一写很多年都没被发现”的剧情实在有点神经。
林陷看着纸条思考,发了有一会儿的呆,最后唰唰在定向漂流瓶的纸条上写下了五个飘逸潇洒的大字:“日安,吃了吗?”
系统:【……】
你也挺神经。
林陷用自己专属的金线把纸条卷起来系住放进小玻璃瓶,跑了老远,到荒地填了一个伪造的地址,然后扔进那条云雾与碎星的河流里,故作高深地反驳系统:“你不懂,别插嘴。”
林陷的无聊的问好活动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里萨恩找不到和他说话的机会,看得出来愈发烦躁了,这天终于向这块荒地发来了回信:再发我就杀了你。
林陷:。
他终于改变了信件内容,第一次写了点有意义的内容:为什么啊?可是我喜欢你啊。
情欲对天使来说是大忌,喜欢与爱却不是。天使与神明皆崇尚纯洁的爱。林陷写这几个字写得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同时不出他所料,萨恩对这张纸条也没回信。
倒是到第二天,萨恩来敲响了他的家门。
怪得很,萨恩看上去似乎还憔悴了不少,羽毛都显得没那么有光泽了。一开门他就开口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林陷狐疑地看着他,他问不出“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这种狗血必备台词,于是点点头:“对,你错了。”
萨恩显然是被他哽了一下,但很快收拾好情绪,看上去低落极了:“那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吗?我其实是有一些拿不准的事情想和你商量。”
林陷一顿,侧身让他进来,随意地往沙发上一坐,一点没有要招待客人的自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他:“说说?”。
萨恩像是在犹豫,他坐到林陷身边,再坐近一点,好半天,递给林陷一张纸条。
林陷低头一看,是他用虚拟地址发给萨恩的那张,“我喜欢你啊”五个字被他写得极其敷衍潦草,螃蟹跳舞蜘蛛劈叉不过如此。
萨恩低着头,看上去可怜极了:“有人发匿名信骚扰我。”
林陷:“……”
林陷:“别在我脑子里笑了,有点吵。你作为人工智能感情有点太丰富了。”系统识相地闭了嘴。
林陷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可我看着,这个应该是情书呢。”
“是吗?”萨恩问,“还以为在威胁我。”
林陷好脾气地点点头:“是啊,这不是写了喜欢你吗?”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萨恩,有意问他打算怎么应对,却看见萨恩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那样专注,好久才问:“那有人说喜欢我,林林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林陷不解:“要有什么想法?”
萨恩移开目光,手又不自觉地想去抓林陷的手,顿一下,规规矩矩地背回来:“你看,林林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但是有人大费周章向我示爱。”
林陷瞬间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笑。
“这样啊。”他低下眼睑,萨恩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笑,“那不是好事吗?如果你要和这个人陷入恋情的话那祝福你哦。啊,不过,你要记得不要违规,你之前的行为就有些过界了。就算违规你也要记得别被神发现。”
林陷说到这里迟疑一下,伸手摸到左耳上的耳坠:“不,还是别违规的好,如果你的天使光环变脏了,这个耳坠我会取下来的……啊,其实我应该现在取下来还……”
他的话还没说完,萨恩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另一只手将林陷作势要取下耳坠的那只手取下来,亲了亲他的指根。
“你不要说这种话。”明明是他自己要来挑衅的,他却表现得像是自己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
他拉着林陷的手将他拉过来,像是要把林陷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不要说这种话了。”
林陷语气缓和了些,像是真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怎么了?”
“对不起。”萨恩抱着他的肩膀说,“我以为你会对我有一点点在意的,我不该试探你。”
“对不起什么?”林陷叹口气,“我是真心祝福你的啊。我当然在意你。”
萨恩倏地抬起眼,深红色的瞳孔像是要滴出血来,抵着林陷的鼻尖:“你不要祝福我。”
林陷已经再三确认过了,这次的这个男主没有什么黑化值,他本身就不太正常。但林陷已经有了应对经验,面对这个过近的距离,很有防备心地向后仰一点,空出来的那只手抵在了萨恩的肩膀。
——手上是一把匕首。
“你又想像上次那样……”林陷顿一顿,萨恩替他补完他不好意思说完的话:“想亲你。”
“你不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林陷说。
“为什么?”萨恩说,“可是我们小时候你都愿意亲我的啊。”
“你刚刚说了,那是‘小时候’。”
“如果我非要亲呢?”萨恩问,“你又要下命令赶我出去吗?”
“你试试。”林陷说,“你亲下来,这把刀就会插进你的肩膀。”
萨恩却笑了,放低身体凑近他:“刺深一点。”
“肩膀这个部位没有能一刀致命的地方,你要不要换个地方,比如,心口?”
林陷不理会他。萨恩却主动抓住他的手,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重新揽住林陷的肩,要他和他紧密地贴近。
林陷眼睁睁地看着刀尖没入萨恩的躯体,脑子里嗡一声响。
萨恩在吻他,忘我地、像在汲取生命一般,架势像是要把林陷嚼碎了吞下去,抚在林陷脑后的那只手却还是温柔地,慢慢地捏揉他的后颈,尝试安抚他。他太久、太久没看见林陷了,思念会把所有的理智都熬干,如果再不能触碰林陷,那不如直接杀了他。
林陷只一开始反抗了一下,渐渐地却不挣扎了。他的手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手里的匕首流到他手上,滚烫、粘腻,是血液。
鲜血打湿萨恩的衣物,浸润了他翅膀上的羽毛,但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垂着眼睛亲吻林陷,刀身刺得越深,他的吻就越深。
他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让他停下来的是林陷轻微的抽泣声。他回过神,咸苦的液体流进了他嘴里,发涩。
萨恩一愣。是林陷的眼泪。
“林林……”萨恩瞬间慌了,要笑不笑的表情也收了起来,“你在哭吗?”
第62章 [六]整整一个屋子的人形木偶,全都长着林陷的脸。
林陷什么话都不说,垂着脸不出声,眼泪顺着他瓷白的脸颊不断地向下滑,把他颊边的金发都濡湿了。
他哭起来很安静,不声不响的,只偶尔小小声地吸气。小的时候受了委屈也不会有大人帮忙出气的孩子就会有这样的哭声。有的孩子会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大哭大闹,因为大哭大闹往往会让父母屈服,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陷小的时候父母不经常在家,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萨恩家;萨恩的父母虽然很喜欢他,但他怕麻烦对方,通常都是安安静静自己看书或者过家家,还要被萨恩这个天生的烦人精抢东西。
所以林陷小时候也不经常哭。
他现在这个样子太少见了,萨恩毫无章法地胡乱擦拭他脸上的眼泪,他手重,林陷的脸上就会留下印迹,在林陷细腻的皮肤上红得格外狰狞。他生怕自己把林陷弄疼了让人家哭得更厉害,低下身来细细地亲掉他脸上的泪。
林陷甚至都不看他一眼,过好久才渐渐止住眼泪,一抬头,看见萨恩递过来一杯温水,前胸还插着那把匕首,血液干透凝固了,看上去有点滑稽。
林陷找到窍门了。比起什么契约什么强制惩罚,他自己才是萨恩最强力的束缚咒。
他接过水杯抿一口,温度正好,贴着手掌很舒服。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到萨恩的伤口上,疗愈的光芒从他手心溢出。
萨恩有点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
作为战斗天使,林陷的疗愈学得实在是差,手忙脚乱给萨恩处理伤口疗伤,把自己火气疗起来了,只觉得是萨恩让他平白无故有这一遭。
哪儿有让他给人疗伤的?
萨恩自己并非不会疗伤,甚至可能比林陷做得好,但他一动不动,很乖巧地看着林陷施展魔法,看上去很享受似的。
离伤口愈合还剩最后一点,林陷却放开了手,白色的光芒从他的手中消失。他看着萨恩隐藏在破了洞的衣物后还在渗血的狰狞的伤疤,移开眼睛,不去管了。
萨恩低下眼,神情很是委屈:“我好痛啊,林林。”
林陷睨他:“痛着吧,你该。”
萨恩闷着声笑。
受伤的虽然是他,但断没有让林陷来哄他的道理。他自己也放着伤口不管了,先小心翼翼地吻林陷:“你还生气吗?”
林陷不理他,低着眼睛很专注地喝水。
“对不起。”萨恩说,“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对你的。”
林陷拿余光看他一眼:“那难道是我逼你的?”
“是那个魔法阵。”萨恩跪坐在地板上,扶着林陷的膝盖仰头看他,难得好声好气地哄。林陷还是不看他,等着他还能编出什么鬼话。
“这个魔法阵需要定期加强,”萨恩说“很简单的,亲我就可以了。”
“不加强会怎样?直接失效了不是更好吗?”林陷表情毫无波澜。
“我会死。”萨恩说。
林陷愣一下。他这下终于肯看看萨恩,眼神带着点狐疑的意思。
并非他不信人,实在是萨恩给他留下的印象让他觉得此人非常不可信——天使里的异类。但凡说这话的是其他天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表露担心;但林陷又怕他说是是真的,无他,就算萨恩不值得信任,但是在契约里加上“不加强魔法阵就会死”这种限制,的确是萨恩这个疯子干得出来的事。
“是么。”他轻轻问。
“是真的,骗你就诅咒我再也看不见你。”萨恩说。
林陷:“……”那可能是真的了。
“那定期是要多久?”
“一个月。”萨恩说,“我真的只是希望我们能长久地在一起。你看,我现在离不开你。”
林陷不说话了。沉默地忽略了他那句近似表白的话。
*
毕业后的假期只有两个多月,去战斗部门报到那天,萨恩非要林陷和他一起。
他给出的理由是:“林林报到之后就要去给那个克里斯汀当副将了吧?但我要从底层开始,我们就连住的地方也不在一起,我或许要很长时间不能再见到你。仅仅只是在和你分开之前再和你一起走过短短的一段路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林陷一心软,没来得及拒绝,萨恩自顾自地说:“那我们说好了哦。”
林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哦”了一声。
但是去报到那天,他还是到了萨恩的家里,百无聊赖地站在萨恩家的玄关,看来开门的萨恩呆滞在原地。
林陷皱一下眉,抬头看一眼萨恩客厅里的钟:“你还没开始收拾行礼吗?十分钟之内你还没准备好的话那我就自己先走了哦。”
萨恩这才回过神:“不,没有,我马上,你先进来坐着等我好不好?”
林陷:“九分四十秒。”
萨恩:“……”
他只好转身进去收拾行礼,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带,但他隔几秒从卧室探头出来看一眼林陷,像是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跑掉。林陷烦不胜烦,主动站到了萨恩卧室门口。
他从来都很有边界意识,小心地注意着不要窥探别人的隐私,低着头看自己脚下那一小块地面。
萨恩却主动走过来,让他抬起头。
“你可以进来看看。”萨恩说。他暗红色的眼睛盯着林陷,声音似乎是在蛊惑他:“要看看吗?”
萨恩的卧室里除了床和床边靠墙的书桌,剩下整整三面都是书架。
但是书架上摆的却不是书。
是木偶。
整整一个屋子的人形木偶,全都长着林陷的脸。金色短发,浅棕色的眼睛,表情有笑着的有在发呆的有意气风发的也有他第一次在实战演练里失败时失落的。
卧室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半成品,刚组装好四肢,身体还是光裸的,但已经画好了表情。是在哭泣的,显然是参考了前些天那件事。这里没有摄影机,但是萨恩却用自己的眼睛作记录,把林陷当时哭泣的表情刻画得犹如情景再现。
林陷现在知道为什么萨恩执意要和他进入同一个部门了。
他在看着林陷。准确来说,他在观察林陷,然后记下每一个细节。
所以他知道林陷的每一个习惯、每一处软肋、每一个疏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放下防备,什么时候能为他心软。
被一屋子的玻璃眼睛看着,林陷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想退出去。
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很在意,于是装作没看出来那些木偶是他的样子,语气平淡地继续他的倒计时:“还剩五分十一秒。”
萨恩却要主动和他提起来:“林林现在还喜欢木偶吗?”
林陷又看一那三面书架上的木偶,粗略地数一下,大概一百多个,每一个都雕刻得很精细,看得出来做这些木偶的人技术很不错,至少一定练习过很久。
“不喜欢。”林陷说。
“那好可惜,”萨恩似乎有意不戳穿他的避让,也不去提醒林陷这些木偶雕刻的是谁,“我学了很久呢。林林小时候很喜欢木偶,我想做一个送给你的。”
林陷不接他的话了:“三分三十六秒。”
萨恩:“……”
*
说只有短短的一段路便真的只有短短一段。萨恩是去新成员登记处报到,林陷却是要直接去找克里斯汀。
到大门处要分开时,萨恩将手放到心口处。
他将自己的伤口硬生生挣开,血液瞬间浸染了衣物,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林陷:“我伤口开裂了。”
这并非他第一次这么做。这些天他一直如此,在伤口快要愈合结痂时把它撕开。
林陷看看他:“你自己治疗,你又不是不会。”
萨恩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林陷持平:“但是我好痛,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虽然来得比较早,但是大门处不止他们两人,林陷有些犹豫,正要拒绝,就看见萨恩失落地弯腰看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抱你一下,你已经很久没主动抱我了。”萨恩哀求他,“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这样吗?”
林陷:“……”他们小时候也不算林陷主动抱他,是萨恩拿走了他的娃娃,非要林陷拿自己代替,否则要他抱一下才肯还他。那时候的林陷还没学过战斗,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委屈巴巴地抱他。
林陷叹一口气。萨恩知道他是默认了。
他的翅膀伸到身前,将林陷揽进自己的怀抱,挡住了别人的视线,手抱住了林陷的肩。
萨恩比林陷要高出一个头,拥抱时他低下头,将脑袋放在林陷肩窝,还趁机胡乱地蹭了蹭。
他的手箍得很紧,林陷几乎要喘不过气,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锁骨上碰了碰,触感是温热潮湿的。
他怀疑萨恩是悄悄亲了亲他的锁骨,但是萨恩很快移开了,点到即止地结束了这个怀抱,快得像那点温热的触感是一个幻觉。
“我会时常来见你的。”萨恩说,“林林记得保护好自己,如果克里斯汀对你做出什么……”
“找我做什么?”林陷奇怪地打断他。
萨恩伸出舌头,眯眼笑了一下:“加强魔法阵啊。”
第63章 [七]你刚刚去见了谁?
在战斗部门的生活并不难过。因为原世界的世界观重点并不在战斗上而是在恋爱上,两族的战争充其量只是背景,所以战力系统的构建并不算严谨,甚至可以说薄弱。天界没有血统论,职业也没有世袭一说,会战斗的天使到处都是,将清正严明奉为圭臬的种族严格将能力当作评判标准。
两界持续几千年没有分出胜负的战争基本呈现疲态,两边都打得不是很积极,擎等着哪方先求和或者来个突然的变动就可以顺理成章结束。且不说在人族逐步实现热兵器的大范围应用下天地两界仍保留近战中冷兵器的使用,从现场来看,战斗的基本形式是远程施展魔法和放各种大中小型魔法阵。
一般简称光污染。
以上前提下有天赋加持再加上大天使长克里斯汀不知为什么对他格外照顾,作为反派的林陷的参军生涯竟然有些舒心。
给萨恩发漂流瓶写情书的成就任务还在继续,不过由于没什么机会溜出去,林陷一般是写好三四封之后一起寄——因为战斗部门这边是一周统一收一次信件然后分给各位收到信件的天使,因此竟也没露陷。
后来萨恩似乎是不耐烦了,林陷偶然从一位同事口中得知,萨恩告诉收发信件的那位天使,再有从这个地址寄来的漂流瓶一律扔掉,林陷笑得很得意,依然坚持不懈地写信寄信。
一个月的时间快得有如一眨眼,林陷自己算着时间,不出错的话,今天萨恩要来找他加强他的魔法阵了——简称续命。
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了时间快要临近也没等来人,林陷自己先坐不住了,他推开门下楼,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被谁拉过去,白色的羽翼先遮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林陷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是萨恩。
他从萨恩的手中挣出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虽然并没有约好一定要在什么时候在哪儿见面,但要说没生气是不可能的。
林陷看萨恩一眼,等对方先开口。
“我在等你。”萨恩说,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枝金色玫瑰。
林陷:“……”土诶。
“你既然来了,怎么不直接来我房间找我?”林陷问。
“怕有损未来的大天使长的名声。”萨恩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林陷根本不信他的满嘴跑火车,仍看着他。萨恩举起手作服输状,将自己的翅膀收了回去。
“因为林林永远不会伤害我——林林不忍心伤害任何无辜的人,所以我赌林林一定会来找我。”萨恩说,“林林太容易心软了,一点小代价就能让林林束手束脚。”
林陷沉默了几秒,问他:“你认为你的命是小代价吗?让我为你担心与其等价的话,我的担忧也是小代价吗?”
“我的命不值一提,但如果能让林林为我担心几秒,它就价值千金。”眼看林陷又要生气,萨恩迅速滑跪,“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做了。”
“……”林陷一口气没来得及发作就先泄掉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拉着萨恩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身来,泄愤一样一口咬在萨恩的唇上。
萨恩夸张地“嘶”一声,然后闷着声笑,引导林陷张口,撬开他的牙齿,去与他唇舌交缠。魔法阵又开始发烫,但不像是第一次那样快要燃烧的触感,比此时上升的体温稍高一点的温度熨帖着他的舌尖,林陷诡异地觉得有点舒服——这个念头一进入脑子,林陷猛地一惊,不小心咬到了萨恩的舌头,和萨恩分开了。
萨恩吃痛,却没怪他,反而第一时间问林陷:“我弄疼你了吗?”
林陷摇了摇头。他难得地有些惴惴不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天使光环。
还好,光芒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亮,应该也没有染上污浊。
萨恩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眯起眼,眼瞳倏地暗下去,轻轻抚摸林陷的翅膀,顺着羽毛的走势沿着翅骨向下,动作缓慢而轻柔,不如说……暧昧。
林陷一个激灵,他向后退一步,原本放松地垂在身后的翅膀也警惕地收紧。
他比萨恩矮了不少,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说出来的话却是命令式的:“你不许摸我。”
萨恩乖顺地点点头说好,动作却突然一顿。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将林陷与肩膀连接处那里的翅膀上的羽毛拨开,动作束手束脚的,像是生怕自己不小心把林陷弄疼了。
林陷正要开口,萨恩制住他,说:“别动。你翅膀上有伤口。”
林陷很懵:“哪儿有?”
萨恩轻轻在他羽翼上按了一下,林陷费力地转头去看,貌似确实是有一道小划痕,不知道愈合没,血迹染在洁白的羽翼上看着有些狰狞。只是他这些天就算是战斗也被保护得很好,再加上系统贴心地自动开启了痛觉屏蔽,他自己根本发现不了。
“怎么不去疗愈部找人给你恢复?还是说他们眼瞎没看见?克里斯汀呢?他怎么带你的,也不管你?”萨恩表情虽然是冷静的,眉头却紧皱,颇有一种“你看吧你离开了我所有人都欺负你”的架势。
林陷没好气:“他是我的上司又不是我妈。更何况你拿刀往自己身上捅窟窿的时候不吭声,怎么现在这么一点小伤口还要紧张?”
萨恩觉得这句话简直不可理喻:“这哪里一样?”
林陷:?
他一抿唇,打算离开,既然魔法阵的加强已经完成了,他就懒得和恋爱脑讲道理。萨恩却拉住了他:“那你至少要让我帮你治疗吧。”
林陷:“那你可得加紧,再不动手它都自己愈合了。”
萨恩将他拉过来,几乎是在哄他:“很快的,林林,把翅膀张开,让我看看。”
林陷:“……”有什么好看。
他收在身后的羽翼反而合紧了些,不悦地问:“你就这样不也能看吗?”
“我怕你自己又有忽略的伤口,”萨恩说,“我就该再刻一个法阵,让你和我痛感连接,以后你哪里受伤我都清楚。”
“不要,好麻烦。”林陷嘴上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人却转过身,主动打开翅膀,将洁白的羽翼完整地展现给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普通的动作让他有些羞耻。
萨恩先是将他刚刚发现的那个小划痕愈合了,然后长久地,入神地凝视林陷的羽翼。天使的翅膀总的来说大同小异,但林陷似乎连羽翼都长得要比旁人好看些,是优雅与圣洁的示范。这么漂亮的翅膀,如果绑起来,用别的东西弄脏……
萨恩闭了闭眼,低下头亲了亲他与肩膀连接处的羽毛。
林陷轻声吸口气,这触感实在太怪异了,他转过身,皱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萨恩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没有别的伤口了。”
*
这一趟出行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林陷回去时看了一眼一楼的时钟,只用了二十分钟左右。
他走上二楼,刚好撞上拐角处的克里斯汀,对方似乎对他此时上楼一点也不惊讶,他微微一笑,将手上拿着的热牛奶递给了林陷,林陷接过来,很习惯他的举动。
克里斯汀总是这样,他为人很温和,各方面都很关心林陷,只说是作为前辈对他的照顾。
“你刚刚出去了吗?”克里斯汀问,“去见了谁?”
林陷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说了真话:“见了朋友。”
“是萨恩吗?那个立志要成为你的助力的孩子?”
林陷有些尴尬,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你和他关系很好,”克里斯汀沉吟一下,“以后会成为伴侣吗?”
他问得太直白了,林陷被这句话吓得呛到了,连忙摆手:“不不,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克里斯汀笑笑,表情很温柔:“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也到这个年龄了。”
“您也没有伴侣。”林陷直说。
“我有心仪的对象,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寻求他的意见。”克里斯汀回答他,林陷的好奇心起来了,克里斯汀却不打算多谈,将话题拉回来,“话说回来,我刚刚在楼上看见你们了,他用翅膀把你挡得严严实实,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呢。”
林陷不知道这个场景被他复述出来怎么会显得这么尴尬,克里斯汀还在接着说。
“——所以我才以为你们打算成为伴侣。你年龄比较小,可能不清楚,天使一族的求偶其实是可以用翅膀表示的。兼具攻击和保护之用的羽翼可以挡在旁人身前,有为其庇护的意思,常用来表示对被保护的天使的倾心。”
林陷眉心一跳,尝试敷衍过去:“他只是在帮我挡光罢了。”
“是吗?”克里斯汀笑笑,“我也觉得是这样。”
林陷:“……”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萨恩接触时间并不短,萨恩对他的感情——至少从表面来看——也并非只有情欲而没有爱意,但不知为什么系统却从来没有过好感度增加的。
是因为萨恩就是在享受为自己付出的感觉吗?这算什么,天使中的马蒂尔德?
他久违地把罢工一样沉默的系统叫出来:“萨恩对我的初始好感值是多少?”
系统:【回宿主,是两百。】
满值。
林陷:“……那我的成就四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要担心,】系统信誓旦旦,【后面会降的。】
谁在担心它不降啊!
看林陷不说话,克里斯汀以为他也在纠结,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慰他。
“我只是害怕你被萨恩哄骗,你太容易心软了,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成为伴侣……你可能认为我在诋毁他,只是,比起我在你心里的印象,我更担心你的安全,和你的意愿。”
林陷怔了一下。
“如果你被他胁迫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帮忙。作为你的领导者,我有义务保护你。”克里斯汀稍低下头,海蓝色的眼睛与林陷对视,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请再信任我、也多依赖我一点吧,林林。”
第64章 [八]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林陷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表述,手心里那杯克里斯汀提前为他凉好的牛奶此刻却有点烫手,“谢谢关心,我有什么需要依赖您的事呢?”
他装傻充愣,刻意不提“信任”两字:“我姑且是‘毕业速度最快的毕业生’的记录保持者呢。”
克里斯汀低头笑了一下,很无奈似的,却不计较他的装傻。
他伸出手,似乎是要碰到林陷的脸,林陷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退了一步。克里斯汀于是将手收回来。
“那个耳坠,”克里斯汀的手指屈起来,虚指了一下林陷的左耳,“是萨恩的对吧?他从来没有带过天使光环。”
林陷看着他,笑了笑:“普通的耳饰罢了。”
“我并没有说它不普通。”克里斯汀说,“只是我想起来,禁书里有过利用天使光环刻强制魔法阵的做法。”
“大天使长还看过禁书?”林陷佯装好奇,言下之意其实是“既然你也看禁书了,那禁书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所有禁书的认定和审核都是由在任的大天使长统一看过后投票决定的。”克里斯汀以纵容的语气回答道。
林陷歪了一下脑袋。好吧。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恶魔是怎么产生的吗?”
“您指路西法?”林陷摇摇头,“史书记载,是因为他违反了天使规约,至于具体是哪条……”
“是####。”克里斯汀说,“他做了和刚刚提到的禁书上一样的事情。他将自己的天使光环做成吊坠,利用它刻画魔法阵控制自己的伴侣。”
林陷愣一下,他其实知道萨恩利用那个光环把生命与自由交到自己手上也是对他的控制。表面上来看林陷可以任意命令他,但是实际上,萨恩太了解林陷了,他知道林陷根本不可能也不忍心伤害他,于是利用林陷的心软,用表面上的失去自由来交换与林陷的亲密接触。
但是——
林陷摇摇头:“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与他一同长大,他虽然有些粘人,有些不讲道理,但我知道他不会做出随意伤害别人——特别是我的事。”
克里斯汀突然笑出声来,笑他的天真可爱:“路西法刻下那个魔法阵的本质也不是伤害自己的伴侣。我刚刚说了,他堕落的原因是####。当然,他的伴侣最后也成为了恶魔。”
林陷:“……”他瞬间明白过来,脸腾地一下红了。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性癖嘛。这也要说人家堕落,难怪人和你开战。
“总之,”克里斯汀的语气缓和下来,“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他好。”
他看一眼林陷的耳坠:
“对于恶魔来说,有什么是不普通的呢?”
林陷想说萨恩现在并不是恶魔,却也知道这句解释极其无意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有胁迫你带上光环并刻下魔法阵吗,林林?”克里斯汀伸手钳住他的下巴,拇指按住他的嘴角,“你能张嘴让我看看吗?”
克里斯汀的动作并不重,他此时也在维持着他一贯的温文人设,林陷可以轻易就挣开他。
但林陷并没有,他安静地与克里斯汀对视,在天使一族里也极其少见的浅茶色眼瞳里因为离得太近而倒映出了克里斯汀的脸。
克里斯汀叹口气,放开他,神色似乎很苦恼:“你现在大概在讨厌我吧,但就算这样……这样吧,为了让我放心,也为了印证你的话——
“我们来验证一下,可以吗?”克里斯汀说,“验证他对你的爱,会不会把你拉向地狱。”
*
第二日是休息日,应该说,是林陷的休息日。
战斗部门实行轮班制,这里也并非只有克里斯汀一位领导者,另一位大天使长艾德温与克里斯汀各带领一半的天使,两边势力均衡,由于天使的种族特性,两边也并不起冲突,使得整个战斗部门都被安排得非常人性化——当然这也有天地两界的战争实际上打得有一搭没一搭并不太积极的原因。
很巧或者说不太巧的是,萨恩也是在克里斯汀手下。就算不如林陷,但萨恩怎么也是和林陷一样做到了十年完成学业并和他同一届毕业的天使,只是林陷风头太盛,其他所有人都不及他耀眼,所以萨恩才被对比得不那么优秀而已。
但第二名的成绩摆在那里,萨恩在这一届的战斗部门的新人里不可谓不突出。
——因此现在,作为最佳新人之一的萨恩被叫来开这个短暂的表彰会再正常不过了。
克里斯汀在台上总结了最近的战斗形势与部门表现,最后对突出的个体进行了单独的点评与表扬,当然并没有落下萨恩。萨恩在台下不发一言,即使克里斯汀提到了他的名字,他也无精打采,仿佛与克里斯汀口中的那个萨恩并非同一人。
表彰结束,克里斯汀在台上突然静默了一会儿。
他突兀地低下头笑一下,难得地表现出了平时不曾有过的腼腆神情。
“其实今天叫大家来,还有另外一件私事要向大家公布。就是,我接下来可能会需要请假两三天,这几天的工作事宜会由艾德温大天使长代我处理。至于请假的理由,”克里斯汀看向一旁的林陷,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林陷站到他身旁,对他笑了笑,然后害羞似的低下了头。克里斯汀将羽翼挡在了林陷身前:“——是我决定和我的副将林陷结为伴侣,接下来我们会举行订婚仪式,他以后也会同时是我的未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团台下袭来的火焰打断了。
萨恩站起身来,椅子因为他的动作被拖拽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乎是从台下飞过来的,火团还在不断从他释放的魔法里袭向克里斯汀。
林陷被吓了一跳,倒是克里斯汀早有预料般护着林陷险险躲开,只是他的衣角还是被火焰燎到了一点,他懊恼地皱一下眉:又要做新衣服了。
萨恩的下一个魔法是打向他的羽翼的,克里斯汀被迫放开林陷,翅膀作护盾挡在两人身前。萨恩冲过来,硬生生将林陷拉走。
克里斯汀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正想再追一追,脚刚踏一步,便踩中了一个小型魔法阵,魔法阵炸开,火焰直往天上冲。
克里斯汀看看自己又被烧掉一片的衣服:“……”哪儿学的这一招。
*
林陷几乎是一路被拖拽着走的,萨恩似乎是极力控制着什么,抓着他手腕的力度大得出奇,他一言不发,林陷也恼火。
他倒不是生气萨恩刚刚那下突然的动作,而是怪萨恩力气太大他手腕疼。
但他越挣扎,萨恩就越是以为他要逃,火气更大了。
被反抓着双手放到头顶压在床上的时候林陷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他被萨恩带回了他的房间。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萨恩问。
林陷觉得奇怪:“解释什么呢?我没有选择自己的伴侣的自由吗?”
萨恩气笑了:“你有,你当然有,那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我也想问你,你强迫我和你签订契约,不顾我的意愿和我接吻,把你的命交到我手上利用我的心软控制我,你觉得我们之间算什么呢?”林陷死死地皱着眉,“从头到尾你有问过我想不想做这些事吗?”
萨恩愣住了,他的眼神几乎是受伤的,这次不像是以前任何一次向林陷卖可怜时的伪装,林陷可以确定他现在的表情是真实的:“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林陷看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因为欲望,你知道这是违背规约制度的吗?”
“因为我喜欢你。”萨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因为我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在喜欢你。我是对你有欲望,但我对我爱的人有欲望有什么错?你也觉得这是不耻的吗?”
林陷默默叹口气。这并不是不耻,但对于天使的制度来说,这样的行为就是不耻,追求快乐也是不耻,天使追求的极度的“洁净”从来都不与萨恩这样的人兼容。
他垂下眼睛不作答,系统代替他在他脑子里呱呱鼓掌:说得真好。
林陷:没让你替我补全台词。
林陷这副一言不发的模样显然又刺激到了萨恩,他抓着林陷的手没放开,身子俯下来,重重地亲吻林陷。
林陷受惊地轻哼一声,萨恩的手却并没有停。
林陷脑子里嗡地一下,费力地躲开萨恩的亲吻,声音几乎染上哭腔:“你在干什么?”
萨恩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魔法捆住了林陷的双手,让自己的双手空下来,暗红色的眼睛看着林陷,与他对视:“我来告诉你,欲望不是罪恶,是本能,林林。”
……
……
天知道萨恩的天赋点到底点在了哪条歪路上,学了一些林陷根本没听说过的东西。
他闭上眼,天花板上的灯光太明亮刺眼,他的眼角不断落下眼泪,哽咽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萨恩抬起头,神情淡漠地舔了舔唇。
“你看,你也很享受,不是吗,林林?”
第65章 [九]但是神不在乎。
林陷只觉得心脏重重地往下一落,说不清恼怒更多一点还是担忧或说羞愤更多一点。
无论他实际上或者需要装出的对萨恩的感情是什么,都不是萨恩能强制对他做出这种事的理由。
他的第一反应是将自己头上的天使光环摘下来,仔细确认上面有没有出现污浊,眼神焦急而专注。
房间里有奇怪的味道,而他衣衫不整,却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天使光环——光明与纯洁的代表,神赐的认证。澄净与污秽此时一同在他身上显现,圣洁的代表在此刻却显得勾人。
值得庆幸的是,天使光环并没有出什么事,还是一如往常光辉耀眼,散发着柔和的浅金色光芒,林陷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别的都好说,要是真的影响到他自己也变成了堕天使,这个世界恐怕要他多费点心思了。
萨恩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抓着他的手腕移开:“别看那个东西了,你不应该看我吗?”
看你什么?林陷心想,这时候了你倒还记得在我这里争宠。
“你知道你刚刚是在违反规约吗?”林陷问。
他说完这句话又想起来一件事,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在发烫,但隐约还是能看见金红色的光。萨恩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他快速扫一眼萨恩的翅膀,并没有出现变黑的征兆或趋势。
“我知道。”萨恩说,“但你不认为那个规约本身就很可笑吗?它自己订下禁令,却写得含含糊糊,好像规约本身也在害怕它所包含的禁令。每个人提到它都互相示意三缄其口,你们却要将这种东西视为绝对权威——连你也这样?你要告发我吗,林林?”
“你可以揭穿我违反规约,将我逐出战斗部门,然后你就可以和你的大天使长订婚结婚成为伴侣,摆脱我这个纠缠了你三百年的烦人精,你要这样做吗?”
林陷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萨恩的下一句话就紧跟着来了。
“也是,毕竟你崇拜他这么多年,你的目标不就是成为他那样的人?那你想和他结为伴侣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哪儿比得上他啊,他是大天使长,我是随时会拉着你违规的不稳定危险分子。”
林陷:“……”哪儿来的怨夫。
“规约是神制定的。”林陷说,“规约不是禁令,是防止天使堕落最后成为恶魔的保护伞。神制定规约并不是为了限制我们,那是一种保护,萨恩。”
“堕落成为恶魔就会危险吗?”萨恩反问,“是谁规定了天使成为恶魔是一种堕落呢?不也是神吗?”
“你执意认为我们与恶魔的差异仅仅是种族吗?”林陷皱眉,“贪图享乐,纵情声色就是你想要选择的生活吗?”
“贪图享乐纵情声色不也是神的说辞吗?”萨恩讽刺地一笑,“我们凭什么将他的话当作准则?”
林陷一惊:“那是我们的神。”
“是你的神。”萨恩说,“不是我的。”
林陷死死地皱着眉:“不是‘你的’或者‘我的’的问题,而是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神明,管辖着整个世界的神明。”
“那又怎样?”萨恩问,完全将不同道理也听不进话的模样。
林陷看着他那双眼睛,越看越气。
他起身一口咬在萨恩的肩上,很用力,他自己都觉得牙尖深深陷进了萨恩的皮肤里,萨恩却像没感觉一样——也是,被匕首刺了对他来说都不值得在意,他的牙齿又算什么。想到这里,林陷赌气一般更用力了,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咬着咬着自己先委屈上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萨恩沉默下来,他不同林陷做那些无谓的辩论了,任林陷咬他,安静地替林陷一点一点擦掉脸上的泪。
“你甚至会为了他落泪。”萨恩说。
林陷闭了闭眼。
“你说的和我永远在一起,指的原来是将我一起拉向地狱。”
萨恩的拇指按着他的眼角,泪水在他的指缝间堆积,他抓不住,于是滑下去,蒸发:“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林林。”
“但你在做的就是这种事。”
“但是林林,我仅仅是看见你和别人站在一起,就恨不得让他们全都消失,明明是你先……算了。”萨恩抱着他,“算了,你喜欢当天使也好,喜欢克里斯汀也好,我全都可以不在乎,全都可以向你妥协。但你和我在一起好吗?你就当看我可怜,装出来哄我,好吗?”
“我不喜欢克里斯汀。”林陷语气冷静下来,“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自己当初刻下契约的时候告诉我说你什么都不向我索要,那现在又是在干什么?萨恩,我不会和一个会违背神明旨意的天使在一起的。”
萨恩像是笑了一下,神色极平静,语气却很讽刺:“那我就去杀了你的神。”
*
林陷当然不会做什么告发萨恩的事情。也不可能打着“为了萨恩好”的旗号去矫正他的行为。
天使与恶魔是两个过激的极端,否则天使与恶魔便不会是天使与恶魔,而是人类了。林陷没有告发萨恩的意愿,与此同时也还记着自己有一个喜欢萨恩的设定;还有一点不方便说的是,他其实对萨恩的话并不持完全的否定态度。
但萨恩的处罚确实不可避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了大天使长,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
他知道克里斯汀的目的是离间他们两人,从完成成就的角度来说,林陷与他有一定程度上的相同目的,所以林陷很愿意将计就计顺着克里斯汀的意,让萨恩重蹈传说中路西法的覆辙。
但问题是,他不知道他想达成这个目的来实现什么结果。
——仅仅是因为他讨厌萨恩?天使一族里不会有这么没来由的讨厌的。
萨恩成为恶魔后对克里斯汀的好处是什么?
林陷心脏突兀地跳停了一瞬。他此时正站在克里斯汀的办公室门外,敲门的手在空中僵直了几秒。
……重复一遍,这个世界上的恋爱脑是不是多得有些显拥挤了。
就算克里斯汀赏识他,当初那番亲自上门揽才的行为也太热络了些。
林陷叹了口气,指节最终还是落在了门上。
是克里斯汀亲自来开的门。
他与克里斯汀的试探结果如何已经不需要亲口说明了,克里斯汀当然也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但林陷还是主动开口问了:“萨恩的处罚结果出来了吗?”
克里斯汀笑笑,侧身示意他进房间,说:“你还是很关心他。”
“他的过激行为本来就与我有关。”
“但嫉妒本就不是天使应有的情绪——特别是以战斗为主要职责的天使。”
林陷倏地抬眼看向他:“那您在这一方面也不是很合格。”
“……抱歉,”克里斯汀还是那副无奈的笑容,“但最后违规的人并不是我,对吗?”
他示意林陷在椅子上坐下,亲自去倒了杯水放在林陷身前的桌面上,然后又拿出一本书给他。
“这里是各类违规的处罚条例,我是说,各类……当然,他带走你之后发生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你也不会上报,所以会不了了之,是吧?”
林陷平静地看他一眼,一点被看穿的尴尬都没有。
萨恩那天其实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他像圈地的疯狗一样执意要将林陷关起来,抓着他的肩让他把所有视线全都放到他身上。
成功的强制爱成功的基础是压倒的信息差和实力差,而失败的强制爱失败的原因则是武力不足。
林陷一旦有心要制服萨恩,契约还在生效而又战力明显比他高的情况下要放倒一个萨恩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看着中了昏睡咒的萨恩林陷忧愁地想,还好自己死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战力更高的人,要不然这人要怎么追老婆啊。
那天之后萨恩就被关进了天牢——林陷亲手押进去的,对外说萨恩已经反省了自己的过错,所以主动人林陷带自己回来了。
“主动”反省但被施了禁言魔法的萨恩:“……”
克里斯汀说得对,那天发生的事会被林陷死死压住,一点风声都不走漏。倒不是他对萨恩有私情,而是角色设定的限制使他不能做这样的事。
“所以其实他的罪状只有一条而已,那就是‘攻击大天使长’。”克里斯汀在他对面坐下,主动指出了书上相关的条例,“但其实,你就连这个也不用看,因为他就连这一条处罚也不用了。”
林陷有种怪异的不太好的预感,也正是在这时他左耳上的耳坠突然开始发烫,他下意识想将它摘下来,却被烫得缩回了手:“……什么意思?”
“三个小时前,罪人萨恩从他所在的牢房越狱了。他似乎在歪门邪道上有突出的天赋,我们仅能得知他的大致去向。
“你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吗?”克里斯汀眯起眼笑了笑,“我天真可爱的副将?”
林陷听到“轰”的一声,他正疑惑那是他太震惊的幻听,下一秒却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幻听,是有人打塌了他所在的战斗部门办公楼的墙。
林陷回过头——坍塌的砖石瓦砾的废墟里,站着他三百多年来总想引起他注意、又总弄巧成拙的幼驯染。
他的前襟上有血迹,但不属于他;羽翼完全展开,遮天蔽日一般占据了林陷的视线。
“你的神、你的信仰都已经不在了。”萨恩看着他,“现在呢?现在可以接受我了吗?”
林陷看着他的羽毛一点点一点点变黑,黑白两色的羽毛像要斗争一样脱落四处纷飞,锋利边缘一次次打在墙体上。耳垂上的耳坠烫得吓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天使光环是神造之物。
神造之物不会背叛神。
背叛了神明的萨恩眼里漆黑一片,视线的焦点有且只有林陷。
“现在你可以多看我一眼了吗?”
第66章 [十]神不在乎我在乎。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二:溯源。找出主角萨恩堕落成为恶魔的原因,并对这一过程加以协助。成就难度:一星;成就奖励:三星。宿主星点余额:十九星。】
这是林陷对那一天的印象里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句话。
*
神纪年新纪年第四十七年。
天使一族与新一任恶魔之主之间的战争已持续了四十六年,这也是恶魔一族诞生以来与天使一族的战争的第九次大规模爆发。
四十六年前恶魔一族经历了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换血,统治阶级几乎完全被更新迭代,旧的统治阶级被整个血洗,要么被杀死要么被新的统治者收复,而做出这一行为的——也就是新的统治者——是四十七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新诞生的恶魔。
新诞生的恶魔叫萨恩,在成为恶魔之前,他是天界极有天赋的天使之一——他本人曾说他担不上“最”,能用“最有天赋”来形容的天使另有其人且仅有一人。
恶魔一族崇尚武力、血腥和一切规则之外的出格行为,只有“强”是刻在他们思想里的唯一决定性钢印,慕强思想根深蒂固。仅用了一年,这位名叫萨恩的堕天使就在打败原来的恶魔之主后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他的属下或许并不完全忠诚于他,但一定臣服于他的实力。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他轰轰烈烈地带领属下向天使一族发起第九次大规模战争。
与前几百年不温不火敷衍了事的战事不同,发起这次战争的萨恩似乎是有意让天界让权于他,结束自三界分开以来由神明统治的长久局面。
但是据他身边的恶魔透露,他这样频繁地与天界苦战,想要的却并不是所谓的三界的统治权。
“那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那人问。
新上任的恶魔之主神色淡漠地看他一眼,眼瞳里是火焰或者血液的颜色:“他们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只此一句,他便不肯透露更多了。他很没耐心,脾气也不大好,对谁说话都尽量言简意赅,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心绪或感情的闲情,其他人并不太敢和他多话。他统治属下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不服的人就打到他服。他不需要任何人向他献上爱或忠诚,只要这个人能为他所用、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好。
因此除了当事人,两边其实都不太明白这一次的大规模战争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也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事人之一的林陷正站在神明身侧,向他汇报近一个月以来的战况。
天地人三界目前由神明统治,所以年份的计数根据神明的每一次重生而更新。这一年是神明的最新一次重生的第四十七年,也就是神纪年新纪年四十七年。
最后一次杀死神明的人自然就是萨恩。
神明对此事似乎并没有多在意。能杀他的人多了去了,在“杀死神明”这一事之前的唯一障碍仅仅是天使一族的存在而已。
毫不存疑的是,天使一族是神明的所有造物中最强大的存在。他们仅从天赋的表现上就达成了战斗与治愈的极度平衡,可以说,天使一族就是他创造后用来保护自己的存在。
人类也是他的造物,但比起天使来说太粗糙,而从某些角度来说,恶魔其实也是神明创造的,但恶魔仿佛是他最叛逆的孩子,恶魔天生对他就没有敬畏之心。
只有天使是他最忠诚的孩子,天使将他视为信仰与世界的核心。
值得一提的是,“天使”这个唯一障碍目前也有些乏力,与恶魔族的激战持续了四十多年还没有分出胜负或出现休战的倾向,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这和萨恩的存在当然脱不了干系。萨恩自身很强,统治恶魔一族之后更是让这一种族对慕强的思想加强了不少。他的冷漠程度显得他似乎并不是由天使堕落而来,而是什么天生的恶魔:不强的恶魔没有利用价值,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该在他眼前消失。
因此两族的战争似乎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只有林陷在战场上的时候这一局面会有些许改变。
不管之前的战绩有多辉煌,这个人在遇上林陷的时候总归是输多胜少。
而且很喜感的是,即使对上林陷会输多胜少,他也会故意在战场上时往林陷跟前凑。
……像有什么受虐癖似的。
林陷有点想叹气。
抛开一切外在因素不谈,就光论实力来看,萨恩打不过他也是应该的,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如此。
更何况……林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萨恩的天使光环还在林陷的耳垂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个耳饰并没有被污染,虽然光芒与之原来相比稍显黯淡了些,但仍然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时会尤其刺眼。
只是这个耳坠再也没有发烫的现象。但林陷尝试过,契约仍然存在,若他愿意,只要他对萨恩下令,萨恩还是会受到魔法阵的约束。
只是林陷并不会这么做——应该说,是他并不屑于这样做。
“……神纪年新纪年六月三日,在天地两界交界处爆发大规模战争,战争持续十三日,平,艾德温大天使长的副将在本战中身亡,但恶魔元气大伤,安静了十日;新纪年六月二十七日,天界北部边缘爆发小型冲突,由我带领部下摆平,大胜,无伤亡……”
“做得很好。”神明打断他的话,却并没有看他,“汝每次都能胜利,是我最得意的孩子。”
林陷看看他,并不认为这时夸奖。
果然神明继续道:“但即便如此,两族的战争还是持续到了现在。”
林陷微怔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话里有话,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惊讶。他问:“您认为我在对他手下留情吗?”
神明抬起眸子,深灰色的眼瞳里倒影不出任何人或事或物。
神明没有名字,也可能是没有人知道神明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神明的寿命、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诞生,又会不会在什么时候死亡。
神明就是神明,神明不该被任何其他的词汇定义。神明是唯一的、所有生存之物的造物主,所以没有人可以对他存有异议。
敢这样反问神明的有且只有林陷而已。
“吾并不认为你会背叛我。但同时,也不相信你会伤害他。但这是合理的。”神明似乎是对他笑了笑,无机质的灰色眼瞳里是看天真的孩子的目光。“大天使长林陷,所有人都会有私心,吾一向明了,并且不会加以干涉。你不是例外,克里斯汀也不是例外。”
“您也有私心吗?”林陷问。
神明眨了眨眼:“当然有。”
林陷并没有追问他的私心是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那您会因为我的私心罚我不再上战场吗?”
“不。怎么会呢。”神明说,“你毕竟是我的四位大天使长之一。也是其中最温柔、最强大的一位。我愿意包容你的所有不忍心,也愿意等待你带领我族走向胜利。”
林陷默然,垂下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克里斯汀死后,林陷便成为了战斗部除了艾德温以外的另一位大天使长。
克里斯汀是在一次战争中为保护林陷而死的。
新纪年三十五年,天地两界交界处的一次大型战争里,林陷与克里斯汀均上场,那一次,萨恩也在。
当时萨恩也不例外地往林陷跟前凑,林陷少有地与他有了寥寥几句对话。
“我或许知道你想杀了他的理由……但是他也是创造了你的神明,不是吗?”林陷问。
“我有我自己的神明。不是他。”萨恩说,“我的存在并不是因为他。”
林陷皱眉,对他这种谜语人说法并不发表意见。
而变动正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不知是场上哪一位恶魔结束了自己的战斗,转而向林陷的背部发起了攻击。发起攻击的恶魔显然也是实力超然的那一类,放过来的魔法是致命的。
萨恩比林陷更快发现这一记暗箭,下意识地就想竖起翅膀挡在林陷身后,而林陷却以为他是要攻击自己,长剑一挥,生生将萨恩打退一步。
而发现萨恩是为了保护他,则是因为他听见了身后有人中击的声音。
——克里斯汀替他挡下了这一次攻击。
林陷愣住了,而萨恩的脸色则比他的还难看。
克里斯汀直到死前看向的也是林陷的方向。
林陷没有理会萨恩,他取下倒在地上的克里斯汀的天使光环,长矛指向了萨恩。
萨恩沉默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你会因为他最终杀掉我吗?”萨恩问。
林陷看着他,摇了摇头:“和他无关,无论怎样我们最终都只会有一方存活的。”
他们只在战场上有过这一次对话。并不愉快,双方都有自己的心事与目的。
萨恩几乎是在冷笑:“那你为什么不下令让我自刎?你现在还带着那个耳坠,杀掉我轻而易举。”
林陷这次不解释了,只是摇了摇头。
明明只要他下命令就可以胜利,但是林陷没有。
萨恩简直要赞颂他了。
他强势而不容置疑、正义而不带私心的大天使长。他平等地爱着所有人的、他的唯一神明。
“我知道你不屑于用命令强制我认输,你一向秉持公平正义,你也有实力,所以不会用这种偏招。”
“但是林陷,只要你不下令杀了我,那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第67章 [十一]你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林陷岂止是不能杀掉萨恩,他还要想办法向萨恩传达爱意。
那个漂流瓶传情的方式是不能用了,天界那条宽广的天河再怎么流也流不到地狱去;然而成就还得接着走,这信萨恩不收也得收。
他开始让自己的鸽子送信,信的内容也露骨大胆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使所能写出的爱语的极限,普通的天使走完一生也说不出这么多表白。
但萨恩一如既往一字不回,甚至过去送信的鸽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牺牲的鸽子累计有十只的时候,萨恩终于有了点动静,让最后一只去送信的鸽子向那个荒地的地址回了一封信——不算一封信,显然是随手从寄过去的信纸边缘撕下来一小块就着那一小块纸张写的。
只有一句话,写得很潦草:再寄信来就把你的鸽子全杀了。
林陷很意外,他还以为那十只鸽子一直不回来应该是凶多吉少,没想到居然能还活着。
鸽子没死,但不知为什么传唤不回来,林陷想了想,应该是被萨恩扣押了。
他从书架上翻很久,找出一本快积灰的魔法书。天界到了这种和恶魔一族大战的紧要关头,也顾不上什么人道主义轮班制了;由于林陷胜率向来较高,所以被派去出战的时间也格外多,像这样能花较长的时间找什么东西的机会实在难得,比起做任务更像是在休息。
这休息并非是对他的嘉奖,林陷不知道这算什么,神明说要给他放一段长假,却又不做任何其他处罚。说是要给林陷一段时间,让他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番,每天只让人将战况汇报给他。
不用说林陷也知道没了他天界这边战力锐减,来向他汇报战况的天使是个还没从圣塞西尔毕业的学生,显见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和他汇报战况的时候说两句抹一下眼睛,说到伤亡情况的时候基本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往往是林陷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他才能一边往下说。
那小孩儿抬起一张挂满眼泪的脸对他道谢,说:“大天使长你真好,又温柔又强大。”
林陷默不作声地想:我哪里好啊,我和你们目前最大的敌人有私情呢。
“如果您能继续战斗就好了……都怪恶魔族那群疯子,神说您在上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上场……”小孩儿继续絮絮叨叨地抱怨。
林陷于是只能叹口气。
到了这一步还不知道神明是什么目的就算林陷蠢了。
神明想通过唤起他的愧疚心来向他施压。
林陷就地在图书馆坐下,靠着书架翻阅,有光从图书馆墙面高处的窗户洒下来,落到他身上,显得他周身都有一圈金光,光线里有浮尘。
“你说,”林陷一边翻魔法书一边问,“我能从这里面找到和动物对话的办法吗?这样我就能问问回来的这只鸽子,以前派出去的鸽子现如今怎么样了。”
依旧是没有网络的世界,查询资料不能靠系统,全靠林陷手动。
系统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你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下一秒,林陷就从魔法书上翻到了能让鸟类开口说话的魔法阵。
林陷:“呵呵。”
系统:【……】
图书馆现在是没有看管天使的。大家都在为战事出力或发愁,天界内的普通民众的生活便显得有些无秩序。没人管,林陷便慢悠悠地画好了魔法阵,再把那只飞回来的鸽子放进去,还没等林陷开口问,鸽子便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大事不好了大天使长,我的同事们全都被那个恶魔关笼子里啦!”
林陷一扬眉:“只是关笼子里?”
“还、还威胁我们……”鸽子声泪俱下,“敢飞回去就拔了我们的毛!”
林陷:“……”
那就是没出什么事的意思了。
林陷觉得好笑。
恶魔,但爱护动物。
他简直要感动了,学习成绩优异,不畏强权——神明,爱护弱小——鸽子,什么三好学生啊。
拍拍手让那只鸽子回去休息,然后将魔法阵从外到内一点点擦掉,最后站在魔法阵中心的林陷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视线在盯着他,一抬头,在墙面高处的窗口上看见了一只黑乌鸦。
那只乌鸦就站在窗口边缘那儿,红豆大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是机械鸟。
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防线飞到天界来的。
林陷与那对暗红色的机械眼睛对视很久,抬起手,金色的光芒从手心飞出,将那只机械鸟打得粉碎。
【好狠心。】系统说,【万一那是萨恩派来的,就想看看你的近况呢?】
林陷摇摇头:“那就更应该毁掉了。”
他对这只鸟是萨恩制作的有九成把握,但就算这样,他对于这只鸟跑来天界的目的却不甚清晰。有两种可能,一是萨恩放这只鸟来打探情报,二是真的如系统所说,他让这只鸟来看林陷。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从更好地完成任务的角度来看,他都认为让萨恩看不见比较好。但他懒得同系统解释太多。
“让他自己来找我。”林陷拍拍手言简意赅道。
*
萨恩自己没找来,林陷也在寻找能让自己的鸽子免于被关押的别的送信方法,谁知道被神明休假的第三十天,萨恩自己送来了信件。
来送信的是林陷之前派遣过去后被当了鸽质扣押的鸽子,信纸这次也正式多了,林陷总算从字迹里看出了以往萨恩好好生生写字时的潇洒漂亮,总之,这封信处处都透露着一股“有求于人所以放软了态度”的别扭和客气感:
“你们的大天使长现在还好吗?怎么许久不见他?”
林陷:“……”因为那是战场,不是给你约见明恋对象的地方。
萨恩问的还能是哪个大天使长,不就是林陷本人吗?但林陷不打算遂他的意,装作不知道他到底在问谁的样子回了信。
“不好呢。”林陷提笔就写,漫天胡扯谎,“四个大天使长都不太好。一个忙得脱不开身,一个天天以泪洗面,一个在战场上忙的几天几夜不能休息,一个死了,之后继任的那位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正在休假,估计没几个神纪年都好不了了吧。你问的是哪一个呢?”
刚从虎口脱险的那只鸽子委委屈屈又跑回去给地狱送信了,三天后飞回来的鸽子多了一只。
显然萨恩打听别人的情报手短,打算把他的鸽子一只一只还回来了。
“林陷。重病的是林陷吗?有多严重?他还会好起来吗?”萨恩在信件中问。
林陷留下一只鸽子,让另一只继续送信:“太严重了,神明亲口说的。说他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几个神纪年后如果好不了,估计要么一辈子卧病在床,要么一命呜呼了吧。你总问他干什么?你讨厌他?”
下一封信件是在一天后送达的,看得出来萨恩急了:“我只是好奇。疗愈部门的天使都治不好的病吗?那你们的神明打算怎么办?”
林陷回:“疗愈部门的两位大天使长都治不好他。神明有神明的打算。我们不能干预。”
“你不是天使一族的人吗?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你知道我是恶魔吧?”
“我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把信件送往地狱呢?我告诉你是因为这些事无关紧要,其他天使都知道,你迟早也会知道,和你说了也无妨。当然我也说过,因为我喜欢你。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理会的。”
“即使我是恶魔?”
林陷犹豫了一下:“即使你是恶魔。神明告诉我们,要爱每一个人。恶魔只是走错了道路,并非生而有罪。”
至此,萨恩不再回信件了。
这时两族的交战因为林陷的长久缺席,天界的情况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
天界近来节节败退,恶魔一族发起的攻势却愈猛。
终于到了林陷最后距离一次向萨恩寄去信件的半个月后,萨恩召集所有部下,说是要向天界发起决战,要求只有一个:让天界交出林陷。
此时天界已败战太多次,萨恩提出,如果天界让林陷去当人质,则恶魔一族求和,统治权重新交予林陷,恶魔不再发起战争。
而在这时,在萨恩发起这场目标明确的争夺战时,当事人林陷正在求见神明。他站在神明身侧,向他鞠了一躬。
还没等他开口,神明先说话了:“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我的大天使长。”
林陷缄默了几秒,点了点头,然后他抬起头,问出了一个无论是系统还是神明本身都没想到的问题:“但是,我需要您先告诉我,您与萨恩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神殿。
神明不会死,但在游戏的开头,恶魔之主萨恩统治了三界,掌控了三界的所有生物——这里却始终没有提到这位永生的、高高在上的神明。那么神明去哪儿了?
过了许久,神明笑了起来,非常明显的笑意,与之前在任何人面前任何一次佯装的慈爱都不同。
“你果然是聪明的孩子。”神明摸摸林陷的金发,动作很温柔,“难怪我会那么喜欢你。”
林陷心里一惊。
“我说过我有私心。”神明慢慢同他解释,“他就是我的‘私心’。”
林陷皱眉:“什么意思?”
“在你出生那年,我例行为自己预测了未来。”神明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不,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总之,我看见了我对你有欲望。
“这对一位神明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这欲望会毁了我。
“所以我将这肮脏堕落的一切都分离出去,让他变成了现在的、你看见的恶魔萨恩。
“我曾与他共生,所以我太明白他喜欢你哪点了。”他低下头亲吻林陷的手背,“你温柔又冷漠,爱着所有人以至于不爱任何人,多情又无情,你才是最适合成为神明的人。林林,我引以为傲的大天使长……你啊。”
第68章 [十二]唯一神明。
不知为何,林陷竟然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
他既没有因为神明俯身亲吻的动作而感到太过惊讶,也没有在得知萨恩就是神明的一部分之后显得失态。
天使与恶魔不管是信仰还是处事上都是两个绝对的极端,像是将一个人类的善与恶、黑与白完全地切割开。与其说天使在犯了错之后就会堕落为恶魔,不如说天使与恶魔根本就是一体两面。一切本就有迹可循。
创造三个种族的是神明,神明有绝对的权威,所以神明会制定善恶。
为了维护心中善恶的的泾渭分明,神明定下法则,依据自己的喜好来规定天使与恶魔的分界线;对他有利的是善,对他无益的是恶。
所以理性的爱被认为是纯洁而可以倡导的,但真正亲密的爱情鲜少能和肉欲分离,却因为其包含对另一方浓烈的渴望而被神明视为于己无利所以不耻。只有这样这个世界的定义才完全说得通。
会为了他者沉迷的神明会失去他的高傲,为爱和欲而变得可悲。
——神明不可以有欲望,神明不可以有贪念,神明不可以有放下身段付出什么去追求才能得到的东西。更何况这个“他者”是林陷,仿佛天生就不会回应他人爱意的林陷。
所以神明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这些所有会让他变得卑微的感情都集合成“萨恩”。“萨恩”是他最深处的渴望的具现。
即使将萨恩完全分离出去,神明也还是会俯身低头亲吻他的手背,以一副愿意献上忠诚与一生的守护的姿态。如果当初神明没有分离出萨恩,现在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或许他会为了讨林陷的欢心献上整个世界也说不定。神明不说,但他与林陷都明白。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明不该为了他的造物疯狂而卑微。
“所以您才希望我杀掉萨恩。您希望借我彻底除掉他,除掉对你不利的‘恶面’,对吗?”林陷问。
神明那双无机质的灰色眼眸看向林陷,良久笑了:“是的,我聪明的孩子。”
“但这对我并没有好处。虽然不是全部,但至少你让我推断出了你要杀掉他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显然对我有利。”林陷问,“你不怕我为了自己好而背叛你、投靠他吗?”
神明居然大笑起来,似乎是真的因为林陷的话感到开心,表情鲜活多了,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林陷的身影。
“因为你天生就冷漠又多情啊,林陷。”神明不知是以褒还是贬的口气笑着叹道,“你如果不杀掉他,他为了得到你发起战争,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你或许不忍心杀掉你的青梅竹马,但这份不忍心和好感到现在应该也已经消耗殆尽了——他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已经害死了太多的人。
“否则你为什么会决定来找我呢?不是因为对他忍无可忍了吗?
“你对他没有私情,他与其他人在你心中是同样的重量。
“你是绝对理性的,不会向他偏颇,也不会向我偏心,你只会权量得出杀掉他于其他更多的人是否有利,我说得对吗?”
最后这句问句落下去之后,林陷没有回应。他沉默地与神明眼中的自己对视,不认同也不否认,许久才转过身,向神殿外走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身,对神明承诺:“我会带领我族走向胜利的。”
神明点点头,面露欣慰地笑了笑。他坐在自己的神座上,从笔架上拿起笔开始写闲字。
林陷走出许久后,他似乎因为想到什么回过味来,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后爆发为不知是欣然还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族”。神明与天使可不能算是同一个种族。
*
没有人能想到林陷会出现在这场决战的战场。
天使们也不例外。
在收下萨恩那封战书之后,所有人——甚至包括知道萨恩与林陷以往的关系的人,都认为萨恩想要走林陷作为和战条件的做法,是对天族和林陷本身的侮辱。天地两界树敌已久开战多年,从来没有牺牲哪一个大天使长作为人质来求和的先例。
更何况这位大天使长还是天使一族几乎战无不胜的战力巅峰,而恶魔一族根本没有道德底线,万一他们毁约,在四位大天使长缺一的情况下,天使一族估计只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以说,林陷在此时几乎成为了天使们的精神支柱,他们不能失去他。
没有人会相信萨恩要走林陷会仅仅是因为想要林陷,只认定这是一种挑衅。
这场决战就是在双方这样的共识下开始的。
开战之时没有收到林陷会上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他这段时间出了意外需要休息——这是神明对外的说法。林陷是在战争进行到一半时赶来的。
说赶来的也不对,他不紧不慢,如神明降世,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高处拉开了弓箭。
彼时萨恩正在与艾德温近战,两人其实不相上下,甚至艾德温稍落下风,在萨恩的长剑劈向艾德温时,光箭破空而来,附着魔法的金色光芒将萨恩周边的空气都划开了,然后直直刺向他的手臂,血花飞溅。
萨恩愣住了。他对这个魔法光箭再熟悉不过了。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天界交界处的上空,展开翅膀悬停的林陷正在往弓弦上放下一支箭,他拉开弓,径直瞄向了萨恩。
萨恩觉得全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林陷拉开弓箭的声音在他耳中清晰可闻。
好久不见啊。他轻轻说。
林陷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绪万千,拉弓的姿势专注、优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只箭直直地射向他,萨恩却没躲,而是闭上了眼睛。
光箭从他脸颊旁擦过,杀死了他身后的另外一个恶魔。血液喷溅的声音响起,血迹从萨恩身旁溅射到他的脸上。萨恩一惊,他睁开眼睛,看着林陷。
艾德温见这边有林陷处理去了别处,只有萨恩站在原地,像被定住了。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萨恩问。
林陷所在的位置根本听不到萨恩说话,但他知道林陷在看着他,林陷会读懂他的唇语。但是林陷依旧没理会他。
萨恩身边的恶魔一个个倒下,林陷的出现像是一场对恶魔们单方面的大清洗,一时间士气大振,竟有了一边倒的胜利趋势。
而恶魔一族唯一的领导者孤身站着,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甚至不敢眨眼,害怕那个传说里重病了命不久矣的林陷下一秒就会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身处战场中央,很难不被波及,周围不断有大小型魔法炸开,萨恩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长久地仰头注视他唯一的神明。
不知过了多久林陷放下弓箭,却不再动作了。他静静站着,以一种游离于外的态度在高处遥视这一切,似乎现在闹着的激动或灰心的战斗着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他不知道这些恶魔里有多少是天生,又有多少是因为犯了神明口中所谓的“错”而堕落成恶魔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对错了,对错的界限太模糊了,天使与恶魔的界限也太模糊了。厮杀着的所有人做出的所有事都没有意义。
只有一个人与他有关,只有一个人只因为他本身欢欣或难过。
林陷垂下头,这次终于与萨恩对视。
萨恩精神一振,急切地上前,却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他展开羽翼做护盾防止有人误伤到林陷,就隔着这距离,问林陷:“你之前是不是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林陷像是终于回过神,眼神有了聚焦点,向萨恩点了点头:“好了。”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萨恩紧张得不行,又怕说得多了惹他烦,小心翼翼问:“你刚好他就让你上战场?”
“他”指的当然是神明。林陷摇了摇头,萨恩又问:“那你现在先回去休息好不好?我现在就收兵。”
林陷不回答了。他转过身看着下面和凡人或蝼蚁没什么两样厮杀着的两族,突然觉得四周寂寥了下来。
“不用了。”林陷说,“马上就会结束的。”
“什么?”萨恩问。他正想再说什么,林陷却突然走近他,轻轻地抱住了他。
萨恩一愣,僵在原地不敢动作,林陷被他逗笑了,笑得发抖。
萨恩放松下来,却看见林陷舌尖上的魔法阵闪了一闪,他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林陷将脑袋放在他的肩窝上,在他耳边笑了一声:“萨恩,杀了我。”
这是命令。
萨恩只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梦境,耳鸣的轰鸣声里,时隔四十七年,无形的光束再次捆住萨恩的双手,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再次回到萨恩身上。
光束在命令他杀掉林陷——不,是林陷在命令他。
林陷将自己手上的光箭放到萨恩手上,然后与光束一起握住萨恩的手,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滚烫的液体喷溅到萨恩的脸上,他顾不上去擦掉,反而徒劳地去捂住林陷的伤口,仿佛这样就可以抑制住林陷已经受的伤。
从这个契约成立开始到现在的几十年里,林陷只主动向他下过两次命令,而这两次他却都不愿意听。
林陷似乎天生就要和他作对,在明知道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情况下、命令他做他唯二不愿意做的事:其一是远离林陷,其二是伤害林陷。
萨恩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冷下来的是林陷的血还是自己的眼泪,他想用疗愈魔法治疗林陷,魔法阵的强制束缚却让他不能释放与命令相反的魔法。
林陷费力地转过头,闭着眼,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寄给你的漂流瓶你都认真看过吗?”
萨恩一愣:什么?
林陷轻轻笑笑,气流从他耳廓边抚过去:“你肯定没认出我的字迹,对吧?”
“我可是一直在向你表达爱意,距今已经四十八个神纪年。”
“记得把我的鸽子放回去,它们胆子小,不经吓,不喜欢被关笼子里。”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一:漂流瓶。通过漂流瓶向主角萨恩传达您对他的爱慕之情,但不能被他发现。成就三:隐藏成就,绝地反杀。在主角即将战败的情况下让他获得胜利。成就奖励共六星。】
【特殊成就会在稍后进行结算。】
第69章 [十三]枝上月番外
“你问……林陷吗?”长着白色翅膀的孩子手里拿着冰淇淋,坐在天河的边缘晃着腿。
天河里有漂流瓶顺着水流而下,撞到他光裸的脚丫,停一停,打个圈继续流向远方。
“我听领主大人说,他是天地间最后一位神明,是领主大人唯一深爱的人。”小孩子提到“深爱”两个字还会害羞,笑着糊弄过去,“但他不让我们叫他神明,说只有他能那样叫。他说林陷大人当初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才换来了现在天地间的和平呢!所以林陷大人才是真正的伟大,他说他只是捡漏。”
“鹰是谁,虎是谁?”坐在他身旁的恶魔小女孩儿从天河里捞出一颗碎星星捏着玩儿,闻言好奇道。
“谁知道呢。”白色的小天使摇摇头,“我悄悄跟你说哦,萨恩大人据说因为林陷大人的死亡萎靡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艾德温大天使长说他脑子有问题。前几年他突然说他找到了能让林陷大人回来的方法,更加疯疯癫癫的了……所以我们都听不懂他的话的。你也别听。”
小女孩儿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天使从天河里随手捡起一个漂流瓶给自己的朋友看:“喏,这里面据说全都是领主写给林陷大人的信噢。明明人家收不到还要写,真奇怪。”
“可以打开看吗?”小恶魔问他,打量着他手上的玻璃瓶。
天使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光环,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看了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们可以悄悄打开看。”
他将瓶口的木塞打开,解开上面的简单封印,将里面的小纸条取出来,解开金线,再把纸条展开,在信纸上看见了写得规规矩矩的寥寥几字:
“我真的很想你。”
*
林陷死后,萨恩还是会收到他的信。
有一些是寄往他原来在天界的家里的,一大堆瓶子堆积在屋门口的云上,营造出一种让萨恩以为一切如从前的错觉。
第一封信说:你现在知道是我写的信了吧,有没有后悔以前不理我?哼哼,晚了!
萨恩笑着读完这封信,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写下这封信时的表情,笑着笑着又开始落泪,把他回信上的字全洇模糊了:知道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写什么我都会回的。
第二封信写:今天天气怎么样?可以帮我看一看吗?今天有没有想我?
萨恩认认真真回复他:天气很好,我很想你。
后面的每一封信都在刻意用活泼俏皮的语气问他天气如何心情如何之类的问题,无论天气如何,萨恩都会写“天气很好”,无论林陷有没有问他想不想自己,萨恩都会加一句“我很想念你”。
我无比地、深刻地、痛彻心扉地想念你。
拆到最后一封信时,信纸上的内容突然变了:萨恩,我命令你忘掉我。
契约一方死亡,契约自动失效,林陷写在信纸上的命令对萨恩根本不会起效,萨恩却像是被光束刺穿了心脏一样,痛得在原地蜷缩成一团,指甲深陷进手心,鲜血顺着指节向下滴。
他捏着信纸,呜咽声像吞了碳一样呕哑难听:“我做不到,林林……我做不到……”
统治着三界的恶魔领主唯有在这时显得渺小而无能。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想做到的只有一件事。但唯独这一个人他保护不了,这一件事他做不到。
他只是想和林陷一直在一起而已。
还有一些信是由当初他还给林陷的鸽子带来的,那些信语气则正经严肃得多,信件里详细地向他说明了他与神明的关系,还有一些他自己的思考,信件的最后,林陷说,他希望萨恩统一天地两界,与神明的人格重新融合,占据主导地位并还两族长久的和平。
这就是支撑萨恩活到现在的理由。他本应该和林陷一起死的。
这是林陷的“遗愿”。在写这些信时,他就已经决定要在最后一战中赴死了。
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天使一族视神明为坚定的信仰,正如恶魔一族会与神明绝对对立;无论是恶魔还是天使都不会轻易向对方投降或求和。
林陷不死,神明不会认为自己的统治地位能受到威胁,也就绝对不会愿意让战争平息,只会想办法让更多人的死亡成为威胁林陷杀死萨恩的筹码。
林陷死后天族势弱,再打下去完全是无谓的挣扎,只有恶魔一边倒的碾压,萨恩却主动叫停,并没有让战争持续下去,而是主动求和,要求是见神明一面。
神明答应了。
萨恩只身一人前去神殿,神明坐在他的神座上,依然在练字。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不,第三次见面。第一次相见时,神明将他从自己的意识里分离,把自己有可能爱上林陷的全部感情都抽离汇成了现在的萨恩。
第二次,萨恩隐蔽身形一路潜行至神殿刺杀神明;他没想到神明会那么轻易地死,更没想到神明会活过来。难怪看见他的长剑刺过来时毫无惧色。以往或许也有想要刺杀神明的恶魔,但在看见神明血肉重组时,恐惧到底是战胜了胜负欲。
与其说神明是一个具象的生物,不如说他是一个意识,躯体只是他的载体。
但不会死是一回事,守在人家的复活点单方面等他活了再虐杀是另一回事。
不用萨恩开口,神明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在自己的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而萨恩的长剑正抵着他的脖子,只要他稍一用力或再向前一寸,这位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就会在他的剑下再死一次。
神明放下笔,终于肯抬起头与这个他自己对视。
这就是为什么萨恩即使堕落成为恶魔,他变成了耳坠的天使光环也没有染上污浊或被腐蚀。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但同时他们又如此不同。
林陷在信里对萨恩说:你们并不一样,连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与缺陷都不敢的懦弱者并不适合成为统治这个世界的神明;只会要挟他人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胆小鬼不该是最后的胜利者。萨恩,你热烈又赤诚,你拥有爱人的能力,你该取代他成为神明。
不,不是的。萨恩想,他也没有爱人的能力,他爱的只有林陷才对。林陷才是那个能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爱意,付出他本身来献给这个世界的人。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成为神明的人。
而萨恩只希求这位神明在低头看他的子民时、在目光掠过他时,能多为他停留哪怕一秒。而他正是为那一秒而活。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对吧。”神明问他,语气却是平直的,一句陈述句。
萨恩不回答他。神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萨恩明白他不用多余提醒。
“他说的‘我族’,指的原来是天使与恶魔两族啊。”神明笑着对萨恩说,“不愧是我喜欢的人,他果然……”
话还没说完,抵在他脖颈上的剑却突然前进了一点,血滴顺着剑身滴落下来。
“喜欢他是你的荣幸,不是他的荣幸。他的好不因为你喜欢他而被体现。”萨恩说,“你喜欢的不是他,是你自己,你的自私害死了他。”
神明静默了一瞬,从萨恩暗红色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卑懦。
“早知如此,我应该亲自体验爱他的感觉的。”神明笑笑,“便宜你了。”
*
整个世界的改头换面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明消失了,并亲自将自己的统治之位传位给萨恩。
没人知道萨恩是怎样拥有了神力的,更不知道原来那位没有名字的神明去了哪里。
但是萨恩并不以神明自居,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恶魔之主”,世人对他的称呼也仅仅是领主而已。
萨恩也并不居住在神殿,他的住所是他在成为恶魔之前的房屋,房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林陷以前养着的那些鸽子。而在他的住所旁,是他深爱并唯一深爱的林陷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三百年太短了,他却用三千年都忘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闭眼,林陷死前说过的话他现在都还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起来,他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倒在他肩上奄奄一息的林陷。
他多想告诉林陷他的深爱,他想说他不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不是真的想和他作战,也不是故意要发起那场所谓的决战,他的目的更不是什么别人口中的羞辱他。
他只是想再看一看林陷而已。他害怕林陷真的得了重病,怕其他天使真的治不好他,怕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居然还是敌对关系。他想亲自照顾林陷的,他本以为那样他就可以和林陷在一起。
他将这些话全都写进信里,寄给林陷的住址,寄给那片荒地。
太迟了。太迟了。
如果他早一些告诉他,如果他早一点向他倾诉爱意。
他无用的爱意,他迟来的懊悔,他……他甚至连这些无用的迟来的东西都没交给林陷,而是眼睁睁看着林陷死在他眼前。
那个曾向他发送漂流瓶的地址再也不会给他回信了。
第70章 [一]他是不是演我?
林陷往日历上画正字。
今天这一笔添上,刚好写完四个。
“二十天了。”林陷说。系统像个唯唯诺诺的小鹌鹑,缩在他的意识的角落里不敢说话。
“第四个特殊成就的奖励为什么还没结算,你有什么头绪吗?”林陷问,油笔在日历纸上擦过去,吱吱吱响。系统不敢怒不敢言地嘤一声,觉得那声音简直像是在磨刀:【皇上您息怒。】
林陷:“……”戏台还没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他叹口气,坐回床上,带一点无奈吐槽:“只是问你一下情况而已,我又没生气,你这是在怕什么。”
空间内待着实在是无聊,他这些天没什么别的事好做,硬是找系统给他找了纸和笔,写日记,或者写剧本。也有时候会让系统利用网络找来围棋残局,权当自娱自乐。
其实也是为了静心。
系统说,从第三个世界脱离后的林陷,偶尔看上去会显得有点烦躁。
林陷当时闻言愣一下:“有吗?”
系统:【有。】
林陷有点没想到,他自认为——当然在其他人眼里也如此——自己的脾气算很温和,生气的时候并非没有,再没感情,他也还保持着对弱者基本的同情与对恶者基本的厌恶。但是烦躁——烦躁?他自己都不记得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个词听起来其实有点陌生。
他在原世界就是极擅长自省的人格,能够很熟练地像剖析机械一样分析自己性格或者心情的每一个成因。但系统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习惯了林陷演出来的情感色彩丰富的“正常”,林陷一安静下来,系统反而害怕了。
加上第三个世界的特殊成就结算迟迟不来,他也不能去下一个世界,长时间和林陷单独相处,系统愈发心虚。
【我们正在加紧时间寻找这次bug的成因,亲亲不要着急哦。】系统以客服的营业腔规规矩矩回答,林陷只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将油性笔放下了,起身,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主动去见一趟主神的想法。
【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去找资本家要债。】系统很熟练地按照他的思维给这一行为定了性。
林陷:“……你不怕你刚刚说的话被他听见了把你返厂吗?”
系统乖乖闭嘴。
林陷打了个哈欠,在电梯的电子光屏上按下1。空间其实分为五层,除了第一层是主神的房间,其余都是任务者的房间。
林陷基本不是在完成任务就是在完成任务的路上,说是劳模也不为过,因此很少在空间里待。即使是在去往下一个世界前的空闲时间里,他也只待在房间里休息,并不怎么出门,所以没具体估量过空间的大小,但是四层能给每一个任务者都分配到房间,想也知道每层面积不小。
林陷不喜欢呆在空间里除了因为这边太无聊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他的房间在二楼,在这次回来之后他因为这次成就奖励不结算的bug去问过一次主神,意外发现主神的中枢房间居然就在他的正下方。
尽管空间内每一个房间的隔音都做得极好,林陷还是有了一种不管他在房间里做什么楼下的周枝都能听见的错觉。但实际上,空间由主神建立,不用他刻意偷听,只要林陷待在空间里,周枝就能时刻掌握他的动向。
说是说主神手下几千个人基本不会关注每一个人的动向,但是从前几次周枝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的“前科”来看,林陷对他没有一点信任。
到了楼层,林陷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周枝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也并不提林陷不敲门就推门而入的事——毕竟他进林陷房间也没敲门——而是自如地向他点点头,说:“你来了?”
林陷在门口倚着门框看他起身迎接,不说话,周枝很殷勤似的,问他:“要喝茶还是咖啡?”
林陷摇摇头:“主神先生。”
“周枝。”主神纠正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林陷也并不客气,直奔主题:“好的周枝先生,我其实是来……”
“我知道,”周枝打断他,“你是来要工资的。”
林陷:“……”能不能别老偷听别人跟系统讲话:)
周枝走到他身边,邀请他坐到沙发上,林陷一侧脸就能看见整整两面墙的电子屏幕,上面播放着一部分任务者的实况。林陷不怎么感兴趣地移开眼。
周枝递给他一个杯子,低头一看,既不是咖啡也不是茶,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林陷奇怪地看看他。沙发坐着有点奇怪,林陷过了有一会儿才想起是那点奇怪——新的,不仅仅是洁净,还有一种新沙发特有的韧感,应该是刚买没多久的沙发。
“我承认,这次的奖励迟迟不结算是我们的运算失误。”周枝坐到他身侧,隔了一点距离。
要不然呢。林陷想,还能是我的错?
“我们正在解决,不过,其实我认为你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林陷根本不和他客气,抿一口牛奶,笑了一声,意思在明显不过:怎么还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也有一点别的打算,目前正在等这个时机的到来。”周枝语气很温和地向他阐述,“不过现在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等?”林陷有点警惕地看他一眼,秀气的眉皱起来,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
周枝同他点点头,目光却似乎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某个地方。那种不安感越来越浓烈,林陷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回头,就感觉什么冰凉的东西抚上了他的脖颈。
是一双手。
那是很温柔的动作,带着缱绻眷念,从他的脖颈抚上他的脸颊,若有似无的气息轻轻触碰他的唇边、鬓角,耳垂,最后停在他耳边:
“好久不见,林林。”
林陷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声音乍一听有些陌生,但林陷还是从里面听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还能辨认出,这是……
“原弋先生,你再对我的贵客动手动脚,我会想办法在这里除掉你。”周枝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远不如刚刚的温和。
那双手果然停了下来,不如说,暂时克制了一下。一个阴暗的影子站在了林陷身边,林陷从余光打量,依稀能看出这位就是他在第一个世界的主角原弋。
撞鬼了!
“周枝先生,”林陷现在怀疑那所谓的系统bug不能结算奖励可能是周枝的借口,他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到原弋找上门来解决他,“有不明的生命体入侵你的空间了你也不管管?”
这人根本就是在演他。
周枝被他“不明生命体”的说法逗笑了。那个原弋的身影清晰了一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陷看,看得林陷发毛。
“我拦不住他。”周枝笑着说,别有深意的笑,“他和我一样,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和你一样?林陷来不及思考,原弋就向他走近一步,抬起手似乎是要再次触碰他,林陷急忙躲开,原弋的手就僵在半空中,尴尬地停滞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可太难忘了。林陷的反应极快速地让他做出了回应,他转过身,脸上是完全的无辜与蒙昧,细看之下,还有一丝害怕:“您是谁啊……先生?”
原弋的手垂下去,林陷看不清他阴影一样的身体搭配的是什么表情,却也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四周的温度开始下降,寒气森森地直往林陷身上逼,林陷现在可以确定了,原弋真的变成了鬼。林陷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瞪了那个鬼影一眼,有点迁怒的意思:“好冷,你站过去一点。”
鬼委屈巴巴地挪开了一些,周围温度瞬间正常了,原弋隔着一段距离小声向他道歉,声音低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憋笑的声音传过来,显然是周枝。
林陷眯起眼睛看他一眼:好笑吗?
本来刚刚就不是真的生气,他又有些心软,迅速找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他大踏步走向周枝,抓着他的衣领来到房间外,只留下了原弋,对方似乎想追过来,被林陷一个眼神制止在原地。
林陷一点不客气地将周枝抵在墙上,对方比他高很多,被他这样拉下领子来与自己平视,姿势看上去很别扭,他却一点都不生气,顺着林陷问:“怎么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很好吗?”主神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世界里的角色能冲到我的空间里来。很热闹吧?”
“热闹什么?”林陷忍不住皱眉,“你手下几千个员工不够你热闹的吗?”
周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和他们可不认识。”
林陷大脑宕机了一瞬,心中逐渐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