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望着谢钦言的后背,发呆很久。
人在难过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那年仲夏,他们走在别墅门前的林荫小道上。
谢钦言怀里抱着篮球,在听到他说“同学都羡慕我有个好哥哥”时,另一只手将他勾过去,抵上他的额头低语:“我可不想只当你的哥哥。”
少年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那乌黑的瞳眸盛着几分笑意,也倒映着他的脸。
那是景澄第一次朦朦胧胧意识到,哥哥是喜欢他的,否则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
不过,谢钦言的性格放荡不羁,什么话都敢说,偶尔气氛有点儿不寻常了,景澄也只在当下那个瞬间感觉别扭,很快又恢复如初。
因为他总会在事后揉揉他的头发,逗他似的调侃:“这就害羞了?脸皮什么时候能厚点?”
谢钦言从来没有给过他压力,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许多时候控制不住本能,才会将那种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感觉流露出来。
紧迫感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怕发展到恋人关系,闹得潦草收场,他们回不到从前,总是瞻前顾后,顾忌太多。
景澄想问谢钦言确定要这样吗?但转念一想,还是别问了,只会让他讲出更难听的话。
人生果然像一出戏,永远料不到未来发生什么。
明明是他亲口说不想只当他哥哥的,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地表示……往后他只是他的哥哥。
景澄像走进了死胡同,他和谢钦言的这道坎无论怎么走也绕不开了。
喜欢从来不是靠嘴巴说说就可以,被他听到那样的话,眼下再怎么解释也是苍白无力,他不能再逼他接受,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沉默良久,景澄出乎意料,平静应了声“好”。
谢钦言的身体似颤抖了下,神情出现很细微的变化。
“如果这是哥哥你希望的,那我尊重你。”景澄的语气不起波澜,“我们从今天起,退回到哥哥和弟弟的位置,我会和以前一样对你保有分寸感,不会在你面前提起交往这类暧昧的字眼,而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抗拒我的靠近,伤害我的自尊心,对我无端发脾气,该主动和我讲话就讲,别故意躲着我。”
一口气说完这些,景澄问他:“你能做到吗?”
背对着他的谢钦言不知有什么反应。
总之过了十几秒钟才回答:“我当然能,前提是你可以说到做到。”
“口说无凭,我们录音。”
景澄从手机里找出录音功能,放到谢钦言面前,“考虑到你现在看不见,书面协议不太公平,我们俩把各自的保证讲出来,如有违背,向对方下跪。”
“你让我给你跪?”谢钦言反射性问出口。
男生高挺鼻梁下那双饱满的唇微微上翘,勾勒出漫不经心的味道,“哥哥这是觉得自己会毁约吗?话可是你先说出来的。”
谢钦言有种掉入猎人陷阱的感觉。
但他不认为单纯的小男生会这么狡猾。
“你先说。”
“ok.”景澄拿起手机,按下开始,“从今天开始,我和谢钦言只是兄弟关系,我保证不会缠着他,让他当我男朋友,以后他除了是我的哥哥,我的家人,什么也不是。”
说完,手机递到谢钦言的嘴边,“到你了,哥。”
薄唇动了几下,谢钦言心中越来越不对劲。
他说不上是哪别扭,总觉得这样录音不太踏实,会给日后留下隐患。
但已经把自己逼到绝路,这悬崖不跳也得跳了。
“我保证,景澄以后只是我的弟弟,我会像哥哥一样关照他,不会躲他,骂他,疏远他。”
景澄低着头,静静听他讲完这番话,按下了终止键。
心底仿佛有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想早该这样了,让他接受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察觉到动机,他逼得越紧他不是越想要逃吗?
沈逾正说得对,对付像他这种清高桀骜又偏执的性格,要转变策略,不能一味跟他对着干,否则只会让他的思想模式越来越固化。
之前他总顾忌着他的敏感脆弱,怕他误以为他嫌弃他,不喜欢他了,连刺激他都不敢。
现在知道了,他心里压根没以为他喜欢过他,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呼出一口气,景澄浑身轻松。
他也终于露出这些天来以来最开怀的笑容,“哥,你不要忘了,我比你小两岁,少走两年的路,你不能以你的思想来要求我,今年的我才刚刚成年呢。”
莫名其妙讲了这一番话,谢钦言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而景澄也没解释,他的后腰抵在桌边,故意当着谢钦言的面打出一通电话。
“喂,下午有时间吗?”
对面是沈逾正,纨绔不羁的公子哥嗓音沙哑,一听就是被吵醒的。
“我说我昨晚怎么忘关静音,原来是你一大早要来约我。”
失明后,其他的感官都变得敏锐。
景澄就站在他旁边,谢钦言清楚听到沈逾正的声音传出来。
听上去,他和景澄还挺熟的。
“不知道小吃摊你吃不吃得惯,我请你嗦粉去?”
“澄澄请我吃什么,都是我的荣幸。”
谢钦言从来不知道,沈逾正可以油腻到这种程度。
作为哥哥,他应该有必要提醒景澄对方是一位花花公子,半个月能换两个男朋友,但说了不会显得他在嫉妒吗?
兄弟之间也要有界限,不能随意插手对方的感情之事。
景澄稀松平常和沈逾正聊着天,约好时间地点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哥,我走了啊!你有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他还真和从前一样了。
暑假的时候,景澄老爱往书店跑,谢钦言有时陪他去,有时在家打游戏,每次出门前,他都会进来问他一句。
谁要你和沈逾正捎吃的回来。
谢钦言本能想拒绝,但录音的内容在耳边自动回放,他不得不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随口诌了个,“学校的酱鸭翅。”
“啊。”景澄没想到他还真要,小声嘟哝了句,“我和沈逾正约在外面,还得跑回学校给你买吗?”
话已说出口,也不能收回去。
难得他有想吃的东西,那就跑一趟吧。
“好的,哥。”景澄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说:“我可能要九点多才回来,你当夜宵吃。”
言外之意不用等着当晚饭了。
谢钦言坐在那里,身量宽阔,像挺拔的高山,肩膀像平直的海平面,整个人岿然不动。
景澄深深看了一眼他,慢慢带上门。
不知这样的办法能不能对他哥管用,万一他没被刺激到,反而真误会他和沈逾正好了怎么办?
这样一想,景澄又纠结地皱起眉。
谢钦言,你怎么那么难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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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拿我当靶子了。”
景澄把事儿跟沈逾正一说,他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
双手抱臂,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沈逾正痞气又从容。
“也就是遇到我这么大度的,换做别人谁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啊?”
“我这不是请你吃饭了吗?”
“十六块钱一碗的粉?”
景澄眨下眼,“我平时只吃十块的。”
“行,那我真荣幸。”沈逾正点头笑了,他没好意思说这是他头回吃如此便宜的东西。
抬起眼帘,沈逾正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景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知道谢钦言为什么拿他弟弟当宝贝了。
看起来软软的,像个糯米团子,挺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沈逾正深知自己太混,没资格玷污这种单纯的小男生,也就拿他当弟弟,给他出谋划策。
毕竟生活中没碰见过心思纯良的,和景澄相处,也是对自我心灵的洗涤。
景澄心不在焉地插着吸管,好半晌低头喝了口果茶,叹气道:“兜兜转转,又成兄弟,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你就不能只跟他当兄弟?”沈逾正什么都看得很透,“反正你只想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孤单,这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我没见过比你说话还洒脱的人。”
“谢谢,那你现在见到了。”沈逾正弯起唇一笑,“别急,等我晚上陪你回去探探他口风。”
“你还要去我家?”
“当然。”沈逾正自信点头,“世界上有两件事藏不住,咳嗽和吃醋。”
“这话你自己编的吧?”
“不信等着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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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逾正先载景澄去学校买了谢钦言想吃的东西,随后去了他家。
这么晚拜访,着实有点儿冒昧,不过顶着谢钦言同学的身份就很正常了,以前他还来这儿借住过。
谢钦言的父亲谢林峰出差刚回来,把谢钦言叫到了楼下客厅聊天,沈逾正来得很不巧。
他拎着水果进了门,唐秋云热情欢迎他进来坐会儿,沈逾正客气解释,“我送景澄回家,正好找谢钦言聊会儿天。”
唐秋云在景澄和沈逾正的身上来回打转一番,显然不明白景澄怎么让他哥哥的同学给送了回来。
看出她的困惑,景澄赶在沈逾正出声之前解释,“我是通过哥哥认识的沈学长,现在我们俩也是很好的朋友。”
沈学长是吧?
背后的人无声笑了。
叫谢钦言就哥哥,叫他就这么生疏。
还没让谢钦言吃上醋,他先酸了。
“那我叫钦言出来。”唐秋云看向景澄,“你叔叔回来了,跟他聊了会儿。”
景澄对谢林峰是有些害怕的,当初他是这个家里唯一反对收养他的人,原因很简单,就是担心日后家产要分给他这个外人一半。
没办法,唐秋云只能让她哥帮忙,把景澄的户口上在了他们家里。
问题解决了,谢林峰对景澄的意见也就消失了,后来看他乖巧懂事,学习用功,还带动得谢钦言也勤奋起来,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不过毕竟没血缘关系,平日里他待景澄也不是很亲近,对他的事情也是不闻不问,景澄跟唐秋云走得比较近。
跟着唐秋云去客厅打了声招呼,见谢钦言同学来了,谢林峰起了身,把地盘让给他们。
“你们聊,我去切水果。”唐秋云招呼完也走了
长辈不在,沈逾正轻松多了,坐到谢钦言旁边的沙发,“你怎么想起吃学校的卤味了?在校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爱吃辣的。”
谢钦言喉结滚了下,看不见人坐在哪里,目视前方道:“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就像你前半个月喜欢物理系的,后半个月喜欢中文系的,这样说能理解吗?”
沈逾正哑然一阵,感觉屁股底下都在发烫。
“谢钦言你别污蔑我啊!我什么时候移情别恋那么快了?”
往景澄的方向斜瞥一眼,“你不就怕我带坏你弟吗?也用不着这样。”
“我没有那意思。”
谢钦言话音刚落,景澄紧跟着接了句:“我哥他有分寸的,才不会多管我的闲事,你别误会他。”
搭在腿上的手微微蜷缩几下,谢钦言从侧面望上去,下颌线已然绷紧到极致。
沈逾正眸光微动,配合景澄说:“是啊!我们言哥最大气了,弟弟都成年了,当哥哥的哪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这话说完,他紧跟着问景澄,“还没去过几次酒吧是不是?明晚我带你嗨?”
“我又不爱喝酒。”
“可以蹦迪啊,很解压的。”
“我也不会跳舞。”
“没关系,你跟我一段时间,什么都会了。”
坐在那里的男生,周身被阴影笼罩,仿佛被人遗忘在角落。
谢钦言心中缱转百回,纵然瞳仁没有焦距,眸底也骤然浮现一抹愠色,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胸口,还隐约有种无名的妒火在燃起。
这就是自虐的感觉吗?
沈逾正目的达成,也该全身而退了,他对谢钦言的毅力打心底里佩服,竟能一言不发,任凭他说。
要知道当初的他,可是那种别人夸景澄一句,都觉得要跟他抢的性格。
景澄送沈逾正出了门。
他心情并不好,因为没有一根尺子能够帮忙衡量做得对还是错。
“我觉得哥哥好可怜,他心里在乎我,每天的日子本来就够难了,我这样刺激他,不是更让他难受吗?”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懂不懂啊?”沈逾正无奈看着他,“你被他泼酒就好受了?”
景澄诚实摇摇头,“可是………”
“行了,你要这么容易愧疚,那你就等着每天被他折磨吧。”
沈逾正性子比较直,也不管自己说话难不难听,“反正谢钦言折磨你的时候他也不好受,两种结果都一样,你自己琢磨琢磨,哪种方式更有成效。”
景澄目送他离开,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谁料,撞见谢钦言出门。
他愣了下,连忙跟上去问:“哥,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听见景澄的声音,谢钦言似迟疑几秒才答:“跑步。”
“开什么玩笑,你走丢了怎么办?”
景澄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他的话刚说完,谢钦言的肩膀狠狠撞到路灯杆,疼痛感顷刻间袭来。
景澄懊恼不已,“抱歉,我没注意哥。”
谢钦言停下脚步,眼前茫茫一片黑暗,他不知该往哪边走,随随便便出现个物品就能撞到他。
已经是失明人士了,他偏偏不服输、不认命,连导盲杆都不用,就敢这么出门。
被撞到也是活该。
“哥,是不是很疼啊?”景澄的心脏都在揪疼,帮他揉了揉肩膀,试探性说:“你以后别走这么快,可以先伸出胳膊探一探………”
他的每个字都要斟酌,唯恐伤到谢钦言的自尊。
“嗯。”这次反常得平静,他仅应了声又继续往前走。
景澄陪伴在身旁,路面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也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好久没这般和谐相处,今晚的美好时光像是偷来的。
景澄踩着地面上的影子,笑容里透着满足。
能以弟弟的身份在他身边也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