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事柳卿还不知情。
本来她和闻酌打算在天亮之前离开境内找回身体,但没想到自己想带给欧文医生的小儿子头颅没法带出镜子。
她只好作罢,彼时又恰巧从镜中看到了自己倒在走廊上无鬼问津的身体,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挂掉了,却意外十分顺利地回到了身体里,然后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看到手背上那张偌大的笑脸,还有两只动来动去的眼睛。
她猛得一甩手,差点想把手剁了。
然而这张笑脸像是有意识一样,眼睛一直随着她眼神的角度而转动,像是在打量她。
经历过这么多次副本,柳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咬咬牙就想去问问别人,比如相处了一段时间看起来很靠谱的闻酌,或者较有大佬气质的聂松曼和席问归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刚走到大厅,就看到席问归从厨房的方向迎面走来,怀里还打横抱着一个人。
“闻……004怎么了?”
席问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算是有点迁怒,毕竟许之涟和柳卿的关系摆在那,要不是许之涟大意了信了“吕想”的鬼话,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不过现在没时间算账,他抱着闻酌朝二楼病房走去,轻轻地把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他弯腰撑在床侧,替闻酌抚平睡梦中都微微蹙起的眉头。
柳卿下意识想跟上,闻酌被席问归抱走了,那占用了闻酌身体的许之涟呢?
这一晚发生了什么?
她还没理出思绪,就看到吊在大厅吊灯上的半截尸体。
她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和许之涟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好几年,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每一条曲线的走向,每一颗痣的位置……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怎么认不出来。
天色逐渐亮起,盘旋在古堡里的鬼影们接二连三地穿回镜中,徒留心有余悸的“乘客”们。
柳卿看着面前的半截尸体,几乎失声了,身体抖得比昨天知道真相时还厉害,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
“吕想和许之涟都死了。”聂松曼报出这两人的名字,道,“吕想被欧文的小女儿附身了,san值已经清零,许之涟应该是被附身的吕想杀的……还有半截尸体在地窖。”
“……”
柳卿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视线平行的地方是许之涟半截尸体的双脚。平日白皙的双腿此时已经灰白无比,还挂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许之涟平日很喜欢给她修剪指甲,然后涂上红色的甲油,自己却活得清淡。
平日生气的时候,柳卿会用许之涟亲手涂了红甲油的脚去踹她小腿,会在洗澡的时候踩在许之涟十分骨感的脚上,会在窝家里看电影时把脚揣进许之涟怀里捂着……许之涟从来都很纵容她,似乎视她一切小动作为情趣。
但如今刚知道许之涟这样不过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
小妈”的影子,都还来不及算账4[]4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许之涟就已经没了。
在聂松曼即将走远的时候,柳卿轻声开口了:“你看到她了吗?”
既然在这个副本里肉|体死亡不算真正的死亡,那说明许之涟还以鬼魂的状态存在某个地方。
“……没看到。”聂松曼很少撒谎。
她到地窖的时候,闻酌已经回到身体里昏迷了,鬼影斑驳的许之涟站在一边,气色很差,嗫喏许久请求他们,如果柳卿回来了,不要跟她说见过自己。
当时席问归抱着闻酌往上走,没吭声,聂松曼便擅自替他一起应允了。
“这个副本快结束了。”聂松曼顿了顿,道,“你还有时间,可以让她入土为安。”
“在异乡入土为安吗?”柳卿苦涩地笑笑。
甚至不能说是异乡了,更是异世界,一个与他们从前生活地方完全不同的时空。
-
“他怎么了?”
“没事。”
聂松曼看了眼席问归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早餐时间了。”
“我抱他去。”
“行。”
聂松曼也没多待,转身回到病房小憩去了。
其实按理现在已知的信息,欧文医生如果是好人,那他定下的规则应该都是为乘客好的,比如不要叫彼此的名字,比如夜晚不得离开病房。
所以病房才是晚上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这几天大多这么度过的。
欧文说她没有罪,没有病,那意味她不需要接受治疗,那欧文医生会直接给她盖出院章吗?
今天又该轮到谁接受治疗?
他们这批进来的人已经折了小半,季账,许之涟,吕想……刘雅民还不清楚什么情况,现在柳卿已经回到了身体里,就差刘雅民了。
而当初假的“柳卿”和真的刘雅民都已经接受过诊疗,那如今真的柳卿和假的“刘雅民”还需要再次接受治疗吗?
聂松曼在繁杂的思绪中闭上眼睛,睡得很不安稳。
闻酌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像是在做梦,又不像是做梦。他隐约感觉这个状态似曾相识,似乎在学校那个站点死亡之后经历过。
只不过这次更清醒,更明确。
他看到了那个将柳卿困在床底的长发女鬼的生平,她活在一个贫瘠的年代,是个漂亮但却智商低下的傻子。
这两个buff叠在一起,简直是地狱开局,生活的环境也十分“淳朴”。
村里的光棍会偷偷跟她玩,喝醉酒的大人会用混沌迷离的眼神盯着她,父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和媒婆商讨卖她的价格……
然而给到别人家里以后,她的肚子却渐渐大了起来,比她大十多岁的丈夫疯狂打骂她,因为他不孕不育,不可能有孩子。
而她也懵懵懂懂,不知道是哪一次的和别人“玩耍”出了问题……
孩子顽强地活了下
来,丈夫不管不顾,小小的孩子总是会因为吃不饱而哭闹。她什么都不懂,不知所措地面对这一切,终于在又一次被孩子吵得失心疯大叫以后,带着孩子来到河边,将他们溺死在了水里。
闻酌站在河堤不远处,看着那道安静的身影。
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在犯罪,只是在成长的历程中曾看到父母这样对过别人,懵懵懂懂地觉得是可以这样做的。
画面归于混沌,闻酌又看到了自己在镜内古堡洗衣间碰到的那个“黑影”,对方是个毒贩,从小就生活在非常混乱的地区,父母都不是善人,他自然不知道善为何物。
他继承了父母的“事业”将其发扬光大,最后死在了枪子下。
倒下的那一刻,他都不认为自己的世界规则有错。
画面一个接一个划过,一缕缕黑雾顺进闻酌的身体,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对身体的掌控力也越来越明确,甚至感觉挥手之间都能改变周围的一切。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孤儿院。
恍惚之间,他都以为是自己曾生活的那个,但细细一看,这个孤儿院的环境显然更好,是欧式复古的风格。
也许是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所以这栋孤儿院也显得格外阴沉,不透光。
闻酌走了进去,一个老妇人将他迎进去,热情地询问他是不是要领养孩子。
他说是。
于是孩子们被打扮得清清爽爽推出来,或穿着绣满花边的小裙子,或套着卡其色的背带裤,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秀气漂亮。
像商品一样。
只是他们的神色或紧绷,或期待,还隐隐藏着害怕和惶恐。
这里面并没有一个眼熟的身影,但闻酌还是一眼锁定了一个站在角落里,长相清秀、十分安静内敛的孩子——
“朱尔斯?”
“先生?”旁边传来了疑问的声音。
闻酌很快意识到,朱尔斯此刻还不叫朱尔斯。
当他表达出想要领养这个孩子的意愿时,老妇人脸色变了,道这个孩子已经被人预定了,过两天新父母就会来带他走。
闻酌没有坚持,画面一转,到了夜晚,周围的人又突然看不到他了,除了这个将来会名为“朱尔斯”的小男孩。
他们隔着长而阴暗的走廊对视着,小男孩走上了那一侧的楼梯,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闻酌穿过长廊,一转弯,小男孩就站在楼梯俯视着他。
闻酌跟上去,发现小男孩进了院长的房间,很快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闻酌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顿时明了。
这些是朱尔斯想要他看到、听到的吗?
为什么?
让他知道前因后果很重要吗?
一转眼,办公室里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闻酌看到像个残破洋娃娃的男孩走进了森林的深处。
他跟上去,脚下的枯树枝被踩得吱嘎吱嘎地响。
男孩走进了一所废弃的小
木屋,并打开了一本禁.忌的书,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最后,他回头和闻酌对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扭回视线,闭上眼睛念叨起了一些晦涩难懂的语音,就好像古老的召唤术语。
片刻后,他走出屋子,眼神暗沉无光,像个木偶似的走向了屹立在不远处的孤儿院。
很快,一场大火冲天而起,孤儿院里隐藏的所有罪恶与荒诞都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死的不仅是有罪的人,还有很多无辜的存在。
闻酌看着远处的热浪,走进森林的小木屋里,地上的奇怪图案已经干涸了,看不出名头。
闻酌在这里感受到的只有男孩的恶意,没有其他的存在。
此时的“朱尔斯”真的召唤出了什么,签订了什么契约吗?
很快,孤儿院起火的事引起了关注,所有人都死了,除了那个放火的男孩。可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大家都安慰他,拥抱瑟瑟发抖的他,没人注意他刘海之下带着晦涩笑意的嘴角。
直到一个眼熟的男人出现,他挣脱人群,一下子扑了过去。
闻酌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年轻一些的欧文医生。
那时的欧文医生还没有现在这样阴郁,只是稍显沉默了些,他风.尘仆仆地坐着马车出现,就是听闻了孤儿院的惨状,想要提前把男孩接走。
他告诉男孩,从今往后你就叫朱尔斯了。
他带他回到了古堡生活,为此还请了女仆和园丁,怕自己忙起来朱尔斯太孤单。
原来油画里的老人并不是欧文医生的父母,而是园丁夫妇。
可事与愿违,作为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朱尔斯对欧文的占有欲达到了峰值。
他总是表现得很害怕,夜晚要与欧文医生睡在一起才安心,吃饭也是,甚至不愿去上学,欧文医生只能请老师到家里。
可朱尔斯还是不满足,他对欧文总是专注地对待病人不悦,更何况欧文和病人一相处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关起门的空间里。
在孤儿院的扭曲经历让他不知道两个人关起房门、除了做那些事还能干什么。
嫉妒之心在暗地里燃烧,最初他只是站在角落里,阴暗地看着那些人进来又离开,或闹些小动作装古堡闹鬼吓跑那些病人。
可收效甚微。
他召唤出的“恶魔”蛊惑了他,又或者说,朱尔斯自己心底的恶魔在缓缓升起,他想要那些引起欧文关注的人都去死。
于是他开始出门,在那些病人回去的路上设置一些小小的陷阱,或偷拿家里的药下在水里,在他们出门之前让他们喝下,然后意外地死在路上。
他渐渐不满足起来,随着一天天长大,身体也逐渐变得有力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孱弱任人摆布。
他不认为这是长大带来的效果,而觉得是恶魔的恩赐。
闻酌总是能看到他独自一人低语,阐述自己的嫉妒、恶意。
可无论怎么做,他都无法完
全拥有欧文医生。
他的叛逆与小脾气看在眼里,欧文医生以为他需要一个母亲。恰巧这次出门,欧文与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很快,他们确定关系,女人带着与前夫的两个孩子住了进来。
朱尔斯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他在疯狂的下坠,心神逐渐被黑暗彻底吞噬,他只能拿过来看病的人泄愤——不过是一些有精神病的边缘群体,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地追究。
他开始不满足于制造意外,逐渐享受自己动手的感觉,他喜欢那些人惊恐痛苦的表情,喜欢掌控生死的感觉,喜欢猎物的哀嚎与悲鸣。
都死掉,爸爸就会只看着他了。
他如是想着,也一直这么做着,可是欧文不仅带回来了那个女人,还和他孕育出了一个新的孩子。
愤怒与嫉妒让他浑身发抖,恨不能把一切吸引欧文注意的人挫骨扬灰。
最后,朱尔斯走到闻酌面前,抬头问:“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应该杀掉他们的,对吧?”
“……”闻酌看了眼身后和两侧,确定周围只有自己,才缓缓道:“在你眼里,我是谁?”
“我和您签订了契约,您应该给我指引方向的。”已经长高很多的朱尔斯说,“我会将灵魂与肉|体,全部献祭于您,做您最忠实的信徒,请帮帮我吧!”
“……”
闻酌来到了镜子前,看到了一团黑雾的自己。
“我不是你召唤出来的生物,不是神,也不是恶魔……”他想了想,缓缓道:“我是你内心罪恶的投影。”
朱尔斯的瞳孔瞬间放大,眼底倒映的黑暗如墨一样浓稠。
-
“还没醒?”
席问归嗯了声,把玩着闻酌的手和两把钥匙。
“柳卿把许之涟的尸体埋在了围墙外面。”聂松曼道,“我帮了一点儿,她告诉我镜子里面的两个阁楼一个是医生的病人档案室,记录的都是历届乘客,另一个是餐厅那幅画里的场景,医生小女儿……养子的内脏与尸骨都禁锢在那里。”
“——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不是最好打开外面的阁楼看一眼?”
席问归蹙起眉头。
他一直没去阁楼,就是想等闻酌醒过来一起,但现在一天过去了,再不去阁楼站点都要结束了,万一里面存在什么特殊的东西,根本没时间解决。
说起柳卿,聂松曼道:“她手背上多了个东西,我们以前是不是看到过类似的情况?”
“算是道具的一种,只不过是活的,应该是这个副本里过去死掉的某个npc。”席问归说,“对方与她现在算是共生状态,如果压制不了迟早会被吞噬。”
“还挺危险。”
席问归有些心不在焉,他突然站起来:“帮我楼。”
聂松曼松开环胸的手,点头:“去吧。”
席问归拿过钥匙就要走,闻酌似乎感觉到了什
么,抓住他将要抽走的手指。一瞬间席问归还以为闻酌醒了,然而并没有。
他只好安抚且缓慢地抽出手,并低声承诺说:“我很快回来。”
闻酌像是听到了一样,五指慢慢放松。
他带着钥匙前往最近的右侧阁楼,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上去的楼梯狭窄逼仄,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透着微弱的日光。
第一把钥匙没有匹配上,席问归再将另一把插入孔隙中,轻轻一转,门便透出一条缝隙。
推开门,里面的存在和席问归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什么诡谲的场面,没有他想象中的媒介,只有扑面而来的尘土味。
这间五边形的阁楼里空空荡荡,除了长年累月的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这完全出乎了席问归的预料,以至于他一时愣在原地。
身后传来了一点声音,席问归偏头,看到消瘦阴郁的欧文医生站在下面楼梯口,死死地看着他:≈ldo;你们怎么把钥匙带出来的??_[]?来[]≈完整章节”
席问归品出了一点别的意思,眯起眼睛道:“通常钥匙带不出来?你也带不出来?”
“属于那里的一切都带不出来。”欧文喃喃重复了一遍,“带不出来。”
还没等席问归想清楚,欧文又道:“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你在你面前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席问归不确定地再一次楼里,还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对了。”欧文医生低语,“这是祂予你的惩罚,你永远无法拥抱真实。”
……在说什么东西这垃圾医生。
席问归真是难得对谁产生了厌烦:“有他在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真实,别一副看透所有的表情。”
他自然是指闻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