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凶你
31.
走廊里灯光明亮, 程意微靠着门框，有些怔愣地看着走廊尽头的人转过身，大步朝着自己走来。
程意心脏跳得好快, 头脑却因醉酒的后劲显得有些昏沉。她看着雪白色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光影交错间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恍恍灯色下明淮序眼睫低垂, 光渡在上面看不清神色，只投下来一阵模糊阴影。
脚步声逐渐靠近, 程意微抬起头，对上明淮序深沉的眼。她听见他微低的声线：“师妹喝酒了？”
“只喝了两小杯。”程意小声说, “没关系的。”
“还要喝吗？”明淮序眸色沉沉。
“不喝了。”程意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在晃动的昏色影子里, 她看见明淮序好看的眉微微皱起, 随后听见他问，“师妹是不是有些头晕？”
“有一点点晕。”程意有些听不清声音，微微上前, 想靠近一些和明淮序说话, 抬头时却一下眩晕了起来。她控制不住身体, 旁边的孟雪立即伸手去扶程意, 却看到她抢先一步被人带入了怀里。
程意陷入了一个温热而干燥的怀抱里。
那双白皙有力的手微微揽住她的腰，把一直拿着的那件深色大衣披覆上来, 盖住她衬衣上的红酒渍。
她整个人被明淮序的气息盖住, 被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抱歉, 师妹可能喝醉了。”明淮序微低下眼, 看向一旁的孟雪, 眸色温和中似有愠意, “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可能没办法再继续参与你们的饭局了。”
“啊。”孟雪被明淮序看得有些发怵, 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探头多问了一句，“意宝，你想先回去休息吗？”
程意被温热裹挟着，明淮序说话时的呼吸都洒在她的发顶。她心脏砰砰地跳动着，鼻唇都埋在他柔软的毛衣中，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我先回去好了。”
“那就麻烦明师兄送意宝回去了。”孟雪见程意松口，只得把人交出去，说，“到地方了，请明师兄给我打一个电话吧。”
“好。”明淮序抱紧了怀里的人，说，“你们玩得开心。”
程意披着明淮序的外套，下楼时那人微微松开了她，改握着她的手腕。
“师妹小心。”他说，“慢一些下台阶。”
程意只觉得他们相触的那一块皮肤泛着滚烫热意，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她不经思考，混混沌沌跟着明淮序走下了楼，抬眼时却与另一端的言清秋对上目光。
言清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眸中冷色尽显，身形略显狼狈。她似乎发现了程意的视线，随后重重转头，进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程意低垂眼眸，脚下却因刚刚那一眼没注意，就要往下踏空。
“师妹。”明淮序迅速捞住了程意的腰，把人重新拉回自己身侧。他眼眸中似有浅淡愠意，语气似往常般平和温柔，却有带了一点强硬：“师妹喝酒喝到，路都走不稳了吗？”
程意刚想开口解释，整个人却忽得一腾空，竟然直接被明淮序抱了起来。
她低低惊呼一声，整个人往里靠去，指尖下意识地抓住了明淮序的雪白毛衣。
她竟然一瞬间觉得，师兄的语气，有些凶。
程意不好意思这样被人抱着，整个脑袋埋在外套里。她现在一点也不冷了，全身隐约泛着灼热，听到明淮序有些无奈地说：“下次少喝一些，师妹。”
“好。”程意脸颊透红，含含糊糊地说，“下次不会了。”
明淮序拉了拉外套，就这么一路把程意抱到了停车场。
程意被放下来时，整个人枕在了柔软的座垫上。明淮序把她的座椅往后挑了挑，看着这人懵懂单纯地望着自己，指尖微微顿了一下。
他看了程意半晌，微低下身覆过去，给她系另一边的安全带。
那阵冷松杉的气味一瞬间更加浓郁，程意在明淮序俯身下来时刚好抬起头，两人气息交融，鼻尖差些就要撞在了一起。
明淮序搭在安全带上的指尖明显一顿。
程意那双眸子浓郁的琥珀色，几乎要撞进他的眼里。她唇色在暖意下显得深红，雪白脖颈处被红酒打湿的痕迹还未完全擦去，在昏黄的车顶灯下艳得惊心动魄。
明淮序微低着头，白色毛衣里露出来的喉结轻微一动，按着安全带的指尖正要往回收，却听见程意在叫他。
“师兄。”
程意仰着脸，与明淮序对视的一瞬间，想起了在长走廊上那句意味不明的表白。她看着师兄眼底翻涌的温柔暗色，那一刻也许是醉意使然，理智莫名被心中那阵炽热的情感与冲动蒙蔽，她鬼使神差地问。
“你这样看着我，是想吻我吗？”
话音刚落，程意就眼前一昏，暗色落下来。下一刻，她被眼前的人紧紧扣住了手腕，后背陷入座椅，下巴被迫上仰去承受落下来的亲吻。
程意一瞬间大脑空白，整个人被湿润的热意覆盖，漂亮的脖颈在吻落下时不断起伏，唇齿中几乎要泄出呜咽。
明淮序亲得太凶了，程意从来不知道师兄对自己会这样凶，几乎每一寸都要被掠夺。她眼眸中沁出了湿意，在亲吻的间隙里带着一点哭腔和后怕，轻声叫他：“师兄……”
明淮序低着眼，眸色翻涌间看着身下不知凶险的人。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内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断裂，整个人再也无法理智思考。
他的师妹眼睫湿漉，润红柔软的唇微微被咬了一道口子。她脸蛋绯红，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亲吻时的战栗中，身体微微发着抖。
“抱歉。”他理智回笼，指尖覆上她唇上被咬伤的那一点，“弄疼你了，师妹。”
“也很抱歉，我是先吻了你，才与你说爱你。”
程意微愣，手心止不住发着热意。
“我喜欢你、爱你，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每天送你一朵玫瑰，等着你发现。”
明淮序敛去方才失控的神色，眸光温热，说：“今天终于被师妹发现了，是吗？”
程意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那么大胆，竟然敢出格地问明淮序那样的话。此刻听见师兄语气中的珍重与认真，她还是不止地脸热与心动。
她不敢说自己是酒意上头或是色迷心窍，只得认真又心虚地点着头：“嗯，我发现了。”
发现了师兄喜欢我。
明淮序听到自己师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几乎要被她逗笑。他温柔地看着她，听见她继续说：“师兄不是说过了吗？”
明淮序也想起了走廊里的事情，抚了抚程意的发顶，说：“那不算。那不是正式的、只对着师妹说出来的爱意。那时只是我藏不住心思，不小心说了出来。”
“我爱你。”他重复了一遍，咬着字缓声说，“意意，听清楚了吗？”
程意心腔暖热，一颗心脏充盈而欢快地跳动着。她从未听到这样直白热忱的表白，整个人发着滚烫，有些羞赫地说：“我也……我也很喜欢师兄。”
明淮序看着程意的眼睛，抬起她的下巴，低身再次吻了下去。
他这次吻得很温柔，可程意还是有些笨拙地看着他，眼睫有些急促地眨着，眼尾处带出来被揉碎的红。
“我不知道师妹之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明淮序放开程意，声音有些微哑，“我和言小姐从来都不熟，也不会和她熟识。”
程意心中确实介怀过这件事件，听到明淮序提起，没忍住问他：“可是我之前在她办公桌那边，看见了你们研究院的合照。你们站在一起，靠得很近，她挽着你的胳膊。”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明淮序低着眼睛，说，“我们是在一起拍过合照，那时候大家刚刚接触，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靠过来。所以这次她想靠过来，我有了提防。”
他重新给程意系好安全带，“咔嚓”一声，眼眸认真恳切：“曾经没有与她保持好距离，让师妹误会是我的错。”
“啊、啊，我知道了。”程意磕磕巴巴地应了，扯到唇角的伤口时，才发觉痛。她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来故意问，“可是她今天摔得好疼，师兄却扶也不扶一下。师兄也会有这么没有绅士风度的时候吗？”
“我不喜欢她，她举止过界，我与她避嫌是人之常情。”明淮序微微侧脸，认真道，“她没站稳，反思的该是自己作为成年人了，怎么还会发生平地摔这种情况。”
程意被他正经又冷漠的话逗笑了，说：“可是我刚刚也差点摔倒了。”
“师妹如果摔倒了。”明淮序说，“那该反思的就该是我了。”
“但我的态度也分事情，”他说着话，顿了一下，眸光晦涩地看向程意，意味不明道，“如果师妹做了什么大胆又过分的事情，我也可能会对师妹失去风度。”
程意眨了眨眼睛，想到那个有些凶狠的吻，但还是笃定地说：“师兄不会的。”
明淮序听她软着声音说话，就像是小动物撒娇一样，想，师妹真的把他当做正人君子。他眸光在程意脸庞停留许久，妥协般笑：“嗯。”
他给她整理好微皱的衣物，说：“下次师妹想喝酒的话，叫上我一起。”
“我在旁边，师妹想怎么玩，就都不要紧了。”——
第32章 明天
32.
夜色霭霭, 在街市大厦的透亮灯火外，一点雪色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光。程意膝盖微屈，大衣紧紧裹着坐在花坛旁的石阶上, 昏黄色全洒落在她的发顶。
明淮序就坐在程意旁边, 盯着她喝完刚买来的蜂蜜水。程意酒意散去大半, 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大胆与不理智，却听话地喝完了那一小杯蜂蜜水。
这会儿时候还早, 算是晚上的八九点钟，街上还有在买烤红薯和栗子的小摊。起先车里有些闷, 明淮序怕程意不舒服, 就停车下来给她买了解酒的蜂蜜。
一回来, 就看见程意坐在小石阶上，拿着手机发消息。
“在给孟雪发消息么？”他有些无奈地看着程意雪色的大衣，指尖略过她的发, 说：“师妹先起一下身。”
“嗯, 不然她会担心的。”程意闻言放下手机, 乖乖站了起来。
明淮序微微俯身, 替程意轻轻拂去衣摆上沾染的泥土，随后把外套脱了下来, 垫在石阶上。他笑着说：“今天晚上风吹过来, 不冷不热的，很温和。我陪师妹坐一会。”
他率先坐到了外套上, 留了一半给程意。
“师兄衣服要弄脏了。”程意说, “我们可以回车子那边的。”
“先不回去。刚刚看你抿着唇, 想来是有些晕车了。”明淮序仰首, 微微抬手, 握住程意的手腕, “抱歉，车子里的配饰，可能还有些不好闻的皮革味没散去。”
“在外面坐一会儿吧。”他带着笑，与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对视，“我今天搅了师妹的局，也不知道师妹吃好饭没有。”
“不算搅局，是我自己贪杯。”程意眨了眨眼睛，指尖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朝上与明淮序的掌心相触。温热的触感从手腕蔓延至整个手心，她坐下来，脸有些红，续上之前的话头说：“晚上吃了一蛊蟹黄，虾也吃了。”
“都是凉的。”明淮序笑了笑，“现在饿了么，要不要去吃一碗小馄饨？”
两人身后是安静静谧的公园花坛，隔着一条街，却是繁闹的大厦长街，车流灯色不息。而早春的晚上是最好的，露水不深不重，四处都是草木抽芽的生机。
程意抬眸，发顶和眼眸都落了婆娑的花影，琥珀色在明暗交接的瞬间依旧明亮而剔透。她眉眼间笑意很重，这样的笑总是会压下骨相的明艳，反倒透出一股稚气和可爱来，好像因为眼前的一个人、一句话，就开心得不得了。
有这样高兴的吗。
明淮序就这样看着她，眸光不由自主温软下去，只觉得夜色也透亮了起来。
“想吃清汤小馄饨。”程意说，“再加一个超级好吃的虎皮鸡爪。”
“这样看来，”明淮序笑着说，“师妹是想要吃哪家店了吗？”
“不知道。”程意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说，“可是师兄在我旁边，会带我找到很好吃的虎皮鸡爪。”
明淮序几乎要被她逗笑，又只觉得她可爱万分。他于是说：“那我们过去吧。”
程意缓过了那股酒劲，走路已经不会摇摇晃晃的了。她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身后迟一步的人微微用力往后带，整个人顿时朝他倾倒过去。
程意稍许慌乱间再抬起头，只与明淮序间隔咫尺，鼻尖几乎都要挨上，呼吸间热意触得皮肤发颤。她眸间怔怔，与明淮序那一片温柔深邃的黑相对。
随后，她无比清醒地垂着眼眸，心跳如鼓，看着面前的人低头来吻自己。
树影稀疏，路灯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落了两人满身。
程意在今晚以前，从未有过亲吻，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亲吻都是这样看似温柔，实际凶得人发软。她在这个吻中有些站不稳脚跟，漂亮的眼睛里微微沁出水色来，又泛着薄红，在灯下实在明艳。
“意意，”明淮序听着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眼眸深沉，“师兄不会吻你，但是男朋友会。”
程意半晌回过神，耳根绯色明显，磕磕绊绊间才回应说：“嗯，男朋友。”
“男朋友？”明淮序不肯放开她，接着逗人说，“好笼统的称呼呀。”
“淮……淮序？”程意试探性地喊他，“哥哥？淮序哥哥？”
明淮序眸色渐深，说：“再喊一遍。”
“淮序。”程意歪着脑袋，“明淮序！”
明淮序笑起来，借着晚色轻轻牵住程意的手。他在一片晃动而沉谧的影子下说：“带你去吃夜宵，意意。”
程意随着他朝前走，觉得不冷不热的晚风和过街后的灯色晃眼，觉得世界一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而她借着那最后一点从未散去的酒性，抓住了自己师兄那骨节分明的手，一瞬间被带到暖意里。
她整个人走得不轻不重，像踩在棉花里，心中充盈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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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宵依旧是热气腾腾的。馄饨皮薄，肉馅大而饱满，放在骨头汤里煮得鲜美，肉沫浮在旁边，下面是翠绿色的生菜。旁边放了一个白青色的小碟子，里面放着浸没在卤汁里的虎皮鸡爪，又香又软糯。
明淮序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坐在程意对面，看自己师妹拿着瓷勺，一口一个馄饨吃得可香了，脸蛋都扑在汤碗里，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
他忍不住笑了。
程意喝着馄饨汤，胃里暖和不少，脸上总是没忍住带着笑。她眼眸里的琥珀色一晃一晃的，问明淮序：“师兄怎么不吃？”
“我要吃的。”明淮序给她夹去一片不爱吃的脆生菜，“但我也爱看着意意吃饭。”
程意闻言，埋在瓷碗里的脸微微抬起，往前凑了凑，说：“那你多看看啰。”
明淮序失笑，想去捏她的脸，半晌却只温声道：“好，认真吃饭。”
吃过夜宵，街上的人已经散去了大半，明淮序送程意回去宿舍。上车之前，他看见街角的一家花店还亮着灯，于是俯身帮程意系好安全带，吻了吻她的发顶道：“等我一下。”
程意仰着头让他亲吻，闻言像只倦懒的猫一样靠在座椅上，信任又自然地看着明淮序，说：“好。”
吃了夜宵，身上热腾腾的，加上之前喝了些酒，程意只觉得困意汹涌袭来。她隔着亮堂堂的马路灯光，看见明淮序的身影逐渐变小，融在街头的最尽头里。
明淮序走到转角处的花店，与老板讲好了，挑了几只开得漂亮的红玫瑰，自己用今天的早报的丝带包好。他抱着一束带着晚露的玫瑰回去时，发现程意已经睡着了。
明淮序一时不舍得叫醒程意，虽然很想把手中的花捧到她的怀里。他看着副驾驶熟睡的人，眉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
明淮序轻手轻脚地把玫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空隙中，给程意垫了一个柔软的靠枕。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轻声细语间像在对待珍宝：“晚安，小玫瑰。”
程意醒来时，发现车子已经停到了宿舍楼的门口。自己不知道睡了多久，额发微微凌乱，手上还抱着一个柔软的枕头。
而明淮序就在暗黄的车灯下，侧着脸温柔地看着她。
程意被他看得脸红，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在车里的吻。她看到了那束明显的、放置在他们中间的玫瑰，心里柔软的位置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师兄刚刚是去，”她顿了一下，问，“给我买花了吗？”
“嗯。”明淮序伸手，帮她理好凌乱的发，说，“今天白天没时间去小花园那边，想着今天来接你回去的时候剪一束，却不知道你和我在同一处吃饭。今天的玫瑰不是我亲自种的，下次却不会了。”
“你不也没有和我说在哪里吃饭吗？”程意嘴上这样说，把花抱着怀里时却笑得好开心。
“是我不好。”明淮序想了想，说，“下次去哪里，和谁一起，什么时候回来，都是要和意意说清楚的。”
程意读懂了他眸里的调侃之色，但又觉得师兄的语气无比认真。她觉得有些耳热，说：“没关系，也不用说那么清楚……”
“如果意意在乎这些事情。”明淮序说，“我就会和你说。如果我们意意不喜欢谁，我也不再会与他们走近。”
程意听出来了明淮序在点谁，先前心中隐约的难受也顿时烟消云散：“好。”
她看着手里的玫瑰，问：“这是师兄包的花吗？报纸这样包着还挺好看。”
明淮序有些惊讶，笑着问：“这是怎么发现的？”
“你系的蝴蝶结一向很规整。两边的丝带要一样长，蝴蝶结的比例也要对。”程意说，“我不是笨蛋，当然认得出。”
明淮序眸中动容，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程意抬头，看着车内的电子表惊呼道：“已经十一点啦。”
“你睡得好，我想晚一些再喊你的。”明淮序笑着说，“现在也有些晚了，最好早些上去休息。到了楼上再给我发个消息。”
“嗯。”程意抱着那束漂亮的玫瑰，拉开车门说，“谢谢淮序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明淮序说。
他看着那点雪色的身影走进楼道里，想，五年一晃而过，他好像终于再次追到了那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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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电话
33.
程意一上楼, 就看见孟雪一身恐龙皮珊瑚睡衣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朝自己看来。
她看见程意回来了，手上还和往常一样捧着花, 故意皱起眉头来, 说：“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程意意, 你给我如实交代！”
“都十一点啦。”程意笑着换了鞋进去，“孟姐姐等我到这么晚呀, 辛苦了。”
“你还知道已经十一点了，”孟雪痛心疾首地说, “你要是再不回来, 我就打爆明淮序的电话。”
程意笑起来, 说：“我才不会夜不归宿。”
“哼。”孟雪把程意拉到小沙发上，凑过去问，“明师兄送你回来要三四个钟头的吗, 你们后面干嘛去了？”
“我们去吃夜宵了。”程意说, “吃了薄皮小馄饨, 跟骨头一起煮的汤, 超级好吃。下次带你去。”
“还算有点良心。”孟雪嘀咕道，“我就说你怎么口红都没了, 原来是背着我偷偷吃饭去了。”
程意整个人顿住了一秒, 随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弯起眼睛。
“所以今天晚上，是言清秋想和明师兄表白, 但是被当面拒绝了？”孟雪凑过去, 好奇地问, “后来怎么样了, 明师兄有没有跟你解释什么？”
“解释了。”程意诚实地说, “他说他喜欢我。”
孟雪足足愣了两秒, 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发出了尖锐的暴鸣：“意意！我的宝贝公主意宝！你答应他了？”
“嗯，”程意爽快地说，“我也很喜欢他。”
孟雪愣了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程意，说话的语气像是女儿出嫁：“我从去年就知道他对你没安好心，你看你，现在提到明师兄，脸上就笑得那么开心。”
程意弯着眼睛，没说话。
“不过我们意宝喜欢就好。”孟雪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说，“看你们两个从去年就拉拉扯扯的，看得我抓心挠肺的，总算是在一起了。”
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有拉拉扯扯啦。”
“但是我感觉明师兄还挺守男德的。”孟雪摸了摸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言清秋摔得那么惨他也没上去扶一下。你看目前除了言清秋自己造的谣，还有那些模糊不清的暗示，明师兄其实和她接触还蛮少，懂得避嫌的。”
程意以为孟雪在夸明淮序，结果下一秒就听见她说：“意宝，明师兄可能不像看上去那样温和，他也是很疏离冷漠的，只是不对着你。这样的人喜欢你，就很难放手的。”
程意想到了明淮序抓紧自己手腕的力道，和那个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的吻。
“没关系。”她说，“我们会好好喜欢对方，不要放手的。”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孟雪又八卦了几句，将到后面笑嘻嘻地打趣他们两个，用词暧昧又露骨。程意听不下去了，锤了好朋友两拳，要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程意正要按照惯例，去咖啡店拿早餐，却看见了明淮序的车停在楼下。
“淮序。”她有些惊讶，笑着说，“早上好。”
“早上好。”明淮序为程意拉开车门，眸光略过来时，明显柔和下去许多。他说，“带师妹去吃热腾腾的早餐，吃过再一起去实验室。”
程意往后看了一眼，迟她一步的孟雪刚把迈出楼道的脚缩了回去，五指往前挥了挥，明显不愿意出来。
程意被搭档伸出来的脑袋逗笑了，朝里边小声喊：“小雪，那我就先走啦。”
“去吧去吧。”孟雪用帽子捂着头，闷声说，“来实验楼的时候给我带俩包子，要榨菜肉馅的。”
“好的。”程意笑得开心，“再给你带杯热豆浆。”
吃过早餐后，程意提着装着包子的纸袋，和明淮序一起回去，发现孟雪在实验楼下等着自己。
“早上的实验做到哪里了？”程意把油纸袋递给她，说，“你先吃，我上去接着做完。”
“样品测一半了，”孟雪咬着包子，说，“实验记录本上写着，你可以看看。”
“吃慢点。”程意看她两口一个包子的饿劲，没忍住笑起来，“吃好了再上去做，别着急。”
“知道啦。”孟雪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心里愤愤地想，我那是着急上去做实验吗，我那是着急上去盯着明淮序！
实验自从吸附材料改进后，后面的一些参数测定都进行得很顺利，数据也很好看。程意带着项目组一起往下做，分了几个单独的部分下去给师弟师妹，做出来的数据可以自己发文章。
最近的实验进程明显缓了下来，大家排班也稍微宽松了一些，不用那么赶了。
课题组在半个月内将测定的工作收了尾，剩下的就只有和工厂合作、将设备放大的最后一部分了。付辰也出差回来了，拿着课题组的数据看了看，说没什么问题。
程意结束了实验室大部分的工作，这一段时间都在忙着和工厂那边交涉。
这会儿她刚把文件拿回实验楼，要找付辰签字，手机里就连接不断地弹出消息和未接通话。
程意趁着上楼的空隙，看了两眼消息，是主治医生。她回拨过去，有些心虚地问候对面：“常医生，您好。”
“下午好，程意小姐。”常封那头似乎放下了手边的什么东西，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顿了顿，说：“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你已经比之前晚了一个礼拜来医院检查了，连药也没有拿。”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打电话了。如果程意小姐今天还没时间过来的话，我只能和你母亲联系，跟她沟通下一次预约时间了。”
“不好意思。”程意上了二楼，走到走廊尽头，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来说，“我这边快忙好了，马上就过来。”
“好的。那我开始给程意小姐准备下午茶了。”
程意断掉通话，敲了敲眼前半敞着的门，坐在办公桌上的付辰闻言抬头，笑着说：“小意来了？快进来。”
程意走进去，听见自己老师说：“文件给我就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给你放两天假。”
“实验室这两天还得处理一下污泥。”程意笑着说，“没事的老师，忙完这一段时间就结束了。”
“你自己安排吧，不用太着急。”付辰有些无奈，但还是说，“注意身体，之前看你们熬了几个大夜的，有时间多休息。”
“好，老师也身体健康。”程意交完文件，总算舒了一口气。她下楼准备去医院，却在走廊上碰见了言清秋。
餐馆那件事之后，言清秋请假回了一趟研究所，程意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孟雪当时听到消息，还嘲讽了两句说：“本来就不是为了搞学术来的，是我我也不好意思回南大了。”
言清秋一身黑色风衣，眼眸比前阵子略显憔悴。她显然也看见了程意，脚步一顿，眼眸低下去，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程意学妹。”
“前辈好。”程意也落落大方地回应说，“好久不见。”
“听说你们的实验快结束了？”言清秋说，“恭喜啊。”
“还没这么快。”程意摇了摇头，说，“收尾还要花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算提前祝贺学妹了。”言清秋笑了笑，眼眸里意味不明，“院长之前说，这个项目能拿环境金奖，文章也可以拆着发核心。”
程意看着言清秋，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她笑盈盈地问：“我去找付教授，他办公室是在这层楼吧？”
“在最里面。”程意说，“走进去就能看见。”
言清秋客气地道了谢，转过身朝走廊深处走。她停在门前，看着程意的身影在路口消失不见，指尖在门把手顿了几秒，转身跟了下去。
言清秋今天确实是要去找付辰的，但在上楼之前，她就已经碰到了程意。她听到程意在打电话，手机里传出来几声“检查”、“医院”的字样。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失魂落魄从餐馆出来的那天，搭档孟妍过来接她回研究所，听到了一句关于程意的传言。
当时车上还有一个同行，据说之前是程意的直系学姐，甚至还在一个课题组做过实验。
提起程意，学姐一下就有了印象。她想了想，说：“这个学妹我记得的，当时在课题组里有件事情，差点闹大了，但是院方之后给压下来了。”
“什么事情？”言清秋问。
“当时我们课题组组长，”学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拉了一个大一刚考完的学妹做实验，也就是程意。他挺喜欢这个学妹的，经常私下教学妹做实验。一开始还挺正常，毕竟大家都时常带新人的。但后面我们才知道，他不是那种对优秀弟弟妹妹的欣赏，而是利用课题，几乎心里扭曲一样纠缠着学妹，还威胁过她。”
“还有这种事情？”言清秋有些惊讶。
“对的。”学姐说，“这件事情影响蛮恶劣的，也只有课题组几个走得近的人知道。虽然也过了五六年了，但你们别往外乱说啊。”
言清秋微微眯起了眼，掩去眸里复杂的神色。她顿了一下，才笑着说：“我们自然不会乱说的。你们组长当时怎么威胁程意的，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我们也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学姐想了想，补充道，“后面组长找了个理由退学了，就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只是在这之后，程意学妹好像有了些心理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接受治疗。”——
第34章 医院
34.
天色将晚不晚, 剔透漂亮的橘黄色天光落在医院雪白的长廊上，悬日红得炽热，好像最浓重的红色都在里面。
程意拿着一袋子药和报告单, 从楼侧的电梯下来。她绕过白色的花坛往外走, 想起结束的例行体检, 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下午体检报告出来后，常封坐在办公桌上, 拿着几张纸看了许久，最后说：“我知道为什么你会屡次爽约了, 程意小姐。”
程意心虚得很, 拿着红丝绒小蛋糕, 一边吃一边偷偷看向常封。
“各项指标还挺正常。”常封慢悠悠地说，“最近程意小姐心情挺好的？你那个做了大半年的项目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嗯。”程意想起付辰刚刚签完的文件，开心的劲头都写在脸上, “我们已经做到尾声了, 如果能把这个设计应用到工厂的实际处理中, 效率和环保价值都会提升很多。”
“祝你成功。”常封把那几张检测单递给程意, 笑了笑说，“能看出来你最近的病情稳定了很多, 但药还是要继续吃。我给你逐次减少了一些剂量, 去楼下拿就好了。”
“谢谢常医生。”程意三两口把小蛋糕吃完，拎上皮质小包刚准备跑, 又被常封叫住了, “程意小姐。”
“嗯？”程意半个身子在门口站定, 弹出一个乌黑的脑袋来, “怎么啦常医生。”
“没什么。”常封笑着摇了摇头, 说, “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交到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
“最开始和你接触的时候，其实会给我一种有点缺乏安全感的感觉，这也是我觉得你病情反复不太稳定的原因。”
程意家庭幸福美满，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公主。但车祸那件事后给程意带来的不止有生理上的后遗症，还确实给她带来了一段时间的阴影。
程意当时因为病情一直住院，被迫脱离学校的生活节奏，与本该参加的竞赛失之交臂，因为身体虚弱参加不了活动……所有之前捧着程意的人都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她吃力又艰难地赶上前，把生活拉回正轨，但还是因为很多事情记不住，而感到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就好像和这个世界存在一种明显的割裂感，即使家人都很关心她，但还是有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孤独和难过。
程意会常常想起下着大雨、车窗玻璃碎裂的恐怖感。她意识到病发时自己是很需要陪伴的，即使只是是有人抓住她往里陷去的五指，或者给她一个紧实的拥抱。
但所有人都很忙，父母有很多生意要做，她已经耽误了别人很多事情了。
程意在脱离家庭后，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药，熬过阴沉而压抑的暴雨天，直到明淮序撞破了实验楼的那一幕病发。
她被抱住的时候，真切地觉察到了结结实实的暖意，和被包裹紧实的安全感。她好像找到了沉溺中的浮木与光源，恐惧和窒息都能随着一个拥抱而逐渐散去。
明淮序让程意惊觉自己处在现实之中，将她从癔梦般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有的。”程意愣了愣，说，“我最近在谈恋爱，有机会带男朋友给常医生看。”
常封本来就是看着程意最近好转的状态，试探性问问，没想到她会承认得如此干脆。他有些惊讶，但还是说：“好的，感情方面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联系我咨询。希望你和男朋友天天开心。”
“谢谢常医生。”程意也笑起来，“你也工作顺利。”
程意出了医院，看着暗下去的天色，在路边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市医院这边好吃的多，她打了个电话给孟雪，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
“今天不跟你明师兄一起吃饭吗？”孟雪接了电话，调侃她说，“男人不在，才总算想起我来啦。”
“淮序今天要加班，我等他吃夜宵。”程意笑着骂她，“还吃不吃啦！”
“吃！”孟雪赶忙说，“我想吃医院旁边那条街的鸡蛋饼，你给我买五块钱的。”她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意宝，今天下午谈得怎么样啦？老师那边有说什么吗？”
“老师很爽快得签字了，明天拿给主任。”程意笑了笑，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孟雪说，“总算快结束啦。说起来，明师兄自从上周被调回研究所，好像就忙了起来，你们也不能总是一块吃饭了。”她说着话，还哼了两声，说：“总算是把霸占意宝的时间，稍微还给了我一点。”
程意失笑道：“可是即使忙，他还是会天天给我摘花呀。”
随着项目到达收尾的阶段，裕城研究所对项目的参与程度也逐渐减弱。程意和付辰聊过这件事情，研究所一开始确实有想分项目和数据的意思，但明淮序作为负责人，从来都不争不抢。而言清秋虽然带了搭档过来，但毕竟之前是外行，还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到后面研究所确实插不了手，干脆让明淮序回去接管工作，南大这边的项目说是远程跟进，但除去明淮序会抽空来实验室帮忙，其他两个几乎就不管这边了。
程意和孟雪又简单聊了两句项目，最后说：“好啦，我现在要给你去排队买鸡蛋饼了，再晚老板要收摊啦。”
“谢谢意宝。”孟雪嘿嘿笑了两声，“叫老板给我多刷酱。”
程意答应下来，从川流不息的马路去到另一边的长街，给孟雪排队买鸡蛋饼。这会儿的人并不多，她等了几分钟，鸡蛋饼刚好出炉。
老板把热腾腾的油纸包递给程意，笑着说：“下次再来啊。”
程意刚笑着应了一声，眸光无意识地略过老板身后，猛得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不远处的斑马线口，她好像看见了披散着长发、匆匆走过的言清秋。
但再定睛看去，那道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程意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又瞥见对面医院大铁门的一侧，两个青年的身影一闪而过。其中一位身穿深灰色长款风衣，侧过脸时从人群间隙中露出一点温润熟悉的轮廓。
程意下意识跑近了些，隔着一条马路往医院那边看。她认出来了那件风衣，是前几天他们逛街，她亲自给明淮序挑的。
他不是在加班吗？
程意一时有些怔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去问问时，对面的明淮序却抬起了头，恰好与红绿灯另一旁的程意对上目光。
随后她站在原地，看着明淮序疏朗眉目间顿时带上笑意，穿过人潮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意意。”
离得近了，程意才发现，两人走过来时明淮序微低着身，一手扶着旁边捂着肚子的青年。
江年韫一看见程意，似乎从虚弱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抬起头挑着眼睛朝程意笑，响亮地喊了一声：“嫂子好！”
程意：！！！
她忍不住红了脸，目光带着些求助的意味看向明淮序。
明淮序把手抽出来，眸光微微一深：“别逗她，我师妹脸皮薄。”
江年韫听到自己老大发话，委屈地朝着程意眨了眨眼睛，不敢动了。
“意意。”明淮序转眸看向程意，目光忍不住就温柔了下来，低声解释说：“我今天确实要加班，但组里有人忽然犯了急性肠胃炎，我带人来医院看看。”
“对，是我急性肠胃炎犯了，老大看我痛得打滚才送我来的。”江年韫连连附和，眼睛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程意，忍不住夸赞道，“嫂子你真好看！”
“这样，”程意被江年韫的神情逗笑了，“没关系，我刚刚还想给淮序发消息的。”
“意意，你怎么在医院这边？”明淮序不动声色地朝前站了半步，微挡住江年韫前面的视线。他眸光稍向下移，看见了程意手上装着药盒的塑料袋。
程意注意到了明淮序的视线，刚想把身侧的塑料袋子往后藏，手上却用错了劲儿。半透明的塑料袋子转了一圈，露出鲜红的几个大字：裕城市人民医院。
下面还跟着一串显眼的电话号码。
程意做贼心虚地用手指挡了挡。
明淮序轻轻收回视线，问：“是来医院拿药的吗？”
“是的。”程意眼睫微眨，随后淡定自如地撒谎道，“我帮小雪拿点镇痛药，她有点偏头痛，晚上老是睡不着觉。”
明淮序闻言，眼底神色不明，却还是暂时止住了这个问题。他上前一步牵住程意微凉的手，温声问她：“吃晚餐了吗，饿不饿？”
“还没有。”程意手背一瞬间被明淮序裹住，干燥的暖意与突如其来的悸动忽然撞向心脏。她耳根有些发红，小声说：“想等师兄去吃夜宵的。”
“一起吃晚餐吧。”明淮序神色温柔，说，“不用等到晚上了，想吃什么？”
“淮序，你不用回研究所工作了吗？”程意看了看明淮序身后的江年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们。”
“不回去了。”明淮序揉了揉程意的脑袋，说，“今天临时出了些意外，赶回去要全组加班到很晚了。我想，大家还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比较重要。”
“特别是于我而言，看着我们意意认真吃完一顿饭，是今天晚上比较重大的一件事情。”——
第35章 惊喜
35.
江年韫就这么站在两人身后, 酸溜溜地看着他们。
明淮序站在程意身前，觉察到他的视线，温声问：“年韫, 一起过去吃饭吗？”
江年韫看着自己老大和善的眼神, 从里面品出了一点暗藏的深意来。他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老大你们吃吧, 我还有点事情，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程意抬起眸, 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吗, 不然还是一会儿一起走吧。”
“没事的, ”江年韫瞥了两眼明淮序的脸色, 发现老大还是笑眯眯的，心里更不对劲了。他硬着头皮说，“谢谢嫂子。我刚刚挂了盐水, 又吃了药, 现在好多了。”
“你让他回去吧。”明淮序笑了笑, “他有个部分还有一点没做完, 让他自己回去做好了。”
“对的。”江年韫笑嘻嘻的，接着话说, “不做我今天晚上觉都睡不好, 得赶紧回去做完。”
程意被逗笑了，说：“那路上注意安全, 到了发给消息给你们组长。”
送走了江年韫, 程意捧着手机, 想起来答应了孟雪给她买鸡蛋饼。她低头敲着手机, 说：“我给小雪点了个鸡蛋饼, 刚刚答应了要给她买的。”
“一直想着别人。”明淮序无奈地笑了笑, 耐心看着程意把外卖叫好，说，“自己晚上想吃什么呢？”
“想喝海鲜粥。”程意收起手机，想了想说，“最近有些春寒，想喝热腾腾的粥。”
“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正好可以带你去喝。”明淮序微微低身，给程意紧了紧领口。他站在朝向街道的那一侧，给程意挡去外面刮过来的风，“小心不要着凉了。”
程意几乎半个人被明淮序圈着。她稍微抬手，一截白皙的指节刚露在外面，就被明淮序顺势牵住。
于是她仰起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明淮序，无声笑得好开心。
“去喝海鲜粥，这么开心吗？”明淮序一看见她笑，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我也会做，有机会做给你吃。”
“不是因为海鲜粥。”程意与他牵着手，一起踩着街道的石板往前走。她五指暖融融的，说：“虽然今天早晚会见到你，但是提前了一些，也很开心。”
“像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程意认真地说。
“能在平常的下午遇见意意，也是我的惊喜。”明淮序轻轻低身，把帮程意把微乱的发丝撩到耳后，“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也情不自禁地高兴了起来。”
也许是离得近了，他抬身时，目光中无意识从半透明的塑料袋中略过，隐约间看见药盒上有些模糊的大字标题。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根本不是缓解偏头痛的药物，而是……
而是抗焦虑的处方药。
明淮序随即移开视线，眸色却比往前暗了些许。
程意却并未发觉，依旧朝着明淮序笑，被他牵着手走进粥店。
明淮序把菜单递给程意，按照惯例点了她爱吃的菜。他看向程意，没问起药的事情，语气温和又随意地问：“最近实验做得怎么样？”
“大部分做完了。”程意喝了一口服务生倒的蜂蜜柠檬水，说，“吸附材料又改进了一次，就差最后一点点实验收尾了。之后要看实际工厂放大的效果，实验还要一点点再改善。”
“做得很快。我看了同步到研究所的数据，确实都很不错。”明淮序笑了笑，问，“实验顺利的话，下周末有空吗？”
“有的。”程意翻了翻备忘录，笑着看向明淮序，歪着脑袋问，“我们有什么安排吗？”
“我妈妈上午给我打了电话。”明淮序笑着说，“想邀请你们一家，一起去家里吃顿便饭。”
“我爸爸妈妈也一起过去吗？”程意愣了一下，随后脸有些泛红，磕磕巴巴地问，“阿姨、阿姨他们知道……”
“她不知道。”明淮序看见程意害羞的样子，眼里带起了一点笑意。他给程意夹了几片小菜，说：“不用担心，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我不会和他们说什么的。”
程意算是舒了口气，却眨了眨眼睛，问：“我有时间的，回去我问问爸爸妈妈。”
明淮序看着程意顿时松快下来的神色，笑意微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一顿饭吃完，两人走出餐厅，程意却在街角的转口处被明淮序叫住。
路灯在这时已经点起来了，暖色的光落在红色的仿古砖墙上。四下无人，只有空旷的街道和转角后点着灯的星星点点的店铺，整个春天的夜晚都是静谧安宁的。
明淮序轻轻抓住程意的手腕，几乎是风衣一罩，就能把她整个人笼在墙角里。
程意停下脚步来看着他，听见他问：“这次回家，意意不准备给我一个名分吗？”
程意还没来得及说话，抬眼间温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她对于亲吻这件事情还是在害羞，但从来不抗拒明淮序。她仰起头，露出漂亮精致的下巴和润红的嘴唇，湿意与热意氤氲起来，她觉得眼睫四处都是水雾。
程意整个人都被明淮序圈了起来，严严实实挡在街墙的一角。而程意手背微压在粗粝的砖墙上，亲吻结束时，她抑制不住地轻微喘气，看进了明淮序漆黑深遂的眼里。
明淮序温柔地看着她，指尖理好她略微凌乱的发。他语气温和，清润的声音念着程意的名字：“意意。”
程意剧烈颤了颤眼睫，好半天才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可以给你送玫瑰吗？”明淮序吻了吻她的指尖，说，“收下我的花，他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会不会吓到叔叔阿姨？”程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喜欢明淮序，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很坦率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隐瞒，更何况是父母。她想了想，问：“之前都没有跟他们透露过一点，一下子说是不是有些突然啦？”
“不会的。”明淮序看着程意，轻轻笑着说，“之前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吃饭，你爷爷还问过，我们什么时候订婚。他们都想到了那里去，我们怎么会突然。”
“啊……”程意闻言，果然耳根都要冒红了。她强装镇定，与明淮序对视，问：“那要送我的那束玫瑰，是那天份的玫瑰吗？”
她这句话因为不好意思和紧张，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明淮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明淮序说，“晨露刚起的时候，我就要去给意意摘玫瑰。”
程意说：“如果起得来，我想要一起去。”
“好，”明淮序眼眸低下，漆色都要被笑意融开，“到时候我叫你一起。”
两家人约了周六吃晚餐，程意安排完实验室当天的轮班任务，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己支配，算是比平时都要空闲的。倒是明淮序，研究所临时安排了任务，周六的上午还要过去看一下实验进程。
程意起得不早不晚，整理好实验室的文件，就整个人埋进了衣柜，想搭出一套好看的衣服。孟雪早就听她说了周末家长要一起吃饭的事情，过来帮忙挑完衣服，在化妆镜前给她卷头发。
“几点的飞机呀？”孟雪问。
“两点。”程意有些惺忪地半睁着眼睛，“现在还早呢，飞机两个小时不到就能到云城。”
“你明师兄周末还要跑研究所去，这样忙的呀。”孟雪一边聊天，一边调侃搭档，“你们俩都是大忙人，也不知道哪里凑出来的时间，能天天一起吃饭。”
“他也是临时的工作。”程意笑起来，说，“我吃饭的时候，就要靠孟姐姐帮忙照看实验室啦。”
“行啦，给你卷好了。”孟雪冷哼一声，把卷发棒关掉，给程意梳了梳头发。她端详着搭档镜子里漂亮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真好看！”
“就卷好了吗？”程意翻着梳妆抽屉，在鬓边别了一个碎钻发卡。她抬起脸看着孟雪：“真的好看吗？两边的刘海是不是有些太卷啦？”
“真的好看！”孟雪点了点她的脑袋瓜子，说，“意宝，要对自己的美貌有点自信啦。再说，我卷头发的手艺真的超级好的。”
“谢谢小雪，那我先走啦。”程意开心地弯起眼睛。她披起外套，从化妆台前起身，拎着包就要出门。
“诶，你不是下午的飞机吗？”孟雪在后面喊她，“这才九点半啊，你现在跑哪里去？”
“我去订午餐。”程意在玄关处匆匆回了一下头，笑着说，“淮序下班有些晚，赶飞机可能来不及吃饭了。我给他打包好送过去。”
孟雪听完，想起上礼拜自己外卖送过来的鸡蛋饼，酸溜溜地拔掉了卷发棒的电源。
她生了会儿搭档的闷气，直到宿舍门被外卖小哥敲响，是程意给她订了份同餐厅的外卖。
孟雪一打开，看见里面全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她想，可爱善良的意宝果然还是把她放在男人前面的，至少她比狗男人先吃到了午饭！——
第36章 窥伺
36.
“组长您等等！这是刚刚修改好的文件。”
明淮序加完实验室的班, 刷完门禁准备离开实验楼。他抱着一束玫瑰，刚要推开楼下的玻璃门，身后的组员就急匆匆从后面跑过来：“我做好分析了, 拿过来您确认一眼, 不然我不放心做。”
“用电子稿发给我吧。”明淮序微微抬了抬头, 说，“我中午给你回邮件。”
“好的好的。”组员看见明淮序手里的玫瑰, 在后面连连道歉，说, “抱歉, 今天早上可能大家状态不是很好, 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关系。”明淮序温声笑了笑，说，“下午做完就好好休息吧。”
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新邮件, 走下一级实验楼外的台阶, 再抬起头时却微微一愣。
程意正站在实验楼的正前方, 一身乳白色的羊毛衫打底, 外披酒红色的披帛。她的长裙到脚踝处，最底下是漆皮的小皮鞋, 看上去漂亮又乖巧得不行。
她白皙的手腕从披帛处出露出一截, 拿着一个白色的保温盒。
明淮序对上那双漂亮的琥珀眼眸。
程意隔着不远不近的阶梯，仰着头在最后一级阶梯处等着他。她扎了高马尾, 用浅粉色的碎钻和水晶发夹夹着, 下面是深黑微卷的发丝。
明淮序只顿了那么一瞬, 随后脚步快速走过层层阶梯, 来到了程意面前。
他把那束亲手包好的玫瑰递到程意怀中, 接过她手上略微沉重的保温盒。
“我带了午餐。”程意说, “上午怕赶去机场来不及，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还有好好吃完一顿饭的时间。”
“辛苦意意了。”明淮序心中温热，眸光落在她一看就花了许多心思的头发上，夸赞道，“新卷的头发很漂亮。”
“谢谢。”程意闻言，眼睛都弯了起来，笑得像得到了夸奖的小孩子，“淮序哥哥，也穿得比平常要正式呀。”
明淮序从楼梯下来时，身着深黑色的针织衫，里面搭着浅灰的衬衣。他在针织衫上别了一朵深红色的玫瑰胸针，轮廓用金色渡了一层边，显得随意又贵气。
程意在下面遥遥看点矜贵的黑色时，心脏就忍不住在跳动了。
“和意意一起参加家宴，总是不能随便穿衣的。”明淮序笑着问，“吃饭了吗？”
“还没有，等你一起吃。”程意说，“我点了白灼虾和干锅花菜，最底层还有鲫鱼豆腐汤。你尝尝就知道啦，这家店很好吃的。”
“是意意带过来的饭，总归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明淮序笑着说，“时间还早，吃过了再去机场吧。我约了车，不要在路上吃了。”
“好。”
程意拿着一大捧花束，明淮序握着保温盒，略微慢半步跟在她的身后，眼里满是温柔。
他们空闲下来的那只手牵在一起，背影淡去时，身后那道一直紧盯着的他们视线才勉强移开。
言清秋从实验楼的玻璃大门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沓纸质资料。她抬起眼眸，不冷不热地看着两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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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云城时，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钟。两人下飞机时春光正盛，云城四周抽芽的绿叶显得整个云城充满生意。
明家派了司机过去接人，两人不长住云城，家都在这边，基本没带什么东西过来。临近五点的路况还不算糟糕，司机一边笑着跟两人聊天，一边换了条更偏一些的公路。
明淮序提前有和司机打招呼，让他带了包热乎乎的栗子在车上。程意抱着自己师兄准备的软乎乎草莓抱枕，眼睛眯起来笑，去吃刚刚剥好的栗子。
两个人吃了小半袋栗子，车辆终于在一家私厨前停了下来。
这家私厨靠江，夜晚江面上映照着星点灯火，扁舟划过时更显江面波光粼粼。服务生早就在门口等候，准备接引他们上楼。
程意下车时抱着明淮序送的玫瑰，一身浓重的红色，琥珀眼眸显出别样的明艳。明淮序牵着她的左手上楼，轻轻推开包厢的门。
两家家长都已经到了，点好了两个小孩爱吃的菜。明母看见程意抱着一大束玫瑰进来，偷偷扯了扯明父的袖子，眼里的笑怎么也藏不住：“我们小意来了呀？饿了没有，快过来吃饭。”
程意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束花，和自己妈妈对上视线，一下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淮序稍微往前一步，挡住长辈们打量的眼神，给程意拉开了程母旁边的椅子。
程意跟各位长辈问了好，刚坐下来，明母就让明淮序把菜单递了过来，笑着说：“小意，你和淮序再加两个菜吧。”
程意把花放到一旁，朝自己母亲眨了眨眼睛。程母知道女儿什么意思，摸了摸她的头发，说：“看看加什么菜，你明阿姨喜欢凑十全十美的数字。”
明淮序带笑看着程意，给她倒好瓷杯里的茶水，最后加了一道她爱吃的鱼和甜品。
明母打量着两个小孩，最后终于忍不住，有些明知故问地开口道：“小意，你手上那束玫瑰花，是谁送给你的呀？”
“我送的。”明淮序给程意夹了两块凤梨酥，似乎是听到提问，眸光才微微转过来。他笑了笑，说：“妈妈，我和意意在一起了。玫瑰也是我自己种的。”
他话语间干脆而珍重，认认真真地看着长辈们，倒是让明母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啊、这样子的……”明母反应过来，一时佯装嗔怪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确认关系的？人家小意是自愿跟你在一起的吗？”
“是前段时间的事情。”明淮序看向程家父母，起身敬了两人一杯茶。他略带歉意，语气敬重而诚挚：“抱歉，因为是我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家里公开和小意的关系。所以直到今天，才和叔叔阿姨说起这件事情。”
程母对自己女儿的秉性再了解不过，想，自己这边都一点风声没有，多半是小意自己不好意思。两人接了明淮序的茶，程母笑了笑，说：“你和小意在一起，她自己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需要你多包容的。”
“我和意意，都在互相学着相爱。”明淮序与身旁的程意对上视线，眸光炽热，“谢谢程阿姨。”
程意被他眸光一烫，也稀里糊涂地站起来，给明家父母敬了杯茶。
“哎呀，好啦。”明母喝下一盏茶，笑盈盈地说，“你们两个的这副做派呀，倒像是吃完饭就要去订婚了似的。小意，快坐下来吃饭吧。”
程意被说得脸上泛红，盘子里被明母连连夹了好几筷子菜，又听她和蔼说：“小意呀，今天大人们都在这儿。之后要是淮序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只管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他。”
明母目光温和，看程意的眼神就和亲闺女一样柔软宠溺：“你淮序哥哥比你年长几岁，你喜欢他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因为家里什么原因，答应和他在一起。他要是让你伤心了，我可一定要管的。”
“好，”程意被明母认真的神色打动，也褪去了刚进来时的拘谨，认真回答道，“明阿姨，我是很喜欢淮序哥哥，也很清楚自己的感情。”
她弯起眼睛来，朝明母笑得甜甜的，说：“明阿姨放心好啦，如果以后淮序欺负了，我一定会跟您告状的！”
“那就好。”明母笑眯眯的，隔着明淮序，又亲自给她夹了好几块排骨，“小意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来，多吃一点。”
“阿宛，你自己也多吃些菜。”程母从两个小孩身上收回视线，笑意深了些，“别光给小意夹菜，她都要长胖许多了。”
“也是，我不该多管的。”明母掩着唇笑起来，打趣说，“小意的饭该淮序来管的。”
明淮序看着程意红透的耳尖，忍不住失笑说：“妈妈您吃吧，我也不会让小意饿着的。”
饭桌上气氛融洽，几位家长其实从过年那会儿开始，就希望自家的两个小孩能凑在一起。这会儿明淮序真当着他们的面，送了程意一大束玫瑰，他们惊讶之余，却也在意料之内。
吃过晚饭，几个大人喝了些酒，当着程意和明淮序的面聊他们两个的事情。明母和程母竟然还凑在一起，看怎么样的请柬好看，时常还凑过来问程意的意见。
程意被自己有些醉醺醺的妈妈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明淮序在旁边，就装着胆子问：“你觉得好看吗？”
“我们意意如果喜欢，就好看。”明淮序轻轻按住程意伸到酒杯上的爪子，笑着说，“酒品不行，还是少喝比较好。”
饭局散去时，已经是深夜。两个人在云城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去。明母给程意一家安排了在家中的房间，几个人都是分开睡的。
程意到后面还是没忍住香味，喝了两口红酒。被送回房间时，她抱着她那一大束热烈的玫瑰，大胆而主动地勾了勾明淮序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唇。
明淮序喉结微动，却见她只是这么一碰，便像干了坏事的小动物一样马上缩回了头，又怂又可爱。
他无奈又温和地笑，说：“晚安，意意。”
“晚安。”程意笑起来，说，“明天见。”
明母把一切生活用品都准备得很周全，房间的床铺也是又软又整洁的。程意放了一缸热水，刚想去泡热水澡，却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有些担心是实验室的事情，却在看见手机上那两行黑色的字体时，酒意顿时清醒。
是一条陌生短信。
上面写着：今天好像在裕城的研究所看见你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明媚、生动。
好久不见，程意学妹——
第37章 花束
37.
程意攥着手机屏幕的边缘, 凌晨坐在床边手脚冰凉。
她几乎是看到短信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谁发的了。
程意大二的时候缺失了一小段记忆，但大脑的保护机制却没让她忘得彻底。她清晰地记得有人对自己纠缠不休, 却忘了纠缠的手段与具体细节。但生理反应足以让她一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 和那个用做实验为名义, 想威胁强迫她的人，就忍不住反胃作呕。
甚至事情结束末尾的那一段记忆, 程意根本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还是副院长的老师发话, 学院给了处分, 没有让事情闹得太难看。
程意从不参加本科时的同学聚会, 也不喜欢谈起那段时间的事情。
那时候感觉太痛苦了，和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样，她想起来就会有些喘不过气。
程意就这样怔愣地坐在床沿处, 脑子一片空白, 只觉得难过和害怕, 许久才恢复一点知觉。她勉强撑着桌子站起身, 指节泛白地从包里翻找出前不久刚开的药，干着嗓子吞咽了下去。
药片在嘴唇里发苦, 程意只觉得想吐。
她不知道那条短信究竟代表什么, 甚至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弄来了她的号码，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程意记得当年威胁自己的学长, 由于行径实在过于恶劣, 到最后院长亲自出面劝退了学, 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程意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继续读书, 还是出了国, 她一点也不关心, 只想从痛苦而压抑的情绪中赶紧走出来，重新正常完成学业。
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五年了。
时隔五年，程意收到了这样一封意味不明的短信。
也许是吃过了药，程意也从有些过分焦虑的情绪中逐渐平静下来。她最后再看了一眼短信，重新躺回了床上。
程意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住，一层又一层的，厚重得像蝴蝶的茧一样。她有些茫然而无措地注视着房间，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只等着药里的安眠成分慢慢起作用，才让困意压住了隐约作祟的情绪。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程意梦见了本科时候的事情，断续惊醒了许多次，每次醒来心脏都在不止地砰砰跳动。到后面，她也不再强撑着睡去，一大早就起了床，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看文献。
直到房间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明淮序清润的嗓音：“意意，你要醒了吗？晚些该出来吃早餐了。”
程意这才恍惚地放下平板，有些匆忙地跑到了房间门口，拧开了把手。
明淮序没想到程意会直接开门，她还穿着睡衣，银白的丝绸质地在边缘处落着晨光。他指尖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抱住了。
程意整个人抱他抱得很紧，像是想抓住一点什么东西，指尖有些不可抑制地发着颤。明淮序闻到女孩黑色长发见的浅淡香味，有些意识到了不对劲：“意意……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做噩梦了，”程意的声音有些哑，闷在明淮序肩上，忍不住带上了莫名的委屈，“明淮序。”
“是什么噩梦，让我们意意晚上没睡好？”明淮序回抱住程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听着小姑娘带着一点呜咽的声线，一时觉得她像小孩子一样可爱，却又无端觉得心疼，“噩梦都是反的，不要害怕，意意。”
“嗯。”程意闷闷地埋着脑袋，就这样被明淮序抱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只是微微红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仰着脸看明淮序：“早上好。”
“早上好，意意。”明淮序轻轻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笑着说，“新的一天开始了。妈妈早上让阿姨做了鸡蛋卷和水晶小笼包，一会儿要多吃些。”
“好，替我谢谢阿姨。”家庭里温馨柔软的氛围，让程意终于放松了些许。她回去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早饭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
明母看见程意出来，笑着招呼她过来吃早点：“小意醒来啦？尝尝你阿姨做的鸡蛋卷，蘸着酱可好吃了。”
程意往旁边看了看，又听见明母笑着说：“你爸爸妈妈上午有事情，带着淮序那不省心的父亲，一早就走啦。”她说着，又佯装嗔怒道：“小意快过来，也只有你们两个陪我吃早饭了。”
“和明阿姨一起吃早饭，”程意笑着坐过去，帮明母换掉凉了大半的豆浆，“一早上心情都变好啦。”
吃过早餐，程意和明淮序一起去机场赶飞机，要回裕城了。
明淮序注意到程意没休息好，坐车去机场时就蔫蔫的，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
上了飞机，程意在看文献，明淮序向乘务员要了一条毯子，仔细裹在她身上，笑着喊她：“意意。”
“嗯？”程意晃了晃脑袋，被明淮序拿掉了手边咖啡，平板的屏幕也被挡住了。
“想睡就睡一会儿吧。”明淮序摸了摸她露在毯子外的脑袋，眸色温柔，“不用害怕，我就在旁边。到了裕城喊你起来。”
程意眨了眨眼睛，把下巴伸到毯子里面，乖巧闭上了眼睛。她侧着头，微微向上靠近明淮序，用气声说：“晚安。”
“好梦。”明淮序低身笑起来，撩开程意的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也许是明淮序在身边，程意一下觉得可靠了许多，侧着身就这样慢慢睡了过去。
睡到最后，她不仅没有做噩梦，反倒整个人都睡到了明淮序身上，整个人睡得特别香。
明淮序忍不住失笑，就这样半抱着程意，胳膊让她靠着枕了一路，麻了一片也不肯松开。
**
到裕城后，程意思来想去，回宿舍给原先退休的老院长打了个电话。
老院长是当年最终拍板做出处分的人，也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程意那时受了他许多帮助，这会儿收到短信，想打电话问问师长的想法。
“我记得董承当年退学之后，”老院长接通电话，听程意讲明来意，思索了许久，才说，“是家里直接送出国读书了，好像是澳洲那边的学校。因为后面的事情我们有过对接，他的情况我断断续续了解一些，但也不是特别清楚。”
“我是真的没想到……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还会回来找你。”他显然也很重视这件事，叹了口气，问，“小意啊，你确定是他吗？”
“确定。”程意垂下眼眸，说，“就是他发的短信，不会有别人了。”
“我知道了。”老院长的语气严肃起来，“南大的人脸识别系统，之前已经把他加入黑名单了。他以前做出那种事情，现在竟然还敢回来，给你发这种带有威胁意味的短信。几个大门的保卫科那边我也会去打招呼，南大他是进不来的。”
“谢谢您，”程意安心了许多，说，“麻烦老师了。”
“这些都不要紧。”老院长说，“小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就要注意。最近出门你不要单独去，尽量找人一起去。他之前可能心理评估就有些问题，能做出这样子事情的人，心理和精神状态可能都不那么正常。”
“我知道了。”程意认真听着院长说话，说，“我会小心的，谢谢老师。您一切顺利。”
“你也是，小意，要多注意。”老院长又说了许多叮嘱的话，最后说，“我们不会让上次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了。如果后面他还来骚扰你，你再给我打电话。”
“好的。”程意说，“我一定会注意的。”
通话结束，程意轻轻舒了口气，心里算是好受了一些。这几天是轮到几个师弟师妹的班，去处理实验室剩下的一些测定工作，但她不太放心，想趁着下午处理一些文献资料，晚些找个时间再去实验室看看。
程意看了大半个下午的文献，碰到在外面玩了一圈的孟雪回来，给自己带了杯草莓奶昔。
“快到校庆了，外面已经开始准备挂横幅了。”孟雪笑着说，“可惜环境研究生院和本部不是一个校区，不然那一块人多，更热闹些。”
“你要是想去，到时候可以去那边看看。”程意说，“反正坐校内的公交，也才二十多分钟的。”
“也行。”孟雪笑眯眯地拉住她，说，“我记得每年都会有跳蚤市场，超级好玩。”她说完，盯着程意，眼珠子又转了转，问：“你今天刚回来，总是要和我一起去吃饭的吧？不和那个谁吧？”
“嗯。”程意被她酸里酸气的语气逗笑，说，“和我们小雪一起吃饭。”
孟雪于是心情大好，涂了只颜色鲜艳的口红，套了件毛衣就准备出门。她挽着程意的手下楼，亲亲热热地说：“意宝，我们今天去吃麻辣火锅，天气还没回暖呢。”
“好，吃火锅身上暖和。”程意笑起来。
走到一楼人脸识别的地方，两人正要出去，却被宿管阿姨叫住了。
“是程意吧？你们先别走！”宿管阿姨看见两人，放下手中的拖把，匆匆从柜台拿出了一大束鲜花。她塞到程意手里，笑着说：“今天早上有个男孩子过来等你，等了一上午哟，手上还捧着花的。他没等到你，就把花放阿姨这里啦。那是你男朋友不啦？”
孟雪看见那一大捧花，也惊呼：“意宝，明师兄不送你玫瑰啦？这五颜六色的，什么花都拼在一起，你别说，还怪好看……”
“不是。”程意被塞了一怀抱的花，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不是师兄送的。”
孟雪也反应过来，程意和明淮序是一起回来的，上午还在飞机上，怎么可能到宿舍楼下等着给程意送花。
程意拿着那束花，就要去外面找垃圾桶丢掉，她推开寝室的玻璃门时，却猛然顿住了。
因为明淮序正站在寝室玻璃门的不远处，一手拿着两盒糕点在等她。
而那束花太大了，加上底部灌水的海绵十分沉重，程意得用两只手拿着。
从前方直视过去，她眼眸微垂，就像在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盛大的、不为人知的花——
大家新年快乐！！希望大家新的一年天天开心，事事如意！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饭，遇到可爱的人！
很高兴与大家相遇！
第38章 把手
38.
程意抬了抬眸, 细碎的花叶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与不远处的明淮序对上眸光，径直朝宿舍楼下的垃圾桶走去，有些恶狠狠把那束花丢了进去。
随后程意朝明淮序走去, 抬起脸笑着问他：“淮序, 你怎么过来啦？”
“母亲做了些糕点, 忘记让我们带上了。”明淮序微微俯身，将刚刚从花束中落在程意肩头的碎叶拂去, “她寄了加急的包裹，很想让你今天吃到新鲜的糕点。所以快递一打电话, 我就想着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阿姨。”程意转了转头, 招呼站在寝室门后面的孟雪, “小雪，师兄妈妈寄了糕点过来，晚上有口福啦。”
孟雪缩了缩脑袋, 站在程意旁边, 打了声招呼：“明师兄好。”
“你好。”明淮序笑着回应, 随后眸光一转, 又落回到程意身上。他似是不经意地问：“意意，刚刚有人送你花了吗？”
“你别误会啊明师兄！”没等程意开口, 孟雪就跟护小鸡仔一样, 一把站到了她面前，“这束花是宿管阿姨刚刚送过来的, 意宝一听说不是你送的, 二话不说就拎起来丢垃圾桶了！”
“嗯……”程意看着明淮序漆黑的眼睛, 说, “是有人送了我花, 但我不要接受。”
“直接就丢掉了吗？”明淮序明显比先前多带了些笑意, “意意知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程意向前半步，认真地看向明淮序，说，“可我只要你的玫瑰。”
“不是淮序送的、带着明显目的性或暗示性的花，我都不会要。”
明淮序笑起来，温润眼眸里原本翻涌的暗色尽数褪去。他把手上的几盒糕点递给程意，温声说：“意意，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去吃饭吧。需要我送你们过去吗？”
“不用啦。”程意也弯着眼睛接过点心，“我们就在这边附近吃火锅，走路过去就好。淮序，要记得替我向明阿姨问好。”
等明淮序走后，孟雪才拍了拍胸脯，缓下来一口气。她重新挽起程意的手，眉飞色舞地说：“意宝，你不知道，我刚刚都要被吓死了。你是没看见，你抱着一大束花走出来的时候啊，明师兄那个一下子黑掉的脸色，超级吓人。”
“他哪里会这样吓人，好像长了八个脑袋一样。”程意没忍住笑起来，说，“在你眼里，明师兄已经被妖魔化啦。”
“本来就是嘛。”孟雪哼了一声，说，“你别看被明师兄表面现象迷惑，以我对男人的了解，没准这种人心最黑呢。”
程意把拆好的糕点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表面看似镇定，实则在拿到花的那一刻就开始没由来的心慌。
程意想，如果只是送花，或者发一点暧昧不明的骚扰短信，和几年前一样恶俗又讨人厌的老套路，这样程度她甚至不能让学校和警方介入。
但如果只是这样，除了恶心一些，对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太大实质性的影响。
程意慢了一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吃完火锅，两人又去逛了逛旁边的商业街道。程意想起来，好像很少送明淮序东西，逛了半天的商场，最终在孟雪的建议下，从专柜里选出了一对白金色的袖扣。
“这对袖扣很衬明师兄。”程意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琥珀色的眼眸里带起明显笑意来，“他戴上肯定是好看的。”
她叫服务生帮忙包起来，和孟雪一起回去时心情很好，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程意继续往合作的工厂那边跑，改善设备和放大性能的事情忙得她焦头烂额，竟然也没再收到骚扰短信和莫名奇妙的花。
程意微微放了些心，想，那天的电话打过去，南大的人脸识别系统已经把他拉黑了，几个大门的地方也和保安打好了招呼，他再想进来应该没那么容易。
工厂在这天下午，导出了污泥处理工艺初步应用的数据。程意抱着厚厚的一摞文件夹，准备拉着孟雪去图书馆分析一下，被自己搭档告知出去喝酒了。
程意让她注意安全，自己拿着文件夹去分析数据了。
她在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日暮西沉的时候，和明淮序一起去吃了新开的铁板烧，就又匆匆回去理数据了。
明淮序见着程意全心全意扑在实验上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着给她紧了紧外套，提醒说：“最近春寒还没有下去，晚上不要看得太晚了，回去了给我发消息。”
“好哦。”程意笑盈盈地站着，由着明淮序给她系好扣子。她眼睛弯起来，快速抬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转身就跑掉了。
明淮序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摸了摸下唇。他看着程意远去的背影，半晌眼角漾开一点笑意。
程意整理数据到八点多，课题组里的小师妹过来敲了敲她，求助道：“师姐，我今天晚上有急事要出去，但是我的样品还在用超声，大概到十点多。”
其实到了后面，程意大致给组里的成员分了一下工作，确保大家到时候都有单独是文章可以发。每个人的部分在后面其实算是相对独立的，小师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找上程意的时候很不好意思。
程意也知道其他人估计走不开，不然小师妹肯定也不会过来麻烦自己。超声其实没什么要做的，就是要有人看着，她知道做实验的难处，平时也都很体贴弟弟妹妹，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谢谢师姐！”小师妹连着发着好几个感谢的表情包，说，“回来请你吃饭！爱师姐！”
程意笑了笑，想，反正还有数据要处理，只不过是换了地方而已。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下了些小雨。
程意一直都对阴雨天明显有些抗拒，这几天却都在下雨。她中午吃了一颗药，本来是想把药瓶带在身上的，但常医生说要慢慢减少剂量，她也就放下了。
程意没有带伞，到实验室的时候发顶微微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她庆幸雨下得不算大，实验室这边还有几把备用的雨伞。
小师妹在实验室这边等着程意过来，把实验记录本交给她，就匆匆跑走了。
程意在后面提醒：“晚上下雨，注意安全呀。”
“知道啦师姐！”
程意把实验室的门关好，回去给大量的数据做了一个统计和分布图。做到一半时，电脑提示剩余电量不足，她没带充电器，只得保存了文件，下去打印了纸质的文献稿看。
她趁着间歇的时间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雨势变大了。
超声波的工作声响持续不断。程意拿着笔，对着最新的文献做着标注。也许是今天吃过了药，又也许是她逐渐从应激中脱敏，这次的情绪并没有以前那样剧烈，只是还有些隐约的不适。
程意接连看完了好几份，正要去拿下一张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轰隆”一声，超声波的声响忽然停了下来。
随后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实验楼，外面的雨势也忽然变大。
程意一愣，在一片漆黑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急促不安的心跳声。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开了手机的电筒，先把超声的电源拔了，再把里面的样品拿了出来。
架着手机处理好样品，程意把东西收拾好，想赶紧拿着备用的雨伞回去。她看了看手机，才发现明淮序一个小时前就给了她发了消息：师妹，今天晚上会下大雨，你从图书馆回去了吗？没有的话，我过去接你。”
程意心中一暖，又看见小师妹之前发过来的未读消息：师姐，今天有通知晚上十点的时候，实验楼会停电。你在这之前帮我把样品拿出来就好啦，谢谢师姐！
程意正要回复小师妹，手机却忽然闪烁了一下，忽然黑屏了。她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机也没电了。
她工作和学习时手机都是免打扰，也很少看，但一天往外往里跑，电池的电也该消耗完了。
程意有些懊恼自己不看手机的习惯，把东西收拾好后找出了备用的雨伞，想，反正今天的状态也算好，就这样直接回去好了。
她背着电脑，去拧实验室的门把手，手柄却一动不动。
程意皱了皱眉，反复试了好几次，除了锁芯里面发出的轻微金属声，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也压不下去门把手。
她终于明白，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有人故意把她锁在了实验室里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程意几乎遍体生寒。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打满雨珠的玻璃窗看去，漫天的暴雨从天上不断降落，窗棂被震得哐啷巨响。
而天空翻涌不断，落下闪电照彻大地那一瞬间的惨白，让程意看到玻璃窗下人影晃动。黑白交错间，她清晰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噩梦中循环往复、不断出现的那个人，此时正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怀中抱着比前几天早上还要灿烂鲜艳的花束。
他抬着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隔着随后蔓延而来的黑暗，咧开唇与程意遥遥相望——
第39章 咔嚓
39.
程意觉得自己手脚开始发冷, 原本在雨夜中镇定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打破。她察觉到窒息感涌上心脏，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她十指抵着冰冷坚硬的窗台，眼眸不知觉地开始颤抖, 诡异荒诞的恐惧感似乎攥紧了呼吸。她指节泛白, 连着整个人差点要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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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在晚上十点准时闭馆, 程意一直没有回复消息，明淮序给孟雪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他是开车过来的，撑着伞去南大图书馆接程意, 找遍了楼层却没见到人。
保安已经开始巡查图书馆了, 明淮序从里面出来, 眸中是掩不住的焦急。他垂下眼眸，图书馆的监控调出来需要走程序，今天已经太晚了, 没有人签字, 也没有人让他进去。
就在这时, 孟雪给他回了电话。
“不好意思……”孟雪的声音有些迷迷糊糊的, 说，“我晚上喝了点酒, 刚刚才醒。明师兄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意意回宿舍了吗？”明淮序说, “她手机关机了，电话打不通。我刚刚去图书馆找她, 也不在这边。”
“意宝？意宝！”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呼喊, 随后是拖鞋啪嗒啪嗒的踩地声, 逐渐朝着远处散开, “意宝, 你在吗？”
明淮序再听清电话里的人声时, 明显觉察到了孟雪声音里的慌乱：“意宝不在宿舍，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我知道了。”明淮序勉强冷静下来，说，“我去实验室找她。”
“怎么办，意宝已经很久没去实验室了。”电话那头传来急匆匆的、收拾东西的声音，“而且实验室今天晚上停电，那边都已经没人了。明师兄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和你一起找小意。”
“不用了。”明淮序低下眼，匆匆略过图书馆前的斑马线。一辆汽车略过，他站到人行道上，抿着唇说，“外面在下雨，你们宿舍门禁马上要过了，太晚了不安全。麻烦你帮忙打电话给小意平常比较亲近的同学，或者师兄妹，问问小意是不是去了他们那边。”
“好，”孟雪停下手中的动作，语气听起来都快急哭了，“我现在就打电话。”
“有消息随时通知我。”明淮序说。
他站在图书馆对面的交叉口，站了好一会儿，思索程意会去哪里。
明淮序看着被雨水不断冲刷的路标指示牌，定定地看着实验室的方向。
实验室停电了，没人会去那里。可要是他的师妹真的被困在了那里，下这样大的雨，这样黑的天，她该会有多害怕。
程意的手机没电了，如果附近是有电源的、稍微繁华一些的地方，她至少能借到充电器。但从半个小时前，明淮序就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而从图书馆走回宿舍，只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程意不在回去路上，至少不在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
明淮序停下来想了两分钟，最终回到车上，去了实验室。
实验室突然断电，电子锁可能会失效，但一般情况下还是能从内部打开。唯一用大锁锁上的就是实验楼最下面的大门，不仅要用电子卡验证通过，每天一大早还会有门卫过来先把第一道锁打开。
在路上的时候，明淮序就先跟负责的老师打了电话，说有重要的文件落在了里面。老师一听是明淮序，很爽快地联系了实验楼的保卫科，让明淮序过去跟门卫拿大门钥匙。
“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保卫科的大叔在抽屉里不断翻找，一大串钥匙的声音叮叮铃铃的。这一块都停了电，他让明淮序打着手电筒，总算从杂物中翻出了钥匙，“我来的时候给你把实验楼的大门开了，诺，这一排都是里面实验室的应急钥匙，你自己找找看。”
明淮序把平常要用的几个实验室钥匙，全找了出来。保安大叔大晚上被叫过来，有些不耐烦，看着他说教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丢三落四的。我晚上就快要睡了，还要被拉起来找钥匙，要不是李主任给我打电话，我还真不愿意来……”
明淮序把钥匙拿好，郑重地朝保安大叔道了谢。他撑着伞，独自一人去了断电的实验楼，从架空层开始一楼楼找。
孟雪那边还没有消息，明淮序看了看时间，心中莫名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与焦灼。他垂着眼眸，神色随着楼梯层数的增多，逐渐冷了下去。
他在实验楼大声叫着程意的名字，没有人应声。
明淮序逐渐停下脚步，他看着手中剩余了两把应急钥匙，打开了放着超声和旋蒸装置的实验室大门。
电子锁很久没有被应急打开过了，钥匙在锁芯里迟缓地转动。“咔嚓”一声，薄弱而冰冷的月光随即涌进了漆黑实验室内。
里面发出明显的带着呜咽的气音，与皮鞋慌乱间踩在地板上，后跟撞击墙面的声音。
明淮序看清实验室最角落处的人，心中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可当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女孩红肿的眼皮，与满是泪痕的脸颊，心脏中止不住传来阵痛。
程意抬着下巴，双手抓紧了衣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她的眼眸失去焦距，整个人环抱着自己缩在远离窗台的角落里，领口处湿了一片。
听到门锁传来的动静时，程意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眼眸惶惶地抬起来。她还没看清来人，就下意识想要起身，发麻的脚底却让她一时重心不稳，刚站直就要朝后摔去。
“意意！”
手电筒从空中坠落，白光掉下的瞬间，程意也同时落进了一个熟悉而暖热的怀抱中。她似乎被什么情绪魇住了，浑身都有些痉挛，漆黑的眼睫不断眨动着，滚烫而新鲜的泪珠从里面一颗颗落下来。
明淮序只觉得心脏剧烈发着痛、发着烫。找不到程意的焦炙和惊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心疼，与身体深处传来的绵密的痛感。
预感成真，可他宁愿不要在这样漆黑的实验室里找到程意。
他抱着程意的手臂不由收紧，想，他的意意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到底是要有多痛苦，才会这样难过伤心，眼皮哭肿了都还是会无意识地掉下眼泪。
他想，我不要再让她这样哭了。
“意意。”明淮序和缓地、不断地喊着程意的名字。他温柔至极地抬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脸颊上将要落下来的眼泪，“你不要怕、你不要怕。”
“我抱紧了你，意意。我在亲吻你，你能感知到吗？”
程意有些抬起头，漆黑的眼睫眨动不停，可眸光却没有看向他。她指尖握紧，半响才从红透的唇齿中，漏出一点再痛苦不过的喑哑。
难受、真的好难受。
明淮序能感知到程意的情绪，温和地握住她的指尖。他不再言语，只是抱紧了她。
他能感受到抱着程意的那只手，衣物逐渐被泪水打湿了一片，也能感受到她指尖不断挣扎的力度。
他的师妹，好像正在很勇敢地和很坏的、糟糕的情绪做斗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室外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人共处在一片黑暗中。明淮序就这样坐在程意身边，终于感知到怀里的人缓慢地动了动。
她哑着声音，像是才从什么梦魇中缓过了力气来。她的声音很小、很细，只有一点点，却还是被明淮序精准捕捉到了。
她似乎在用尽全力地喊他：“明淮序。”
“师兄。”
“我在。”明淮序怕地板上冷，将外衣脱下来，罩在程意身上，“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陪着程意把情绪缓过去，等她状态明显好转的时候，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了起来。
“意意。”明淮序念着她的名字，温声解释着现在的情况，“现在是十二点半，你们宿舍门禁已经过了，可能进不去了。况且，今天这样的情况，我让你回去，也很不放心。”
于是他很认真地问她：“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程意整个人用力地抓着明淮序的衣摆，一点也不肯松开。她闻言，好像是反应了半天，才轻声开口说：“走。”
“我要跟你走、我只跟你走。”
明淮序裹紧了披在程意身上的外套，单手把伞撑起来，就这么一路把她抱到了车上。
寒春因夜间的落雨而更显阴冷，到处都是湿哒哒的。明淮序开了些暖气，将车上的小毯子盖到程意身上。他晚上来接程意的时候，就怕晚上会冷，准备好的热蜂蜜水这会儿也没冷，反倒装在保温杯中热度正好。
他把盖子拧开，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他看着眉眼鼻尖通红一片的程意，那阵心中震疼的感觉又要起来了。
可最终明淮序只是笑了笑，牵着程意的指尖，让她两手搭在保温杯上。他看着她一点点喝下温热而清甜的蜂蜜水，直到她整个人身体慢慢暖和起来，才说：“不冷了，意意，别怕。”
“带你回家，不会再冷了。”——
第40章 坦白
40.
明淮序在裕城有一套小公寓, 在靠近裕城研究所的位置，离南大有三四乘地铁的距离。
程意坐在副驾驶座上，被毛绒绒的毯子裹紧。保温杯里白雾晕散, 慢慢带走了她身上冰冷的麻木感。
程意喝了一小半蜂蜜水, 经过了这样久, 从脱力与崩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琥珀色的眼珠往上抬, 假装不经意地去看明淮序。
明淮序开着车，知道她在偷偷看自己, 唇角微微勾了勾。他看着前方的路况, 也默契地假装没发现。
雨夜路滑, 明淮序开得不快，赶了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拐进了沿湖小区的铁栅门中。程意没有来过这边, 也是第一次见到明淮序住的地方, 微微往玻璃窗旁边探了探脑袋。
明淮序见她好奇, 笑着说：“三四月的时候, 湖边的桃花都开了，会很漂亮。”
他顿了一下, 说：“如果你想的话, 到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程意红肿的眼尾终于稍微弯起来，点了点头。
车辆缓缓停在最末端靠绿化带的单元楼下。明淮序给程意拉开车门, 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带她往里面的电梯走：“这边的房子是我妈妈挑的, 在六楼。我当时刚到研究院, 她觉得住近一些会方便些。”
“叮咚”一声,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明淮序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开了玄关的灯。
暖黄色的灯色顿时倾洒出来，驱散走了走廊外浓重的黑暗。明淮序微微一顿，转头看着身后的程意，笑着说：“我这里有之前给客人备用的拖鞋，还没有用过。意意，你进来吧。”
程意从来没有独自来过男性的公寓，朝玄关往里看了看，发现公寓是两层式的，装修风格是米白色装深灰，显得很简约低调。她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放在明淮序这样温和冷静的人身上，好像又恰恰很合适。
“因为这边平常都是我自己住，也没有特别打理过。”明淮序关上门，带着程意朝里走。他话语中带着一些歉意，说，“让你见笑了。”
程意看着主卧旁边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次卧，眨了眨眼睛。她开口时声音有些哑，说话时顿了顿，自己都有些害羞了：“不会的，这边都是很干净舒适的房间。今天麻烦了。”
“意意的事情，从来都不会麻烦。”明淮序笑了笑，眼眸低垂，“今天让你过来，本身就是有些唐突的邀请。宿舍门禁是过了，可却我确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见程意拒绝，也不再多言，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未拆封的床被，在旁边的次卧帮忙铺好了床。
次卧的灯光很亮堂而温和，里面有一个单独的浴室。明淮序把必备的生活用品给程意准备好，顿了一下，再开口时，眼眸中的漆色略深：“意意，这边没有未拆封的衣服了。你要洗浴的话，可能……”
明淮序说到这里，看着程意一瞬间涨红的脸颊，竟然也觉得耳根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他觉察到心脏莫名急促几拍，面上却依旧温和淡定道：“衣柜里有干净的换洗衣物，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其他的内衣……”他轻咳了一声，说，“我下去买，附近有24小时营业的店。”
程意听到一半，脸蛋就泛着红，近乎有些窘迫地开口说：“这个就不用麻烦你了！”
“意意。”明淮序走近半步，认真地看着她，说，“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哥哥。这样的事情……我觉得男朋友是可以帮忙做的。”
程意匆匆眨着乌黑的眼睫，说：“谢谢。”
“我去帮你调好水温。”明淮序后退一步，说，“衣服待会儿拿过来。”
房间门被轻声关上，程意摸了摸自己的脸，五指被上面的温度一烫。她捂了捂脸，把自己关进单独的小浴室时，把花洒打开。
水温适宜，热意在浴室中氤氲，铺撒在浴室不透明的磨砂玻璃门上，成了一圈白色水雾。程意在浴缸中仰着头，乌色的发在水面上被打得潮湿而深黑。她任由全身都浸没在略带滚烫的水中，情绪崩溃所带来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程意在里面泡了许久，中途听到明淮序敲了敲房间门，问道：“意意，我可以进来吗？”
她从浴缸中探出脑袋，怕隔着浴室门明淮序听不见，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可以。”
房门轻轻被打开。程意朝前抬头，虽然知道不透明的磨砂玻璃根本就看不清什么，自己又浸没在浴缸里。但随着那道深黑色的身影慢慢走进，她的呼吸还是不可抑制地急促了起来。
温润端正的影子隔着一道厚重的磨砂玻璃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后，抬了抬身说：“意意，你注意不要泡太久，可能会有些缺氧。”
程意应了一声，脸蛋红彤彤的，嗓子莫名有些干。
她再泡了一会儿，停了热水，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抽了条刚拆封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
程意轻手轻脚地朝前走，打开浴室门的一点缝隙，在看到面前放着的衣物时，还是忍不住脸红了。
她迅速把衣服拿起来穿好，男性的衬衫对她来说有些大，虚虚都要遮到了大腿根。
她稍微叠了叠袖口，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告诉过明淮序内衣的尺码。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程意捂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心道，不要再想了。
程意从浴室出来不久，刚把头发差不多吹干，房门就被再次敲响了。
明淮序温和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意意，现在方便出来聊聊吗？”
程意动作一顿，过去开了门。
“本来现在很晚了，本来不应该打扰。”明淮序笑了笑，说，“但我觉得一晚上过去，意意在实验室也消耗了许多精力，应当是饿了的。我做了番茄鸡蛋面，师妹愿意过来吃一些吗？”
程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刚弯起眼睛来，又听见明淮序说：“刚好我也有一些事情，觉得有必要问一问你。”
她想，终于来了。
从上次在实验室的暴雨天，程意就知道明淮序发现了不对劲，但那时他们还不是这样的关系，明淮序不会多问她不愿开口的事情，也愿意帮她保守秘密。
后面程意的病情都还算稳定，情绪也控制得很好，也就没有被再问起来。
但明淮序这次显然觉察到，程意实际上已经出现了病理反应。她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连说话也听不进去一句，根本不是害怕暴雨天”那样简单的说辞可以糊弄过去的。
“淮序。”程意看着明淮序，急急想要开口解释，却被眼前的人摸了摸脑袋。
她抬起头，撞进明淮序那双温柔干净的眼里。
她忽然就觉得，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要紧了。
即使是……把她最不愿意说的、让她曾经觉得最难堪的事情，和现在的病情一起，坦白告诉明淮序。
“不着急说话。”明淮序温和地牵住程意的手，带她去餐厅，“我们先去吃夜宵，恢复一些力气。”
乳白色的长条形餐桌上摆着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正朝上蒸腾着热气。
番茄的汤打底，果肉的香味被激发出来，均匀地浸在了其他食材里。半生熟的溏心蛋煮得很漂亮，软脆的蛋白一戳开就是金黄色的汁。几根小青菜规整地铺在面上，香菇被改了刀花，旁边还放了几只剥好了壳的基围虾。
程意闻到番茄的味道，很没出息地感受到了迟来的饿意。她和明淮序一起坐到餐桌上，看着白色瓷碗里铺的规规整整的食材，忍不住弯起来了眼睛：“看上去就好好吃哦。淮序哥哥做饭太漂亮了，我都不舍得动筷子了。”
“吃吧。”明淮序笑着说，“如果意意觉得好吃，下次再给你做。”
程意拿起乌木制的筷子，咬了好几口面条，眼尾都忍不住上翘。
番茄的味道很浓郁，酸酸甜甜的口感充斥在味蕾中。溏心蛋一咬开就是金灿灿的流汁，和面条虾仁一口咬下去，胃里全都暖和起来了。
“好吃！”程意没吃过明淮序做的饭，这会儿尝了两口，整个人就要被香迷糊了。她吃得情绪雀跃，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一弯一弯的，“太香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番茄鸡蛋面！”
明淮序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意意是抬举我了。之后如果想吃其他的，也可以跟我说。”
程意咬住一只虾仁，微微捂着唇，含糊不清地笑着说：“好哦。”
夜宵吃得很惬意。结束后明淮序把碗筷放到厨房里，程意跟过来要帮忙洗碗，被笑着阻止了：“今天有些晚了，明天起来再洗吧。”
“我现在想和你谈一下今天的事情，意意。”明淮序给程意拿了两包饼干零食，说，“我们随意聊聊就好。”
两个人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明淮序怕程意着凉，又给她盖了一条小毯子。
“我记得你很不喜欢暴雨天，意意。”明淮序首先开口，问程意，“今天停电，你一个人在实验室，是不是很怕？”
程意一愣。她想了许多遍明淮序提问的方式，却没想到师兄开口就问她怕不怕。
“对不起。”明淮序接着说，“是我没有早点找到你。”
“不会。”程意眼睫微微颤动，鼻尖几乎要发酸了。她听到明淮序的话，一时委屈的情绪又翻涌起来。好像在这个人的温柔面前，她根本克制不住情绪：“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拉了出来，从很痛苦的情绪里。”
明淮序好像永远是这样体贴细致、这样温柔谦和的人。
“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开始就在隐瞒你。”程意低垂下眼眸，“我有一些暴雨天方面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她想到眼前的人是明淮序，既然开了口，就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我一直有在吃药，医生也说我最近可以尝试减少药量了，但是还是……”
程意没说下去，因为手心一痒，被明淮序塞了一包小饼干。
“这种饼干味道还不错。”明淮序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问，“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从我高中开始，就这样了。”程意手心微微收紧，说，“我那时候有出过一场车祸，也是在下雨天。车祸有些严重，我住了许多天的院。”
她喝了口温水，接着说：“那段时间其实很痛苦，因为我醒来之后，发现我会忘记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后遗症。但每当我因为一件事情，感到无比痛苦的时候，我就会忘记大部分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程意说到这里，没有看见明淮序整个人微微一颤，看过来的神色随即也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情绪。她低着眼眸，说：“因为车祸的后遗症，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车祸本身带来的痛苦和生理病症，也让我当时在学校里过得有些吃力。”
“缺失记忆这个症状。”程意说，“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只是发生的频率、忘记的东西逐渐减少了。”
“对了，”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明淮序，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问：“淮序。孟雪之前说，我在读本科的时候在实验室晕倒了，是你把我送去医院的，是吗？”
“是。”明淮序似有觉察，问，“意意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程意指尖颤了颤，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难过。她小声说：“对不起，不是我想要忘记的，但我确实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程意抬起头看着明淮序。她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如果是在本科时期她与明淮序相遇，他们应该不会是普通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她在南大的讲座上见到明淮序时，一瞬间就有一种心脏酥麻，浑身像过了电一般的感觉。
程意在二十五岁爱上的人，在十九岁的年纪也应该会不可抑制地心动。
明淮序看着裹在毛毯里程意，半响才想，原来如此。
原来程意在讲座结束后说的不记得，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他从再次重逢一开始的惊愕与试探，到后来不动声色地接近，从未提起过过去五年发生的事，因为程意看他的眼神近乎陌生。他猜测了许多原因，却偏偏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的师妹啊，近乎把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意意确实忘记了很多事情。”明淮序笑了笑，摸了摸程意的头，说，“但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之间的记忆会逐渐填充完整。”
“我那时候是不是很没礼貌？”程意蹭了蹭他的掌心，说，“明明是淮序哥哥帮忙把我送去医院的，我醒来却连谢谢都没有说一声，转头还就把你忘了。”
“不会。”明淮序说，“意意，我从来就对你产生不了负面情绪，你做什么我都只会觉得可爱。”
程意眨了眨眼睛，觉得心腔涨涨的。
她好半天才从这样的情绪里缓过来，动了动唇，接着解释今天的事情：“我的应激障碍确实有所好转，所以最近也在医生的建议下减少了药量。但今天……今天我碰见了一个，好像心理的情绪一瞬间就崩塌了，只让我觉得很害怕。”
程意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开口说：“那个人，在本科的时候，曾经做出过很离谱的事情来威胁和纠缠我。我当时人没有受伤，但确实对这件事和这个人，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心理阴影。”
“我当时甚至也忘记了这件事情，和相关的一些记忆。后面对这件事的认知，都是从别人那里拼凑起来的。当时学院给了处分，怕这件事情影响会很大，迅速解决后就压了下来，所以只有几个知情人清楚。”
“那个人，现在还在纠缠你吗？”明淮序问。
“是的。”程意终于说出了口，好像如释重负一样。五年期间，因为学院的要求和自己不愿提及，她甚至连关系最好的孟雪，都没提起过一个字：“他当时被退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就在前几天，我忽然收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程意把手机里的短信翻出来，给明淮序看：“就是这条，让我看到的瞬间就想到了他。”
明淮序看完信息，眸光一点一点沉下去。他问：“那天的花，也是他送你的吗？”
“是。”程意有些气愤地说，“我光是看了一眼，就给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她嘀嘀咕咕的：“那时候你还正好在旁边，万一误会我收别人的花怎么办呀！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明淮序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原本有些沉肃的氛围一扫而空。他看了程意许久，说：“你今天被困在实验室，应该也不是偶然。”
“有人把我反锁在实验室了。”程意想起来，说，“当时停电，我手机关机了，本来想直接回去的，但是打不开门。”
“然后我就在窗户那边，看见那个人在下面看着我。”她朝明淮序伸了伸手，委屈地说，“真的很吓人，当时又下雨又打雷的，我超级怕他会上来，把窗户都关死了。”
明淮序抓住程意的指尖，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抱人抱得很紧，说：“是我没有看好意意，让你吓着了。”
“我来处理这件事。”明淮序认真地看着程意，说，“你不想看见的人，我不会让你再看见了。”
程意听着他正正经经的话语，心中一惊，说：“淮序，现在是法治社会。”
“我当然知道。”明淮序笑了笑，状似随意地说，“所以只是不让他出现在意意眼前。”
程意眨了眨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十几起刑事案件，和一些□□老大聚众滋事的场景。她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想，自己师兄可是温润极了的人，才不会干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呢。
“包括实验室把师妹锁在里面的人，”明淮序微微低头，眼眸中冷色尽显，“也不会让他跑了。”
他看着程意，眸中顿时敛去了暗色，只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说：“意意，下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要和我说。”
“好哦。”程意顺势抬头，去与他亲吻，最后几个音发得含糊不清，“淮序，我知道了……唔。”
明淮序低着头，尽可能让这个本该浅尝辄止的吻变得温柔。程意后颈压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被罩在明淮序的怀中亲吻，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她被吻得浑身发软，抬眼时对上明淮序眼中明显的情动，心脏声裹挟了近在咫尺的两人。
“时间不早了。”明淮序往后退了半分，刚要开口，领口就被程意轻轻一扯。他师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又在眼前放大，唇被不重不轻的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晚安。”
刚亲完人的小姑娘抽身就要跑，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程意重新被压回到沙发上，看见了明淮序眼底明显的隐忍与无奈。她平时日正人君子般端正的师兄，此刻在她眼前微抿着唇，整个人被她带起了不一样的欲色。
随后，程意被迫仰起了脖颈。师兄礼尚往来，在她脖颈处也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晚安。”明淮序终于松开程意。他吻了吻她的下巴，语调依旧温润和善。
“意意，下次再这样招我，就不与你说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