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疆没想过会再次遇见崔峥嵘,在医院的街头。对方倒是先来和她们打着招呼,热切但不令人厌烦。
他正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长发女孩,端正的长相仿佛又带着那么点混不吝的痞气。此刻她正平静地注视着齐疆,向她一笑。
齐疆有些惊讶,因为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她也许早该知道,崔这个姓并不是特别常见,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位,是上一年在学校里来宣讲的那名退役消防员。
也是西州市女消防员中的其中一位。
轮椅上的人抬头望见齐疆时,也想起了风平浪静的那日——
那时候天气闷热,整个西州市又开始频发火灾。
陵梧高中也出了一起火灾警情。有胆大的学生在查完寝后吸烟,迷迷糊糊的睡着后,没熄灭的烟把落到床铺上起了火。
幸而烧灼的气味儿被寝室其他同学闻到,才算没酿成大祸。
消防员赶到时,起火处已被灭尽。
但整个学校被通报批评是肯定的。
过了段时间后,学校组织了一场预防火灾的讲座,要求所有学生都要参与。
齐疆揣了支水笔在校服兜里,拿了套英语卷子搬着板凳到操场去。
几千人的场地中,红旗飘扬,柏树巍峨。
台上坐着学校一应领导,还有穿着藏蓝色服装的消防人员。
做到第一道阅读大题时,齐疆听到了有些低喑的嗓音,很特别,带着点沉重,如播音腔。声音甫出之时,旁边人就在私私窃窃地讨论:哇。是女消防员哎。叫什么名儿来着,声音好听,长得也好看。
齐疆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消防常服身姿矫健的年轻女孩,在做着灭火演示。
流程展示一一过后,那人的语调沉之又沉:“消防是很神圣的职业,而我却永远不能再从事这神圣的一线事业。”
“因为听到战友临终之前哀嚎的声音,那声音整日在我脑海回荡。医生判定我不能再从事一线消防工作。”
“那场事故你们应该也有人听说过,被命名为安宁9.13爆炸案。该事故造成了四名人员死亡,七名群众受伤的惨重后果。
其中,消防员死亡一名,而我侥幸逃生。
醒来之后,我的脑子里经常有嗡嗡的鸣声。医生判定,我患有创伤后应激,就是人们常说的ptsd。”
“所以各位,各位,珍惜生命,珍惜健康”她年轻的目光坚决而凝重,“千万要注意用电安全,谨防火灾险情。”
底下有同学发问:“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因为他的目光所及的手背处,已能看出蜿蜒至手臂的烧伤疤痕。
似有顾忌般思虑了一会儿,三十多度的温度令她的脊背被汗湿,潮湿一片。
终还是捋起了衣袖露出手臂,狭窄的皮肤面积上大片大片的烧伤伤疤触目惊心。
然而这一切还未完,她此行被赋予的任务还未达成。
那位名叫崔朝禹的消防员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身旁人递过瓶矿泉水来,她渴饮了几口。
接着缓缓说道:“每个家庭也都要有意识去预防火灾的出现,所以我们今天准备了气溶胶灭火器、防火毯等家用消防器材,一套300元。有需要的可以举手,我到你旁边,去记下您的名字。”
这对于学生而言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一时间空气都安静。
齐疆本来在低着头演算,草稿纸已用了一张了。闻言她抬头。看见那张美丽的面容好像因空气的静默而有些微微的难堪。
正要举手时,坐在不远处的陈怡然先将手举得高高的,说:“我要一套。”
崔朝禹走下台来,近看着也并未比齐疆年岁大多少,笑容是青涩的,显得稚嫩极了。
她先递给陈怡然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轻声说:“写下姓名,班级就好了。”
“好,”陈怡然接过去,写好自己的信息,还回去时带了一句,“谢谢您。”
然后看见那人的嘴唇张合着,也吐出了一句轻轻的“谢谢”。
齐疆也适时举手道:“我也要,麻烦给我来一套吧。”
气氛这才活络了起来,其他学生也跟着举手。
他们都明白:为国为民牺牲而付出者,不该有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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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疆记起了对方,可如今她却怎么和轮椅为伴了呢。
崔峥嵘解释道:“生了病,腿不能走了。”
齐疆正欲对着崔朝禹开口说什么,对方莞尔一笑,大大方方递出手掌,率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崔朝禹,旁边这位是我哥。”
“你好。”齐疆伸手与她相握,掌心湿热,倒是像久病之人。
祝春知问:“认识?”
“嗯。”
道过些客套话就各自离开了。
晚上祝春知和齐琇两个人一起,等齐疆下了班后,吃了顿大餐。
餐桌上,祝春知貌似漫不经心地提起今天碰见的人。
齐疆当时正在喝饮料,听到后被饮料呛住了,慌忙说:“我没加那个男的微信。”
祝春知笑,抽出纸巾递给她,“慌什么。”
“没……”
而关于那个崔朝禹,齐疆则是向祝春知细致地解释了二人认识的缘由。
祝春知轻轻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齐疆时不时瞥着她的眼色,见确实没什么,才放下心来。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回来后,齐疆正坐在书桌前认真鼓捣手机时,祝春知忽然在身后现身,“做什么呢?”
齐疆被吓得冷汗都要浸湿衬衣,慌忙将手机屏幕覆下。
“没什么,玩会儿手机。”
“没做坏事。”齐疆弱弱补充。
“被吓到了?”
“有点。”
“对不起啊,”祝春知掩门半个身子退出屋外,“其实我是故意的。”
一声关门声后,齐疆反复咂摸着那句话,愣了一会儿后,恍恍惚惚笑着。
然后才把前几天教小孩子滑雪的视频素材剪辑好传到名为“之疆”的主页上。这个账号是两年前开始做的,到今年才算有了起色。主要是更新些手工制作过程,虽不露脸,但仅仅凭借着那双手和好听的声音以及精湛独到的视频选题,也积累了不少的粉丝量。
这条视频全平台没多久就破了十万的播放量,评论也是五花八门:
【up好温柔。】
【年更博主马上化身日更博主了,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嘛。】
【老婆好温柔,也想被老婆教。】
底下紧跟着评论:【教什么?】
【理论与实践知识。】
【化身螺旋桨,冲进老婆怀抱。】
齐疆面不改色翻阅评论,手指敲击下评论后置顶:【不要说胡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粉丝一万句骚话比不过姐姐一句‘做得好’】
【是呢是呢,做得好。】然后是一层层整齐的评论:
【做得好x520】
齐疆又开始脸红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有心将祝春知珍贵的那句“做得好啊小齐疆”剪进年末生活总结中,码掉了“齐疆”两个字。
可还是被捕捉到。
如何能不察觉呢,自己那样柔软的心思。
自己的请求她都允许。
有祝春知这样一个去倾慕的对象,是值得向全天下炫耀的好事。
这时陈怡然忽然打来电话。
齐疆同陈怡然真正的结识还是不久前一个晚自习课间。
当时陈怡然拿了瓶茉莉乌龙站到13班门口,说要找齐疆。
在一阵起哄声中,一位女同学给她指了指新换了座位,坐在前门门口正戴着耳机看书的齐疆。
陈怡然弯身,手撑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桌面,问:“能帮下我吗?”
“什么事?”齐疆摘下耳机,停住手中正在旋转的笔,保持着疑心和警惕问她。
“能帮下我吗?有男生放话说晚自习结束会来堵我。”
“找老师去。”
“他说如果我去找老师,以后会见着我一次打我一次,还会去报复我家人。”
齐疆瞥了她一眼,问:“那你又为什么找我?”她虽然打过几次架,但都是别人主动来招惹她的,战绩虽不至于丢人但她也不是个沙包啊。
“你不是帮过我吗?”陈怡然说的是更久以前,两人小学的时候。
那时年仅九岁的陈怡然被男生欺负,男孩恶劣地将一只癞蛤蟆从领口扔进她的衣服里。
她惶恐万分地伸出手想有人来救她。
这人便来了。
齐疆镇定地扶她,让她站起身,小心拎起她的衣领的一角,癞蛤蟆便掉了出去。
那男孩还想要再故技重施时,被身量高于他的齐疆一个飞踹过去,便倒在了地上。
可之后陈怡然并没有说什么,一个字都没同齐疆说。
毕竟在当时,齐疆是刚刚转过去不久的异校生,偶尔蹦出异国的语言,母亲在后爸的口中说是不知道跟谁跑了,齐疆跟人打架又特别狠。
同学们都不搭理她,更称她为没爹没妈的野小孩。
于是陈怡然虽得了她的搭救但也远离她。
齐疆又如何能忘记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呢。
她点头,似也在嘲弄着自己的那段日子:“也是。但你好像缺了我一句谢谢。”
陈怡然的头垂得很低,先说:“对不起。”
然后再深深鞠躬,说:“谢谢你。”
“可是我并不一定会帮你呢。”
“那也是我活该的,对不起,打扰你了。”陈怡然转身离开。
“等等,”齐疆还是喊住了她,“他们几个人?”
陈怡然擦去眼泪回身,说:“应该就一个。”
当晚齐疆陪着陈怡然回宿舍时,在必经的小树林被一个打着耳钉的男生拦下,身旁还站着同班的丰俊杰。
起冲突时,两个男生在齐疆这儿并没占到什么便宜,更何况还有陈怡然在一旁有些发了疯般使出浑身的力气对抗。
那个叫雷庆泽的男生正要认真下狠手去打时,一束银白的灯光照过来:“那儿干什么呢?!都给我停下来!!”
雷庆泽在年级主任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拔腿飞逃。对面只留下丰俊杰一个人,之后就是祝春知到校来替齐疆收拾烂摊子。
而雷庆泽在家长老师学校几重约束下,再也不是那个能对着陈怡然放大话的人了。
此刻陈怡然在电话中询问:“昨天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啊。你那个姐,真的是姐姐吗?”
齐疆不满于她这样的语气,率先挂断电话。
当然不是姐姐,是无望的爱人。
她在枕头下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