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祝君知春 > 11、北海LIVE
    冬至那天西州下了2023年的第一场雪,窗外松树青绿,松枝上堆散着些白皑皑的雪。清寂一片。

    齐疆是每两周放一次假,上完周五上午的课就能回家了。所以每逢单周都是由祝春知负责照顾齐琇。

    因为祝春知今天要加班,所以早早地让齐疆接妹妹回家。

    而她自己则是去看望过祝如敬后,一整个下午都浸在办公室里忙一项课题。待她寻摸到手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看到了二十分钟前齐疆给她发来的消息:【吃饺子吗?】

    祝春知一只胳膊杵在红木桌面上,单手回拨的电话被瞬间接起。

    “喂。”齐疆的声音小小的,好像在颤抖。

    祝春知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快接起,另一只攥着钢笔的手停顿,头侧歪出小角度,问:“在哪儿?”

    “门口。”

    什么啊,傻了吗。祝春知顺手打开天气页面查看,零下六度。

    起身时顺手将座椅摆整齐,拿了外套出门。

    教学楼外平风凛冽,且没有什么遮拦,于是那个穿着白灰色羽绒服的高挑身影在夜色与雪色之中便更加入眼。

    走近了,祝春知看到站在灯光下的人鼻尖和耳朵被冻得通红。戴着此前自己带她去医院配的透明框的轻薄眼镜,镜片之下那双平静的琉璃湖泊似在流动,平白能令人怜惜。

    去配眼镜时那位店员一直在说着齐疆戴那副玫瑰金的透明平光眼镜好看,祝春知一看,果然,镜框衬得她整个人透着股慵懒和清贵。

    于是选了个简单的透明框,戴到她耳间,低低地说了句:“这样不好看些。”

    可却还是好看的。

    眼下齐疆自僵硬的双手间托出个保温饭盒来,“想着你要加班可能还没吃饭,粉丝鸡蛋馅儿的,你尝尝。”

    祝春知接了过来,本来想说“不用这样的”,毕竟自己也不是存的多伟正的心思。

    可她转念间将话语吞下。冬至日被人惦念的感觉还不错。

    从灰锦缎的貂皮大衣内袋中掏出支玫瑰包装印花的护手霜递给齐疆,面无表情地问她:“怎么不多打几个电话。”

    “感觉你应该是在忙。”齐疆慌忙将带着凉意的管体承纳进手心,但被冻僵的手动作有些费力。

    “接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祝春知见她忙手忙脚慌了半天,重新拿回护手霜,用修长的手指单手拧开盖,在她手背挤了些白色膏体,目光却看向远处灰山白雪,“不要傻等。”

    这冬天,可真冷啊。真令人讨厌。

    “知道了。”齐疆另一手将护手霜涂抹开,声音仍如蚊蚋。

    “你吃过了吗?”

    “嗯。”

    “那我先拿进去了啊,我还得一个小时,你先回去。”祝春知将护手霜盖子旋紧,塞进了齐疆的羽绒服口袋中,“留着用,别冻伤了。”声音轻之又轻。

    “好。”齐疆温吞吞应着。

    祝春知脚踏在覆了层雪的地板上迈出个十余步,转身抬高了手中的饭盒,高声道:“谢谢。”

    齐疆一板一眼地答:“不客气。”

    饺子皮有一部分是三色的,应该是混进了南瓜汁和火龙果汁碾的面皮。一个个圆润流畅,品相非常好,看着便是用了不少时间和心思。还贴心地附了醋袋。

    祝春知仔细尝着,齐疆的厨艺称得上是进步飞跃了。

    等她再次走出教学楼的大门时,齐疆居然还等在门外。

    祝春知的脚步变得沉重,面色也沉下来,她竟然又在风雪中等了她一个小时。

    齐疆本是笑容满面等着的,却见那个玉质冰肌,头发挽起低髻的人敛藏着怒气向自己走近。

    “刚才没答应我早点回去吗?”

    齐疆沉默,觉得自己应的是“别冻伤了”这一句,可她不敢同祝春知顶嘴。

    “脑子里在想什么?齐琇那么小,放她一个人在家那么久你也敢放心?”

    祝春知觉得自己却更像是以齐琇为借口,掩饰着中间这一个小时她承受不起的等待。

    “家里的门已经锁好了,你不用担心。”虽说齐琇此前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但自己也确实没站在仅有几岁的妹妹的角度考虑问题。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你追悔莫及。”祝春知眼神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令齐疆刺骨锥心。

    好像确实是热切过了头。齐疆懊恼。

    当晚齐疆在祝春知审视的眼神中慌乱地掏出张卷子,是老师发的高三语文联考卷,让练练手。

    又把那副眼镜摘下了。

    “怎么不戴眼镜?”

    “上课的时候戴。”

    祝春知点点头,而后问道:“多少分钟?”

    “不写作文的话90分钟?”

    祝春知低头看着手中的文献资料,淡淡道:“写吧。”

    对答案时,齐疆的笔在一个文言实词上打着圈。

    祝春知俯身过来看了一眼,“这不会?”

    “……”

    “‘苟’都不会翻译?

    齐疆张大了嘴巴,有些无措道:“……啊?”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gou这个音,可第一反应却是她说“狗都不会翻译”。

    祝春知还是头一回见到齐疆这样呆愣的表情,反应过来后脸上表情也不再能绷住,无奈笑着说:“没有说你是狗。”

    “哦……”

    “所以会吗?”

    齐疆摇头。

    好吧。这只小狗确实不会翻译。

    祝春知随手翻开一旁的背诵小册子,指着书中的一行字,“赤壁赋中‘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是‘如果’的意思。”

    齐疆头伏得低低的,用水笔将释义注在旁边。

    /

    第二天早晨5点,齐疆拧开了书桌旁的灯。按着学习计划背英语单词和作文素材。

    她并不是对成绩全然无所谓的。先故意考倒数再正常发挥的操作她就试过那么一次,可她再想要更进个阶层却怎么也到不了了,于是全然溃败放弃。

    之后几次的倒数,有那么点儿和命运做无力且自大的抵抗的意味。

    可再次遇见祝春知后,那点自大荡然无存。盛满心的是低埃。

    下午三点钟,齐疆领着齐琇打算去附近的商超一趟。在微信上问着祝春知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祝春知没回,几分钟后走下了楼,“一起去吧。”

    院里前些天就停了辆白色奔驰,祝春知却很少开。况且家离超市并不远。

    雪昨夜就已停了,薄薄的一层,到下午路面上不见任何白影。

    齐疆牵着齐琇的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望祝春知。

    浅绿与黑色交织的羊绒围巾围着面,那人美得跟用新雪砌出来的雕塑似的。左手腕戴的银镯起落间闪光。

    入门时齐疆用身体挡着玻璃门,一边撩起厚重的门帘等祝春知过。

    然后到门口推了两辆推车,将一辆滑给齐琇,说:“你帮祝姐姐推着。”

    “好!”齐琇欣然应允,双手扶着推车的把,“姐,我就走在你身后哦。”

    祝春知补充了些生活用品,又往推车里扔进许多给齐琇买的零食,然后便是漫步目的闲逛。

    在波士顿的时候,她总怀念着超市的烟火人间气儿,能让她回想起过去和祝如敬一起逛超市,总被她牵着手的温度。

    正愣神着,齐琇推着的小车忽然歪斜向着摆列着小瓶饮料的货架而去。

    祝春知忙伸出手去抓,意料之外的触感。

    那是一双稍有些粗糙的手,指节修长。

    关节处有细茧。想来齐疆就是用这双手将院落弄得有声有色,如同专人打理的那般吧。

    在这双手下诞生了一把把轻巧的椅子,一簇簇春花夏草,一树树蓬软的绿风。

    祝春知抬头,看见了齐疆显得惊慌的眼神,于是慌忙撤回自己那只显得有些尴尬的手。

    从超市出来后,齐疆说自己要先去拿个东西,让齐琇跟着祝春知先回槿合街。

    还把祝春知所买的东西自己提了去,说:“我拿回去,你们路上小心。”

    祝春知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齐疆将一个盛着落日晚霞的橙色蛋糕摆上桌,还做了几道大菜时,祝春知才明白。

    她笑着问:“你生日吗,18岁?”

    齐疆腼腆极了,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说:“不要给我买东西,我们住在你这里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行,知道啦。”祝春知的目光紧盯着桌子上一道,

    “走个流程?”作势欲唱生日歌。

    可只张嘴却并未出声,还是一旁齐琇大声起了个头,祝春知才小声跟唱。

    黑暗中她恍惚想起,自己很少过生日,上一次正经过生日,还是和赵澜争在一起的三年以前。

    齐疆许愿时先偷偷瞟了祝春知几眼,见她似陷入过去中,心下许了愿:

    不要让她落泪。

    第二天祝春知还是给齐疆补了礼物,是个不足十克的许愿石的金子,用黑色编绳坠着,倒也衬人。

    齐疆拗红了脸扭着头不愿意收:“太贵重了。”

    祝春知尚未交付真心时惯用的礼物,金子的克数视对方地位而定。她当然不会认为齐疆值得她多花些什么心思,只是随手翻出来了件未送出去的小玩意而已。

    “怎么,难道等我过生日时你不送礼物吗?”祝春知脱口而出问道,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已经不过生日了这件事情。

    齐疆对着齐琇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领会到她的意图,问:“姐,你生日什么时候?”

    “到时候再说吧。”祝春知应付过去。

    齐疆郑重地将吊坠握在掌心,然后垂下头戴在自己脖子上,复又用手摸了摸,笑着回:“我知道了。”

    反正她总会知道的。

    夜晚回房看,桌上又摆着两个包装华美的礼物盒,打开来看,其中一件是亮闪闪的水晶球,里面是棵造型别致的圣诞树。还有一个化妆品套盒。旁边贺卡上有机打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正疑惑着呢,陈怡然打来电话,说:“生日快乐啊,礼物收到没,我在外地回不去,就叫了个跑腿。”

    “收到了。”

    “那就好,还有事儿,我先挂了啊。”

    “嗯。”

    /

    高三上学期期末开家长会时,齐疆在祝春知门前踌躇好久。

    她怕祝春知去,于是便忸怩隐瞒着。

    可偏偏侯老师打电话通知了祝春知。

    于是祝春知好整以暇地透过窗户玻璃看齐疆踌躇。

    待齐疆好似下定了什么心思往楼下去时,祝春知自屋内推开门。

    齐疆回过身来,支支吾吾的。

    “要我去吗?”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哦……”

    祝春知看着齐疆越来越涨红的脸,觉出了逗闷子的乐趣。

    因为原本的教室之前做了考场被锁住了,侯老师一时没找到钥匙,于是家长会地点被安排在了对过的音乐教室。

    她们到的很早,音乐教室里摆放着两架钢琴,祝春知见齐疆眼睛亮亮的,充满期许和追忆。

    将她按坐到黑色皮质宽椅上,“去试试吧。”

    浅绿色的窗帘外的雪簌簌落着。消防通道大门的蓝铁皮透过熙熙攘攘的雾气模糊映照。

    清透,冰凉。

    室内则是因着齐疆的钢琴声一片春意蔓延。

    齐疆穿着高领白毛衣,不像同龄人那样含胸驼背,她永远是笔直的姿态。眨着如落羽的眼睫,指尖行云流水,面上透着股气定神闲。身前那黄金吊坠晃荡着惹眼。

    祝春知重新打量着齐疆,分明是出身很好的家庭才能培养出的孩子。

    正出神想着,齐疆回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好似温柔的春水碧波。心旌摇荡。

    祝春知淡笑着,眼神故意转开去。

    音乐教室中陆陆续续坐满了家长,侯老师便让学生都出去,自己用凳子抵着门。

    齐疆从窗户外递过来本地理书,示意她凳子凉,垫着坐。

    祝春知接过后拿在手里,随意翻开来看,里页的几处涂鸦很惹眼,像是写了人的名字,怕被发现似的,又叠了多层荧光笔的痕迹。

    祝春知懒得去辨识,只是在书的扉页右下角随意写了句“新春进步!”

    散会后,祝春知看了眼发到自己手机上的成绩通知单,又抬头看到乖乖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齐疆,忍不住上了手揉她的头,“这次考试有很进步嘛。做得好啊小齐疆。”

    齐疆预感到祝春知会对她说些什么,于是早早按下了录音笔的键。

    可她从来不敢想会逢到她这样对待,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羞涩自心内跳动的东西而来,沿着血管呈上了她的面。

    滚烫极了。

    她好喜欢她,喜欢得艰涩极了,却也幸福极了。

    “别……”齐疆往后退着。

    姐姐。请别再这样靠近我。我怕那些欲念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