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
又是枪响。
突如其来的两颗子弹如幽灵一般,猝不及防之下将目前的形式骤然翻转。
夏油杰莫名想起了自己之前去旅馆拔除咒灵时听到的那三声枪响,隐约意识到似乎一直有第三方的人在关注着他们。
对方目的未知、神出鬼没,透着一股子云遮雾绕般的神秘。
但是此时他也来不及细想这件事,神濑归是右利手,第二颗子弹直接穿透他的右腕,令他短时间内再拿不起地上的咒具。
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一直都信奉一句话——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反正那个第三方看着也不像是要对他不利的样子,那对方要看就让他看吧。
想到这儿夏油杰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一挥手周遭的咒灵齐刷刷扑向神濑归,如一片黑云铺天盖地的压下。
神濑归惊惧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自己此刻大概离地狱无比接近。
有时候胜利和失败就在一瞬之间。
神濑归现在右手被废,术式失效,之前的底牌已经全部耗光,没有把握能赢过现在的夏油杰,索性不再恋战,转身就逃。
夏油杰惦记着神濑归身上的那根宿傩手指,立刻放出咒灵追了上去。
瓢泼大雨转为了细细的雨丝,缠缠绵绵的如蛛网般飘荡在空中。
户川彻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半人高的杂草中,衣服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裤脚溅上了泥点子,整个人显得落魄又可怜。
他也不想这样的。
只是自从他射出那两枪之后,无论他加多少钱,态度又是多么的和善礼貌,司机师傅都不肯再载他了。
将户川彻放下后,出租车几乎像一道残影,顷刻间就消失在茫茫的水雾中。
独留户川彻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荒地上,被铺面而来的潮气洒了满脸。
他有些无奈的捋了把脸上的水珠,然后开始往夏油杰和神濑归的方向走去。
靠两条腿走路实在太慢了,但索性神濑归和夏油杰跑的快,两个米粒大的小点很快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这附近只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出了夏油杰和神濑归缠斗的那条小巷,周遭就一览无遗,户川彻站在草地中的身影根本就藏不住。
但是户川彻本来也没打算藏。
先用两声枪响让夏油杰意识到他的存在,然后直接对付神濑归,向夏油杰表明自己其实是秋丸真一顾来的杀手,以两人目标相同为借口,与夏油杰并肩作战,拉进两人的距离。
之后再巧妙的暴露自己其实能看得到咒灵这件事,以夏油杰为突破口,进一步接触到咒术界。
这是户川彻原本的计划。
他安静的站在神濑归的必经之路上,手摸上了腰侧的手枪。
然后看见神濑归慌不择路的跑过来,原本惊惧的目光却在看到他时猛地一亮,像是绝望之人突然抓住了希望。
紧追不舍的夏油杰见状眼中立刻闪过一缕担忧,大喊:“快跑!”
啊?
户川彻有些迷茫,一时间分不清喊得究竟是谁。
难道是神濑归?
夏油杰原来是那种喜欢戏弄敌人的类型吗?
神濑归在见到户川彻后体内仅剩的潜力立刻爆发出来,他几乎是瞬间就贴近了户川彻,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近乎癫狂的喜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
“真可怜,现在撞上来。”
神濑归喟叹一声,然后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箍住户川彻的脖颈,反手将他扯到身前,另一只手牢牢的钳制住户川彻的腰,对着夏油杰声色俱厉的喝道:“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意识到神濑归要做什么的户川彻默默的放下了抚在枪上的手。
……行吧。
这个走向也可以。
夏油杰闻言果然止住了脚步,神色难看的看着神濑归。
神濑归见状轻笑出声,见身前的户川彻还有动作,箍住脖颈的手立刻收紧,恶狠狠道:“别动!”
户川彻发誓自己只是想调整一下枪套的位置以免咯的他不舒服,闻言只能无奈的放下了手。
神濑归对户川彻的识时务很满意,凑近轻声道:“你是替赌场过来教训我的吗?因为我赢了十把?”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
他拉长了声音,似乎给人以无限希望,却在最后话锋徒然一转,“我就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不然——”
“呵。”
一声轻笑。
却如同从最深的地狱里传来的梦魇。
都说咒术师十有八九都是疯子,那么诅咒师大概是其中最为癫狂的人。
户川彻:“……”
他舌尖顶了顶上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表现的更害怕一点。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最后只能尽力抿紧嘴角,垂下头,任由略长的头发遮住双眸。
好在户川彻的外表看上去太过狼狈。
绵绵雨丝纠缠着飘落,阴沉的天色更是给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黯淡的光线,令他看起来毫无血色,只是僵硬的站着,就有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颓废、落拓、萧瑟。
神濑归看着眼前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的人,心中忽然漫上一股愉悦,左手下的脖颈动脉突突跳动着,里面是奔流的血液。
但是太脆弱了,脆弱到他只是稍稍一用力,手下的脖颈就会断在他手中。
届时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惊恐的尖叫?
还是放弃所有尊严的祈求?
神濑归喜欢观察弱者在濒临死亡时的反应。
那是一种白玉破碎染上污泥、白兔被肢/解染上鲜血的美感。
他光是忍不住想象着,就有些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看着户川彻声线扭曲的低声喟叹:“真可爱啊。”
户川彻嘴角一颤,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神情。
反倒是夏油杰蓦的绷紧的下颌,一双眼睛沉沉的看过去。
神濑归眼中愉悦更甚,这一刻形式翻转,他像是高高在上的操偶师,轻易拿捏住了眼前这个善心过剩的小咒术师的软肋。
神濑归掐着户川彻的脖颈慢慢向后退去,夏油杰一有动作,他就猛地收紧掐住脖颈的手。
夏油杰立刻止住脚步,只有咬肌因愤怒而收紧。
“你要是乖乖在这儿待上五分钟,我还能留下他的性命。”
神濑归笑道,以户川彻为质,缓缓离开了夏油杰的视线范围,待确定夏油杰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后,他带着户川彻转身就跑。
期间总觉得腰上好像有什么僵硬的东西咯着他。
但是神濑归来不及细想,即便手中有人质,他仍旧担心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直到确定自己脱离危险后,他才慢慢停了下来,感受着腰间被咯出的痛感低骂一句,“这什么东西!”
“是枪。”
淡淡的声音如忽然落下的两粒水珠。
“什……”
神濑归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深渊般沉凝的眼中。
户川彻一肘顶在神濑归胸肋之上,紧跟着并指为刀劈向他颈侧,手//枪保险栓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等神濑归反应过来时,冰冷的枪管已经顶上他的腹部。
“你!”
户川按下扳机开了枪。
神濑归腹部炸出一片血花,他踉跄几步,因剧痛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最后无力的跌坐在地,双眸有些涣散的看向眼前的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神濑归忽然有种身份倒错的荒诞感,紧跟着又是对自己突然落到这幅田地的不可置信。
但很快他神色阴沉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户川彻。
他想起了那害他在夏油杰面前落入下风的两声枪响。
“原来盯着我的还有你。”神濑归咬牙。
他仇家不少,被挟私报复再正常不过,然而诅咒师围攻没能杀死他,夏油杰的咒灵操术同样没能杀死他。
神濑归最荒诞的梦境也不会梦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手中——而且这人甚至是他抓在手中的人质!
户川彻不紧不慢的走进,神情在雨幕下相当平淡,又因为湿漉漉的头发而显得有些颓然。
“与对付那些没有智力又行为呆板的咒灵不同,在尚未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前,人类之间的争斗往往是比谁的失误少。”
他在神濑归面前蹲下,一手持枪虚顶在神濑归额头上,一手撸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前额,没有碎发的遮挡,柔和的眉眼在此刻显出些许锐利,像是一把淬了火的兵刃。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今天不杀你。”
户川彻将神濑归的伤势控制在一个相当微妙的程度——没有多少行动能力,但也不至于死亡。
再耽搁十几分钟左右就会错过救助的最佳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也足够户川彻弄明白他想问的问题——一切端看神濑归如何选择。
当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户川彻花了十几分钟掏空了神濑归知道的关于咒术界的事,然后收回枪开始帮神濑归处理伤口,务必吊着他一条命直到被送进医院。
冰凉的雨丝自天空落下,铅灰色的天空沉沉的像是要坠下来。
神濑归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流失,然而膨胀的怒火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神濑归相当在意户川彻说的一句话——[在尚未拥有压倒性实力前]。
“诅咒师对普通人,还不算是压倒性的实力吗?”
他轻声问道,视线虚虚的落在户川彻的眉心。
户川彻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在了他腹部渗血的伤口上。
“或许我跟你对于普通人的定义有所差别,但是至少对我而言,拥有同样的生理结构,会受伤、会流血、能正常生老病死的人,都属于普通人的范畴。”
“但至少有一点普通人和术士是不一样的。”
神濑归突然轻轻笑了起来,铅灰色的天空倒印在他眼中,流露出几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起码接下来出现的东西,只有我能对付。”
神濑归指尖触到了口袋中宿傩的手指,掀开了其上封印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