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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你扶了扶晕乎的额头, 不解地说:“可我已经有一串佛珠了。”

    谢问东扶你站直,眼神幽深:“你不愿意要么。”

    你说:“愿意。”

    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你的佛珠就不是唯一了。”

    “可你是谢兄。”

    他看起来轻松愉悦:“嗯。”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陈知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顾哥, 你们先上车。”

    谢问东扶着你的肩膀, 带你往烧烤店门口走去,一辆出租车正打着双闪停在门口。

    你说:“你们先。你明天要上班, 迟到会扣工资。”

    陈知玉说:“你先,你不是要培训么?也不能迟到吧。”

    “不许婆婆妈妈。”你把他往前推,“快走。”

    谢问东说:“没事,你们先上车,后面又来了一辆。”

    陈知玉和学弟坐进了出租车, 你靠在谢问东的肩膀上, 冲他们挥手。

    出租车在倾盆的大雨中绝尘而去,留下被尾灯照亮的白雾。

    你说:“我失恋了。”

    谢问东偏头看你:“又失恋了?”

    “嗯。”你晃了晃脑袋,找回一丝清醒,“他之前和我吃饭, 从不会叫第三个人的。”

    谢问东说:“可能只是为了让人送伞,毕竟雨很大。”

    你顺着他的话语想了想, 感觉被安慰了,于是点点头:“有可能。”

    “嗯,不用多想。”

    “谢兄为何这么着急来上海?”被冷风一吹你似乎酒醒了些,离开他的肩膀,尝试自己站直。

    他轻握住你的手臂,给你一些支撑。他望着你,声音在响雷般的雨声中仍然清晰:“想见你。”

    你说:“明天也可以见。”

    “想见你, 所以来了。”他说,“不想等到明天, 也不想等到下一分钟。”

    你理解了他,笑道:“谢兄,你真像一个随心所欲的大侠。”

    “谢谢夸赞。”

    一辆出租车闪着远光灯由远及近,停在店门口。

    谢问东撑着雨伞,拉开车门,将你推入后座,随后挨着你坐了下来,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名。

    被车内的暖气一浸润,酒意彻底侵袭了大脑,你浑身软得跟熟睡中的液体猫一样,压根坐不住。只好抱住谢问东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

    当然,靠之前你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借用一下。”

    “顾兄请随意。”

    你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想说话。”

    “说吧。”

    “刚才都忍着没说话……”

    “为什么要忍?”

    “刚才醉了,说话会乱说话,乱说话会出糗,所以忍着。”

    他偏头看你:“打电话之前,你醉了么?”

    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发痒的额头,他帮你挠了挠,说:“有一个蚊子包。”

    “难怪那么痒……”你小声嘀咕,“打电话之前还没醉,之后就醉了……我是不是和你说醉话了?”

    谢问东说:“还好吧,你只是说要把鲲和鹏串起来烤成青椒排骨。”

    你咬着唇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又说:“有和他们说醉话么?”

    “没有吧,因为在努力忍着……”你说,“现在忍不住了,长江那么多的话要从嘴里涌出来了。”

    “嗯。”他低下头,曲起指节蹭了蹭你额头上的蚊子包,“顾兄可以全部说给我听。”

    你开始絮絮叨叨,说小龙虾好瘦,什么时候才到七月,能吸到满满的虾黄。可是吃多了会胃疼,没关系,你已经想到了方法——用石杵把胃药捣成粉末,用来蘸小龙虾,就不会胃疼。

    你说你好爱四川,你好想回四川,即使那里已经没有家,可你的心灵上永远归属于四川。巴蜀啊,那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地方。蜀道难,绵延不绝的高山隔绝了封建与礼教,巴蜀有最闲适最潇洒最可爱的人民,数不尽的麻将与广场舞。巴蜀有诗仙的诗与酒,有坡仙的根与源。你对他念你背过的散文——“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落脚的最后一站。”

    “我们四川很少很少下雪……”你对他说,“今年冬天,四川下了雪,大家开着车排队上山,下山的时候,几乎每辆车的前面都摆着小雪人。而且,是在上班时间……可爱吧?”

    “可爱。”谢问东说,“卿最可爱。”

    他又说:“以后,我带你回四川。”

    “以后是什么时候?”

    “你想去的任何时候。”

    你停不下来地叨叨,说你只差一张就三星奶妈了,让他赶快帮你D牌,在二十秒内D光100金币,不然会遭受电刑。又说兰花被火烧坏了,救火救火,不好,火星的人趁机从花芯爬出来了。又说小龙虾的大钳子夹坏了你的白色电煮火锅,罪魁祸首已经被抓捕归案,问他清蒸好还是红烧好。

    说着说着,你坐直身体,抓紧坐垫。

    谢问东了然:“想吐?”

    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阻止了他想叫司机停车的动作,说:“能忍。”

    他担忧地望着你,揽住你的肩膀:“来,靠在我身上缓缓。”

    他在你胸腹处一下一下顺着,缓解你的呕意,你总算撑到了酒店。冲进卫生间前,你还没忘记把他锁在门外。

    吐完后,你捧起水洗脸漱口。

    门被敲了两下,谢问东的声音传来:“还好吗?”

    你拉开门,他推着你坐到床边,递给你一杯刚烧好的温水,又递给你几粒药片。你很乖地吃了下去。

    他问:“胃有没有不舒服。”

    “有一点,不过还好。”你说,“我要洗澡。”

    “好。”

    你还记得海绵宝宝内裤的糗事,于是这一次在收拾换洗衣服时,你特意最先拿了内裤,紧紧攥在手里,喝水时都拿着不放。

    可你醉得太厉害,只拿了内裤。

    于是谢问东依然隔着门缝为你递衣服。

    你懊恼不已,连带着看那些衣服都不顺眼起来,气冲冲地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把洗手池旁边的沐浴露小样拍到谢问东手里:“送你的,谢谢你帮我递衣服。”

    他接过小样,惊奇地看着你:“那为什么不穿?”

    “哦。”你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艰难地回忆起刚才的思路,迟钝地说,“为了感谢你帮我拿衣服,我想让你看看我的腿,我的腿长得很好看。”

    你从小就不太在意人的长相,却很容易注意到人的腿。那么多的腿中,你发现你的腿是最好看的。

    你的腿修长,大腿和小腿的比例很好,每一处都带着韵律与节奏。

    说完,你松开浴巾。

    谢问东的目光一凝,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起身,捡起地上的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你,眼含无奈:“穿衣服。”

    你不解地问:“我的腿不好看吗?我都没给别人看过。”

    “好看,我的荣幸。”他声音低沉,“来,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他让你坐到床边,去浴室拿来你的衣服。穿好衣服后你坐在床边发呆,看着他摆弄茶几上的茶具。而后他递给你一杯热的东西,告诉你是蜂蜜水。你哦了一声,捧着杯子慢慢喝着。

    “一点了。”谢问东看了看腕表,说,“早点睡吧。我在隔壁,有事随时打电话。”

    你疑惑地看看窗外的倾盆大雨,又看看他:“谢兄不与我夜雨对床么。”

    他说:“你明天早上八点半要去分行培训,需要早睡。”

    他说着,关上了吸顶灯与灯带,只留了床头昏黄的小夜灯,轻声道:“顾兄,晚安。”

    你躺好裹紧被子:“谢兄,你也晚安。”

    伴随着厚重的雨声,你沉沉地睡了过去。被一道惊雷吵醒时,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

    你坐起身,沉默地来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闪电。踩在走廊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时,你依然有些头晕眼花。你扶住额头缓了缓,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大概二十秒的时间,门从里面被拉开,谢问东站在门口,除了头发有一点凌乱,他看起来依然是一副沉稳的精英模样。

    “怎么了?”他温和问道。

    “我想去看黄浦江。”

    他说:“可你明天早上要培训。”

    你说:“去他的培训。”

    “痛快。”他低声笑了起来,说:“走。”

    乘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出租车,你们来到了黄浦江边。

    瓢泼暴雨,如一场淋漓尽致的摇滚。雷声在远处轰然炸响,雨水在地面激起好几十公分的回波。水珠砸在手背上,生疼发酸。

    谢问东撑着雨伞,你们沿着黄浦江慢慢地走。

    他问:“酒醒了么?”

    你晃了晃仍然有些发沉的脑袋,说:“醒了67%。”

    他笑了起来:“竟然有零有整。”

    他又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没有回答,只是道:“不知雨多久停。”

    “多久都没关系。”

    他说:“在烧烤店聊天时,你发小说,他看到了你的兰花。”

    你抿了抿唇,盯着脚边溅起的白色水花。

    他又说:“顾兄第一次与人看海,是同发小吗?”

    “嗯。”你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向他,“谢兄在吃醋吗?”

    谢问东脚步一顿,而后安静地看向你:“会对你造成困扰么?”

    “不会。”你宽慰他,“没事的,我发小也经常吃醋。我念高中的时候,他吃我室友的醋,还给我写了一封情书,特拧巴。因为这,我都没敢告诉他我和舍友一起睡过同一张床。”

    谢问东停下脚步:“情书,同一张床?”

    “啊,都过去了……那人好坏,还想干坏事……”

    你停止叨叨,闻着空气中雨水的咸腥,望向漆黑的江面,说:“我失恋了。”

    “不是我,是过去的顾如风失恋了。”

    你的语气漠然而残忍:“‘我之所以喜欢您,是因为您没有爱上我。’所以,过去的我失恋了。”(1)

    雨伞下,谢问东望着你,一瞬间,你觉得他的眼神很深很深,似乎被你的话击中,似乎被你切断了前进的路。

    他说:“是这样么。”

    “嗯。”你伸手接了一把雨珠,笑道,“陈知玉要是知道我三点半出来看江,准会说我作。”

    谢问东笑了笑:“嗯。”

    你睁大眼睛,分析他的表情:“谢兄是不是也觉得我作。”

    “嗯。”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很可爱,还可以再作一点。”

    你说:“行啊。”

    你用指尖轻轻弹了弹他握着伞柄的手:“那么谢兄,你会与我一同淋雨么?”

    他望着你,缓缓松开了握伞的手。深灰色的雨伞很快被风雨卷着飘滚了开去,不见影。暴雨再无遮挡,立刻兴奋地打了你们满头满脸满身。

    你的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雨太大,天太大,江太大,你们像茫茫天地中的两粒沙鸥。

    谢问东的头发和衣服也全被打湿,可骨子里的气质与优雅,让他看起来仍像在后花园闲庭信步。

    他向你走了一步,捧住你的脸。

    那一瞬间,你觉得他眼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雨水冰凉,呼吸滚烫,在满天满地强烈的雨腥与土腥中,你再次闻到了被雨水打湿的乌木沉香。

    你在他眼里看到了疯狂、克制、迟疑、纠结,还有一种极为浓烈、令人不安的厚重情绪,究竟是什么,酒醉的你分辨不出。

    你觉得距离太近太近了,近到呼吸就要交错。可等酒醉迟钝的你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你的脸,退后到社交距离之外。

    “抱歉。”他说。

    “谢兄。”你叫他,“你不要吃醋。”

    “他是第一个与我看海的人。”

    “可第一个与我看江的人是你。”

    “从涪江到黄浦江。”

    第072章 第 72 章

    暴雨如注, 黄浦江宛如沸腾。

    后来的记忆便模糊了,只剩连绵不绝的水幕,与耳畔轰鸣的雷响。

    在早上八点闹铃声中, 你从床上坐起, 对着浅灰色大理石地砖发了一会儿呆。宿醉带来的头疼与晕眩仍在,你摸了摸额头, 万幸没有发烧。

    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然而翻遍了台面上的小柜子,你也没有找到洗发露的小样,突然间你身体一僵,死去的回忆如闪电般击中了你——

    昨晚从黄浦江回来, 你口口声声要送谢兄礼物, 你拉着他来到卫生间,把印有酒店标识的小样往他手里塞,边塞边说:“送你洗面奶……送你沐浴露……送你护发素……送你洗发露……送你小香皂……”

    “……”你痛苦地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你拧开热水, 简单冲洗了头发,洗漱干净。拎着书包离开房间前, 你发现床头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谢问东那骨力遒劲的钢笔字迹——“上午有事忙碌,先行离去。顾兄宽心。”

    你长长地松了口气,把纸条揣进衣兜。

    他可太懂你了。

    走出酒店大门,你再次感叹起谢兄的细心来——这家酒店距离你要去的地方只有几百米,你远远地就看见了银行的logo,高高地立在半空中。

    这一次的培训由总行公司金融部主办,主要是向各分行介绍新上线的操作系统, 进行为期三天的系统操作训练。来之前你已经看过总行下发的操作手册,此时虽然因饥饿和懊悔无心听讲, 却也能跟上进度。

    总行公司部的老师讲完一个part,停下喝水,紧接着投影幕布上出现一道题目。

    你敲击键盘鼠标,很快完成了题目,开始心不在焉地走神。你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又缩回手,来回几次后,你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手机。

    先检查通话记录。还好,没有乱打电话。

    然后检查微信聊天……

    你石化了。

    你给谢问东转账了两块九毛,备注写的是“电话费”,因为昨晚在烧烤店时,你忘记了挂电话,通话时长29分钟,害他浪费了电话费。

    他回复:手机套餐里有2000分钟免费通话时长,不需要电话费。

    你:“……”

    啊啊啊啊啊。

    你痛苦地揉着眉心,简直想注销微信号。

    主讲老师宣布中场休息,你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按着胃趴在桌上,浑身无力地从喉咙里哀嚎了一声。试问还有比这更惨的早晨么?困得神游乎体外,还错过早饭饿得胃疼,更要命的是,要时时刻刻忍受尴尬的折磨。

    太痛苦了。

    “这位弟弟?”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在叫你。

    你抬起头,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姐正看着你,大嗓门儿又粗又高:“帮我看看呗!这系统太复杂了,总行也真是的,天天升级什么系统……哦哟,小伙子长得真俊。”

    “……”你看向她的电脑,简单指点了几个地方,“按操作手册一步一步来,熟悉起来就好了。”

    她边操作,边和你聊了起来:“总行真是一点也不照顾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净弄些复杂的东西……哎小伙子你哪个分行的?”

    你说:“拉萨。”

    “哦唷是你啊!”她兴奋地提高声音,鼠标一丢,重重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叫顾如风对吧?我是你郑姐啊!郑州分行的!”

    你被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惊讶地问:“郑姐?”

    “对啊对啊!”

    你还真认识她,这事说来话长。

    总行公司部有一个微信工作群,里面是各个分行的经办人员。群里时常要求报材料,数据一天一小报,一周一大报。各种报告更是层出不穷,月度要报,季度要报,年度更要报。还时不时要求分行提交某项数据的分析报告,当地某行业的分析报告。不按时报送的分行,会被管理员艾特,次数多了就会全行通报。

    你向来擅长写报告,总是第一个报送。管理员每发布一条通知,你总是第一个在下面回复——“拉萨分行已报送”、“已通过XX平台报送,抄送XX。”

    有一次临近下班时间,郑州分行的经办人员加你好友,希望能借鉴你提交的月度报告。你便将抹去数据的版本发送给她。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顾,给我抄抄嘛!”

    “总行烦死了,天天报一样的东西,快给郑姐看看你写的。”

    “马上截止了,小顾快把你的发给我,我不想被通报啊啊啊。”

    ……

    你无奈,只好让她修改一些语句,不要与你写得一样。

    她总是回复:“放心吧!姐当了几十年的学渣,懂的!”

    你:“……”

    不知不觉,这位热情豪爽的大姐抄了你大半年的报告。她实在是自来熟,又从OA系统的通讯录里找到了你的手机号,每月寄来特产。

    此时,郑月玲兴奋地拉着你叨叨:“小顾,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看你报告写得那么好,还以为你是个老银行人呢。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说,“今年二十三了。”

    “太年轻了……”她说,“你都能当我儿子了,我大儿子今年十六,明年高考。小顾你一定是学霸吧?从你每次都第一个报送就能看出来!学霸就是这样的,从不会拖延……”

    你宛如误入了七大姑八大姨八卦闲聊的现场,听着郑月玲东拉西扯地叨叨。她连XX分行公司部老总和人力部小姑娘乱搞的事都知道,还知道XX分行的行长是总行某某领导的姐夫的小姑的弟弟。

    直到总行主讲人开始讲课,她才停下叨叨。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弯了弯腰,右手掌心摁住胃部,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你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真难熬啊。

    手肘被碰了一下,郑月玲悄声问:“不舒服吗?”

    “没事。”你说,“胃有点疼。”

    她问:“饿的?”

    “嗯。”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爱吃早饭。”她拎起脚边的皮包,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你,“咱在最后一排,总行老师看不见,赶紧吃。”

    “谢谢。”

    你接过小面包,其实不太能吃下。胃里像抽筋一样,时不时抽搐一阵,其余时间便是绵绵不绝的绞痛,你连喝水都勉强。

    今天早上你已默默叹了无数次气,可现在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趴在桌上,手掌放在衣兜里抵着胃部,不时用力按进去,又缓缓松开。

    突然间,你的指尖触到了异物。

    你将那东西从衣兜里掏出来,顿时一怔——四颗胃药,是从一板上剪下来的,硬片边缘被细心地修剪成了圆弧状。

    你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胃疼很快缓解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郑月玲已经在你桌上堆出了小山一样的东西:面包,饼干,巧克力,小熊软糖……

    你:“……”

    你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她慈祥地笑笑:“快吃,不够阿姨还有。”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姐”就变阿姨了。

    你吃了一块儿饼干,喝了小半杯热水,胃里有了东西后舒服了许多。你盯着桌面上已经空掉的硬片,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你又叹了口气,打开谢问东的聊天框,挑挑选选了半个小时,发过去一个表情包——歪着头的萨摩耶用两个爪爪撑着下巴,头上顶着两个字“谢谢”。

    他应该是在忙,没有马上回复。

    又一个课间,郑月玲叫来两个女生,热情地向你介绍:“小顾啊,这位是厦门分行的小夏,这位是福州分行的小李……小夏小李,你们看,没想到小顾这么帅吧?是不是?”

    看样子她想给你介绍对象,你无奈极了,哪知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你眼前一黑——

    “这大半年我们姐仨都抄的你的报告,我特意喊她们过来谢谢你……”

    你:“……”

    小夏和小李是两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冲你露出了你无比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从小到大你见了太多遍,也就是学渣抄了你的作业后会露出的感恩戴德的笑容……

    她们齐齐地冲你一鞠躬:“谢谢顾学霸!”

    你满头黑线地站起身来:“啊,不用谢。”

    郑月玲热情地说:“大家加个微信吧?你们仨都是单身,没事多聊聊天,阿姨来拉个群……”

    培训结束后你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你正顺着人流离开培训中心,接起后故作镇定地说:“你好。”

    他低笑出声:“听声音,顾兄的酒醒了99%了。”

    你:“……”

    他问:“看到药了?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说,“谢谢。”

    “不客气。”

    他说:“可以带你去吃午饭吗?”

    你停下脚步,无语望天:“……我现在还在尴尬。”

    他笑了笑,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再等等吧……”

    “好。”

    你问:“谢兄心情很好么?”

    “的确。”他说,“我上午去逗狗了。”

    “逗狗?”

    “嗯,顾兄可还记得,我有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前合伙人。”

    “记得,那个害了你的人。”

    谢问东低沉地笑了笑:“我去逗他玩了。他痛苦狂叫,状若疯癫,泪流满面,先是咒骂,而后是哀求,很好玩。”

    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啊……”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他问:“惊讶?”

    “嗯,感觉谢兄不太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在顾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了想,说:“是个侠肝义胆的大侠,成熟稳重,温柔善良。”

    “谢谢你的评价,我很开心。”他说,“但实际上,我可能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你啊了一声:“是吗?”

    “对别人,是的。”

    “别人指的是什么人。”

    他说:“除顾兄外的所有人。”

    你无奈地笑了笑:“谢兄,你实在抬举。”

    “就事论事而已。对别人,有仇报仇,而且是睚眦必报。可是对你……”他放轻声音,带上了笑意,“一切都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说任何话。如果能减轻你的尴尬的话——昨晚的事情我已尽数忘掉,这样可以么?”

    你挠了挠头发:“还能这样么?”

    “嗯。”他一本正经地说,“昨晚我们从烧烤店回酒店后,就各自睡下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笑得停不下来:“平行宇宙啊?好吧好吧,我信了。”

    “那么,现在可以带你去吃午饭么?”

    第073章 第 73 章

    最终你仍然没有与谢问东吃饭, 因为你已经来到了培训中心二楼的食堂,你实在是饿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 你仍然无比尴尬。

    谢问东没有坚持, 只是让你吃清淡些。

    你拣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吃饭,刚踏入食堂的郑月玲眼尖地看见了你, 拉着小夏和小李,自来熟地与你拼了桌。

    “你们看小顾,腿长就是好,跑得老快。”郑月玲感慨地说,“来晚的都没打到炸鸡腿儿。”

    厦门姑娘小夏心直口快:“姐, 你这年纪, 小心三高,还吃炸鸡腿儿呢。”

    她拍了拍旁边的小李:“还有你,该减肥了。”说完,娴熟地顺走了小李盘子里还未开动的炸鸡腿, “我来代劳。”

    小李嘴里包着饭,愣愣地抬起头:“啊?”

    饭桌上充斥着欢快的笑声。

    女士们谈论包包、护肤和口红, 中途小夏问你:“帅哥你用什么护肤品,皮肤也太好了吧?”

    “啊?”你放下只剩骨头的炸鸡腿,“我不用护肤品。”

    小夏明显不相信:“真的?那你总会用防晒吧?拉萨日晒那么强。”

    “也不用。”你解释,“大多数时间都在室内,不会被晒。”

    “哇,那你的皮肤天然就是这样啊?”她一脸羡慕,“一点毛孔都没有!”

    “不至于……”

    你看见厨师端着一大盘新出锅的炸鸡腿, 便对大家笑着点点头:“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情。”

    五分钟后, 你啃着新出锅的、滋滋流油的、冒热气儿的香酥炸鸡腿,哼着歌愉快地离开了培训中心的大楼。

    下午的培训很轻松,讲解并考问了几道例题后,总行老师便宣布下课。你回到酒店昏天黑地的睡了两个小时,等你醒来,陈知玉正好下班。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随便报,哥请客。”

    你说:“紫菜清汤小馄饨,上面要撒多多的小虾米。”

    他笑得停不下来:“至于吗顾如风,你搁这给我省钱呢?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我就只请你吃一碗十块钱的馄饨吗?”

    你说:“真想吃啊,昨晚喝多了,现在应该养生。”

    “不行,换一个。”

    你叹气:“咱俩这交情,要真想吃大餐,我会跟你客气吗?”

    他被你说服了。

    于是乎,在繁华的上海,陈知玉带着你流窜于偏僻的东街西巷,终于找到了一家地道的馄饨店。你吃得开开心心。

    将暮未暮之时,他带你去坐黄浦江的轮渡。

    “一定要跑得很快,才能抢到座位!”等待上船时,他告诉你。

    可说了也是白说。

    你被人群的洪流冲得找不着东西南北,等回过神来,船舱里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一只手从角落举起向你挥动:“宝贝,这里!”

    你艰难地挤过去,惊愕地发现陈知玉竟然抢到了靠窗的位置。算算时间,他跑到窗边时,你才将将跨了两步——明明你们是同一起跑线、同时出发。

    你满头黑线,顿时又回忆起补考了三次的体育课,靠着他帮你作弊才及格的1000米长跑。

    陈知玉哈哈大笑:“我不是叫你跑快点嘛!”

    你无言以对:“我没有经验。”

    抢座位这件事,他向来都很有经验。如同那年的北京,他抢到了唯一的地铁空位,让你坐下。

    “来,坐。”

    他伸手一拉,让你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毫不客气,矜持地一点头:“谢了。”

    “不用谢……啊你好重!”陈知玉龇牙咧嘴,“顾如风,你是不是胖了!”

    你说:“我这是健康成年男子的正常重量。”

    低沉的轰隆声中,船开了。

    你坐直身体,看向窗外。船体如一把精巧的剪刀,将水面剪成两半,泛起鼓噪的白浪。

    咸腥的江水味扑面而来,你有种在海底行走的错觉。

    看了一会儿,你站起身:“来,换。”

    这下子换成你坐椅子,他坐你腿上。

    你惊奇地抖了抖膝盖:“你好轻。”

    “哦。”陈知玉面无表情地一挑眉,“因为我把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地上,只留了大概十分之一在你身上。我比较有情有义,不像某人。”

    你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嘿嘿。”

    陈知玉:“……”

    又过了几分钟,他说:“来,换一下,我怕把你压坏了。”

    你站起身,说:“哥,我没有那么娇气。”

    “是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诬陷我。”

    “算不上诬陷,只是陈述事实。”

    你:“……”

    趁你俩斗嘴,旁边一位胖胖的阿姨灵敏地一扭腰,稳稳当当地将屁股贴在了你们的座位上,抬头对你们一笑:“谢谢啊,我腰肌劳损,不能久站。”

    你、陈知玉:“……”

    你俩走到窗边,看着逐渐靠近的对岸。

    陈知玉说:“对了,我爸妈说,让你以后去我家过年,当成是你自己家。我俩还可以通宵打游戏。”

    你沉默地抠了抠窗户角落。

    去年秋天,你买房时借用了他家的户口本,他的父母一定知道了一些。你想起那位长发飘飘、气质优雅的阿姨,与那位幽默风趣的叔叔,已有多年未见了。

    你问:“谢谢。你爸妈身体好吗?最近在做什么?”

    “我爸还跟以前一样,天天炒股,我妈明年退休,他俩应该要去到处旅游。”

    你笑了笑:“空了给我拍一张你爸的持仓,或许我能给他一点建议。”

    陈知玉啧了一声:“哟,专家啊,不愧是金融系高材生。”

    你低头捣鼓手机,很快,陈知玉掏出手机一看,震惊道:“不是……你给我转账干什么?16666?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把手机放回裤兜,说:“你还记得吗,我大三的时候参加过学校里一个投资理财大赛,以27.8%的最终收益率获得了一等奖,得了两万的奖金。”

    “记得啊,这跟你向我转账有什么关系?”

    “比赛结束后我注册了第一个证券账号,把两万的奖金全买了一只股票。”你看着江面,“然后亏得只剩十分之一。”

    “只剩两千?”

    “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过了,软件也卸载掉。直到上周,突然记起大学时注册的这个证券账户,找回密码还用了好长时间。一登录……”你对他笑了笑,“吓我一跳,涨了一百倍。原来的那家公司经营不善,另一家资金雄厚的公司买壳上市,十几个涨停板后一直稳步上涨,所以有了今天。”

    陈知玉说:“原来是这样。那你也不用转给我啊,西藏物价那么高,你用钱的地方多,实在花不完你也可以提前还房贷啊……”他说着就要转回给你。

    你阻止了他:“不许转回给我。”

    你向他解释:“这笔钱,总觉得是……飞来横财,你懂吧?我心里挺不踏实的,总感觉马上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转给你一部分,你和我一起撞灾。”

    陈知玉:“……”

    “顾如风,你像个——古代天天在家里拜佛祖的封建娇妻,跪在垫子上求菩萨保佑家里孩子丈夫的那种,空了还在被窝里扎小人儿,就……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闭嘴。”

    他:“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船渐渐靠岸,水波温柔地击打着船身,你们伏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夕阳。

    陈知玉说:“带你第一次看了渤海,现在带你第一次看了黄浦江,下次约在哪里?”

    你挠了挠头发:“那个……其实昨晚,我已经和谢兄来看过黄浦江了。”

    陈知玉惊讶地说:“昨晚散的时候都一点了,你们居然还来看江?”

    你可不想说出凌晨三点半的糗事,便避重就轻地嗯了一声,含糊地点点头。

    陈知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看向你,说:“顾如风,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嗯?”

    “你的谢兄,好像在追求你。”

    你好笑地摇了摇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想太多了,我和谢兄是兄弟,不要把成都的歪风gay气往我俩身上套。”

    陈知玉啧了一声:“‘你俩’,啧。”

    跟在人流中慢慢下船,你边走边说:“吃醋了?别吃醋,虽然谢兄是第一个与我看江的人,从涪江一直看到黄浦江。但你是第一个与我看海的人啊。”

    陈知玉惊奇地看向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像在背课文哪?”

    “哦。”你诚实地说,“昨晚谢兄因为兰花、以及你对我的称呼而吃醋,我就用刚才的话安慰了他,只不过顺序交换了一下。”

    陈知玉:“……”

    他诚恳地说:“顾如风,你像个渣男,但你渣得无比实诚。”

    第074章 第 74 章

    你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消解尴尬, 在培训结束后的第二天,终于鼓起勇气与谢兄见面。

    论起丢人程度,这一次其实不及初见。涪江畔的那一晚, 你不但哭湿了人家昂贵整洁的西装裤, 拉着人家念了一晚的诗,还让人家给你递内裤。相比之下, 这一次好了太多。

    可初见的夜晚,你是当做最后一晚来面对的,分别后山长水阔,天下之大,不会再见。

    ……但这一次后, 你们不可避免地还会见面。他是你们银行的战略客户, 光是工作上的往来就少不了。更何况,他是你的火锅搭子。

    愁人吶。

    几天未见,谢兄容光焕发,看向你的目光满是亲切温柔, 谈话幽默风趣。吃饭途中,你被他逗笑了好几次。

    他晚上有一场饭局, 于是你们约好等饭局结束,一起回拉萨。

    吃完饭后,谢问东建议你买一些兰花回去养,你们便去了花鸟市场。

    行走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他问:“不多玩几天么?”

    你摇头:“我想回家了。而且,同事家的萨摩耶生了小崽崽,她说要送我一只, 我要回去当爹。”

    谢问东忍俊不禁:“大狗狗养小狗。”

    “哪里有大狗狗?”你奇怪地问,却又反应过来, 严肃地反驳,“我才不是大狗狗。”

    “嗯,不是。”他微笑说道,“但像。顾兄像流浪的大狗狗,在傍晚的烟霞里,等着人带你回家。”

    你说:“蹩脚的诗!”

    “抱歉,不擅此道。”他说,“我是理科生。”

    你来了兴趣,问:“谢兄是什么专业?”

    他说:“本科念的物理。”

    “哇,好厉害!”你顿时觉得被击中了,眼冒星星地追问,“谢兄能讲讲量子力学吗?”

    他神情一顿,而后从容地笑了笑:“改天吧,可以么?这盆花不错,顾兄来看看。”

    那盆花实在是漂亮,你半蹲在地上欣赏了许久,又在店里挑选了一番,五盆一起打包,让老板发顺丰特快。

    傍晚时分你们来到餐厅外面,谢问东看了看手表,道:“顾兄不如与我一起去吧,这家的菜据说不错。你不用说话,只吃饭就好。”

    你指了指你的侧脸:“谢兄看我的脸。”

    他略为不解,但称赞道:“嗯,很完美的一张脸,找不出任何瑕疵。眉毛形状精致,却不板硬,是天然造化。鼻子的形状万里挑一,眼睛尤为好看,嘴唇更是漂亮,还有酒窝……”

    你:“……”

    你无奈地打断了他:“啊……我的意思是,谢兄看我这张脸,像是喜欢饭局的人的脸吗?”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吧。”

    他又说:“那你晚饭吃什么。”

    你指了指餐厅对面的咖啡馆:“我去咖啡馆,点一些蛋糕甜品之类的就好了。”

    “行。”他看向旁边的书店,“那我去给你买本书,你也好打发时间。”

    你垂下眼眸,身侧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

    几分钟后谢问东回来,将手里的书递给你。

    你看向那本书,顿时哭笑不得——封面是花花绿绿的卡通少女与少男,书名……《狼の诱惑》?

    这不是……初中时班上的女同学们争相传阅的……韩国玛丽苏言情小说吗?

    太离谱了,你只剩无奈与啼笑皆非,那些差点就要冲破记忆的东西,没有来得及放出来,被截断在半途。

    谢问东轻轻捏了捏你的肩膀,转身离开。

    更离谱的是,当你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慢吞吞地喝着热牛奶,吃着小蛋糕时,你还真翻开书看了起来。

    你不时忍着鸡皮疙瘩,轻轻吸一口凉气来缓解尴尬,手指快速翻页。或者移开目光,看看窗外的木栅栏与绿雨棚,强行打断思绪。

    太尴尬了……

    尴尬得令人上头。

    这本书的内容你从未涉猎过,并不能勾起那些被封藏在记忆中的东西,你飞快地读了大半本。可是渐渐的,你发觉手指翻动书页的姿势太过熟悉,一些怪物就要涌现,你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的指尖很灵活,阅读速度也很快,你总会提前从剩下的书页中分出一页,在读到最后两行时轻巧地翻页,让视线无缝衔接。

    多么熟悉的动作。

    你合上书,放到桌上,对着窗外发呆。穿着各异的行人匆匆走过,有人来,有人走,天空又飘起了濛濛细雨。

    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端着托盘,穿过大街而来。

    “您好?”耳畔传来轻声的呼唤。

    你茫然地转头,那位服务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你身边,正将托盘里的菜摆到桌上。

    服务生说:“您好,这些是谢先生点的菜,请您慢用。”

    你略微一怔。

    他礼貌地冲你微笑点头,拿上托盘离去,穿过街道,进入对面的餐厅。

    你看向桌面,热气腾腾的菜,色香俱全。你慢慢地吃了一些,又拿起了那本书,翻到折痕处,继续阅读。

    服务生又来了两次,送来了几种甜品,奶油核桃酪,荔枝烩虾仁,玫瑰冻。

    每当你觉得呼吸不稳,就合上书,慢慢地喝一点水,吃一点东西,再次翻开。

    等身边的玻璃被敲响时,你已经读完了整本书。

    虽然是这样的一本书。

    自那以后,你从未再拿起过书本。

    玻璃被轻叩了三下,你抬头看去,谢问东正隔着玻璃对你微笑。

    他进入咖啡馆,在你身边坐下,问:“这家餐厅的菜味道如何?”

    你说:“挺好吃的,多谢谢兄。但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

    谢问东微笑说道:“吃到好吃的菜,就想与你分享。”

    你问:“结束了么?”

    “嗯。”他看向桌上那本《狼の诱惑》,“顾兄看完了?好看吗?”

    你无奈地摸了摸额头:“额……嗯,还……就……额……行吧。”

    他笑道:“随手拿的,顾兄不要介意。”

    你看了看手表,说:“那去机场?还有两个小时登机。”

    “好。”

    你们打车去了机场,路上谢问东问你小狗的名字。

    你说:“盼盼。”

    “好名字。”他说,“等我回去,给它买狗粮和狗窝。”

    你惊讶:“谢兄今天不回拉萨么?”

    他解释道:“计划临时有变,我要回南京老家一趟,准备一些东西,取一件物品,那原本是属于你的——然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说:“告诉我什么。”

    他笑了笑:“等我回去。”

    你说:“好吧,其实你不用送我来机场的。”

    “要送的。今天是我失约于顾兄,就当是赔罪。”

    说话间,出租车停在了国内出发的入口处,你将书包扔上右边肩膀,对他说:“谢兄留步吧。”

    谢问东站在你面前,伸手为你理了理衣领,动作从容且快速。快到你还没来得及感到不妥,他已经收回了手。

    “下飞机后,司机会送你回家。”他说,“落地后记得给我消息。”

    你挠了挠头发:“不用吧,我坐大巴就行了,机场有二十四小时的大巴。”

    他温和却坚定:“到拉萨已经很晚了,我不放心。”

    他又说:“顾兄,等我回来。”

    *

    二十多天的小狗已经睁眼了,能摇摇晃晃地走路,憨态可掬。盼盼是个活泼捣蛋的男孩子。叶琪告诉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它就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好动,别人都在狗妈妈的怀里,它却已颤颤巍巍地爬到了狗窝最边缘。

    你在客厅角落放了暖乎乎的绒质狗窝,半夜醒来,就会去看看它,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家伙拎回狗窝中央。

    有时睡不着,你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在黑暗中点上一根烟。小狗不时从梦中惊醒,汪汪叫着醒过来,你用指尖挠挠它的下巴,它就会安静下来,再次进入睡梦。它用两个爪爪抱住你的手指,舔一舔,蹭一蹭。你能摸到它嘴里浅浅的小乳牙。

    渐渐地,它能爬得更远了,有时你醒过来,它已经爬到了卧室门口,用刚长出的指甲挠门。你以后便都打开主卧门睡觉了。它会乖乖地趴在地毯上,枕着你的拖鞋睡觉。

    你把盼盼的可爱照片发给谢问东和陈知玉。

    陈知玉总是说:“哈哈哈哈哈,太像你了!”

    你总是回复他一个“?”。

    他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凶奶凶,被冷落了就一个人委屈巴巴地呆着,不时偷偷瞅人家一眼。”

    你:“呵呵,请停止你的狗塑。”

    而谢问东总是会说:“卿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你:“……”

    你觉得他俩应该有共同语言,而你与他俩,丝,毫,没,有,共,同,语,言。

    三月底,气温回暖,年前离藏的人们又陆续回到了西藏,你爱吃的饺子、米线、青菜园子总算开门了!让你期盼着下班的,除了家里越长越大的盼盼,还有城西的山东大饺。

    某天早上起来,盼盼尿在了地上,你批评它时忍不住笑了,因为它委屈巴巴缩在角落的样子太萌。

    你将照片发给了两位兄弟。

    陈知玉秒回:“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单方面发起了一场冷战吗?那段时间的你就长这样。”

    “……”你不知多少次说,“你不许再说我像它!!!我再也不给你发照片了。”

    陈知玉回复:顾哥,我错了

    他又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打字:笑什么?!

    陈知玉: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你:……

    你彻底不理他了。

    谢问东倒是没有这样说,他这段时间很忙,直到傍晚才回复。

    他回复:盼盼和你一样可爱。

    他又发:我后天回来。

    届时你正和同事走进包间,回复了一句:“好的,路上注意安全。今晚部门聚餐,先不聊啦。”便把手机静音放进了裤兜。

    拉萨的同事们友善又热情,除了爱在野外过林卡,还爱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藏族大叔平措便最爱组织部门聚餐,喝多了便载歌载舞。

    一开始你不习惯,可人毕竟要融入部门。与同事渐渐熟悉起来后,你也不再把部门聚餐当做应酬。

    今晚的聚餐,部门十五人全都到了,异常欢快热闹。藏族同胞们轮番献歌,兴致高处还起舞。中途有乐器弹唱的手艺人来伴奏,包间里充斥着快活的笑声。

    结束已是凌晨一点,你是所有人中少有能站稳并行走的。你在公共场合不会喝醉。现在想来,仅有的三次喝到耍酒疯,一次是在陈知玉面前,剩下的两次,都是在谢问东面前。

    “哎呀,谢总,什么风把您吹来啦?”平措豪迈的嗓门响在前面。

    你扶了扶略微发晕的额头,心中奇怪,怎么你刚刚一想到谢兄,就有人叫他?可他明明后天才回拉萨。

    “来接朋友。”一道声音被夜风捎到你的耳边。

    倒真的是谢兄的声音。

    你迟钝地抬头看去,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谢问东正倚靠着车门站立,双眸黑沉如暗雨,直直地望着你。

    平措说:“我们正要去二场,谢总不如一起?”

    “抱歉,今晚还有事,下次吧。”

    你怀疑是喝醉产生的幻觉,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谢问东已经向你走来,停在了你的面前,扶住你的手臂:“醉了么?”

    你又晃了晃脑袋,傻乎乎地说:“啊,谢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上车再说,来。”

    他拍了拍你的手臂,转身拉开车门,你跟着他上了车。

    坐上驾驶位后,他说:“我发了消息。”

    你打开微信——

    [18:10]我来接你。

    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愣了一下,忙道:“抱歉抱歉,吃饭时手机静音了,没有看到消息,真的抱歉……”

    谢问东轻声打断你:“没关系。没醉就好。”

    你说:“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的。”

    他启动车辆,车子缓缓离开停车位,向前驶去。

    你反应过来,问:“谢兄是几点到的?”

    “十点左右。”

    “那你等了三个小时?”你惊愕地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就只是在车里等吗?不无聊吗?”

    谢问东说:“并不只是等。”

    “啊?”

    “而是一边等,一边吃醋。”他说着,降低车速右转弯。

    “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显得低沉无比:“吃某个假想敌的醋。我在想,你是不是喝酒了,是不是喝醉了,如果喝醉了,会不会对坐你旁边的某个同事说醉话,或者,会不会对某个同事撒娇。我一边想,一边吃醋,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直觉却告诉你,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可酒精让你的大脑变得迟钝,你想不起来。

    你看向前方,注意到了不对劲——

    谢问东的车里有一个小摆件,用胶粘在副驾的前面。一个闭眼念经的小和尚,脑袋和身体用弹簧连在一起,车子一启动,小和尚的脑袋就轻轻晃荡,遇到颠簸,就会前后左右晃得更厉害,很可爱。你还问他要了链接,打算买车后也粘一个小和尚。

    可是……小和尚的头去哪里了?

    你心里想着,也问了出来。

    正逢红灯,谢问东停下车。他从中控储物箱摸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和尚头,漫不经心地抛了抛,微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在这里。”

    你:“……”

    “谢兄为什么要……拧掉他的头?”

    他说:“因为吃醋,需要发泄。”

    等红灯变绿,车子再次启动,你迟钝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道:“谢兄,你说的吃醋,是朋友间的吃醋,对吧?就像我发小吃的那种醋一样,是吧?”

    他叹了口气,靠边停车,熄了火。

    你指了指几米外的摄像头:“谢兄,这里是违停,6分,200块。”

    谢问东看了眼摄像头,说:“拍照的角度刚好。”

    “什么角度?”

    四周只有路灯的些微亮光,透入车内,却仍不足以让你看清他的眼睛。

    谢问东望着你,眼底黑沉如风暴,盛满了你看不懂的各种激烈与挣扎。

    你的不安越来越重。

    “谢兄。”你提醒他,“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说:“我正要回答。”

    他唇边带着微笑,可眼里并无笑意:“抱歉,顾兄,冒犯了。”

    说罢,他松开安全带,起身单膝压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操作台上,倾身下来,一手按住你的后颈,一手按住你的肩膀。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你的唇。

    第075章 第 75 章

    一开始你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车里温暖如春, 茉莉香薰淡雅温馨,谢兄身上的淡淡沉香味更是熟悉如斯,一切令你安心, 你几乎要睡过去。

    你感觉到他向你靠近, 沉香味浓郁了起来,而后一片温热贴在你的唇上。

    酒醉减慢了神经末梢传递信息的速度, 过了大概十秒,触感才从大脑传递至嘴唇,嘴唇的触感告诉你——他在用唇吻你。

    哦,他在吻你。

    他用舌尖轻叩你的齿缝,耐心又温柔, 不疾不徐地请求许可。你迟钝地松开齿关, 他便向你口腔内探索。按在你后颈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却顺着你的肩膀垂落,松松地揽在你的腰间。

    这个吻长久而深入,如春潮渐涨, 你渐渐地呼吸不稳,喘息急促。这个吻激烈而狂暴, 如黄浦江上的骤雨,他慢慢地放缓速度,松开了你的唇。最后,他以阳光落在玫瑰花瓣上的轻柔力道,轻轻地用唇碰了碰你的唇,退开了。

    “冒犯了。”他轻声道。

    你愣愣地看着他。

    车窗外,一辆机车飞驰而过, 响彻长街的巨大引擎声惊醒了你。此时,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 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惊愕地睁大眼睛,满心满眼不敢置信,说不出任何话来。

    “没事的,嗯?”谢问东抚了抚你的脊背,双眸沉静。显然,刚才的那一场漫长的吻,让他从失控的边缘回归了平静。

    “你……”你满脑子混乱,推开他的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弯下腰用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掩住脸揉搓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掌心不动弹了。

    凌晨的街道,安静得如月光下的湖水,只剩不时而过的车声,如水面泛起的淡淡涟漪。

    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安静流逝。

    “不是……”不知过了多久,你声音沙哑地开口,“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和我睡觉吗?”

    “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越说越混乱,近乎语无伦次,“不可以的,谢兄,你不要喜欢我,不能是你,别人都可以,但不能是你。”

    他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又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别闷坏了,来,喝点水。”

    你茫然无措地从掌心里抬起头来,他将保温杯递到你嘴边,你缓慢地喝了两口热水。

    “抱歉,本来应该以更体面的姿态来向你表明。”谢问东温和地望着你,轻缓说道,“可今晚实在是情绪激动,没能控制住,吓到你了。”

    你木然地盯着他。

    他看向街边灯火通明的烧烤摊,问:“要不,我们喝点茶,坐下聊聊?”

    十分钟后,你们面对面坐在烧烤摊角落里,中间一盘瓜子一壶茶,一切都与初见那晚相同,可一切又都全然不同。

    谢问东像往常一样,用纸巾擦了两遍桌面,用热茶涮了杯子,这才往两个杯子中倒入热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你的面前。

    “喝点热茶。”他说,“要不要再吃点什么?羊肉串,烤生蚝,烤茄子?”

    你捧着茶杯沉默地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从容平静。

    谢问东笑了笑,道:“好吧。再次抱歉,吓到你了。虽然我的表白没有一场体面的开始,但总该有体面的过程与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你可以随时打断我,也可以问任何问题。”

    他用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略一沉吟后开口道:“三年前在涪江畔偶遇,在那之后,我没有停止过寻找你的脚步。能再次相遇于西藏,我很开心。”

    “等等……”你头痛欲裂,揉了揉太阳穴,问,“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来西藏的。”

    “嗯。”

    “可为什么呢?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谢兄你……何至于此?”你问,“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长相?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脑中一片混乱,只喃喃地一遍遍问。你机械地重复着,却并不想得到答案,你只是希望他能否认。

    潜意识告诉你,那些答案是你不想接受的,那太过沉重。

    醉意与震惊让你无法接受更多,你只是单纯地想发泄。

    谢问东想必明白了你的意思,他善解人意地说:“你醉了,也累了,明天还要上班,让我送你回去休息。”

    “如风。”他第一次这样叫你,声音沉稳温柔,“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在你接受之前,我们的相处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被他那一声叫得眼眶发酸,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啊……谢兄,为什么是你?不能是你……你别喜欢我……”

    他耐心地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是我的男……”

    你骤然打住,垂眸盯着茶杯中沉浮的叶片。

    谢问东并未追问,他只是重复了一句话。那夜黄浦江畔的暴雨中,你曾对他说过那句话,漠然又无情。

    “‘我之所以喜欢您,是因为您没有爱上我。’”他缓慢地念道,“是因为这个么?”

    你抿紧嘴唇不语,半晌才道:“爱使人卑微,谢兄,我不希望你卑微。”

    “好。”

    你说:“为了一面之缘来到西藏,无微不至地对我好,好得没有理由……你的喜欢像空中楼阁,雨中浮萍,你或许是弄错或者误会了什么。”

    谢问东说:“等你准备好,我会告诉你一切。但我可以肯定,我的人生直到今天,从未有任何一刻像此刻一般让我确信,我没有走错道路。”

    够了。你不想要再听下去。你不想知道那一切。

    “你弄错了。”你强硬地说,却又软下来,“对不起,我难受,头疼。”

    谢问东说:“我送你回家休息。”

    你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到车旁,问:“那你原本预计的开场是什么呢?”

    谢问东脚步一顿,拉住你的手腕:“来。”

    他打开后备箱,露出一片玫瑰花海。红色玫瑰一枝压着一枝,重重迭迭,几乎将车压得下沉。

    玫瑰花海的中间,是一个纯金小托盘,里面盛着一颗能闪瞎人眼的钻戒。

    他诚恳地说:“对不起,很老土,请原谅你的谢兄没有恋爱经验。”

    你摆摆手拒绝了钻戒,同样诚恳地说:“在谢兄心里,我是会喜欢这些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说,“可这是我需要做的。”

    一路沉默,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单元楼下。

    你松开安全带,说:“多谢谢兄送我回家,明天……”

    “好啦。”谢问东笑着打断了你,“还和往常一样就行,不用与我客气。我已说过,在你接受之前,我们的相处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熄了火,将车钥匙递给你:“已经两点了,你明早估计会起晚,开我的车去上班。”

    你揉了揉额角,说:“开宾利去上班吗,太炸裂了。”

    “本来想说明天早上来接你,但估计近几天你都不会想见我。”他说,“今晚是我的失误,耽误你到现在,请让我补偿你。”

    你摇头:“不用。”

    “司机已经在小区外面等我,你不用担心我回不去家。”

    你嘴硬:“我没有。”

    谢问东笑了笑:“嗯。那么,请让我将这一缕线索留在你这里,我怕你被吓到后,会再次消失无踪。请你理解我的惶恐,就当是我的请求。”

    他将车钥匙放入你的手心,合拢你的手指。

    “再次、消失无踪”。

    他又在向你暗示那个谜底。

    你拒绝思考,拒绝回忆,闷不做声地拉开车门下车。

    谢问东跟你一起下了车,叫住了你。

    “如风。”他的声音被晚风浸润得温柔无比,简单的两个字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他走到你面前,微笑问道,“我是被拒绝了,对么?”

    你移开目光,望着在凉风中摇曳的野花:“你让我想想。”

    但你立刻就放弃了客套,如实相告:“嗯,是的,我不用再想。但我……没有办法当面拒绝你,等你离开,我会发信息告诉你的。抱歉,谢兄。”

    “不用对我说抱歉,没关系的。”

    他依然微笑着,说:“那么,谢谢你的温柔。”

    他从后备箱里拿来一枝犹带露水的玫瑰,递给你:“岛台上的花该换新的了,这一枝很棒。”

    你抿了抿唇,接过了那枝玫瑰。

    “晚安。”他说。

    月光温柔如水,你进入单元楼,在拐入楼梯间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谢问东依然站在原地。他冲你挥了挥手。

    他的笑容并不勉强,似乎并不为遭受拒绝而难过。

    而要到很久之后,你才会知道,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次的失败。但他依然从容。因为他预计用来完成这场朝圣的时间,是余生。

    第076章 第 76 章

    第二天你果然起晚了, 还未睁眼就觉得大事不妙,从床上惊坐起时,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了九点。

    你像打仗一般洗漱、洗头、穿衣, 一系列的事情在五分钟内全部完成。你叼着一个甜甜圈在玄关换好鞋, 抬头便看见盼盼正蹲在门口,嘴里叼着狗绳, 歪着头眼巴巴地看你。

    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你的良心受到巨大谴责。

    你半蹲下去,摸了摸盼盼的狗头,诚恳地赔罪:“爸爸错了,下班回来再带你溜溜。”

    “呜汪!”

    你又俯身亲了亲它的脑袋:“乖, 等爸爸回来。”

    抓起门禁卡正要离开, 你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岛台上——一枝玫瑰。

    昨晚的一切涌上你的脑海。

    你扶了扶额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新家距离公司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打车需要时间, 而且从单元楼走到小区门口就已经会耗费很长时间。你犹豫了一下,再次叹了口气, 拿起玫瑰旁边的车钥匙,关门离开。

    早高峰最是拥堵,在十字路口等了三波红灯,上桥后堵得速度降到了40.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你心不在焉地走神了一次又一次。

    这辆车里封存着昨晚的一切。淡淡的沉香味,浓郁的玫瑰花香,味道混合在一起, 融合成晚风里的那一句:“谢谢你的温柔。”

    你温柔么?

    不,没有比你更冷漠的人了。

    他看到的只是你的表象。

    你痛苦地揉了揉额角, 转头看向副驾,心里更是崩溃。

    那个吻……

    你从未被人那样吻过,激烈,用心,又狂热。

    更令人崩溃的是……

    你没有拒绝,甚至在纵容。在他用舌尖叩动你的齿缝时,你松开了齿关。

    天哪。

    你浑浑噩噩地开车到了公司,将宾利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刷卡乘电梯上楼,直奔距离最近的打卡机,却绝望地发现时间是——09:34,迟到了四分钟。

    然而回到公司部的工位,你便松了口气——大半儿的座位都空着,你算是来得早的。

    部门总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平措端着杯热茶探出头来,叫道:“小顾,过来一下。”

    你应了一声,走过去忐忑地说:“抱歉,平总,路上堵车,晚了几分钟。”

    平措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你看外面,措姆和仁青那几个直接请了一上午假,你算是来得早的!昨晚聚到那么晚,多睡会儿是应该的嘛!”

    你说:“谢谢平总。”

    “打卡晚了吧?你在考勤系统里申请半天事假,我来通过,人力那边就不会扣工资。”

    你顿觉开心:“谢谢平总!”

    “小事。”他大手一挥,“去忙吧。”

    “啊?”你疑惑地问,“平总没有别的事吗?”

    平措说:“没别的事。对了,公文系统里有一个总行的通知,要求报送第一季度的一些材料,按往常报就行。”

    “好的。”

    你去茶水间做了一杯咖啡,等待奶泡机工作时,你拿出手机查看工作消息。

    银保监局与央行中支的工作群里,各要求报送数据与材料,你大致看了看,材料是现成的,便放下心来。

    总行的工作群里也要求报送材料,正是平措刚才告诉你的那些,你仔细浏览了报送要求,心里有了底。

    退出工作群后,你惊奇地发现列表中一个名叫“靓妹四人行”的群里正疯狂地艾特你。

    你点进去一看。

    大姐大:小顾,快看总行群!要报一个什么分析报告,靠你啦!

    夏咩咩:@顾如风,学霸学霸,呼叫学霸。

    李哟哟:@顾如风,学霸学霸,呼叫学霸。

    你:“……”

    你想起来了,这是在上海分行培训时,郑月玲大姐拉的群。

    但是这群名是什么鬼?

    你回复:抱歉,刚上班,才看到。

    夏咩咩:什么!!!拉萨居然九点半才上班咩!我们厦门八点半就上班了![大哭/大哭/]

    大姐大:一看就是高中没认真学地理,拉萨有时差啊!

    大姐大:小顾小顾,咱们的分析报告写好了吗?

    你:“……”

    一句话让你梦回高中。

    高中时候的晚自习上,吴文瀚问你:“帅哥,咱俩的作业写好了吗?”可不就是这样的语气么!

    你回复:“之前写过,有现成的。”

    大姐大:[/星星眼]

    夏咩咩:[/星星眼]

    李哟哟:[/星星眼]

    你将打好的奶泡倒入咖啡液,拉花拉出一个拙劣变形的苹果,慢慢地喝了一口。你微笑了一下,打字回复:我不喜欢这个群名。

    夏咩咩:姐,他在威胁我们!

    李哟哟:嗷嗷。

    大姐大: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心甘情愿被他威胁咯!

    大姐大:小顾想换成什么?我来改。

    你打字:换成“好好学习,不抄作业”。

    大姐大:好嘞!听您的!

    群名换好后,你将抹去数据的文档发到群里,立刻出现了一溜整整齐齐的彩虹屁。

    大姐大:[/星星眼]谢谢学霸,学霸最帅!

    夏咩咩:[/星星眼]谢谢学霸,学霸最帅!

    李哟哟:[/星星眼]谢谢学霸,学霸最帅!

    你无奈扶额。

    一上午的时间,你按监管与总行的要求,分别报送了相关材料。你刻意让自己无比忙碌,生怕一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些复杂的事情。

    可你去茶水间倒水时,猝不及防地被叶琪抓了个正着。

    “盼盼怎么样啦?”她先是问。

    你说:“挺好的,能吃能睡,已经十斤了。”

    “那就好……”紧接着,她冲你眨了眨眼睛,靠近低声问道,“昨晚上了谢总的豪车后,你们车震了吗?”

    “噗……”虽然早就知道她是来八卦的,但听闻此话,你依然没忍住喷了一口水出来,震惊地看着她,“车、车什么?”

    “哎呀,咱俩谁跟谁啊,不许藏着掖着,快跟我讲讲。”她说,“昨晚谢总真吓人啊,那表情简直想把我们这一堆人拎起来胖揍一顿。哎除夕那个晚上我就看出你俩不对,快老实告诉我,你俩是不是旧情人?”

    你无言以对,只道:“你想多了。”

    “怎么这么见外嘛!”她跟在你身后叽叽喳喳,“上班那么无聊,透点料让我开心开心嘛,你俩那么般配,撒点糖给我吃嘛……”

    你:“……”

    午饭时间,你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

    他问你今天有没有起晚,你说起晚了,他低沉地笑了起来。

    而后他说:“我这周要去日喀则出差,你放宽心。”

    你略松了一口气,问:“车怎么还给你?我开去你公司楼下,再把钥匙给你,可以么。”

    “我已经在去日喀则的路上。”他说,“不用着急还我,在你买车前,你先将就开吧。”

    你说:“不好吧。”

    “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温和地说,“至于昨晚的事情,你不要多想,免得闷坏自己,有事随时跟我说,好吗?”

    听到他那边高速路上呼啸的风声,你沉默了一会儿,闷声哦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你无声地叹气,兄弟想当你的情人,这事你找谁说理去?

    更要命的事,他是你仅有的两个兄弟之一,更是你在西藏这片辽阔土地上唯一的朋友与饭搭子。

    事情越拖,越不知如何解决。几天后谢问东回到拉萨,约你见面,你以加班为由拒绝了。某天你加班到夜里,他发来消息说他在楼下,问你要不要吃夜宵,小龙虾逐渐肥起来了。你犹豫了一会儿,依然是拒绝了。

    在与陈知玉打英雄联盟时,你总是无意识地叹气,弄得他一次次追问,你却有苦难言,拒绝告诉。

    这事太荒唐,即使告诉他,也并不能让你得到安慰。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与谢问东谈,可你像一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闷闷地一个人苦恼。

    在陈知玉的再三追问下,你只好道:“马上就到寒食节了,你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心情不好。”

    陈知玉在语音里沉默了一下,问:“那你今年,会送出那份生日礼物吗?”

    “不知道。”你沉默地操纵着游戏人物,很久后才回答。

    或许是上天想帮你破局,在寒食节前夕,平措让你去谢氏送材料。自从除夕那一晚后,所有需要与谢氏接触的事情,平措都会派你去。

    工作上的事情你自然会完成得尽善尽美,在出发前,你给谢问东发去消息,告诉他你把车开过去,顺便把车钥匙还给他。

    他回复:好。

    到了谢氏后,你和叶琪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顶楼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有客人,你们便在门外等候。

    门并未关,一位中年女性正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声音高亮,偶尔有两句飘到门外,你便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的儿子以前在江苏工作,隔着三四层关系,与谢问东以前的秘书认识。她给那位秘书送足了礼,希望秘书能为她的儿子引荐。谢问东大概是念及秘书在他创业之初给予的帮助,答应见这个女人一面。

    谈话进行到尾声,谢问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既然是学法律的,那就先去法务部试试吧。”

    女人的声音充满惊喜:“感谢谢总!感谢谢总给他这个机会!”

    “明天去人力报道吧。”谢问东说,“我还有客人,不远送了。”

    女人连连赔笑道:“好的,好的!那就不耽误您了!”

    女人离开办公室时和你打了个照面,她见到你后立刻变了脸色,失声叫道:“小顾?!”

    你的心沉沉下坠。方才你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现在一看,脸也是熟悉的。

    你身侧的手渐渐紧攥起来。

    你一直分不清各种繁杂的亲戚关系,尤其是姑和姨。眼前的女人是你的亲戚,你被关在卧室的那暗无天日的四十八个小时,亲戚轮番上阵对你说教、怒骂、摇头叹息,其中就有她。

    “父母哪里会害你?学什么文学?真就是个书呆子!”那时她趾高气扬地说,“跟你表哥学学,在职场上多喝酒,多结交大人物,不比读什么文学的研究生好一百倍?”

    此时她的声音与彼时重合了,她拉着你连珠炮似的质问:“真的是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你爸妈找你都找疯了!哦哟哟我的天哪,哪有你这样的儿子?不声不响跑到西藏来,你这是要和你爸妈断绝关系?真是不孝……”

    你浑身发冷,剧烈颤抖,那些封存的记忆像恶魔一般,将你拖入深渊。

    刺眼发烫的审讯灯,背光处如鬼怪的阴暗面容,额头上的黏腻血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你眼前发黑,指甲深深地扎入掌心,疼痛剧烈。

    “不就是让你别考研嘛,至于和父母怄气?多大的事啊……”

    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是一阵又一阵的光斑,你头疼欲裂,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扶住墙。

    脚步声停在你面前,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你的肩膀,随即一道声音冷冷响起:“闭嘴。”

    女人讪讪地说:“对不起,谢总,吵到您了,我教训晚辈呢。”

    “轮不到你教训。”

    一只手轻抚着你的脊背,在熟悉的淡淡沉香味中,你耳边的声音逐渐恢复正常,视线也恢复了清明。你抬起头,谢问东正担忧地望着你。

    “我知道了。”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说:“没关系的。”

    你退后一步,轻轻避开他的手臂,垂眸盯着一尘不染的白瓷砖地面,轻声叫道:“谢总。”

    “您是我们银行的战略客户,我不想让您受到蒙蔽。”你说,“这位女士的儿子,并非她口中所说的成绩优秀的法律专业学生,而是一位补考多次、延毕一年、靠着抄袭论文才勉强毕业的蠢材。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我合理地认为,您让他进入贵公司法务部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女人急急地打断:“你胡说什么呢!……我家孩子才不……”

    谢问东说:“闭嘴。”

    她恶狠狠地瞪了你一眼,不情愿地收了声。

    你不含感情地望着谢问东,缓慢地说:“当然,仅供谢总参考。”

    他说:“还有么?”

    你抿了抿唇,说:“这位女士的儿子,小时候抢过我的零花钱。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更是三番五次向我借钱,在我拒绝后以恶语谩骂。”说到这里,你竟莫名有丝委屈,而你之前明明冷淡如石。

    谢问东说:“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情么?比如——告知我在各地区与各行业的所有商业伙伴,让他进入就业黑名单——这一类的事情。”

    而后他走近了一步,轻声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你略微怔愣地望着他。

    女人急忙道:“谢总,您刚才已经答应了给我儿子这份工作!”

    谢问东说:“我反悔了。”

    “您不能出尔反尔!”

    “我当然能。”谢问东笑了笑,“小刘,送客。”

    秘书礼貌地冲女人一点头:“女士,请跟我来。”

    女人见回天乏术,恶狠狠地瞪向你:“小杂……”

    “滚。”谢问东的声音盖过了她,沉声道,“赶紧滚开。”

    他做了个手势,楼层尽头的两个保安立刻过来,押着女人走向电梯。

    你垂眸盯着地面,紧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你听到谢问东对秘书说:“小刘,带叶小姐去隔壁会客厅,与银行那边交接一下工作。”

    秘书应下,而后脚步声远去。

    “来。”手腕被握住,一片温热,他说,“跟我来。”

    你像一只失了魂的落魄乌龟,茫然地被他拉着进入办公室。他把你按到沙发上坐下,倒来一杯温水。

    你再次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第077章 第 77 章

    回到温暖的室内, 坐在铺着柔软坐垫的沙发上,方才硬撑出来的体面全都消失不见。

    你脊背弯曲,颤抖着俯下身, 想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你从阴暗恐怖的记忆中抽离,勉强回过神来, 发现你正趴在谢问东的腿上,脸颊埋在他那一尘不染的西装裤上,一股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弥漫在鼻间。

    “抱歉。”你含糊地说了一句,直起腰来帮他拍了拍裤子的褶皱,庆幸上面没有泪渍。

    谢问东不知什么时候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你的面前, 椅子比沙发高一些, 他坐在上面,正好方便了你趴在他的腿上。

    “没关系。”他说,“想和我聊聊吗?”

    你深吸了一口气,说:“聊什么。”

    “都行。”他说, “比如量子力学。”

    你用双手掩住脸,揉搓着僵硬的脸部肌肉, 闻言含糊地笑了一下。你抬起头,正好看见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面是几张蓝白背景的ppt,写着光电效应,原子能量跃迁之类的东西。

    你说:“原来谢兄也会临时抱佛脚。”

    谢问东注意到你的视线,坦然地说道:“大学的很多知识已经忘记,好在还保存着当年课堂的ppt和讲义。你若是想听我讲, 随时都可以。”

    你说:“谢兄有心了。”

    他笑了一下:“应该的。”

    他又道:“如风,实在难受的话, 你可以对着我哭,就像涪江的那一晚。”

    你闷声说:“不许喊我如风。”

    “抱歉。”

    他又问:“可以问问理由吗?”

    “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好。”你向他道歉,而后解释,“你每次这样叫,总会提醒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不纯粹了,变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谢问东从善如流:“好的,顾兄。”

    “多谢理解。”

    “不客气。”

    他望着你,说:“半月未见,顾兄瘦了,没好好吃饭么?”

    你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件事让我太思虑了,睡不好也吃不好。”

    之前陈知玉向你追问无数次,你有苦难言,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告诉他也于事无补。可此时面对着谢问东,你的满腔纠结有了倾诉的源头,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向他叨叨。

    谢问东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等你说完,他说:“顾兄不必多虑,如果这件事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就当那些话不存在好了。”

    你无言地看着他:“这怎么当不存在啊?”

    他笑了一下:“既然无法,那便迎向问题的源头。顾兄不必因苦恼而拒绝与我见面,我们恢复之前的相处,不要把这事当成是事,慢慢地就不会再纠结。另外,经常见面,我也能逗你开心。”

    你一脸面瘫:“我没有办法开心。”

    “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举止言语从容,态度泰然自若。

    见他这副模样,你更崩溃了:“谢兄啊,我在这边都纠结困扰死了,为什么你能一点都不内耗的?”

    谢问东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头脑简单的理工男。”

    你瞪着他,咬着嘴唇,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笑:“你看,这不就开心了吗?”

    你说:“你不是理工男,你是佛。”

    谢问东说:“何出此言?”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是佛的境界。”

    他望着你,说:“那么,让我渡你。”

    你避开他的视线,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办公室里沉默了十几秒,你看向角落柜子里好几层的印章,转移话题:“谢兄对篆刻感兴趣?”

    “对,但我只是个外行,基本是找人设计,找人刻出来,摆着好看。”谢问东起身向角落的柜子走去,问你,“要看看吗?”

    你摇摇头:“我帮你设计一枚印章吧。”

    “我的荣幸。”他微笑说道,拉开办公桌前的旋转座椅,“来,坐。”

    “我不坐,你坐。”你说,“谢兄想刻什么内容。”

    他想了想,说:“上下钓鱼山人。”

    你拿起纸和笔,略一思索,脑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你在纸上寥寥勾了几笔,边画边说:“谢兄雅趣。篆字里的上和下与楷书的写法差不太多,可这两字棱角分明,严肃冷酷,与钓鱼山间的野逸相悖。我们可以用另一种表达方法。”

    你画出一个向上的半圆弧,在圆心处点上一点,解释:“这个形状在篆刻中便可以表示‘上’。”

    你又画出一个向下的半圆弧,同样点醒圆心:“这个是下。”

    “圆弧温润,恰好可表达随和野趣。”

    谢问东认真地听着,称赞道:“顾兄高妙。”

    “谬赞。”你说着,写出篆字的“钓”,又画出一条象形的鱼,一座象形的山,山像一个三指毛笔笔搁,“鱼与山用象形的表达手法,更与自然亲近,符合篆刻的文字内容。”

    你又将边框画得含蓄支离了一些,重新排布了一下篆字,让它看起来更为浑然天成。

    最后你说:“这样就好,这枚印章的内容建议刻朱文印,比白文印更透气。”

    谢问东说:“我让人刻两枚,送你一枚,可好?”

    你放下笔:“不用,谢兄自己用就……”

    你骤然打住,惊愕地低头望去——你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扶手上,谢问东估计是怕你摔下去,伸手揽着你的腰。而你专注于画稿,没有察觉。

    他坦然地松开手,说:“谢谢你的设计,我很喜欢。”

    你站起身:“不客气。”

    他微笑说道:“耳朵红了,热么?”

    你:“……”

    他又说:“你看,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不会因为我喜欢你而有任何改变。所以,你不用多想,更不要思虑。”

    他那样坦然地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令你微怔。

    “如果思虑了,随时找我,我来逗你开心。”

    你说:“可心境已经变了。”

    谢问东说:“过去我喜欢你,现在我也喜欢你,并无改变。唯一的不同是,过去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知道与否是认识的主体,它千变万化。可认识的客体并未改变,所以,不用多想。”

    你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话语,心中稍安。

    他又说:“还有一点不同。”

    “……嗯?”

    “现在你可以更加从容地为任何事、在任何时间找我,因为你已知道,我时刻渴望着你的声音。”

    送你到楼下后,谢问东说:“下班我来找你,陪你过寒食。”

    你抿了抿唇,告辞离去。

    你并未回银行,而是去了一家商店。笔,墨,纸,砚,印泥,你手指颤抖,专注地一样样挑选过去。

    上一次送出这份生日礼物,是在大三那一年的寒食节。那时的你专心备考,沉浸阅读,现实中有陈知玉的聊天陪伴,网络上有X的悉心倾听,有赵甲陪你吃火锅,下围棋。那是你最快乐最放松的一年。

    而在那之前的高中,就算再忙碌,你也会提前准备好一切,在寒食节当天送出生日礼物。

    可如今,你已三年不曾提笔。

    你将挑选好的东西放在收银台,收银员问你要不要袋子,你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她一样一样扫描物品时,一阵悠扬的歌声飘入你的耳中。你抬眼望去,街对面的红色舞台上,一群穿着演出服的小孩子们正在伴奏中唱歌。

    他们唱的是一首词。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你浑身僵住,脚边似乎又溅起了渤海的潮水,雪白的浪花打湿了你的裤腿。

    小孩子们的声音清亮单纯,那样无邪又热情:“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世界成为了真空,一瞬间,你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空灵的歌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收银员疑惑地伸出手在你眼前晃了晃,她的嘴巴在一开一合,似乎在说话,可你听不见。

    你僵硬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却在门口被人拉住。

    追上来的收银员焦急地对你说着什么,往你手里塞了个袋子。原来你忘了拿走刚才买的东西。

    你像行走在海底一般在马路上恍恍惚惚地走着,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在脑中形成一滩光怪陆离的破碎噪音。偶尔有尖利无比的喇叭声穿透耳膜,刺得你太阳穴突突直跳。偶尔有惊恐的面孔从你眼前闪过,偶尔停下后,发现四周无一处熟悉。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回到家的。电子门锁呲啦一声,门开了。一只白色的狗奔到你的脚边,兴奋地围着你打转,它站起身用两个前爪扒拉你的膝盖,冲你软软地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呕吐,胃里早已吐空,到最后只能吐出胃液和胆汁,喉咙口如喝了硫酸一般灼烧疼痛。

    到第八次趴着吐时,你额头发烫,连呼吸都是滚烫灼热的。关上水龙头直起腰的瞬间,你扶着墙差点站立不稳,眼前的场景忽近忽远,天花板如巨大的飞盘向你旋来。

    窗外已经黑了,屋里只能隐隐看见家具的轮廓。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卧室拖来被子,而后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坐在洗手池旁边的地面上。胃和肠子都绞作一团,你疼得浑身剧烈发颤,却还要一次次强忍晕眩和疼痛,直起身来对着洗手池呕吐。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你靠着墙壁半昏半醒,额头的滚烫让你意识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怪异图像。你顺着声音望去,手机正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在震动中泛着微光。

    等你终于攒够力气挪过去拿起手机,铃声已响了十次。

    你指尖颤抖,努力地滑动了好几次,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在门外。”他的声音依旧沉稳,“顾兄,开门。”

    你说:“你不要管我了。”

    你的声音早已在多次呕吐下变得沙哑无比,如粗糙的砂纸互相摩擦,又因发烧与虚弱变得无比轻微。你说出的那句话近乎气音,连你自己都听不甚清。

    可他显然听见了。

    他逻辑清晰,话音笃定:“下午你答应了让我来陪你过寒食,不能食言。”

    你无力地垂下手,指节砸在冰冷的瓷砖上,痛楚钻心。

    他是心无所住的大侠,潇洒的理工男,你却是敏感多情的酸腐文人。他不会被思虑绊住,可是你呢?仅仅是一首词、一个微不足道的亲戚,就能轻易让你碎裂至此。他想渡你,可你那么容易被磕伤、那么容易被琐碎的东西刺得鲜血淋漓,你随时随地的碎掉,脆弱至此,卑微至此,软弱至此。

    他无法渡你,你只能自渡。

    你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要管我了。”

    砸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被扬声器放大的声音沉稳无比,在滋滋的电流声中飘入你的耳中:“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下午你不相信我能逗你开心,可你依然笑了,不是么?”

    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抱着双腿而坐,滚烫的额头无力地垂在膝盖上。

    “宝贝。”他第一次这样叫你,却并无缱绻暧昧,只是简洁有力、不容置疑,“开门。”

    你垂头无声地啃咬着膝盖上的骨头。

    他并未再劝,只是安静地等待,绵延不绝的细细电流声表达着他的决心与耐心。

    你用齿根用力咬住衣服,牙齿酸楚,沉默地抗拒。

    他开口了,只一个字:“乖。”

    你的喉口发出无声的呜咽,放弃抵抗似的闭上眼睛,轻声道:“密码是132697.”

    第078章 第 78 章

    十分钟后, 你躺在了床上,被两条厚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当初装修时为了采光, 你把能拆的墙都拆掉了, 主卧与客厅被一面半墙隔开。此时透过洞开的门与半墙,你看见谢问东正在客厅忙碌。

    你按着胃坐起身, 掀开被子正要下床,谢问东恰好端着热水拿着药进屋来。

    “吐垃圾桶里。”他把药和水放到床头,把你按回床上,“不许来回折腾。”

    你脸色苍白,强忍着喉口的呕意, 声音沙哑地拒绝:“脏。”

    他把垃圾桶放到床边, 扶着你的肩膀:“没关系,我来收拾。”

    其实你早已吐不出什么来,呕得撕心裂肺也只吐出了一点胃液。谢问东温热的手掌在你胃部一下一下顺着,他给你递纸, 又让你喝了些热水。被他塞回被窝后,你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感觉到他靠近,探了探你的额温,脚步声远去又折返,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了你的额头上。

    “宝贝,你哪里难受。”他问,“胃疼,还是肚子疼?”

    你近乎气音:“都疼。”

    “估计是急性肠胃炎, 家里的药不对症,我让医生过来给你挂水, 可以吗?”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间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语调沉稳有力,让人不自觉就想听信于他。

    一粒圆圆硬硬的东西递到你嘴边,他说:“张嘴。”

    你听话地张开嘴,那粒东西化在喉间,有甜丝丝的凉意,润泽着受伤的喉咙。

    “含着就好。”他说。

    你虚弱至极,疲惫至极,可肠胃的难受时刻折磨着你,让你连安睡都做不到。你不停地翻来覆去,额头的毛巾一次次滑落,又被他一次次覆回你的额头。

    医生很快来了。或许是谢问东在电话里已描述过症状,所以医生并未再让你劳神回答问题,简单的诊脉后便为你挂水。

    冰凉的针头扎入左手静脉,你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谢问东握住你扎针的那只手,他掌心温热,一点一点暖着你的指尖和指缝。

    他说:“别多想,睡一觉就好了。”

    你睁开眼睛看他,他坐在台灯暖黄的灯光下。

    他用纸巾为你擦去下颌的冷汗,低头看你:“怎么了?要聊天么?”

    你说:“你带的什么。”

    “火锅底料和食材,原本想今晚陪你吃的。”

    你说:“要吃。”

    谢问东说:“先好好休息,火锅店又没长腿儿,跑不了的。”

    “哦。”你问,“你吃饭了吗?”

    “没有。”

    “冰箱里有我之前做好的饭团。”你说话轻而断续,“有紫薯肉松馅儿,牛油果鸡肉馅儿,红豆蜜枣馅儿,你热一下就可以吃。”

    谢问东低笑了一下,说:“怎么这么操心?你现在只需要操心一件事,那就是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你眨了眨眼,说:“很好吃的。”

    “嗯。”他说,“等你睡着,我就去热。”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输液让你浑身发冷,药效还没发挥时,你难受得躺不住。谢问东便扶你起来靠在他怀里,温热的掌心探入你的睡衣,稍微用了些力道帮你按揉肚子。

    又吐了几次后,渐渐地药效发挥,你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一位宽袍大袖的仙人背对着你坐于案前,一边吟诗,一边奋笔疾书。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

    挥笔一书,便是天下第三行书。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你半梦半醒,窗外雨声如滴翠。你听到挂钟声响,十二点已过。

    壬寅年的寒食节到了。

    今天是《寒食帖》诞生于世九百四十周年。

    从小到大,你身上都有着文人的习气,说好听些叫做浪漫,说难听了便是酸腐。每年寒食,你都会郑重地研墨临写《寒食帖》,再用火烧成灰烬,隔着近千年的时空,遥祝它生辰快乐。

    书法爱好者大抵都有白月光,大部分人的白月光是兰亭。每年上巳,数不清的书法人会临写《兰亭集序》,庆祝它的生辰。

    你的白月光是寒食雨。

    你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不停地做梦又醒来。陪伴着你的是窗外的雨声,是床边熟悉的淡淡沉香味。

    输液的那只手一直被谢问东握在掌心,因此并未发凉。他不时探探你的额温,帮你擦去额角的冷汗。在你腹痛难忍时,他总能找到疼得最厉害的位置,帮你揉开痉挛,用掌心的温度为你缓解疼痛。

    他低沉的嗓音穿透你模糊又凌乱的梦境,清楚地落在你耳边:“安心睡吧。”

    等你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烧已经退了,肚子还是难受,可已经比昨夜好了很多。

    谢问东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正微阖着眼小憩,你一动弹,他就醒了过来,问:“好些了吗?”

    你嗯了一声,撑着床坐起,他把枕头垫在你背后,又拧开床头的保温杯递给你。

    你捧着杯子慢慢喝着热水,想到昨夜的所有狼狈、虚弱与不堪,心里有了决定。

    “谢兄。”你垂眼看着被子上的雏菊花纹,轻声道,“谢谢你昨晚照顾我,麻烦你了。”

    谢问东用手背探了探你的额温:“不烧了,怎么还说胡话。”

    你望着他,慢慢斟酌着词句:“谢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非常好非常好。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

    谢问东安静地看着你。

    “很久以前,我读过一部小说,名叫《卡拉马佐夫兄弟》,陀翁在里面讨论过一个问题,爱具体的人,还是爱抽象的人。”嗓子仍然发疼,你缓慢地说着,“一个医生,他爱整个人类,致力于救治所有病人。可他越是爱整个人类,就越是不爱具体的人,他会因病人擤鼻涕而感到厌恶。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不是么……”

    “但其实不是的。”你说,“这其实非常正常——‘因为与梦想中的爱比较起来,切实的爱是一件严酷和令人生畏的事情’。抽象的爱、梦想的爱永远是崇高的、恢弘的,可具体的人……他们会生病,会软弱,会丑陋,会反复无常,会无理取闹。切实的爱需要包容,需要耐心,需要理解,没有人会拥有这样长久的耐心。”

    你低声说:“谢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或许你爱的是人类。或许你想要的是抽象的、梦想中的爱,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你……”

    你深吸了一口气,望入他的眼睛:“谢兄,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我也并不值得你喜欢。”

    谢问东静静地听着你这一通断断续续的长篇大论,直到你说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沉默蔓延在你们之间,他终于开口,说起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可那个话题如寒冬腊月里的冰雪,将你结结实实地冻僵了。

    他看着你,问:“客厅里放着你买回的笔墨纸砚,你今年,会为寒食帖送去生日祝福吗?”

    你不知道他从哪里知晓了你的这个习惯,你也没有心思去想。你只是呼吸急促,攥紧了被角。

    他缓慢地又说了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将你的盔甲炸得灰飞烟灭。

    “你把什么东西锁在了那个房间里呢?”隔着客厅与主卧间的半墙,他指了指客厅右侧的上锁房间,他说,“是你的文心吗?”

    你僵硬地盯着他,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重逢两月有余,你为自己套上千层面具,扮演着潇洒、快乐、真诚,将自己伪装成三年前涪江畔的顾如风。他配合你,他纵容你,他宽宥你。

    而现在,他终于戳破了你的伪装,露出你那被虫蛀空的腐烂内心。

    第079章 第 79 章

    “呜……汪!”

    死寂的沉默被一声欢快的狗叫打破了。

    两个多月的小狗, 直起身来已经比床更高。盼盼的两个前爪爪搭在床沿,偏着脑袋蹭了蹭你的手,又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你的手背。

    下一秒, 它被拎着后颈提溜开, 谢问东说:“不许舔。”

    “汪!”

    盼盼可怜巴巴地盯着你,不停摇尾巴。你只是全身僵硬地坐着, 低垂着头,任由眼睫毛遮住眼底复杂的心事。

    谢问东站起身来,说:“我去盛一碗粥来。”

    他离开了房间。

    目光所及处,你攥着被角的手指痉挛不止,骨节泛白, 修剪得无比整洁的指甲泛出淡淡的青色。

    文心。

    你听到了这个词。

    于是你没有任何防备就原地碎掉。

    你已经为它碎过无数次, 在可预见的将来,你还会继续碎裂,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彻底,直到化为灰烬。

    谢问东像是特意为你留够了独处的时间, 等他端着粥过来,你已经勉强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小米粥, 加了一点桂花蜜。”他在床边坐下,把碗递给你,“尝尝。”

    “在床上吃东西不礼貌,我起来吧。”

    这是大人从小教育你的事情,刻在骨子里的行为规范。你正要掀开被子起身,却被谢问东按住肩膀。

    “你生病了,可以有特权。”他说, “而且这是你家,规矩由你制定, 按你觉得舒服的方式来。”

    你抿了抿唇,接过粥碗,看向他:“你吃了吗?”

    谢问东笑了一下,指了指阳台上的番茄藤:“昨晚摘了一把你种的小番茄吃,希望你不要介意。锅里在热饭团,再有两分钟就热好了。”

    你说:“那我等你热好。”

    谢问东说:“行。”

    两分钟后他端着热好的饭团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俩一人喝粥,一人吃饭团。盼盼趴在地毯上,不时瞅瞅你,不时瞅瞅他。

    粥已经熬得很稀,可你依然吃得很艰难,只喝了几勺就喝不下了。你用勺子搅拌着,却始终没有放下碗。从小你就被教育,剩饭是素质低下的行为,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吃完碗里的饭。

    你勉强又喝了一口,碗却被拿走了。

    谢问东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你刚要说话,他已经利落地喝完了剩下的粥,把碗筷和盘子放去了厨房,回来时拿着药和热水。

    “医生开了三天的药,一日三次。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吃完就安心睡觉,不要思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你就着热水吃完了药,靠在床头,掌心轻轻摁压着胃部,斟酌了千百次的话语从喉口溢出:“谢兄,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谢问东似乎并不意外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坐在你身侧,撩起你右手的衣袖,用热毛巾擦去已经干涸的血痕,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只是问:“这是昨天弄的么?”

    你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有一些交织的细细划痕:“可能是昨天下午回家时被树枝或栏杆划的。”对于昨晚是怎么回到家的,你没有丝毫印象,或许是从灌木丛中穿行而过时留下的伤痕,你未得知。

    谢问东没有再问,只是动作轻柔地用棉签沾上碘酒,涂在你的伤痕上。

    你说:“谢兄……”

    他说:“不要思虑。”

    于是你把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客套话吞回肚子里,直截了当地说:“谢兄,感谢这两个多月的陪伴。但我不值得你喜欢,从今天起……就不要再见面了,你以后,也不要再管我了。”

    谢问东专心地处理你的伤口,依然不语。

    你说:“我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另外……”你顿住。

    谢问东嗯了一声,说:“我在听。”

    碘酒已干,他放下你的衣袖,又握住你的手指,将红花油抹在骨节的淤青处,一点一点揉开。

    在那曲的偏远山村时,你曾因落水被格桑送去医院。那个冬季的夜晚冷冷沉沉,格桑托着你扎针的手腕如同托着一斛无价的珍珠,小心翼翼,如奉神明。可此时谢问东握着你的手,那样的从容,于是手贴得很紧,温度真真实实地传了过来。

    “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欢。”你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后面的话,“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本来面目,知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模样,我们再也回不到初见那一晚了,所以谢兄,忘了我吧。”

    盼盼又叫了一声,欢快地和自己的尾巴捉迷藏。

    “那晚涪江月圆,我遇见你。”谢问东终于开口,声音沉而缓,“看见你的第一眼,你身后是路灯。你就站在那丛明亮的灯光下,眼睛是红的,声音被江风吹散了,你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个没有写收信地址的信封。”

    他并没有抬头,依然专心地为你按揉指节上的淤青,将红花油药水一点一点揉入皮肤。

    “那天早晨,我让秘书为我订了一张飞四川的机票,但不要告诉我目的地。于是我来到了涪江畔,捡到了你。”

    谢问东终于抬头望向你:“你是被人放在藤编摇篮里,顺着涪江一路漂流到我身边的,所以,我不能答应不管你。”

    你怔怔地望着他。

    他把你的手放回被窝,扶你躺下:“好了,睡觉。剩下的事情,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再慢慢谈。”

    你说:“谈什么。”

    “一切。关于初见,关于文心。”

    你裹着被子侧躺着,眼眶骤然发酸,轻声道:“谢兄,我想一个人呆着。”

    他答应了:“好。”

    你松了口气,道:“谢谢。”

    他半蹲在床边,与你视线齐平:“不客气。你现在不想见到我,我会离开。但你要按时吃药,每晚八点我给你打一次电话,你要告诉我身体情况,可以吗?”

    “嗯。”你说,“我没有不想见到你。我只是……一见到你,就很想哭。”

    谢问东说:“你可以对着我哭。”

    “可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你说,“就像还泪的黛玉,眼泪已经流干了。”

    谢问东依然说:“没关系,慢慢来。”

    他伸手探入被窝,掌心贴着你的上腹揉了揉:“胃有些凉,还在难受么?”

    你嗯了一声,小声说:“比昨晚好很多了,也不想吐了。”

    谢问东说:“我下楼去买热水袋和暖贴,顺便帮你遛狗。你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受冻。”

    “谢谢。”

    “不客气。”

    他带着盼盼出门了。

    药效令你昏昏欲睡,在你裹着被子半睡半醒时,谢问东回来了。他将充好电的热水袋塞到你怀里,暖乎乎的热水袋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紧紧贴在钝痛的胃腹上,你抱紧热水袋将身体蜷缩起来,舒服了许多。

    “睡吧。”他说。

    你睁开眼睛看他:“你昨晚没怎么休息,让司机来接,不要疲劳驾驶。”

    谢问东笑了一下:“行。”

    他又说:“晚上我让餐厅送一份凉拌樱桃萝卜过来,你试试看,能不能有一些胃口。”

    你说:“好。”

    “对了,有一个快递,我帮你放在玄关了。”

    你想了想:“应该是新鲜艾叶。你想不想吃青团?我给你做。”

    谢问东说:“先好好养病。”

    你吸了吸鼻子,又说:“谢兄,你昨晚开车来的吗?”

    “嗯。”

    “你有没有看到车里新的小和尚。”

    “看到了,很可爱。”谢问东说,“放心睡吧,我不会再拧断他的头了。”

    你含糊地笑了一下,困意又上涌,喃喃地说:“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欢。”

    谢问东说:“不应以具足色身见如来,亦不应以具足诸相见如来。”

    你裹紧被子只露出一颗头,贴在床边,闷闷说道:“众生众生者,自然着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谢问东笑了笑,并未再劝,只是道:“床头的保温壶里有热水,想喝了就随时倒。”

    你说:“嗯。”

    他又道:“电饭煲开的保温模式,饿了就随时盛来喝。”

    “好。”

    “随时联系我,如果想让我过来的话。”

    你点点头,说:“你让我先想想。”

    “那么,好好休息。”

    谢问东起身离开,却又在卧室门口顿住脚步,转身看你:“如风。”

    你看向他。

    “你的其他疑虑,我们可以在你病好之后慢慢谈。可是有一件事,我现在便能确切无疑地答复你。这件事你猜错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屋里一半明一半暗,谢问东正好站在光影交界处。

    他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并不爱世人。”

    第080章 第 80 章

    随着关门声响起, 屋内恢复了寂静。

    遛完弯的盼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往床边的地毯上一趴,脑袋枕在前爪上睡过去了。

    你发了一会儿呆, 也抱紧热水袋睡了过去。

    中午你被闹铃吵醒后, 起来吃了药,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暗, 床头的手机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震动不止。

    你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眯了眯眼睛适应屏幕的亮度,上面跳动着陈知玉的微信视频请求。

    “……喂?”接起后你侧躺着,将手机侧边贴住床, 声音带着困意开口。

    屏幕上陈知玉的脸凑近了:“人呢?怎么这么黑?你还没起床呢?”

    你抓了抓头发, 坐起身来拧开床头的台灯,镜头终于亮堂了起来。

    “还真没起床呢?懒猪顾如风。”陈知玉说。

    你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又说:“不许骂人。”

    陈知玉观察你的脸色:“你生病了吗?脸色好差。”

    大半天过去,被窝里的热水袋仍是暖的, 温温地贴着肚子,你捞住热水袋压了压, 说:“嗯,肠胃炎。”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陈知玉担忧地问,“吃药了吗?什么时候犯的?那你晚上吃什么呢?”

    “昨晚挂了水,也吃了药,所以一直很困。”你解释,拎起床头的保温水壶倒了半杯热水慢慢喝着,“已经好很多了, 不用担心。”

    陈知玉说:“那你晚上喝点粥。”

    “嗯。”

    你披上外套,推开主卧与阳台之间的玻璃隔门, 藤上的小番茄果然已经被谢兄摘了一半。你拎起坛边的水壶为番茄浇了水,又来到玄关拆了快递,将空运来的新鲜艾叶泡在纯净水中。然后你打开房门,为外卖和快递准备的小椅子上放着一份打包得严丝合缝的凉拌樱桃萝卜。

    拆开后你尝了一个,酸酸甜甜,脆爽可口,便盛了一碗粥坐在岛台前吃了起来。

    手机支架上的陈知玉啧啧道:“咱顾哥今天是吃播。好吃吗?”

    你吞下一口粥,说:“还行,萝卜好吃。”

    他问:“意思是粥不好吃?”

    你说:“也还行吧。”

    你又问:“你怎么样呢?还闲着吗?”

    三月底疫情肆虐,上海封城,陈知玉和学弟开始居家办公。他闲出屁来,有事没事就打电话找你谈人生,甚至从打电话进化到了打视频。第一次接到视频时你都惊讶了,你向来很少使用视频通话功能,上一次与你隔着屏幕煲电话粥的人还是秦悠。

    陈知玉叹了口气:“闲啥呢,我们做动画的本来就是天天对着电脑,不过现在是换成在家里对着电脑。”

    你笑了下:“你不闲才怪,你要不要数一下这周给我发了多少消息。”

    往往你上着班,他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地发了过来,大部分是被困上海人民发明的地狱笑话。

    “六十年后我儿孙成群,躺在藤椅上回忆往昔,我会告诉他们:‘孙儿啊,2022年在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你爷爷我差点饿死……’”

    “以前从浦东到浦西,要摆渡。现在从浦东到浦西,要偷渡。”

    “从九宫格到鸳鸯锅,只需一夜,一张图,带你体验沪式鸳鸯封【图片】”

    ……

    ……

    你上班忙起来,一会儿没看消息,往往就是20+条未读,他还不断追问:“你怎么不回我?友情会消失对吗?”

    你都快被他烦死了。

    此时,陈知玉说:“能有啥办法,苦中作乐呗。”

    碗里还剩小半碗粥,但你已经吃不太下,便放下勺子,用掌心一下一下慢慢顺着胃部,问:“上海现在能收快递吗?我给你寄吃的。”

    “哪能啊,早都密封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暂时还有吃的。”陈知玉说,“你想给我寄什么?”

    “传说中的压缩饼干,吃了能一个月都不饿的那种。”你仔细想了想,“还有营养针,据说打一针顶一年。”

    “?”陈知玉笑骂道,“顾如风,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你诚恳地说:“说不定有卖的呢。”

    “吃完了?”他说,“那你吃药休息吧,本来想找你打英雄联盟的,但我感觉你现在被风一吹就要倒,赶紧上床躺着去。”

    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收拾好碗筷放入水槽,说:“那你挂吧。”

    他说:“你挂。”

    “行。”

    视频挂断后,你吃了药,搂着充好电的热水袋躺回床上,便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

    “还难受么?”他问,“有没有吃东西?”

    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枕边,你裹紧被子向他汇报:“好很多了,喝了半碗粥,吃了四颗樱桃萝卜,也吃了药。”

    他又问:“热水袋充上电了么?”

    你嗯了一声:“正抱着,很暖和。”

    谢问东笑了一下:“嗯,好乖。”

    你闷声说:“因为我也不想难受的。”

    他说:“以后都不会难受了。”

    他又问:“明天有没有想吃的菜?”

    你说:“不用麻烦。”

    “我摘了你一大把番茄,让我向你赔罪。”

    “不需要的……”你想了想,“那,凉拌鸡丝可以吗?加一点黄瓜丝,还要香菜和辣椒。”

    谢问东说:“行。”

    困意上涌,你打了个呵欠,便听谢问东道:“再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你嗯了一声:“谢兄,你挂吧。”

    “你先挂吧。”

    “手在被窝里,不想拿出来。”

    谢问东低笑了一下:“在撒娇么?”

    你咬了咬被角,闷声道:“没有啊。”

    “行。睡吧。”

    随着他低缓的声音落下,你闭眼沉入了安眠。

    这个清明假期,你大多数时间都在抱着热水袋昏睡。假期的最后一天你恢复了些精神气,带着盼盼在小区溜了一圈,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做了四种口味的青团,豆沙馅,蛋黄馅,黑芝麻馅,抹茶馅。青团皮薄馅大,透着艾草汁的天然青翠。你的肠胃还在恢复,消化不了糯米,但不妨碍你中途一次次深呼吸闻着馅料的香气,在内心称赞好香好香。

    每种口味各一只,装入你定制的精致小盒子中,一共装了四盒。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你请谢问东吃饭,他选了一家养生的骨汤。饭后你们来到他家。

    这是一栋很漂亮的独栋小别墅,屋顶覆着复古的红砖,外墙漆成淡雅的米白。围着院篱种了一圈不知名的树,在寒冬冷春依然郁郁葱葱。院角有烧烤架、秋千与小石桌。

    谢问东带着你来到一楼客厅,靠墙的红砖壁炉里正燃着柴火,橙红的火苗柔软蔓延,发出轻微的噼里声,安静而温暖。柴箱里整整齐齐堆着橡木与松枝。

    在壁炉前的小几旁坐下,谢问东拆开你送他的青团,笑着问道:“我现在可以吃么?”

    你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谢兄晚饭没吃饱么。”

    “吃饱了。”他解释,“但我想吃你做的青团。”

    你说:“那你吃吧。”

    在温暖的壁炉前,你捧着杯子喝热水,他吃了两颗青团。

    然后他往壁炉里添了一根橡木,拨旺了火苗,道:“那我开始了。”

    你轻轻嗯了一声。

    伴随着柴火的燃烧声,谢问东声音和缓地开口了。

    “大约四年前,我写了一款软件。这款软件的功能是为播者与听者提供一个交互平台。这是我读研究生时的一个理想——我喜欢不同人的声音,也喜欢声音传递的情感。对了,我研究生念的是计算机专业。”

    你垂眸盯着水杯里荡漾的水波,上面浸润着火苗捎来的橙红。

    “发布内测版当天,开发部操作失误,把未经内测的软件上架了应用商店。从发现到下架不过两分钟,但后台仍有几十的下载量。后台数据库里,出现了除官方内测号之外的第一个播音员账号。”

    谢问东轻声道:“那个下午我在办公室处理合伙人带来的烂摊子,烦躁不已,偶然间点进那个账号,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上帝想必就是用那样的声音为云朵镶上金边的。”

    “那个声音在念一句话。”

    “‘人可能舍弃一切,却无法舍弃被理解的渴望。’”他说,“念这句话时,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喉音发颤,却仍是致命的好听。那时候我想,他为什么这么孤独,宁愿对着一个空荡荡的软件哭,也不对身边的朋友倾诉。”

    你的指尖轻轻发颤,攥紧了裤缝。

    谢问东起身,轻轻捏了捏你的肩膀:“介意我吸烟吗?”

    你轻声道:“请便。”

    “谢谢。”

    他去角落的雪茄柜里取了一支雪茄,在旁边的小台上剪开茄口,又用壁炉火点燃配套的雪松木条,等木条平稳燃烧后,点燃了雪茄。

    等他回来坐在你对面,你已经勉强恢复了平静。

    “那个下午,我决定停止软件的上架发售。”

    你望向他,嘴唇紧抿。

    “人总是要有触动的,而且要因触动产生相应的行动。如果人变成了按部就班的机器,那也离死不远了。停止发售,这是我被触动后的行动。因为潜意识告诉我,如果听众多了起来,那个声音会被吓跑。而且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我不想让其他人听见那个哭声。”壁炉的温暖火光下,谢问东安静望你,“在那之后,你念了《金刚经》,你是咬着牙忍着哭腔念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念。善护念,你念。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你念。于法不说断灭相,你念。”

    “在那些颤抖的喉音中,我看见你在自救,你抱着浮木在水中沉沉浮浮。”

    你弯下腰用手肘撑着膝盖,用掌心遮住脸。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后,在涪江的江声中,我遇见了你。你那样的柔软,天真,你的眼睛是忧愁却明亮的。你对我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你念了十二次。”

    “这个世界非常奇怪,金钱和权力能改变太多太多。站在高处,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谄媚讨好。可一旦跌入尘埃,冷眼与嘲笑接踵而来。”谢问东声音冷淡,“世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们见风使舵,见利忘义,像小丑一般上蹦下跳,却不知自己的丑陋。他们虚伪、软弱、愚蠢、卑微、可怜、可笑又可悲。我不爱世人,哪怕一丝。”

    你低声道:“你不要这么悲观,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谢问东笑了一下:“嗯。”

    “开发部操作失误错发软件,合作伙伴勾结家族亲戚陷害于我,身边的所谓好友疏远关系,银行的闭门羹,一切不过是因为权与势的转变。”谢问东说,“我在那半年中阅尽人性,却并不觉悲凉。因为你对我念了十二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在一开始的相处中,我斟酌每一个词句,生怕说话不得体,你就会缩入厚厚的壳中,不再上线。后来你渐渐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你会在夜里上线对我倾诉,身体不舒服时也会告诉我。然后你说,如果你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就与我见面,因为那时你将不会再自卑。”

    你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谢问东坐到你身边,在你腿上搭了一条毯子:“冷吗?”

    你摇摇头。

    他说:“那夜之后,我在北大附近买了房,将一部分业务转移到北京。我计算着考试时间,录取时间,等着与你在北京相会。”

    “可你失踪了,彻底地消失了。”

    “我活到现在,仅有两次体验过那种程度的惶恐,那是最重的一次。”他轻声道,“在你失联后的那段时间,我用尽手段,机关算尽,挖掘你的消息。在四川念大学,姓顾,是围棋社成员,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信息。”

    “我花了很长时间,直到你毕业,就业信息进入数据库,我才得知了你的去向。你去了西藏。”

    你垂眼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纹路,问:“那另一次呢?”

    “另一次是除夕那个夜晚,你不肯与我对视,也不肯与我说话。我和当年一样惶恐。”

    “来西藏前,我深知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你就会像当年一样缩进壳里,再一次消失。而我无法再一次承受。所以,我读了千万遍你的诗集,透过那些笔迹,与过去的你一次次交谈,请求他给我钥匙。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万全的准备。

    包括如果你不肯与他相认,他该说什么、做什么。所以他准备了那坛黄泥塑封、软笔题字、埋于老树根下的酒。

    包括如果发现你自残,他该怎么做,怎么说。所以他准备了那瓶颈细肚粗、红绸封口的金疮药。

    包括如何不露声色的、一点点接近你,靠近你,介入你的生活。

    包括如何不触碰你伤口地慢慢治愈你。

    包括如何应对你嘴上的一次次拒绝。

    包括……

    谢问东身上带着一点雪茄燃后的烟火味,他倾身过来握住你痉挛的手指:“三年前你渡了我,如今,换我来渡你。我不爱世人,可若你让我去爱,我便会去,因为你是世人。”

    柴火噼里,他的声音轻而温柔:“你是被放在藤编摇篮里,顺着涪江一路漂流到我身边的,我捡到了你,所以,我不能答应不管你。北卿。”

    你现在二十三岁零两个月,从小学时知道古人有表字后,便一直渴望与人以表字相称。

    二十岁的及冠日,你为自己取了表字,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全天下,只有“聆声听音”软件里的X,知道你的表字。

    那是你在软件里的ID,顾北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