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大门轻轻关上。

    裴林脸上的笑意悄然消失。

    他盯着江潮的手,低声问:“不舒服吗?”

    江潮抬起左手仔细看了看,没什么所谓地说:“不会,你别听江汀吓唬你。她就是这样,一点小事也会想得很严重。”

    他冲裴林耸耸肩,道:“这么多年了,早就长好了。”

    他说得轻松,裴林却多少知道这里面的不容易。

    江潮不太在乎这些,就连骨折了都是过了好几天才发现的。要不是乐队排练时蒙亮发现,江潮这手,真不知道要拖多久才会去医院看。

    当时裴林问他,好端端的手指怎么会骨折,江潮只说,关门时没注意,被门夹了,当时不觉得疼,晚上回了宿舍才发现肿起来了,又只以为是简单的挫伤。

    养伤的时候也没那么在意,一个月后去复查,骨头竟然完全没有重新长好的迹象。普通人三个月就能恢复的伤,江潮居然硬生生拖了快一年。

    拖了太久,后来骨头长好了,关节那里也还是有一点点轻微的变形。

    提起这个,裴林立刻掏出手机,从熟识的某家中医馆里下单了几盒膏药和药酒寄到家里。

    “我回房睡一会儿。”江潮打着哈欠回到次卧,“晚上不等我吃饭,欧阳司又让我去给他挡酒了。”

    裴林乖巧地应了一声。

    江潮不爱说话,能帮忙挡酒,但绝不能再发挥其他的作用,欧阳台长必定还会叫上其他人。

    裴林知道总有些应酬是推不掉的,便按下心里的小小担忧,笑着说:“那我在你回来前先洗澡喽,省得你回来后再等我。”

    江潮说:“你随意,我无所谓。”

    又打了一个哈欠。

    裴林小声说:“不知道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多觉。”

    江潮回房后,裴林也没再客厅多待。他晚上还有新闻直播,休息一会儿后便去台里审稿子了。

    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晚间新闻的直播结束后,照例会用一段两位主持人整理稿子的画面作为控制时长的“松紧带”。

    这期间,旁边的女主持人说起了今晚放烟花的事:“你去吗,裴林?”

    “我不去。”裴林开了个自己的玩笑表示拒绝,“这两天老熬夜,刚才化妆师都说我啦,让我好好休息,黑眼圈都快遮不住了。”

    女主持笑道:“哪里有?你又乱说。”

    裴林笑笑,不再说话。

    结束了直播的工作回到家里时,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裴林简单洗了澡,趁着江潮不在,鬼鬼祟祟地翻找着他的须后水。

    江潮惯用的那款须后水实在很好闻。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当裴林终于找到那个瓶子打开闻闻味道时,却又只觉得柠檬的味道香精味实在太重,完全没有平时闻到的那样清爽不粘腻。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味道。

    裴林鼓起嘴巴,在满是雾气的镜面上画了一个抱胸生闷气的火柴人。

    太可恶了,自己真的有这么恋爱脑吗?再常见不过的味道,难道放在江潮身上,就会让他觉得好闻吗?

    裴林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江潮一定还有另一瓶须后水!等他回来要好好问个清楚!

    洗完澡出来时,裴林还在江潮卧室里的小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沙发很软,适合江潮那种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人。

    裴林整个人陷在沙发中,眼神悄悄落在江潮的枕头上。

    枕头看着也很柔软。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简直太神经,气冲冲地胡乱擦了一遍头发,把半干的发丝揉得凌乱,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时间已经快到11点了。

    欧阳台长的饭局一般不会结束得这么早,但毕竟今晚还要放烟花,说不定会比往常早一些。

    裴林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手里捧着手机,正在看半小时前江潮发来的消息。

    挺简单的一句话,说今晚这个吃饭的地方味道不错,不知道消费高不高,下次可以来试试看。

    裴林回复道:【欧阳台长的消费水平,咱俩估计消费不起[笑哭]】

    江潮回复了一个句号。

    裴林收起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刚吹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他颈子上,头顶偏偏竖着一撮头毛,随着他浅浅的呼吸左摇右摆着。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又响了。

    裴林从枕头下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像小螃蟹走路一样横着迈过床单抓住手机——

    看到最新消息时又不免失望。

    原来是欧阳奕时在他们台里的小群中圈了他。

    裴林不想回,连消息内容是什么都不想看。

    他把手机丢回去,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手机。

    太烦人了,这个欧阳奕时好讨厌!裴林愤愤地想着。

    把这人的微信设置成免打扰也并没有太明显的作用。

    他发来的消息,裴林往往都在好几个小时后才看到,客气客气回过去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欧阳奕时总能秒回!

    裴林又不好意思不理他,一来二去,还是说过好几次话。

    再加上这人动不动就来台里堵他——可能这么形容也不太对,台长家的公子,这整个南城电视台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裴林自闭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爬起来看了一眼欧阳奕时究竟在作什么妖。

    这人只是在群里圈了他,没再说别的,大概只是为了提醒裴林看消息。

    裴林:“……”

    他往下翻了翻,找到欧阳奕时的聊天框,点进去——

    这人发了一张照片,满满当当全是精致的菜肴。而照片的角落,赫然坐着一个江潮!

    裴林:“!!!”

    原来今晚的饭局,欧阳奕时也去了。

    裴林眼疾手快保存了这张照片,之后慢吞吞地给欧阳奕时回复着:【哦哦哦。】

    欧阳奕时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一看就是对裴林明显敷衍的态度不满,又说:【我爸一会儿放烟花,画好地方了,特意让我问你来不来。】

    编吧你就,裴林心想。

    他回复道:【不去了哈。】

    与此同时,欧阳奕时又说:【江潮也在哦。刚才吃饭时说好了,一会儿让他放“加特林”,谁让他个儿最高。】

    裴林不知道加特林是什么,退出聊天界面搜索一番才知道原来是一种烟花的种类。

    他想象了一下江潮面无表情举着巨大的“加特林”往天空一通喷射的画面——

    会弄得灰头土脸吧!

    他胡乱回复了几句,又一次打发掉欧阳奕时,随后……很诚实地换了衣服,按照欧阳奕时发的定位,走路去了他们画好的那片放烟花的地方。

    走在路上的时候,裴林还有些犹豫。

    林粒离开的这些年里,他早就不过年了,和年味儿稍微挨点边的东西,他都想尽办法避开。

    出门的时候太冲动,走在路上时又觉得心里难受。

    路边,过年的气氛渐渐淡了,商家贴在门框上的龙形图案却多少还留着。

    不知道是不是触景伤情,走着走着,裴林心里竟有了一些对林粒和裴仲世的思念。

    林粒是再也见不到了,那另一个人……

    想着想着,裴林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正是裴仲世!

    他慌张地接起电话:“……爸?”

    电话那旁,烟花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头儿小跑了几步,去到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说话时还喘着粗气:“出来遛弯儿,居然碰上放烟花,南城不是禁放烟花爆竹吗?我纳闷儿,跑过去问,才知道原来是政府组织的。”

    裴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浅浅“嗯”了一声。

    裴仲世状态不错,乐呵呵地继续说道:“我过来时,正好在放鞭炮,我就想起来你小的时候,我带你去放鞭炮,你跟你妈都害怕,离得老远,结果那鞭炮居然崩到你面前,把你跟你妈吓得乱跑!”

    这事情发生在裴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实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林粒时常那这件事来嘲笑他,裴仲世又每每会揭穿,把他们母子两个一同嘲笑。

    电话那边,裴仲世依旧絮絮叨叨地说:“路过这儿,想起来这件事,就说给你打个电话。”

    裴林不知该作何回应,沉默良久,也只能再说一句“嗯”。

    听筒安静良久,裴仲世低低地说:“不早了,那你早点睡。”

    裴林又“嗯”,道:“好,爸,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原地呆愣许久的裴林感受到了冷意。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再有看一眼烟花的心情,打算回家。

    这一抬眼,却又看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

    江潮回来了!

    裴林呆呆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黑暗里渐渐走来。

    江潮也看到他了,很远就冲他扬扬下巴:“怎么过来了?”

    裴林胡乱回答说:“我、我,遛弯,溜达……”

    “哦,”江潮点点头,说话的语速有点慢,“行。我以为你来看烟花,欧阳奕时一直吵着要叫你过来。”

    裴林其实并没有注意听他说话。他全部心思都在想,江潮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酸楚和意想不到的甜蜜同时涌上心头,而这样矛盾的心情,似乎又总是伴随着江潮的出现而出现。

    “对了,这个给你。”江潮从身后拽出一个东西,“有点喝多了,才想起来。”

    竟然是一根仙女棒!

    江潮乱糟糟地把它塞在裤子口袋里,外面的包装都碎了一大半。

    他让裴林拿着,自己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金黄色的火苗却怎么都不肯老实燃烧,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就是无法对准仙女棒的引燃芯。

    江潮烦了,他皱起眉毛,掏出烟盒倒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后,又凑近裴林——

    他握着裴林的手,将仙女棒举到合适的高度,自己凑过去,用才刚点燃的香烟轻轻碰着引燃芯——

    哗啦一声,仙女棒终于被点燃。

    星星点点的火光霎时照亮这一小片天地,江潮冷淡的侧脸在这个黑暗的深夜中被彻底照亮。

    裴林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他呆呆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耳边根本听不到仙女棒燃烧时发出的任何一丝声音。

    他不敢眨眼,不敢置信,直到江潮按灭了那根香烟,伸手过来揉乱了他的头发。

    “给你玩,偷来一根儿。”江潮的笑意很浅但明显,“走吧,头晕。”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候,仙女棒已经烧完了。

    裴林的耳边像是这时候才清晰起来,周围嘈杂的声响渐次传入耳中。

    那些声音里最清晰的,是江潮浅浅的笑声,和自己震破天际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