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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不堪

    一切开始悄无声息崩裂的那天, 也是一个大晴天。

    夏渐深了。窗外的绿植茂密起来,阳光烈得让人喘不过气,其中隐约有了一两声蝉鸣, 但还未噪声连天。微风穿过树荫发出的响,密密匝匝, 在缓慢地包围这个季节。

    陈缘知注意到洛霓已经离开了座位很长时间。

    ……不知为何, 最近的洛霓总让陈缘知觉得她心不在焉,笑的时候少了很多, 总是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自习课上快要结束了,班里四下响起饭盒碰撞和拉书包拉链发出的声音, 昭示某些人的准备就绪和蠢蠢欲动。

    陈缘知抬起眼,又一次看向窗外, 有几分在意迟迟未归的洛霓。

    下课铃准时而至,班里人一哄而散,拿着书包和饭盒冲出了教室。

    陈缘知静坐在原地, 她的身旁闪过一个个人影。不过一分钟, 班里的人已经走得不剩几个了, 还有一些动作慢的,则是一边和朋友说笑,一边慢慢地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陈缘知又低头写了一会儿题,忽然教室门口跑进来一个人影, 陈缘知马上抬头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是黎羽怜:“羽怜?你没去吃饭吗?”

    黎羽怜满脸焦急地跑过来,明明喉咙里还在不停地喘气, 却已经开始说话:“缘知!你、你快去保安室找洛霓……”

    黎羽怜的嘴唇开开合合, 陈缘知只感觉自己脑袋一空,然后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开始快步朝外走。

    “缘知,洛霓和我说最近她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谣言,说她编排班里人的八卦,说她仗着成绩好看不起人,还有人在传一些事,那些事是关于……洛霓自己还有她家里的。”

    “洛霓一开始还觉得只是无厘头的造谣,后面却完全不这样想了。她说她从来没有把那些事和别人说过——她写在了日记本上,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些。”

    “洛霓刚刚去查了监控,然后就看到那一群人……偷偷拿走了她的日记本。”

    掠过耳边的风变得急促。

    陈缘知恍惚间想起这几天洛霓的不对劲,明明有很多次机会问洛霓的原因,她却总觉得,等到洛霓愿意告诉她的时候自然就会和她说了,她不必探究或是担心太多。

    ……可恶。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明知道那个人的性格其实很要强,明明知道她很少主动求助别人什么,为什么她那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是来自这样的伤心事。

    拐角处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影,一缕长卷发在空中飘过,陈缘知睁大了眼睛,霎时间和走出来的洛霓对视。

    那人看上去格外疲惫,看着她时,眼神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委屈,陈缘知看得怔了,洛霓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洛霓将额头抵在陈缘知的肩膀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微哑:“……缘知。”

    “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洛霓没有哭。但她似乎真的已经很累了,她紧紧地靠在陈缘知的怀里,只有胸腹微微起伏。

    陈缘知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地安抚着。

    “嗯,我在。”

    ……

    “我一直怀疑有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动过我的东西,直到最近听到了一些流言,我才肯定了我的想法。我刚刚去安保室调了监控,看了很久才找到那段证据,然后我马上把它们拷出来了,刚刚拿去给周思瑜看了。”

    “是谁拿走了你的日记本?”

    洛霓坐在椅子上,微微垂下眼:“季冰伊,李晟晋,张基翎,黄梓荫,他们都有参与其中。”

    “那段监控视频显示他们是大课间偷的,坐在我附近的季冰伊去我桌肚里拿出了日记本,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我座位本来就靠后,当时附近刚好只有一两个人,李晟晋和张基翎就站在她周围挡住了别人看过去的视线,季冰伊一得手,他们马上就撤了。”

    “三个人同时离开了教室,一直到快上课了,才前后脚从后门进来,然后和偷的时候一样,把日记本又按原样放了回去。”

    洛霓:“我记得我当时在做什么。那节大课间我刚好搬了作业去办公室,然后黄梓荫就缠了上来,说有数学和生物的问题想请教我,然后问了足足十五分钟,一个接一个问题,直到打了上课铃才问完。”

    “现在想来,她和季冰伊是好朋友,当时黄梓荫应该就是负责拖住我,给他们提供作案时间吧。”

    陈缘知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一群混蛋。”

    洛霓笑了笑,嘴唇轻弯的模样让人以为她此刻心情颇好,可看向她的眼睛,才会悚然发觉里面没有一丝笑意,“没关系。”

    洛霓的眼眸里早已褪去那一分脆弱,只余锋利如刃的沉冷:

    “他们会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

    周思瑜首先把两方人带到了办公室进行谈话。

    但这场谈话似乎也是无疾而终,两方人各执一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周思瑜最后便将这件事提交到了教务处进行处理。

    教务处分别叫去了两方的人进行谈话,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

    无论是去办公室还是去教务处的谈话,陈缘知都听到了,她让洛霓录音留证,一方面是考虑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方面是陈缘知希望她可以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这件事进展到这个地步,陈缘知依旧无法理解那群人偷窃洛霓的日记本的动机是什么。

    洛霓:“……你们为什么要偷我的日记本?”

    李晟晋:“那你为什么要在日记本里说我们的坏话?”

    洛霓语气嘲讽:“我说什么坏话了?哦,你李晟晋谈恋爱不到一个月,分手让女生哭了三次?这叫坏话?这不是如实记录吗?”

    李晟晋:“我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洛霓声音提高:“那我自己的日记本我想写什么东西还要经过你批准是吧?李晟晋我告诉你,那是我自己的日记本!我爱写什么写什么!”

    张基翎:“这事和我没关系。李晟晋说你也写了我的坏话,我才帮他的。”

    洛霓:“哦?那你也看了我的日记本,你找到了吗?”

    张基翎:“就十分钟,仔细看也不可能,大概翻了一下没有吧。要我说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我们基本上没看到什么东西。”

    洛霓:“好啊。你把你日记本给我翻十分钟,就现在,怎么样?”

    录音笔里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洛霓笑了:“不愿意啊。那你刚刚说的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们是不是以为说什么都没看到就没事了啊?是不是以为把我的东西还回来了就不叫偷了啊?我的流言不会凭空出现,怎么那么巧,就在你们看完我的日记本之后没几天就传开了?你们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那些流言是鬼传的?”

    “未经我的允许侵犯我的隐私,还大肆传播,你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我完全可以去法院告你们,监控视频是物证,听到了我谣言的同学们是人证,你觉得你们有几分胜算?我为什么要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你们废话,我完全可以请律师告你们。”

    李晟晋怒吼:“你告啊!谁拦着你了!你以为你很牛逼是吧!?”

    洛霓很冷静:“我没觉得我很牛逼,但我确实觉得你是个文盲。”

    录音笔里传来一阵愤怒的谩骂声,然后是周思瑜厉声喝止的声音。

    洛霓的声音听上去无动于衷:“那你呢?季冰伊,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日记本?”

    季冰伊:“偷就偷了,没什么好解释的。梓荫帮我,也只是替我打抱不平。”

    洛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个大概,和张基翎一样吧,你也是听人说,说我在日记本里说了你的坏话。”

    季冰伊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难道你没有吗?”

    洛霓笑了:“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请你说说,我说了什么关于你的坏话?”

    季冰伊口齿清晰:“你说我成绩差,没自尊心,心智不成熟,说不会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张基翎有没有被你在背地里议论,我不知道,但我有。我都看到了。”

    “洛霓,你少标榜自己高洁干净了,你不也是在背地里嚼人舌根?”

    洛霓重复了一遍:“我背地里嚼人舌根?”

    录音笔里传来一声低笑,是属于洛霓的,而陈缘知听到这声笑,心底泛上来一丝清晰的刺痛感。

    洛霓:“首先,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写日记,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日记本里记的东西,大多数八卦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其次,季冰伊,最没资格说我嚼人舌根的就是你。”

    “你猜我为什么那样评价你?我说你成绩差,那是事实,上课睡觉自习课玩手机,你考这个成绩是你应得的。”

    “我说你没自尊心心智不成熟,是因为你在朋友圈里发你和你男朋友去酒店开房,还一起换睡衣对着镜子自拍的照片,你在朋友圈里说你男朋友没读大学现在照样月入三万,说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做是对的吧?”

    “我说我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因为我每次去饭堂都固定坐一个位置,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就坐在我档板对面。你们每天都在议论别人,议论我们班的同学,议论隔壁班的同学,肆无忌惮地嘲笑别人的缺点。”

    “你嘲笑赵晓金家里穷还涂口红上学,说她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辈子被家庭拖累,只能做一个又自卑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嘲笑梁商英的男朋友是个头脑简单的肌肉男,说他长得丑,不过刚好和梁商英般配,因为她长得也一样丑。”

    “你嘲笑黎羽怜当众说话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说她长得平平无奇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胆小鬼,没见过世面。”

    “你嘲笑朱欢寅脾气暴躁人缘差,说她没脑子,家里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班里人排挤,不像你,性格好朋友也多。”

    “你嘲笑来找你让你帮忙挑选服饰参加比赛的同学,说她们审美差劲还不愿意听你的建议,既然不选择你的提案还来问你干什么。”

    “你甚至还嘲笑过几个班里的男生。你嘲笑他们容易受人挑拨,完全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嘲笑他们不知检点,有了女朋友还和别的女生拉拉扯扯,嘲笑他们长得丑成绩还差还只会对女生大吼大叫,真是没救了。”

    “很不巧的是,你最经常嘲笑的那两个男生,现在就坐在你身边。”

    季冰伊慌忙道:“我没这么说过!你在撒谎!!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转移矛盾,希望我们内讧,那都不是真的!你们别相信她!”

    洛霓笑了:“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这些事情我没和我任何一个朋友说过,甚至没写在日记本里。但我有眼睛,我会看,我有耳朵,我会去听。我不和别人说,不是因为我标榜自己高洁干净,而是我觉得你们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与其花时间在聊你们的八卦上,不如专注于我自己,专注于和我爱的人们相处的时光。”

    “但是既然你们这么不要脸,我也不用帮你们遮掩了。”

    “你们之中,主谋刚愎自用,冲动上头;共犯受人挑拨,脑同虚设。你们这么愤怒,不过是因为我戳穿了你们的本性,因为你们不敢承认,你们就是这么差劲的人。你们拼命地栽赃我诽谤我,不过是希望通过贬低我来掩饰自己本身的肮脏难堪。”

    “我敢说我做过所有事,我都无愧于心。你们敢吗?”

    “……”

    沉默之中,录音笔结束了这段录音的播放,跳转到了下一段录音。

    耳机里首先传来的是一段环境噪音,然后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像他们的年级主任:“洛霓同学是吧?请坐。”

    洛霓:“校方商量出来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年级主任弯弯绕绕地说了一堆话,大概意思就是让那四个人给洛霓道歉,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洛霓:“我有证据,监控视频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他们偷窃我的日记本的经过。这种事情性质难道不恶劣吗?为什么校方决定不处分他们?”

    年级主任声音悠长:“同学啊,毕竟这件事你也不是很占理对不对?他们和我说你也在背后编排他们呀,到处传他们的事情,那他们也受到了伤害对不对?”

    “而且这个本子他们也还回去给你,他们说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而且承诺了我不会到处传你的隐私,我也说了让他们跟你道歉,那你们这也算抵消了吧?”

    洛霓喃喃道:“抵消?”

    “主任,首先我根本没有编排过他们的事情,其次,就算我编排了他们,他们不来翻我的日记本,他们也不会知道。是他们对我心存意见偷窥我隐私在先,而不是我诽谤了他们,传了他们的谣言,恰恰相反被传谣言的那个人是我!他们明明看到了内容,不然我也不会在听到流言之后怀疑有人看了我的日记本!”

    年级主任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洛同学,是这样的。校方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你考虑。你们未来还要同班很久,如果因为这件事给了他们处分,难保他们不会一直针对你。校方也是为了你作考虑……”

    洛霓:“不用考虑我。我已经在两周前就递交了转班申请。我本来就打算转进国际部,高一读完我就不会再呆在这个班了。”

    年级主任也没料到洛霓还有这一招。他似乎是没话可说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那你是不满意学校的决定了?”

    洛霓一字一顿地说:“那他们做错了事,就不用付出代价了,是吗?”

    年级主任没有接洛霓的话,他似乎感觉到对面的学生并不是个善茬,也开始语气浮躁起来:“那你想要学校给他们处分是吗?”

    “你说你没有编排过他们,可他们说你有,你觉得我们应该信谁的话?如果你坚持你没有造过他们的谣,那你就把你的日记本拿出来给我们看吧。如果你愿意拿出来,并且最终证明了你没有做过,是他们撒谎,那校方自然会给到他们处分的。”

    洛霓很久都没说话,她笑了一声:“我没做过,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是我的隐私被侵犯了。现在我只是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公正的处理,学校却要我拿出我的日记本自证?怎么,我还要让我的隐私再被侵犯一次,才能得到我本来就应该得到的东西,对吗?”

    “您怎么不说,是他们算准了我没办法将我的日记本公之于众,所以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造谣撒谎啊?”

    年级主任色厉内荏:“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你就这么不满学校的处理方案?”

    洛霓缓缓道:“如果这就是学校最终给我的解决方案,那我不满意。”

    “正确的做法永远不是息事宁人。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一个被校园欺凌的学生呢?她鼓起勇气来找您,希望校方为她讨回公道,可欺凌者却说她也有问题,她背后造谣我,她编排我,说我坏话。那我想请问,校方会怎么做?也向今天这样,让欺凌者给被欺凌的人道个歉?然后轻飘飘地结束整件事,对吗?”

    “学校是学生的最后一层保护。如果霸凌者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他们就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继续欺负弱小。您说我只不过是被人看了日记本,我没有被打,也没有受伤,精神也很好。他们道个歉就够了。”

    “那以后呢?可能您会觉得,我性格这么强势,他们以后也不敢对我做什么的。那如果换一个性格温和软弱的学生坐在这里呢?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偷窃日记本散播隐私,未来是不是就有可能变成针对我个人的欺凌?”

    “我不明白,难道一定要等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给予惩罚吗?明明从一开始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却非要拖到出事的那一刻?校方今天和稀泥的结果,也许就是明天站在楼顶往下跳的学生。”

    洛霓的语气虽淡,却沉重有力,宛若叩在心上的铜钟:

    “我说话也许不太好听,在这里向您道个歉,对不起。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校方的做法恕我无法认同。”

    第72章 利用

    陈缘知关上录音笔, 从耳朵里取出耳机,霎时间教室里吵闹的音浪涌入。

    右手边隔了一条走道的位置上传来笑声,陈缘知抬起眼看向发声处。

    是黄梓荫, 她正在挥着手和身边的人大声说笑着什么,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是真的哦!我之前也不知道她是这种人哈哈哈哈……”

    “我懂我懂, 好多人都被她骗了, 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呢,其实芯子都烂透啦。”

    “感觉班里人应该全都被她在日记本里骂了一遍吧哈哈哈哈哈!”

    “无所谓啦, 反正班里好多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了,晟晋已经把她的事说给男生听了, 她以后在班里说话也没人会卖她面子啦……”

    笑声越发大了起来,陈缘知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 目光钉在那个哈哈大笑的女孩身上,手指间捏着的耳机轻轻叩在桌面,发出清脆得令人心慌的声音。

    然而在陈缘知动作的前一秒, 有一个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陈缘知眼前划过那人长长的高马尾和被风带起的砖红色棒球服外套。

    陈缘知回神, 那人已刹停在黄梓荫和那两个女孩身前。

    她开口的声音带着讥讽,宛若震碎山岩的铁锤:

    “黄梓荫,你以为洛霓像你一样,把男生的认同和好感看得比天大?”

    黄梓荫像是突然被掐住喉咙的鸭子一样消声了。

    不止如此, 因为来人的嗓门毫不收敛,方圆几桌范围内还在座位上坐着的人都闻声看来,面面相觑, 难掩脸上惊讶的神情。

    陈缘知也看着她身边面对着黄梓荫站立的朱欢寅。

    黄梓荫终于反应过来朱欢寅说了什么, 她脸都憋红了:“你说什么……!”

    朱欢寅轻蔑一笑:“怎么,你聋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再重复一遍——”

    “黄梓荫, 你少他妈在这犯贱,洛霓比你这种只会在阴沟里翻腾的蛆虫要光明磊落得多。你嘴巴一张一合就能造谣洛霓说了全班人坏话,你真是太牛逼了,你怎么不说你上赶着舔李晟晋舔不着,结果李晟晋却跑去跟洛霓表白,还被她拒绝了,所以你嫉妒她嫉妒得发狂啊?”

    黄梓荫猛地拍了一掌桌子,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朱欢寅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想吵架是不是!?”

    朱欢寅“哟”了一声,“这么急干什么,看来是戳到你痛处啦?”

    黄梓荫红着眼瞪着面前的朱欢寅,她鼻子里喘着粗气,突然咧开嘴笑了,语气讥讽,夹枪带棒:

    “朱欢寅,你说我嫉妒洛霓,你有证据吗?我看你才是嫉妒我吧,嫉妒我人缘比你好,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做人做得像你一样失败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看班里人谁想靠近你!”

    朱欢寅并未被激怒。

    “我嫉妒你?嫉妒你会跪舔男人,还是嫉妒你考班级倒数?”

    “我宁愿人缘烂,也不想和你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做朋友。”

    黄梓荫怒火攻心:“你!!”

    朱欢寅:“黄梓荫,你以为季冰伊替你出头,别人就不知道背后是你出谋划策了?你们在宿舍厕所聊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隔壁宿舍的阳台听得一清二楚?”

    “班里人还不知道是你们四个人合伙偷了洛霓的日记本吧?”

    朱欢寅的声音未加掩饰,此话一出,周围几桌还在坐着的人发出了吸气声,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期间不断地朝这边投来目光,或是惊异或是看戏的眼神。

    朱欢寅不等黄梓荫反应,马上接着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邱芙和李晟晋会分手,也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邱芙写的恋爱手记,每次她刚放到李晟晋的桌上,你就偷偷塞进李晟晋的书箱里面,你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让李晟晋看不到邱芙写的东西。”

    “也是你提议让李晟晋带你和另外两个女生出去见邱芙,还让他不要提前和邱芙说,说什么要给她一个惊喜。其实你的目的就是想让邱芙尴尬,让她觉得难堪。”

    “黄梓荫,你这人干出来的事,可真叫我觉得恶心。”

    黄梓荫怒道:“你闭嘴!!!”

    “……是真的吗?”

    朱欢寅和黄梓荫同时转头看去,出声的人正是从教室前面走到这边来的邱芙。很显然,刚刚朱欢寅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她眼睛里闪着泪光,说话的语气却是隐隐含恨的:

    “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去找李晟晋要回本子的时候,他都要找半天才找得到,我问他为什么不记得放哪里了,他就总是不耐烦地说可能夹在一堆课本里面,被他直接丢进书箱里了……”

    “就是因为他这么说,我才心存芥蒂,觉得他不在乎我的感受……原来都是你做的!黄梓荫,你是算准了一切,你知道李晟晋不会整理书箱,知道他总是粗心大意丢三落四。”

    “怪不得我那天在桌子上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还招呼我坐过去!明明另外两个女生都很意外的样子,原来是因为那顿饭就是你提议的!”

    邱芙的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邱芙的朋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用愤恨的目光看着黄梓荫:

    “黄梓荫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不就是当小三吗……破坏别人的感情。”

    “她喜欢李晟晋啊?怪不得我总看到她去看李晟晋打球,还老缠着他。”

    “知三当三好贱啊。”

    “就是,她难道以为邱芙和李晟晋分手了,就轮得到她了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梓荫在纷至沓来的目光和笑声里低下头去,身畔的手握紧成拳。

    朱欢寅嗤笑道:“也不能全怪黄梓荫。要不是因为李晟晋自己就是个混蛋,黄梓荫这些小把戏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

    黄梓荫气得浑身发抖,她伸出手揪住了朱欢寅的领子,大吼道:“你他妈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的陈缘知突然站了起来,她一步跨过座位,伸手扯开了黄梓荫抓着朱欢寅的手臂。

    陈缘知将朱欢寅往身边一拉,侧身挡在朱欢寅前面,直视黄梓荫:

    “——到此为止。”

    黄梓荫咬牙切齿地说:“你让开!”

    陈缘知的目光锋锐:“怎么,你难道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打人吗?”

    周遭的声音一静。

    陈缘知最后看了黄梓荫一眼,她不欲朱欢寅与这些人再多纠缠,于是她移开了目光,拉着朱欢寅的手腕从后门走出了教室,徒留一地猜测和窃语。

    走廊上的风很大,陈缘知鬓角的发被风吹起,她拉着朱欢寅走到了走廊的阳台边上,午间日光朦胧热烈,不远处的女孩们说笑着走下楼梯。风忽然安静,摇晃的树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缘知看向远处的钟楼,然后她听到身旁朱欢寅忽然低声说:

    “……你猜的果然没错。”

    陈缘知恍若未闻,她的眼眸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得透明,她看着楼下又重新在微风里轻轻摇晃起来的树枝,心思逐渐飘远。

    朱欢寅知道的一切,其实都是陈缘知告诉她的。

    陈缘知还记得昨天晚上她和许临濯在走廊上通电话,她把自己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许临濯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是轻笑。

    “在宿舍的阳台听到了隔壁宿舍的谈话?这样的说法在我看来有些牵强。”

    陈缘知:“那你觉得还可以怎么改?”

    许临濯:“不用改了。”

    “聪明的人可能会觉得不对劲或者牵强,但用来应付你口中的‘黄梓荫’,应该没有问题。”

    陈缘知:“这样吗,那太好了。”

    许临濯忽然道:“清之。你想利用谁?”

    陈缘知:“我的一位朋友。你应该不认识,她叫朱欢寅。”

    什么从宿舍阳台听到了隔壁宿舍的谈话,这些全部都是陈缘知编造的谎言。事实上,陈缘知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黄梓荫策划了一切,直到那天,黎羽怜把关于邱芙的事情告诉了陈缘知。

    黎羽怜和一个住在A203宿舍的女孩比较相熟,那天,那个女孩把关于黄梓荫对邱芙做的事情告诉了黎羽怜。

    她说黄梓荫和季冰伊经常在宿舍里大声谈论这些,宿舍里另外两个女生也是她们的好朋友,而她实在看不惯她们的做法,才把这件事偷偷告诉了黎羽怜。

    女孩也怕麻烦,毕竟她还住在A203,如果季冰伊和黄梓荫知道了这件事是她说出去的,一定会集体排挤她,那她到时候在宿舍就很难过了。

    她再三请求黎羽怜不要说是她说出去的,就算要告诉邱芙,也一定要找一个不牵扯到她的理由。

    黎羽怜也很苦恼,“缘知,我信你,你肯定不会和别人说的,我才和你说这件事的。我太想告诉邱芙了,这种事真的……我一定得让她知道是谁干的好事!缘知,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借口呀?”

    陈缘知那一刻却忽然想通了,她想通了这件事里所有的关节。

    陈缘知心里始终有一点疑惑想不通。她一直觉得很奇怪,季冰伊有男朋友,她向来不怎么和班里的男生说话,为什么会找上李晟晋和张基翎跟她合作?也不可能是李晟晋主动找的她,照李晟晋的性格,找根本不熟悉的女生一起计划偷日记本这种事的概率极低。

    除非李晟晋一开始就知道,季冰伊也是“受害者”。

    可是,日记本里也有季冰伊的事,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在得知关于邱芙的事情之后,陈缘知终于想通了。

    于是,那时的陈缘知对黎羽怜说了一句话:“羽怜。先不要和邱芙说这件事。她告诉你的这些,不要再和任何一个人说。”

    然后陈缘知找到了朱欢寅,告诉了她自己猜测的前因后果。

    陈缘知的结论是,真正策划了这一切的人是黄梓荫。

    “黄梓荫编造了谎言。她谎称别人告诉她,洛霓很讨厌季冰伊,洛霓讨厌班里的许多人,并且把这些坏话都写在了她的日记本里面。”

    “恰好那段时间洛霓刚刚因为季冰伊乱翻她的笔记本的事情喝斥过季冰伊,季冰伊大概是信了。然后黄梓荫又去找了李晟晋,用同样的说辞激怒了李晟晋,而李晟晋又告诉了张基翎。”

    “最终到底是谁提出去偷日记本的,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不得而知。我只能说,这四个人都接受了这个提议,这个荒谬无比的提议。”

    朱欢寅那时问她:“可黄梓荫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陈缘知:“她的动机就是李晟晋。她之前用同样下作的手段害过邱芙,邱芙和洛霓的共同点,就是一个曾经和李晟晋交往,一个曾经被李晟晋表白。”

    朱欢寅不明白:“季冰伊信我还能理解,可为什么李晟晋也会信?他不是喜欢过洛霓吗?他不应该清楚洛霓的为人吗……”

    陈缘知那时笑了,眼睛里的情绪宛如被搅乱了一潭平静的湖面。

    “——他那也配叫喜欢?”

    和朱欢寅的对话回忆结束。陈缘知闭了闭眼,对着电话那头的许临濯轻声道:“……欢寅那时这样问我,觉得奇怪。我却不觉得。”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李晟晋和洛霓表白过,并且被拒绝了,他才会相信洛霓在背后说他坏话。他觉得洛霓拒绝他是看不起他,他不会觉得失望,他只会觉得丢脸,因为他在心里埋下过这样一个怨恨的种子,才会被黄梓荫后来的两壶水就浇出了芽。”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洛霓的情感浅薄至极。他所谓的喜欢,可能还不如大考卷子上的一个好分数。至少好分数是他花了心力考出来的,而洛霓就像是他花钱就能买到的球鞋和手表一样,不过是被他看中了优点,想不费力气地据为己有。”

    许临濯:“可这都是你的猜测。”

    陈缘知轻轻地说:“对。都是我的猜测而已。”

    所以陈缘知利用了朱欢寅。朱欢寅和黄梓荫对线时,陈缘知便坐在座位上全程观察黄梓荫和她旁边那两个与她同宿舍的好友的表情。

    陈缘知的猜测也由此得到了验证。

    ……但是。

    还差最后一点。

    陈缘知静静地垂着眼睫,风再一次撩动她额前的黑发,她低头看着阳光曝晒下奄奄一息的新树,目光古井无波。

    还差一点,她就能还原整个真相了。

    朱欢寅:“我刚刚给洛霓打过电话了。她说她可能要请假回家一趟,学校那边说需要和双方家长面谈,她妈妈这两天会坐飞机回来。她也有些事要回家去做。”

    陈缘知慢慢转过眼,看向朱欢寅:“欢寅。”

    “洛霓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73章 诀别

    洛霓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回来的。

    洛霓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刚下课, 恰好是大课间。长达十五分钟的下课时间,男生们大多跑出教室去楼下打球,或是去了小卖部买课间餐。

    身后的男生们相互揽着肩膀走出教室, 陈缘知的桌前扫过几片黑影,似乎若有所觉一般, 他起头, 第一眼便看到洛霓。

    那人背脊挺得很直,纤长的睫毛下盖着一双黑瞳, 长卷发束成马尾,垂落在肩膀上。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 将一个u盘递给戴胥。

    戴胥站了起来,他拿着u盘, 走上了讲台。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

    正值刚刚下课的时刻,除了一打铃就抱着球跑了出去的李晟晋等人, 班里还有许多女生和一小撮男生在。

    故而当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戴胥站在讲台前插u盘时, 许多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鼠标点开了u盘里仅有的一个视频文件, 播放器被打开,一幅很显然正是高一25班教室的监控画面开始清晰地放映起来。

    视频很明显经过了剪辑,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设置了倍速,屏幕上人来人往健步如飞, 忽然“咔”地一声停在了一个瞬间,同时时间流逝速度恢复了正常。

    然后镜头在一个角落里放大,这个被放大的人, 正是那天弯腰从洛霓的桌肚里偷日记本的季冰伊。

    不止她, 她身边站着四下张望的张基翎和李晟晋,也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此时班级里哗然声一片, 已经是炸开了锅。

    关于这次洛霓与季冰伊,李晟晋,张基翎三人的争执的内容,班里并未广泛传开。

    一方面是作为偷日记本的季冰伊三人本身就理亏,不可能主动提起偷日记本的事情,即使是黄梓荫,也只敢和同宿舍的朋友提起细节;

    一方面也是因为洛霓忙着处理各种事务,又心有顾虑,不愿打草惊蛇,于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除陈缘知和戴胥以外的人。

    当然,风声既然有了,就不可能完全不走漏。班里几个消息通的人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但也仅限于模糊地知道是“三个人偷看了洛霓的日记”,这样大概的内容,并不清楚具体的实施方式和手法。

    而此刻,戴胥当堂播放的监控视频和平平淡淡的文字比起来,显然具有极大的冲击力。

    在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在的课间公然作案,丝毫不畏惧被人发现的猖狂;两男一女合作去偷一个女生的日记本,看完再偷偷还回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还有季冰伊拿到本子后和身后两个男生击掌的动作——无数用言语远不能描述其百分之一的恶劣行径,在这一瞬间,尽数曝于天光之下。

    “我靠,我还以为只是一个人去翻了然后回来告诉其他两个人呢……”

    “这不是欺负人吗?三个人合伙偷一个女生的日记本!”

    “好恐怖啊,我和小林就坐在他们斜后面,班里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敢去偷东西!”

    “他们在想什么啊……”

    “季冰伊什么时候和李晟晋张基翎关系那么好了?”

    “李晟晋和张基翎本来就烂,但我没想到她一个女生会帮男的偷班长的日记本,天哪,真的颠覆了我对她的印象。”

    “他们会被处分的吧?这也太恶劣了。”

    “好恶心啊。”

    班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宛若决堤的海潮冲刷着这间小小的教室,余韵在四壁间弹转回荡。

    就在这时,后排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讨论声一低,不少人闻声看去,陈缘知也微微偏头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边——发出尖叫声的,正是季冰伊。

    她满眼恐惧和慌张地看了眼台上正在放映的视频,双手抓着头顶的头发,似乎完全被击溃了一般,她猛地推开了椅子冲出了教室。

    黄梓荫也站了起来,跑出去追她:“冰冰!”

    季冰伊和黄梓荫一走,班里的议论声又慢慢大了起来。

    陈缘知看着前面的投影屏,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侧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转头看去,眼里的坚冰融化:“洛霓。”

    洛霓弯起唇笑了,眼眸璀璨若星子,仿佛从未遭遇过那些不堪的事一般干净明媚:

    “一晚上不见,想我啦?”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她,心中慢慢析出一种苦涩的味道来,她品了又品,忽地察觉那也许就是不忍和难过。

    为她眼前的这个满心阳光的人遭遇了这些不公,而感到不忍与难过。

    陈缘知昨晚也打了电话给洛霓,电话那头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洛霓一边剪辑着视频,一边对电话这头的陈缘知说:

    “我妈妈说,她回来之后就会去找学校谈,一定不会让我白受欺负。”

    “——可是我和她说,‘妈妈,没关系。就算学校不愿意给我一个公正的结果,我也会用我的方式,为我自己讨回公道的。’”

    洛霓那时笑了一下,“我说过,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缘知你看。我从不说大话。”

    ……

    自从那天监控视频在班级里播放之后,大家明面上还是维持虚假表面的和谐,但许多人都慢慢疏远了李晟晋和季冰伊。

    班里的女生比男生要多,李晟晋还是有几个好友在一起玩,看上去不怎么在乎议论声,但季冰伊受到的影响就大多了。

    而且和一直很有争议的李晟晋不同,季冰伊之前的风评和表现都很好,这次忽然一下子滑落谷底,想必更是难捱。

    数日后,终于到了学校轮流与两方家长谈话的时间。两边人的家长分时间段来,并不会撞在一起,也不会来教室,而是直接去的教务处。

    于是乎,陈缘知没能见到洛霓的母亲。

    大约又过了一周后,周思瑜接到了通知。

    校方最终给出的解决方案变化了,不再是道歉,而是给予季冰伊,李晟晋,张基翎三人最低一级的警告处分,并且公开在楼下的宣传栏上。

    东江中学的校规中写明,处分在一年后可申请撤销,但是否撤销还需教务处核定该生上一学年的表现情况。如果一直到毕业前都不能撤销处分,那么该处分将会被记入档案,跟随他们终生。

    宣布处分的那一晚,陈缘知在和洛霓回宿舍的路上询问道:“你妈妈说了什么,让校方改变了主意?”

    “很简单,我妈妈说我的日记本里写到了家里公司的运营内容,说这件事恐怕涉及商业机密的泄露。如果是商业机密泄露,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以我们家公司的体量,一旦提起诉讼,想必会登报。校方肯定不希望校园欺凌这种丑事上报纸人人皆知,就说会重新考虑解决方法。”

    校方算准了洛霓不会把日记本拿出来,故而提出要看日记本内容决定这样刁难人的要求,想让洛霓知难而退;而此刻,洛母信口开河虚扯洛霓日记里的内容,校方就算怀疑真实性,也无从考证,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霓抬头看向夜空,声音清亮:“其实我已经和妈妈说过了,我说最后没有处分他们也没关系了。我已经用我的方式解决了这件事,至少,我现在已经一身轻松了,想起来的时候也不再觉得很难过。我不想太依靠他们。”

    “但是她却和我说‘其他三个人的家长也都在拼命袒护自己的小孩,我怎么能不袒护你?’”

    “缘知,我最怕的是,那些人,他们觉得我是逃走的。可我不是啊,我是为了我爱的人,才离开这个班,而不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走之前,我吃的亏,我是一定要从他们那讨回来的。”

    陈缘知看着洛霓,眼眸温和下来:“你做到了。”

    洛霓笑了:“嗯。”

    那一夜星辰漫天,乌云零落。

    陈缘知和洛霓拉着手走在校道上,那时的陈缘知看着身侧洛霓脸上晕开的笑,心想,幸好是一个好结果。正义并未缺席,恶人也付出了代价。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那一天,季冰伊忽然在课堂上哭了起来,旁人怎么劝也没用,一直哭到晕了过去,被老师送去了医院。

    之后,季冰伊就再也没来过学校。

    没过多久,季冰伊的母亲就来了学校,替她办了休学手续。

    陈缘知那日恰好去办公室问问题。她看到了季冰伊的母亲,那人就坐在周思瑜的身边,略显苍老的面容覆着一层忧心忡忡的雾气:

    “周老师啊,你觉得小冰平时的表现有不对劲吗?”

    “对呀,就是说,她在家里都表现得好好的,一点也不像得了那种病的样子。”

    “……老师啊,您说她会不会是装的,就是不想上学呀?”

    陈缘知没有再多听,她问完问题准备离开时,季冰伊的母亲已经走了。

    在那之后,班里便开始慢慢地传起一些关于季冰伊的事,陈缘知也听到了,她猜想大概是从黄梓荫那里流出来的消息,因为班里和季冰伊熟络的人屈指可数。

    “你听说了吗?季冰伊是因为重度抑郁休学的。”

    “欸?真的假的,可是她平时不是很活泼的吗?”

    “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她们说在那件事之前,季冰伊就已经有很深的抑郁倾向了,有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这么说偷班长东西,是因为她有病咯?”

    “我之前就觉得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偷同学日记本的事很离谱……不知道她怎么做得出来的。你现在说她抑郁症,那我倒能理解了。”

    “那她以后不来上学了吗?高考怎么办?”

    “我觉得她还蛮可怜的……”

    陈缘知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的练习册,笔尖停留在纸面上,直到笔渍晕染开来,才缓缓抬起笔,盖上笔盖。

    她眸光低垂,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清醒,以及意料之内的漠然。

    ……阿霓。

    这个世界上果然总是欺负着懂事坚强的人。爱哭会撒娇的孩子被人宠着怜爱着,但谁又能明白,往往是那个安静不出声的孩子最委屈。

    ……

    中午的太阳猛烈得令人不敢抬头。陈缘知载着一身热气走进宿舍,她今天回来得比平日里都要晚,此时此刻宿舍里的人已经都回来了。

    只有洛霓的床是空的。

    柯玉杉在阳台上晾着衣服,梁商英和赵晓金坐在各自的床上,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陈缘知坐在床上看着她们,脑海中慢慢地回想起刚刚和洛霓交谈时的内容:

    “——国际部的校区在宜淙区,离我家还挺近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去那边上课?”

    “下周我就得过去旁听一些课程,下学期正式加入班级正常上课。”

    陈缘知看着她,语气认真:“我会想你的。”

    洛霓抱住了她。

    “缘知……我刚刚递交了转宿申请。我这两天要请假回家,收拾东西,之后就外宿了,不再住宿舍了。”

    “嗯。”

    洛霓把头埋进了缘知的肩窝里,“缘知……”

    “除了你,这个宿舍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陈缘知:“为什么这么说?”

    洛霓低笑:“我和赵晓金因为季冰伊的事情吵架了。她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诀别信,我看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有那么多不满。”

    “……缘知,我多希望我当初没有和她做过朋友。”

    陈缘知慢慢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就像一团迷雾忽然在面前散开,屋子里的人声和笑都一并涌入此刻听觉灵敏的耳朵里。

    “……我有点难过。我已经让梓荫把冰伊的号推给我了。”

    陈缘知抬眸看去,赵晓金对此似乎没什么兴趣:“我没加黄梓荫。”

    “那我推给你?”

    “算了吧,我也不会安慰人。”

    梁商英轻轻叹息着,满脸担忧的神色:

    “看了她的朋友圈以后,我觉得她真的太缺少自信了。我也不知道能安慰她什么,我打算以后都点赞她朋友圈,这样可能能稍微让她自信一些。”

    垂落身旁的手慢慢捏紧了,陈缘知呼吸急促,她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此刻正在不停地颤动着,像是即将从茧蛹中破出,展翅而飞的黑蝶。

    “是啊,我真的觉得她很可怜……”

    梗到喉咙口的话语再也吞咽不下去。

    陈缘知张了张口,那些话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她可怜,洛霓就不可怜吗?”

    梁商英和赵晓金动作一顿,全都看了过来,眼神中都带着错愕和惊讶。

    梁商英显然很震惊。一向不怎么发言的陈缘知,一开口就是语气这么重的话,把她有点弄懵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缘知……”

    陈缘知笑了笑,是很温和的笑容:“洛霓比她可怜多了。”

    “至少季冰伊的朋友到最后都站在她那一边,而你们却在背后,给本就是受害者的洛霓捅刀子。”

    赵晓金脸色变差:“谁给她捅刀了啊?”

    梁商英的表情变得崩裂了,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对啊,陈缘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啊——”

    陈缘知语气很轻,盯着她们二人:“那就一个个说吧。”

    “赵晓金。面对洛霓的时候,你的自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你恐怕一直没发现吧。”

    “洛霓把你当朋友,在你因为比赛的事跑上讲台发泄,哭得那么丢脸的时候,是洛霓拿着纸巾上去安慰你。”

    “在梁商英提议宿舍五一出游的时候,是洛霓担心你可能会因为开销费用为难,特意把地点定在了自己家里,最后吃饭钱饮料钱,甚至本来可能要花的看电影的钱,全部都自己出了。”

    “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对洛霓说她活该,如果她不在日记本里写别人坏话,季冰伊也不会来找她麻烦,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她自己没有把日记本藏好还随随便便地放在桌肚里,被人偷了还能怪谁!”

    “我不知道你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说出这种话的。但你后面给洛霓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那些话总不可能是冲动上头写的了吧?可你又说了什么?你洋洋洒洒八百字,里面有一半都在控诉洛霓那次让你赔偿你摔坏的杯子。你说你只是不小心的而已,洛霓又这么有钱,她就不该让你赔。”

    “洛霓家境好就该包容你吗?她父母的钱难道不是她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吗?因为对方是富豪,你是穷光蛋,你就可以不赔钱?这就是你的正义吗赵晓金?”

    “如果你走在街上忽然被人拿刀捅了,我很好奇你会不会对警察说,‘不是他的错,都怪我今天出门没打车’,毕竟你就是这样说洛霓的啊?”

    “……赵晓金,你自诩正义,自诩大公无私,不过是在拿着受害者有罪论当令牌使;你自诩自尊自爱,可在我看来,你比地上的泥巴还要轻贱自己。”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一条自卑又扭曲的可怜虫。”

    赵晓金抓着床铺上的被褥,手背青筋暴起,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她气得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缘知的目光从赵晓金处离开,缓缓落在梁商英身上:“至于你,梁商英。”

    “你比赵晓金还要恶心。”

    陈缘知墨眸沉沉,微微启唇:“洛霓在写日记的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没说,就只有可能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人说出去的。”

    梁商英:“那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我在教室的时候可从来没跟A203的人说过话!”

    陈缘知笑了:“一定要说过话吗?”

    “梁商英,你有黄梓荫的微信吧。”

    梁商英的脸色霎时间白了。

    陈缘知看着她:“我之所以肯定是你,就是因为你不仅有黄梓荫的微信,还带了手机来学校。”

    听了刚刚的对话,陈缘知才肯定了梁商英是泄密者。

    因为赵晓金说她没有黄梓荫的微信。而且陈缘知观察过,赵晓金平时从不玩手机,她根本没有带手机来学校。

    只能是梁商英。

    “你一定没有参与她们的策划,但,如果说她们的策划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那你就是在火药桶还未成型的时候,递给了她们打火机的人。”

    “洛霓对你那么好,你军训的时候低血糖,是她及时发现扶你去休息。如果说赵晓金是因为自卑,因为二人间悬殊的落差而产生了畸形的仇怨憎恶——那你是因为什么?你的家境明明也不差,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洛霓。我尤其想不通的一点是,你为什么要告诉黄梓荫,洛霓在写日记这件事。”

    “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的一个朋友提醒了我,我才隐约摸到一点思路,逐渐想明白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家境和出身都差不多,你才会嫉妒她。因为差太多的人,只会仰慕,不会嫉妒。”

    “你一直在嫉妒洛霓。”

    “和黄梓荫的嫉妒不同,你的嫉妒不极端,可是绵绵不绝。我猜你每次考试成绩都比洛霓差一些时,你一定很沮丧吧?朗诵比赛时,大家都夸赞洛霓的装扮,因为她长得好看,我猜你那时就觉得不高兴了吧?在洛霓家玩的时候,赵晓金说洛霓不努力也可以过得很好,你马上接了一句‘啊那我也是’——你从那时起,就已经在无意识地和洛霓较劲了吧。”

    “你对黄梓荫说出洛霓有写日记的习惯时,你在想什么呢?”

    “你那么聪明,肯定看得出黄梓荫问这样的问题没有好心。你那时大概是在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吧。你也不知道她们准备做什么,但你也不在意她们即将要做的事。”

    “不管她们会如何做,只要最终洛霓倒霉,你就满足了。”

    “你口口声声说季冰伊很可怜,说希望她自信一点,不过是在用你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怜悯远不如你的人罢了。如果季冰伊比你好看,比你成绩好,比你家境优渥,你根本不会可怜她。你只会在心里祈祷她一辈子是个可怜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然后一辈子翻不了身。”

    陈缘知垂下眼眸,目光定格在洛霓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

    洛霓那么聪明,她早就猜到了吧。

    她语气变轻:“你这种人,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罢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

    “可是梁商英,我还记得,当初在自我介绍时,你说过你特别喜欢曼德拉的一段名言。”

    记忆飞回到那个遥远的九月,仿佛有桂花的香气萦绕在脑海中。

    陈缘知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梁商英。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

    “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陈缘知看着这两个人:“我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是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们根本没有把洛霓当朋友。”

    刚刚梁商英笑着说要加季冰伊微信时,也许是因为太牵挂洛霓,陈缘知的内心竟然感受到了一丝钝痛感。

    她掂量着那份痛感,想着如果是洛霓在这里听到这句话,她该有多难过。

    “和立场,和必须站在我这边,和个人选择的自由,和朋友之间应有的界限都无关。”

    “如果是我,我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考虑清楚,我的朋友会不会因此而伤心。因为如果我将一个人看作是我的朋友,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她难过。”

    ……

    晌午,日光热烈如火。

    许临濯在房间里看书。他午休前习惯看一会书再睡,此时翻完最后一页,他合上了书本,站起身走到窗边,准备将窗帘拉起来睡午觉。

    突然间,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许临濯拉窗帘的手一顿。他转过头去,快速走到了床边。

    这段铃声是他专门设置的。

    他只要听到这首歌,不需要打开屏幕,他就能马上知道,来电者是清之。

    许临濯接起电话的瞬间还觉得奇怪。陈缘知从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事实上,她连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都很少。

    大多数时间,他们都通过短信联系彼此。

    许临濯按了接通键,开口的声音清沉若水:

    “——怎么了?”

    贴着耳朵的话筒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就是没有说话的声音。

    不会是误触了吧。许临濯试探着喊道:“缘知?你在吗?”

    话筒那头隔了很长很久的沉默之后,才传来许临濯熟悉的声音。

    “……嗯。”

    许临濯整理床铺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青色长眉蹙了起来。

    陈缘知的声音不对劲。

    许临濯满心忧虑不安,他不知道陈缘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打给他的电话会不会随时挂断。

    他只能小心地轻声喊她:“缘知,你——”

    “——许临濯。”

    许临濯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砸了一锤,余韵久久地回荡在那颗跳动不已的奇怪器官上,上面的神经因为某种疼痛而扭曲成一团。

    ……这次听清楚了。

    陈缘知又喊了一次,声音里带着清晰分明的哽咽:“许临濯。”

    许临濯难以克制地带上了一丝焦急:“清之,你现在在哪?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

    陈缘知声音低哑:“……我没事。”

    “许临濯,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许临濯的语气变得轻柔了:“只是听声音就可以了吗?”

    “嗯。”

    许临濯:“好。你叫我吧。”

    陈缘知开口道:“许临濯。”

    “嗯,我在。”

    “许临濯。”

    “我在。”

    “许临濯……许临濯……许临濯……”

    “嗯,嗯。我在。”

    陈缘知眼眶一热,一滴泪就那样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猛然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许临濯。”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清之,我在。”

    第74章 初夏

    陈缘知一番坦言戳破真相之后, 宿舍里的气氛一落千丈,沉闷了好一段时间。每晚回到宿舍里,大家都不提起话题, 安静地洗漱上床休息。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一周后洛霓正式离开班级。似乎是压力源远去,赵晓金和梁商英逐渐恢复了平日的交谈笑闹, 只是她们都默契地忽略着陈缘知。

    洛霓不在了以后, 陈缘知便越发形影单只,在宿舍里也常常默不作声。

    六月的初夏, 就在这样的沉默和越来越嘈杂烦扰的蝉鸣声中,慢慢地到来了。

    换届大会顺利进行。作为唯一的候选人, 陈缘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mbti社新一届的社长。

    之前她并不关心mbti社的事情,她加入这个社团, 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兴趣。

    但那时,汤宇找到她的时候,陈缘知发现自己的内心在不知何时, 早已悄然发生了改变。虽然她并不热衷于社团活动, 也无意振兴凋零的mbti社。

    但是, 一个空荡荡的,只有她和许临濯的社团,和这个社团带给她的一方净土——

    一个在这校园里,难能可贵的, 能够让她和许临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的地方。

    她想留住这些她觉得珍贵的东西,所以答应了汤宇的建议。

    陈缘知路过教学楼下时,楼下的宣传栏边围着一丛丛的学生, 不知在看什么, 人群里时而发出细密的话语声,夹杂着兴奋, 惊叹的语气,即使陈缘知只是路过,也可以很清晰地听到,感受到。

    “学校印贴榜单的速度真是感人……这都快期末了吧,才贴期中的优异生名单?”

    “我去,许临濯又是年级第一。”

    “许临濯?”

    “就是清北班的第一名,今年入学当新生代表的那个。”

    微风吹来,陈缘知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梳理了一下被吹开的刘海,摘下了塞着一边耳朵的耳机。

    不远处的廊底下,学生们低声议论着什么,更多的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而陈缘知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们,树影和热烈日光散落,在风的催促下一点点地爬上她的脚踝。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今年选出来的新一届学生会主席也是他。”

    “真遗憾啊,为什么我不是那个被老天爷眷顾的人?我也想试试当天才的感觉啊!”

    细碎的笑声传来,陈缘知转回眸,重新戴上耳机,背着书包走进了阳光底下。

    音乐被晒得很滚烫,在脑海中播放,暖洋洋的。陈缘知微微闭上眼,她感觉自己戴着耳机的那只耳朵,在夏日的阳光里慢慢地融化着。

    许临濯早已坐在了活动室中。他握着笔,笔尖轻叩纸面,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解答。

    门锁轻响,许临濯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身后。

    陈缘知穿着一身校服,侧脸到耳朵的弧度干净清丽,她刚好关上门,转头,和他望过来的目光对上。

    在那瞬间,许临濯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缓慢地滞了一拍。被他看着的女孩却恍然未觉,一反平日地抿起了唇,笑容在那张瓷白的脸上慢慢绽开。

    许临濯握着笔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陈缘知一边笑着一边走过来,“主席大人,你的好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连在路上赶过来的我都有幸耳闻。”

    许临濯慢慢松开手指,看着她落座在自己身旁,微微移开眼,嘴角却是翘起的,“陈缘知,你说得未免太夸张。”

    “诶——可是我就是在来的路上听到的啊。”

    陈缘知和许临濯谈笑一番,到了做题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话题,开始翻书动笔。

    时间便也在这样的安静和默契中,流水般逝去。

    陈缘知做完一道棘手的题目,看着手底下答得满满的答题区域,心中油然而生出成就感来。

    “清之。”

    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缘知一怔,抬头看向身边的许临濯,“怎么了?”

    许临濯看着她,黑眸像是沉在水潭中的墨玉:“你今天好像格外的沉默。”

    陈缘知握笔的手势一顿,她垂着眸,许久轻笑:“也许是因为,最近可以说话的机会少了很多吧。开始习惯自己的安静和沉默了。”

    许临濯看着窗外的一片光斑落在陈缘知的脖颈上,他慢慢开口,“之前你和我说,你的朋友已经离开了这里。她走了以后,你过得还好吗?”

    陈缘知感觉出许临濯话里的含义,她放下了笔,抬眸看过去,和许临濯莫名带着几分严肃的眼神对上时,她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临濯:“?为什么笑我。”

    陈缘知捂着脸,“不……我没笑你。不是笑你。”

    这种被人担心的感觉……似乎也很好。

    陈缘知停住了笑,但那双眼里的仅存的一丝乌云也散去了,露出某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明媚来。

    她慢慢开口:“其实,前几天,洛霓有回来看望我。”

    ……

    “——缘知!!”

    陈缘知闻声回头,走向教学楼的脚步忽然定住了。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她招手,隔着重重荡荡的树影和无比骄然的阳光,那人的笑容不期然地落进她的眼眸中。

    似乎是不满她的呆愣,洛霓跑了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像是一个突然间不声不响降落人间的太阳,光芒炙热,就这样撞了她满怀。

    陈缘知在洛霓走的那一天,并没能来得及和她多说几句话。洛霓走得匆忙,她那段时间恰好不在教室,两人最后只能通过短信道别。

    于是这一天,像是要将那一天的告别郑重其事地好好补上一般,陈缘知和洛霓聊了很久很久。

    “她和我说,她很开心。国际部的大家都很欢迎她,即使现在只是旁听生,但她已经开始期待融入新班级,正式成为班集体中的一员的那天。”

    “我当时问她,那你不会想我吗?她说,我当然想你,每天都是。”

    “许临濯,我其实并不害怕离别。我习惯了离别,也明白人生中充满了离别,这无可避免。”

    “我害怕的是我们在离别之后,慢慢将彼此遗忘。”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陈缘知就喜欢上了书籍。与书相伴,让她觉得安心。她所有的不解,好奇,失落,欣喜,似乎都能在书里找到答案。

    她年纪轻轻,但已经在书中游历半生,旁观过太多人世间的苦乐悲喜。太早地懂得一些道理和现实,让她看上去总不像一个妙龄少女,而是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老头子。

    即使是再沉重的牵挂和想念,在乎和重视,似乎到了她这样的人口中,也变得简单,三言两语便可道明,显得仓促,却沉甸甸的,满是赤诚的真心。

    陈缘知说:“我有和她好好告别,我看过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不会忘记我。这样就足够了。”

    “还是回答你问我的那句话——我很好。许临濯,你不必担心我。”

    她是不会被孤独击倒的人,也不会因为同伴的离开而失魂落魄。她可能会短暂地觉得茫然,觉得无措,但很快,她会意识到自己应该怎样调整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我们总有一天会分离。但,一直彼此牵挂的人之间存在引力。只要她还像我思念她一样,思念着我,我们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相见。”

    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她看不见的时刻,和曾经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向前走。

    许临濯微微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里也漫开笑意。

    “——嗯,这就足够了。”

    陈缘知重新低下头去做题时,笔尖微动,却迟迟没有落在纸面上。

    ……她其实还有话没有和许临濯说。

    除此之外,她和洛霓其实还聊了很多其他的事,学校里的,学校外的,其他人的,关于她们自己的……

    陈缘知还记得,谈及对未来的规划和她所想要达成的那个目标时,洛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洛霓对她说,她的目标带着狂热的精确。

    “这种熟悉的感觉,啧啧,到底是像谁呢——”

    陈缘知不愿承认,只能狠狠地瞪着洛霓,想用警告的眼神让她屈服。

    洛霓满眼都是笑,撑着下巴的手掌晃来晃去,连带着脑袋后面坠着的马尾辫摇晃不停:“缘知,我早就想说了,你就不觉得他很迟钝吗?男孩子不主动,要么是想掌握主动权,要么就是不喜欢你。”

    洛霓有意添把火:“要我说,你干脆不要喜欢他了。”

    陈缘知抿着唇,从洛霓的角度看去,她的脸在慢慢地浮起一团红晕。许久过后,坐在树影里黑发披肩的女孩慢慢开口,声线明明清潋动听,却被主人咬着牙齿,含糊不清地发出音节:

    “其实……我感觉他也有点,喜欢我。”

    洛霓晃着的手停住了。

    陈缘知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马上就后悔了,她捂住唇,别过头去:“……我不说了。”

    “说呀!!”洛霓一把抓住这人的肩膀乱甩,一脸“我都快急死了”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说话说一半这种行为最招人厌了!陈缘知!”

    陈缘知被晃得头晕,她败下阵来,语气无奈道:“……就是一些很小的细节……我也不确定。”

    洛霓停下来摇晃陈缘知的动作。她抓着陈缘知的肩胛骨,那人的骨头纤细,肩膀也瘦弱,此刻落了一缕乌木似的黑发在耳边。陈缘知垂下眼,眼睫微微颤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低声说:“洛霓,我没谈过恋爱。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做的那些举动,算不算是……喜欢我。”

    洛霓看着陈缘知的表情,慢慢松开了握着她肩膀的手。

    被洛霓引导着思考这些远在她熟悉的认知之外的东西,陈缘知的心绪此刻乱成一团,而洛霓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缘知,你了解entj这个人格吗?”

    陈缘知怔了怔,她抬起头,“算是了解吧。”毕竟许临濯就是entj。在知道了许临濯的mbti之后,陈缘知便对这个人格的其他信息进行了一番了解。

    洛霓笑了笑,很狡黠的样子,“那你知道,entj在遇到喜欢的人时会怎么做吗?”

    陈缘知:“会怎么做?”

    洛霓凑近了一些,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他们一旦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会变得非常、非常、非常主动。”

    洛霓坐直了身,看着陈缘知微微怔愣的表情,继续说:“我就是entj,我很了解我们这种人在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entj性格里就带着侵略的气质,攻克目标,摘取果实是他们的人生写照。喜欢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喜欢的人,也一定会主动争取,不会被动地在原地等待。至少我就是这样的。”

    “既然许临濯也是entj,那我不认为他会比我隐忍到哪里去。”

    洛霓笑道:“我猜呀,他说不定还没认清他的心意,你们俩看上去明枪暗箭,有来有往的,其实都是感情上的矮子,不懂得怎么触碰对方的触角。按你们现在的进展,也许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也说不定。”

    陈缘知微微抿唇,露出些苦恼来,“阿霓……其实问题不在那里。”

    “问题在于,即使他也喜欢我,我们也不能那么快在一起。”

    “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我还没有走到他身边,我还没有完成和他站在一起之前应该做到的事情。”

    “又出现了,陈缘知的固执。”

    “你知道的,我就是如此。”

    洛霓牵起陈缘知的手,两人的手指交叠,摊在长椅的木头上,陈缘知感受着风的吹拂,听见洛霓带着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我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啊。”

    “如果不想改变,那就先顺其自然吧。也不是所有的感情开始时都轰轰烈烈,石破天惊,也有像山谷里的清潭一样水到渠成,无风无浪的爱情嘛。”

    是的。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

    如果未来有所改变,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迎接它。

    陈缘知重新开始写起字来。间隙时,她忍不住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然后才收回目光,微微翘起嘴角,轻轻落下笔尖。

    但是现在啊……

    即使是她,也有一些事情,尚不能向他言明。

    ——比如今晚的月色,比如万籁的静寂。

    第75章 想念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在一个晴天开始, 在一个晴天结束。

    说是晴天也不准确。事实上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一整天都在下着阵雨,直到最后一门考试快要结束时, 雨才慢慢停了。

    夏日的天气多变,阴晴不定。但陈缘知还记得, 天晴的那一刻, 是在下午六点。

    因为那时陈缘知刚刚写完生物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题目,考试还剩下十分钟的时候, 她已经停下了笔。

    看着全部填满了的答题卡,陈缘知不由有些失神。

    她从来没有那么快地做完过生物试卷。从一开始的遗传题只能写出两个空的答案, 到渐渐能写出一半,再到卡着收卷时间全部填满——而今天, 是她第一次提早十分钟写完生物试卷。

    陈缘知望向窗外的那一刻,漫天的云恰好散开了,露出了一道道缝隙。温暖和煦的阳光开始慢慢地散落人间, 陈缘知看着远处教学楼和天空衔接的棱角, 心想, 也许不久后,就会有彩虹出现。

    期末考试结束后又过了两天,学生们按照惯例被拘在学校里待着,听试卷的评讲, 直到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下午才正式开始放暑假。

    陈缘知的高一,就这样,在一片刺耳的下课铃声里, 在一个平常的临近傍晚的午后, 结束在争先恐后涌出教室的人潮中。

    路过身边的人兴奋地讨论着高中生涯里即将到来的第一个暑假,陈缘知坐在一片喧哗的教室里安静看书, 人流从她身前背后经过。

    几乎没有留下的理由,大家都急着回家拿手机,吃大餐,或是和朋友来一场久违的聚会,教室里没过十分钟便空了,只剩下陈缘知一个人。

    陈缘知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窗外走廊上的人流逐渐少了,窗内,长发乌黑的少女脖颈低垂,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空荡荡的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帘被风吹起,又慢慢飘落下来。窗外绿树葱茏静谧,渐渐炽烈的红色晚霞燃烧着天际的云,降落在黑板的角落,染成金色的一隅。

    走廊外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慢慢变得清晰。

    本来安静的树枝轻轻摇摆起来,燥热难耐的六月尾,在此刻迎来一天中最凉快的一缕风。

    门板被来人敲了两下。

    陈缘知抬起头,许临濯站在门边,背着夕阳的光而立,白净的脸庞被染上淡金的轮廓,那双眼里微微带笑,很是璀璨,此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久等了。”

    陈缘知看着他,眼睛里也慢慢浮现出笑意,“嗯……不算很久。”

    少女站起身,背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小步走向前门。

    门边站着的少年握着门把手,见她走出教室,一边垂下眼笑着与她说话,一边把教室的门带上。

    门缝合紧前的一刻,两人书包上挂着的两个相同的鳄鱼球鞋挂坠摇晃,因为距离太近而轻轻相撞,随后门缝合拢。

    窗外掠过两个清瘦的身影,少年少女并肩走向楼梯间。

    陈缘知:“你比我想象中要快一点。学生会的事情处理得顺利吗?”

    许临濯微叹:“不好说啊……有很多麻烦事,下学期看来有得忙了。”

    陈缘知听着许临濯说起社团里棘手的人和事务,她侧过脸看他,平日里有人提起总被说无所不能的许临濯,此刻也露出了为某些事头痛的一面,像是一个最普通的青春期的男生一样,表情生动地叙说着烦恼。

    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出了校门,陈缘知想往大路上走,却被许临濯拉住了书包,“走这边。”

    陈缘知不解地跟在许临濯身后,直到看到自行车棚,她才恍然大悟,“你今天骑了自行车?”

    许临濯把车锁打开,然后把车推了出来,“对。”

    陈缘知看着他:“你要载我吗?”

    许临濯无奈又好笑:“不然呢?我让你在车后面跟着跑?”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嘴上却不饶人:“嘛,这也确实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陈缘知,你少污蔑我。”

    陈缘知脸上笑着,假装镇定从容地坐上了许临濯的车后座,距离缩短的同时空气似乎也被逼得燥热了几分。

    许临濯的脊背很宽厚,腰肢却清瘦,校服背后和大部分男生不同,没有碍眼的黑点,而是很干净的纯白色。

    陈缘知收回目光,脸颊微烫,她伸手轻轻拉住那人的衣摆,另一只手扶住车座。

    “许临濯,我们去买奶茶喝吧。我想喝喜茶。”

    “好啊。”

    风吹了起来,陈缘知低下头,弯起嘴角笑了。

    夕阳余晖将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笼罩,二人的影子在阳光底下,和夏日一样长。

    ……

    东江中学主校区附近没有喜茶,许临濯绕了点路才顺利找到。

    陈缘知进去拿了奶茶出来,两人站在车边,一站一坐,一边喝一边闲聊着。

    许临濯:“我没记错的话,你家也在这边?”

    陈缘知:“嗯,我待会儿自己走过去就好了,已经很近了,都不用几分钟。”

    许临濯:“几分钟为什么不坐我的车?”

    陈缘知无语地瞄了某人一眼:“我妈妈在家,被看到和男生在一起,我又要费劲解释。你载我也载不到我家楼下。”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突然问道:“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陈缘知冲他笑了一下,“你要不要猜猜?”

    许临濯微笑起来,说话却毫不客气:“不。”

    陈缘知嘻嘻笑,并不在意许临濯的不给面子:“这次班排第四,级排四百一十三。”

    陈缘知的眼睛仿佛被点亮了的灯火,闪烁着极其明亮的光,“而且许临濯,我告诉你,我这次生物考了全班第二名!最后一道遗传题,我全都做对了!”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满脸高兴的样子,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几个月前对着三套生物题一脸苦恼的陈缘知。他不由得弯唇笑了起来,眼睛里的光清亮,“……嗯,很厉害。”

    “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陈缘知接触到许临濯看来的目光,她被看得微微顿住,眼神忍不住躲闪,耳廓微红。

    陈缘知心里的高兴慢慢沉淀下来,她又开始沉思:“不过后面就难了……”

    在攀爬一座高峰时,通往山腰的路总是比通往山顶的路要好走的,大多数人也只能到达山腰了,因为从山腰到山顶的难度,也许是从山脚到山腰的数倍。

    陈缘知的成绩终于爬升到了中上游,可是同时,她也隐隐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天花板。

    如果还想要提升成绩,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她需要花费更多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可能付出了许多,成绩却只能得到一点点的提高。

    她要开始训练自己做中等偏上难度的题目了,因为大部分中等题和所有的简单题她都已经熟练,想要拿到更高的分数,就只能去攻克那些更难的题目。

    许临濯看着微微蹙眉的陈缘知,轻然开口:“明天带试卷去图书馆吧,我们一起看一下。”

    陈缘知怔了怔,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弯眸轻笑起来,眼睛里光芒熠熠:

    “好啊。明天见。”

    ……

    暑假。

    老师口中用来超越而不是休息的时间。

    事实上陈缘知现在也确实是在超越,而不是休息。

    此刻的陈缘知正坐在图书馆里,许临濯一如既往坐在她手边,正在看她的地理试卷。

    她和许临濯没再和寒假一样坐在窗边,而是换到了一个位于生物科学类藏书室里的自习区域。

    陈缘知看着手底下的试卷,眼神很专注。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高二下学期还不能升上身为次重点班的创新班,她就很难在高三前升上元培班了。

    她必须要把自己下个学期的大考成绩稳在级排250以内,才有机会在高二下学期进入创新班。

    这将近200名的距离想要在两个月内缩短成0,谈何容易?

    这个暑假对于她而言,至关重要。

    许临濯看了陈缘知的历史和地理试卷:“失分很均匀,看来你的选择题和主观题都需要练习一下了。”

    陈缘知:“已经买好练习册了。”

    许临濯看向她:“地理的学科本质是空间。空间分布,空间关系,空间变化,无论选择题看上去多么牛鬼蛇神千奇百怪,说到底考察的知识点也都是那些内容。”

    “口诀是给拿中上成绩的人背的,能拿到最顶尖分数的那部分人,往往都可以根据最基础的地理知识直接推出所有的地理现象和规律,所以地理的基础知识一定要牢固,也一定要完全理解透彻,这是地理要考高分的重中之重。”

    “主观题的题干大多都出自大学甚至更高等级的专项论文,但是题干一定经过改编和精简。”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靠模板回答和固定套路就可以拿分的时代了,文科类主观题答题一定要紧扣题干,针对性地分析,类似‘昼夜温差大’,‘光照充足’,‘水热条件好’这样的模板可以存在在答题框里,但你的答题框里除了这个还得有别的,不能全部都是定式,不然很难拿到全部分数。”

    陈缘知:“我明白。”

    “最重要的是历史,但是这门科目我就帮不了你了。”

    陈缘知翻开了历史书,“没事,我大概知道怎么提分。”

    “历史其实也挺玄学的,尤其是全国卷的历史选择题,一向不注重考察史实——这么说可能也不准确,准确地说是不注重考察学生背诵某一史实的能力,而是更注重考察学生对这则史实的理解。包括主观题,也更多地在考察影响,意义,推动作用等。”

    “我很早就发现了,在这样的考察模式下,一些史实的细节只需阅览,无需背诵。”

    “真正需要记忆的是这段史实的发生背景,他在世界发展进程上的意义,对后世的影响作用,在当时开创了什么,延续了什么,奠定了什么。”

    “历史的主观题其实是更需要练习的部分,因为一旦学会了答题模式,就可以很有效地缩短每个答案的长度,节省时间。我在了解到答题形式之前,历史大题每道小题一个点要写很长一句话,了解之后我就只写六到八个字了,并且我发现这样也有利于阅卷老师提取答案的重点。”

    “历史试卷中的小论文是很多学生眼中的难点,但其实很好写,按照开头,史实一,史实二,史实三,综上所述的五段式结构来写就没问题了。”

    “最重要的还是读取题干信息的能力,分析题干内容想要引导我们去论述的方向,只要确定了题干内容的背景时期和当时发生的重大事件,再按照固定的结构去写,就很容易写出一篇高分的小论文了。”

    不过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想要在考场上顺利地做到这些,少不了日复一日地练习和纠错,只有在平时达到了卖油翁的境界,考场上才能稳定发挥,临危不乱。

    陈缘知说完,没听到许临濯接话,她便看了过去,却发现许临濯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陈缘知从刚刚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眼前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她一直在慢慢地磨炼着自己,不知何时,这个人身上的光芒已经这样温和明亮了。

    许临濯移开目光,失笑道:“……没什么。”

    “看到你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陈缘知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她怔然望去,嘴唇微张:“走?”

    “你忘了?我说过暑假要去一趟北京,参加清华的夏令营。”

    陈缘知抿了抿唇,许临濯看着她把头转回去,声音很低地回道:“……没忘。”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的侧影,她的头发看上去柔软得像一团水墨,堆砌在女孩白皙的脸侧,对比很鲜明。

    陈缘知听到了许临濯的声音,低沉清邃:“……我明天就要过去了,两周后就回来。”

    “……一路顺风。”

    许临濯:“我要坐飞机过去的,这可不兴说一路顺风啊。”

    陈缘知:“就你话多。”

    之前那种奇异的气氛被两句调侃一扫而空,陈缘知也仿若无事地回应着许临濯的话,大多数时间安静地各自做题。

    直到夜幕的蓝降临,最后一丝黄昏也溶解在天边。

    两个学习了一整天的人站起身收拾书本,准备回家。

    陈缘知先收拾好东西,她背着书包,双肩上的重量有些沉。

    陈缘知看着书桌前站着的人,忽然开口:

    “许临濯。”

    那人在收拾东西的间隙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过来,“嗯?”

    “……没什么。”

    ……她才不会想他呢。

    第76章 明了

    整个七月大约有一大半的时间, 陈缘知是一个人在图书馆度过的。

    每天八点钟准时到达图书馆的阅览室,每天晚上七点准时离开。

    虽然是一个人去自习,少了许临濯的陪伴, 但两人却经常通信,讯息也和往日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那般密切, 仿佛他们不曾分离过。

    许临濯会每天给陈缘知发在夏令营的照片和一些有趣的课程, 偶尔倒一些苦水,比如北京的外卖和过早关门的商场;

    陈缘知也每天在和许临濯的对话框里打卡当天做的题目和阅读的资料, 有不会的题目也会问许临濯,和他分享一些自己拍的风景。

    只是, 每当夜晚降临,总难以避免心绪的变化。陈缘知常常一个人走出图书馆, 看着落满整个广场的月色,常常会驻足凝望,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但她从不承认, 那是对某个人的思念。

    ……

    夏令营迎来了开营以来的第一个周末, 大家各自约定着要去逛北京的景点。

    “临濯, 你今天打算去哪玩?”

    许临濯笑道:“我和我们宿舍的同学打算去雍和宫。”

    “诶——雍和宫超多人的啊!你们预约了吗?”

    许临濯:“预约了。”

    “那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啊?我们都没了解过。”

    “就是个寺庙,”许临濯的舍友走了过来,勾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回答,“许临濯听说这里面求的手链很灵验, 打算给他朋友求一个呢!”

    北京的雍和宫作为一个前身是王府的寺庙,最出名的除了香火旺盛外,便要数其中法物流通处的手串和手链了。许多人慕名而来求一根手链, 绿水晶代表学业顺利, 蓝水晶代表健康多福,粉水晶则代表姻缘美满。各人有各人所求, 买的手链种类和颜色也就不同。

    “所以许临濯,你是打算给你朋友求什么?”

    许临濯垂下长睫,笑道:“学业吧。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应该是提高成绩。”

    “那你要买吗?那么多人排队,你就帮你朋友跑一趟,自己不求一根?”

    许临濯:“我自然也有所求。”

    ……

    七月下旬是夏日最浓郁的时刻,沥青路几乎要被猛烈的阳光晒化,路过树影繁密的地方,会听见震耳欲聋的蝉鸣声。

    陈缘知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收到了一通预料之外的电话。

    此时的陈缘知坐在车里,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表情很是意外:“你下学期要来春申了?”

    电话那头传来声部较低的女音,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刚刚起床,喉咙里滚出来的音节还有些未散的慵懒和沙哑:“嗯,我们艺术生从高二开始要转去春申市的主校区上课。”

    陈缘知惊讶过了之后是很开心的:“感觉上了高中之后,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奚北,你什么时候来春申?我去接你。”

    楚奚北在话筒对面轻笑,“好啊。你最好是。”

    “说起来,今年好像是我们认识的第13年了。”

    陈缘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楚奚北的时候,还是在四岁那年,她们俩还在上幼儿园。

    这段友谊的起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陈缘知小时候不吃木耳,但幼儿园的午饭偶尔还是会有木耳出现。而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楚奚北刚好坐在她身边。

    陈缘知那时为了不吃木耳,一本正经地对着楚奚北说:“这个是木耳,吃了可以美容的哦,会变得越来越漂亮!我不想变漂亮,所以这个都给你吃吧!”

    那时的楚奚北还很可爱,很好骗:“哇,真的吗!谢谢你!”

    陈缘知:“不客气!”

    陈缘知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乐得哈哈大笑,如果楚奚北正好在她身边,那楚奚北就会朝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来,也许是因为巧合,又或许是因为缘分,两个人又读了同一所小学,整整六年都在同一个班。

    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友谊太纯粹,太难割舍,但往往也是无法长久的。陈缘知身边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童年时非常要好的同伴,随着升学、转校、分班、搬家、交新朋友,逐渐就会冷淡遗忘,就这样和对方走失在长大的时光丛林里。

    陈缘知后来认真地思考过,她发现,她和楚奚北没有在长大的过程中走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们真正欣赏并且理解对方。

    两个人生在不同的家庭环境里,有着不同的性格,但堪称奇迹的是,两人的三观相符,也都有着近似的行事风格。虽然两个人的共同爱好不多,但却恰好对彼此的爱好非常向往,以至于总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可聊。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足够珍惜彼此。她们有过很多次断联,但忙完之后总会主动地联系对方,她们彼此牵挂,是最了解对方过去的人,也拥有无数美好的共同回忆。

    楚奚北:“我大概过几天就来,到时候联系你。记得准备好钱请我吃饭。”

    陈缘知笑道:“随时恭候您大驾。”

    挂上好友的电话,春申机场已经近在眼前。

    陈缘知在到达大厅出口处等了许久,直到许临濯一身白T恤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出现。

    许临濯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放慢了一些,转头看四周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人,陈缘知就站在玻璃墙前面远远地望着他,许临濯似有所觉般看来,恰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不断有人穿梭经过,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脚步停下,定在原地,然后那张脸上欣然的情绪一点点地漫开,仿佛海潮卷过,湿润了岸边的沙石。

    隔着人海,他弯起眼朝她笑了起来。

    陈缘知垂下的手掌握紧了,还是无法克制心跳的加速。

    再抬眼时,那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周未见,许临濯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陈缘知却总觉得这人和之前不同了。

    此刻站在陈缘知面前的许临濯笑得明朗,仿佛在散发着光芒:“等很久了吗?”

    近距离地看到许临濯朝她笑,陈缘知脑海中的思绪一断,脑壳嗡嗡直响。

    陈缘知:“……不,还好,我刚到。”

    ……奇怪。

    他以前也这样笑的吗?

    陈缘知转过头和许临濯并肩朝机场外走去,耳朵可疑地红了。

    她居然觉得有些移不开眼。

    两人上车之后都坐在后座不说话。

    许临濯还是一直笑着,眼睛看着陈缘知的侧脸。

    陈缘知觉得如坐针毡,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能无力地瞪过去一眼,试图威吓那人:“许临濯,你笑什么?”

    许临濯明眸浅笑:“没有笑你。我是觉得开心,所以才笑。”

    陈缘知:“你开心什么?”

    许临濯笑道:“好久没见你了,现在见到了,觉得很开心。”

    陈缘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揪紧了,她慌然转过脸去,掩饰自己被一句话惹得通红的脸颊:“……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听不懂。”

    许临濯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他没有因此放过面前的女孩,反倒是依旧注视着她的侧脸。

    陈缘知感觉到许临濯的视线还在,坐着的身体犹有几分僵硬。

    陈缘知在心里默念,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身体刚刚放松,她便忽然听见了许临濯的声音:

    “清之,我们两周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

    陈缘知刚刚一番功夫又白费了,她微微闭上眼,懊恼地想着此刻她的脸该有多红。

    “……不想!”

    许临濯笑意盈盈:“可是我想你了。”

    他看着女孩露出的一截下巴尖,还有裙摆上握紧成拳的手,慢慢收起那些逗弄的心思,语气温柔下来:“逗你的。你生气了吗?”

    陈缘知转过脸,白皙的面庞上染着红霞,她狠狠地瞪着许临濯,气愤填膺:

    “生气了!”

    许临濯从善如流道:“别生气了,来,看看这个。”

    陈缘知转过头,许临濯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编织袋,陈缘知接过时车刚好调转了方向,阳光慢慢地流动,然后倾倒在少女的手心里。

    袋子里的手链被拿了出来,是一串在光下几近透明的绿水晶,一颗颗水晶珠圆滑莹润,间或夹杂着一点银饰,简约雅致,不失清淡之美。

    “这是我在雍和宫求的手链,绿幽灵水晶,可佑学业顺利。”

    陈缘知有一瞬的愣怔,刚刚还盘踞在心底的羞赧气恼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是……”

    许临濯:“给你的。”

    “本来就打算送给你的。”许临濯弯起眼笑了笑,“就当作是纪念礼物吧。”

    他特意去给她求的吗?

    陈缘知的耳朵又渐渐红了:“……谢谢。”

    心里压抑的情感满胀得快要溢出来,陈缘知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话题,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临濯,你也给你自己求了吗?”

    许临濯:“嗯,求了。你要看吗?”

    陈缘知:“要。”

    许临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少年的手臂肌肉线条干净利落,青蓝色血管在手腕处浮现,其上盘着一根粉色的水晶手串,衬得那处皮肤奇异地红润。

    陈缘知眼睛一亮:“这个颜色好漂亮。”

    许临濯垂眼看着她,见陈缘知笑了,他也微微牵起嘴角,眼神里的温柔洇透了眸底的清潭:

    “嗯,确实很漂亮。”

    第77章 做客

    车逐渐开进了一条竹荫道,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间或出现一扇中式大门,白墙黑瓦的顶飘出一隅, 又淹没在幽绿萦绕的竹海中。

    过了许久,车子才慢慢地停在一扇仿古样式的院门前。

    窗外灰墙黑瓦, 竹影重重, 很是静谧,想来院门里面就是许临濯家了。

    陈缘知转头看许临濯, “既然你已经到家了,那我就……”

    许临濯:“要不要进去坐坐?”

    陈缘知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她愕然看去:“……去、去你家?”

    司机已经打开车门下车,许临濯清眸微滉, 注视着她,声音里好像放了钩子:“嗯,我家今天没有人。”

    “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陈缘知:“这倒是没有……”其实她本来是打算回去之后在家里自习的。再去图书馆占不到好的位置了, 也有点折腾。

    陈缘知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本来是想回家自习的。”

    许临濯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再回家也很麻烦, 不如就留在这里吧,我们可以在客厅学习。”

    陈缘知抿了抿唇,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可是我没带课本和练习册……”

    “没关系。我房间里有我们老师发给我们做的试卷, 还有他最新编的数学讲义,你可以看一下,他说都是他多年来的教学精华。”

    清北班的主科老师都是教学履历非常深厚的特级教师, 其中教数学的老师连陈缘知也有所耳闻, 前不久的全国教学比赛,那位老师带领东江中学的数学组拿到了冠军。

    陈缘知找不到理由拒绝了:“……好。”

    外面的司机轻轻敲了敲车窗, 许临濯按下车窗,司机微微倾身道:“行李箱已经帮您拿下来了。这位小姐是您的同学吗?需不需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李叔,这是来我家做客的朋友。我待会儿带她进去。”

    陈缘知跟着许临濯下了车。

    出乎她意料的是,看似古朴的大门内并不是想象中传统的古韵浓厚的中式结构房屋,而是类似新中式的现代别墅,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看上去比普通别墅的三四层还要大些。

    从大门到房屋正门的路不算近,被一大片生长着荷花与柳树的水池隔开,其上架了一座样式简单的木桥。

    许临濯一路把陈缘知领进家门,到了客厅,他示意陈缘知随便坐,“你想喝点什么?”

    陈缘知坐在了沙发上,抬头看他:“你家有什么?”

    许临濯把书包放在二人脚边,“酸奶,茶或者白开水。”

    “水就好。”

    许临濯去厨房倒水的功夫,陈缘知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绕着墙走着。许临濯家里的设计很简约,白墙间或铺设一些原木色的雕刻木饰。墙上挂了很多幅国画,花草果鱼意趣横生。

    其中又尤以客厅正中央的巨幅画作为最佳——信笔勾勒出轮廓,泼天水墨,卷纸生花,一脉一络尽显画者之锋锐笔意与圆融风华。

    陈缘知非常专注地看着,眼眸紧紧地攀附着画笔的痕迹,目光一点一点地吞吐殆尽。

    许临濯拿着水杯走进客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你喜欢国画?”

    陈缘知像是从梦中被惊醒,眼神先是露出些茫然,随后才慢慢恢复平常的神色:“我……初中的时候,学过一些。”

    许临濯有些意外:“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陈缘知没多说什么,只道:“很久之前的事了。画得也不怎么好。”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

    客厅的汉白玉桌上摊开了一本本书和练习册,草稿纸堆满沙发和地毯。两人坐在桌子旁边,许临濯整理着从夏令营带回来的资料,陈缘知则看着许临濯给的讲义,做一些对应的题目,偶尔两人也会交谈讨论些什么。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专注学习的时间没过太久,窗外晴蓝天色转深,日头开始慢慢滑落了。

    陈缘知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还一心扎在书本里,直到许临濯的声音传来:“清之,你饿了吗?”

    “嗯?”陈缘知恍惚抬头,窗外的夕阳恰好落在她脚边,她顿时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现在几点了?”

    许临濯:“六点半。”

    陈缘知看了一眼手机:“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饿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许临濯打开了手机里的点餐app:“点外卖?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陈缘知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唔……”

    炸鸡?感觉有点油腻,不太想吃。

    西餐?中午刚吃过。

    日料和中餐便当什么的,好像也没有想吃的欲望……

    “……好像没有。”

    陈缘知犹豫不决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许临濯的轻笑声。

    “是什么都不想吃,还是不知道想吃什么?”

    陈缘知:“不知道想吃什么……学过头了,有点食欲不振。”

    许临濯笑出声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学到食欲不振的。”

    陈缘知眉毛吊起:“你有意见?”

    “当然不敢。”

    许临濯停住笑,眼睛里带着未散的零碎星辰,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想吃的东西的话,要不要试试我做的?”

    陈缘知惊讶了:“你?你会做饭?”

    许临濯反问:“难道你不会吗?”

    陈缘知:“最基本的煮饭煎蛋炒个青菜还是会的,但是……”最多也就这样了。

    许临濯点了点头,居然笑了:“我也差不多。”

    陈缘知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就是你口中的会做饭?”

    许临濯依然面上带笑:“虽然我不会做什么很复杂的菜式,但是我们两个人本来也吃不了多少是不是?以我的水平,煮两碗面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我的手艺?”

    陈缘知看着他,直接揭穿了他的狼皮:“下碗面能有什么手艺可言?”

    许临濯从容不迫:“那你来帮我打下手吧?我们一起做,多做几个菜,这样就可称得上是手艺了。”

    ……

    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种局面的???

    陈缘知站在厨房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套,她转而怒瞪许临濯,许临濯打开冰箱正在取食材,如果陈缘知的目光可以杀人,那许临濯早就小命不保了。

    陈缘知站在许临濯身后,眼看着许临濯转过身来,她佯装不满道:“许临濯,我可是客人,哪有主人家让客人打下手的……”

    眼前景象模糊了一瞬,那人青木般清纯凛冽的气息缠了上来。

    意识到眼前人靠近,陈缘知瞬间屏住了呼吸。随后一秒,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像是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围裙。

    许临濯早就绕到了她身后。

    陈缘知微微侧过脸,声带轻振:“……许临濯?”

    许临濯声音很近:“清之,别动。”

    “马上就好了。”

    空气里酝酿着青涩的沉默,那沉默里开出花来,弥嫣的香气和轻弱的呼吸,微微震颤着。

    许临濯放下手,走到洗手台边沿时,陈缘知还站在原地,脚底和后腰眼处阵阵发麻。

    玻璃瓶罐磕在流理台上的声音像是乐曲,陈缘知掐了掐手心,才抬起眼看向那道挺拔的清影。

    不想被某人牵着鼻子走的陈缘知开始了她最后的挣扎:“许临濯,你确定要我帮吗?我可能会帮倒忙的……”

    “没关系。”燃气灶的火焰被打开,偏暗的房间里,那一簇火光宛若最亮的月色,在许临濯的眸底轻然跃动着,他转过脸朝她笑道,“如果累了的话,不用动手,站在旁边看着就好。”

    “不过不准出去,留在这陪我。”

    火焰烧得旺了起来。

    陈缘知咬了咬唇,刻意的话语掩饰通红的耳尖:“……许临濯,你是小孩吗?”

    ……还要人陪。

    ……

    最后陈缘知还是凑过去帮忙了,虽然一向不下厨的她也确实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两个人最终的成品是两碗鸡蛋牛肉面,和一份照烧汁煎鸡排。

    许临濯笑眯眯地看着陈缘知:“快来尝尝。”

    陈缘知夹起一筷子面和牛肉,入口的肉质鲜嫩滑腻,汤汁酸咸可口,面条劲道,只不过一口咽下,却令人感觉回味无穷。

    陈缘知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她又吃了一口,然后给予了肯定的评价:“好吃。”

    许临濯浅笑:“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陈缘知无情:“汤底和面条都是现成的,食材全是半成品,这种程度的我也能做出来。”

    许临濯叹息了一声:“所以我作为烹饪出它们的人,就一点值得夸赞的地方也没有吗?”

    陈缘知:“……”

    陈缘知:“……也不是没有。”

    夕阳奔涌,落日融金,晚风徐徐吹来,却吹不动暮云。隐约瞥见的星辰影子,似乎是在窥探这人间。

    少女和少年相对而坐,窗外竹柳翩然,絮影柔柔缓缓地盖在餐桌的一角上。

    陈缘知把脸朝夕阳的那一侧转去,泄露心事的嫣红在余晖中便不会太明显:“……火候还是控制得很好的,刀工也不错。”

    许临濯的眼睛微微泻出一丝明亮的光辉来,笑容慢慢地浮现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欣欣然鸣金收兵:

    “那就好。来,快吃吧。”

    两人吃完饭后,差不多七点半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了下来,夜幕深蓝如丝缎。

    陈缘知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我来洗吧。”

    她的手指刚刚碰到碗沿,男孩的手便伸来,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我来收拾就好了。”

    陈缘知却不让步:“我来吧。你做饭我洗碗,这样才公平。”

    “你来洗碗的话,我过意不去。”

    许临濯笑了笑:“我希望你过意不去。”

    陈缘知怔了怔,手下动作一滞。

    “……什么?”

    许临濯抬起长睫,眸光温缓如夜色倒映的湖水:“因为我有其他想要的。”

    “清之,我想看你画画。”

    陈缘知微微睁大了眼,看着许临濯,手指那一瞬间轻微地抖也被她努力克制住:“……为什么?”

    许临濯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柔和。

    “因为我想看。你不是说你学过国画吗?就当是为我画一幅吧。这样,你也不必过意不去了,我也能够得偿所愿。”

    ……

    夜色幽微,虫鸣噪晚。

    陈缘知画完画之后,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近期的学习计划。

    等到陈缘知走出许临濯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了。

    她提着自己的包站在路边等,直到许临濯推着他的自行车出来。

    那人一身清骨,载着嶙峋山水意,缓步朝她走来,眼眸澄光似水。

    陈缘知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出门前,许临濯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告诉她,司机正在他父亲那边,无法赶过来。

    “那我打车走吧。”

    “不。”许临濯那时说,“我送你吧。”

    “你?你怎么送我……”

    那人闻言轻笑:“虽然我还没到能开汽车的年龄,不过自行车还是可以的。”

    “清之,”许临濯那双含着星辰的眼睛看着她,皎然熠熠,“所以这次,可以送你到你家门口吗?”

    这是陈缘知第二次坐许临濯的自行车后座。

    不再是穿着校服,骑在下课时分夕阳落下的街道上,而是像最平凡的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一样的穿着,他们相互依偎着,任由七月的晚风从中间那条暧昧狭长的缝隙间溜走。

    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自行车上的他们穿梭在盛夏的夜色中;

    绿荫和蝉鸣交错,在他们相触的肢体间流动。燥热附着皮肤,呼吸随心跳起伏,清晰可闻。

    陈缘知的手指轻轻拽着许临濯的外套,看一眼,然后垂下眼睫,抿唇,少女白皙柔软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喜悦,那喜悦中却又夹杂着惆怅与懊恼。

    她明白,这一晚后,她会越发地深陷这片泥沼。

    ……名为许临濯的泥沼。

    陈缘知这次没有阻止许临濯送她到楼下。确实,被许临濯猜中了,她家今天晚上恰好没有人。

    而陈缘知恰好也不太想拒绝他的提议。

    银边的车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慢慢地停在了陈缘知家门外的小道上。

    许临濯的声音从前侧传来,“似乎到了,是这里吗?”

    “对。就是这里。”

    陈缘知连忙下了车,她下车时有些没站稳,许临濯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但陈缘知一站稳,他便马上松开了。

    空气一时间静谧,许临濯松了手,弯起眼朝她笑了:

    “明天见。”

    陈缘知抿了抿唇,女孩清灵的眼里仿佛有水波轻轻推远,涨潮又落下。

    陈缘知看向许临濯,心里努力鼓起勇气,“明天见。”

    “还有,许临濯,今晚谢谢你……”

    陈缘知的话没能说完,不远处的树荫下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陈缘知!”

    从刚刚开始,月色树影、少年少女和一辆自行车构筑起来的夏日情诗一般的画面和美好氛围,在这瞬间,被这一声拖长了音调的低哑女音彻底打破。

    陈缘知听到了熟悉至极的声音,说到一半的话语顿时消失在喉咙深处,她猛然转过头,看向了那音源发出的方向——

    树荫下,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陈缘知看清了人,眼神顿时怔愣住。

    然后她便感觉肩膀和手臂那一块地方被人握住,狠狠一拽。

    剪着狼尾短发的女孩走了过来,一把将陈缘知拉到自己身后,她看向许临濯的眼尾挑起,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眸,在黑夜里惊人地亮。

    女孩穿了一身黑白色,朋克风的打扮配上一张冷峻傲气的脸,美得张扬且极富攻击性。纤细的脖颈上带着张牙舞爪的银蟒项链,歪头看人时露出白皙耳廓,其上镶着三颗在夜色里也极其扎眼的耳骨钉。

    此刻,她横眉看着眼前的许临濯,整张脸上写满了不爽,语气冷得要结冰:

    “缘知,这个男的是谁?”

    第78章 高峰

    陈缘知最后是被楚奚北拉进家门的。

    陈缘知绞尽脑汁:“那个……奚北, 你不回家吗?很晚了……”

    楚奚北斩钉截铁:“我今晚住你家。”

    陈缘知:“啊,那也不是不行,那你要睡我房间吗?还是客房……”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楚奚北猛地转头看向陈缘知,目光如鬼火般幽森, 语气里是不容错辨的不满, “陈缘知,你还没和我解释呢!”

    陈缘知看着她忿忿不平的眼神, 无奈道:“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呀。”

    “我都说了,我和他是去年暑假在网上认识的网友, 后来才发现是读一个高中的同学。我们现在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那你们今晚去哪里了?”

    “去学习了呀。他成绩比我好,经常帮我补习功课。”

    楚奚北单刀直入:“所以你不喜欢他?”

    陈缘知笑了笑:“那还是喜欢的。”

    楚奚北:“……”

    陈缘知看了眼自己被楚奚北握着的手腕, “奚北,手腕要被你捏碎了。”

    楚奚北松开了陈缘知的手,平日里横眉竖眼的人眉毛耷拉下来, 她语气低落:“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才不在你身边一年, 你就有了喜欢的人……”

    “而且那个男的有什么好的?”楚奚北的脸冷了下来, 开始挑刺,“他居然骑自行车搭你回来,一看家境就很一般。”

    陈缘知安静地看着好友,听到这里不禁笑了, 笑容很浅很温和,“……可能相比之下,我才是那个家境一般的。”

    楚奚北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缘知只简单说了一句:“他家住在漫纭。”

    楚奚北的话语忽然止住。

    漫纭是很多年前楚奚北舅舅负责过的一个项目, 大概没有人比楚奚北更清楚, 住在漫纭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和家庭。

    陈缘知没有告诉楚奚北的是,许临濯的家庭也许还不能用这些来衡量。

    车开进漫纭之后, 陈缘知便一直在留意经过的人家。

    漫纭售卖的楼盘主营方向是新中式的大平层,但大门却比较模板化,更具现代感,充斥着匠气,所以很多人家会把自家大门修饰一新。

    陈缘知一路看,许多人家把自家大门装修成将军门,广亮大门,甚至也不乏零星几个装成类似王府大门样式的,也见过几扇四合院门。

    而许临濯家的大门却是格外低调,只是一扇随墙门。

    随墙门在古时候也有讲究,不是极其低调的显贵门楣,就是有所传承的书香门第。

    许临濯家里挂着的国画看似普通寻常,但熟悉这一领域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间房屋里挂着的画作皆出自国内知名的国画家。

    陈缘知幼时学国画,曾有一本用于临摹的画集,而这画集中好几幅画作都出现在了许临濯的家中,陈缘知粗略估计那几幅画的价值,已经可及漫纭这处房屋的落地价格。

    其中,客厅挂着的巨幅山水国画,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传统派国画家许致莲的成名作《雨泼山》的真迹。

    传说这幅画当年拍出了九位数的价格,但最后是被哪位收藏家拿下,却不为人知。

    说来也巧,陈缘知一开始学国画的契机,便是在一个画展上见到了这幅《雨泼山》。

    这幅画作曾经是她心上的月光。

    陈缘知如何也没能想到——时隔多年,在她早已放下画笔时,这幅曾经让她念念不忘,甚至致使她走上画画这条道路的理由,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总而言之,件件桩桩,足以看出许临濯的家境远不只是富裕这么简单。

    陈缘知将漫游天外的神思拽回,她看了眼好友的表情,“奚北?”

    楚奚北憋红了脸,扭过头去,声音很低:“……就算是那样,他也配不上你。”

    陈缘知笑了:“……好,我知道了。”

    “话说,你不是说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来春申吗?原来是骗我的?”

    楚奚北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她默了一会儿,眼神飘忽道:“……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陈缘知:“结果变成惊吓了。”

    楚奚北的颧骨上泛起一片可疑的红:“那还不是因为他送你回来……我本来想得好好的。如果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看到我肯定会很高兴。”

    陈缘知笑了起来,眼睛里倾泻出银河的光来,“我现在也很高兴啊。”

    陈缘知主动拉起楚奚北的手,两人往楼上走去,她转过头,刚好看到了楚奚北露出来的耳朵,“你又去打耳洞了?现在都几个了?”

    楚奚北捏了捏自己的耳钉,懒洋洋地说:“两边加起来八个了。”

    陈缘知:“不懂,但尊重。”

    楚奚北:“我还想再打一个。打多了有点上瘾。”

    陈缘知打开了壁灯,暖色的光线顿时洒满了房间,“你这次来春申要呆多久?还是说一直到高三毕业都在这边?”

    楚奚北大剌剌地坐在陈缘知的床脚边:“不知道,反正至少会呆一年。高三的话在不在这边都没差,反正要出去集训大半年才回来。”

    “在东江中学读书的感觉怎么样?”

    陈缘知的笑容里带上一丝疲倦,“高手如云,我只是不过尔尔。”

    楚奚北凑过去,揽过陈缘知的腰,“累了就休息,别太勉强自己。”

    两人许久未见,促膝长谈到深夜,陈缘知才想起明天还要去自习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微信里果不其然已经躺了好几条许临濯发来的消息,是问她明天早上会不会去图书馆的。

    陈缘知简单回复完,一抬头便看到刚洗完澡出来的楚奚北,女孩漆黑的发尾微微内扣,一双浸了水汽的眼格外明亮好看:“对了,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来听我们乐队排练?”

    陈缘知锁上屏幕,笑着拒绝:“没空呢。”

    楚奚北:“为什么,你明天有其他事吗?”

    陈缘知“嗯”了一声,“我要去图书馆自习。”

    楚奚北:“……”

    楚奚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陈缘知:“你真的是陈缘知吗?没被掉包过?”

    楚奚北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她对陈缘知的认知还停留在一年前,初三时那个连努力都显得那么懒散随意,偶尔上课还会摸鱼画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陈缘知。

    陈缘知无言半天,举起手:“……忘了和你说了,我现在最爱学习,目标是卷上重点班。”

    楚奚北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楚奚北看上去欲言又止,“……清清,你说的是你们学校的创新班,还是那个元培班?”

    陈缘知:“都是。”

    陈缘知明白,以自己的能力,不太可能跳过创新班直接进入元培班。在升上元培班之前,她首先要去的,是创新班。

    楚奚北:“清清,那你知道你们学校——东江中学,今年的清北个数是多少吗?”

    ……

    “今年的清北个数?”

    陈缘知点了点头:“嗯。还是奚北提醒了我,我昨晚去看了学校公众号给出的数据,今年东江中学的清北个数是31个。”

    陈缘知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恍惚了一瞬,然后她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并未看错,就是31个。

    31个???

    许临濯:“确实是31个没错,我也看到我们老师发在群里的喜报了。”

    陈缘知:“……也就是说,你们元培班一个班就50人,有30个都能上清北?”

    陈缘知承认自己有被震慑到,在上高中之前,她对清北个数这类数据完全没有概念,但此时此刻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之后,她觉得这个数字可谓是相当惊人了。

    许临濯却没什么波动:“其实算上美术生,应该是35个才对。”

    陈缘知:“???”

    “只不过学校似乎没有把考上清华美院的学生也算进去。而且艺术生另外分班,即使里面有学习成绩很好的人,也不呆在元培班。”

    许临濯看了眼陈缘知的表情,立马便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扑哧一声笑了:“真的是……清之,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这里面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通过强基计划被录取的,本身的分数其实没有达到清北线。”

    陈缘知:“……许临濯,20个也很多了好不好?”

    许临濯反问道:“那你觉得你做不到吗?”

    陈缘知抿住了唇,半晌,她抬眼看向许临濯: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从那之后,陈缘知心中越发明白了她要攀升的是怎样一座高峰。

    她不敢再有一丝懈怠,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中去。

    习题册一张张松动,试卷夹里的试卷越来越多,风随意吹开的几页课本上满是彩笔的标注,笔记本做了一本又一本,错题集从厚到薄,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陈缘知很多年以后回想起高中时的自己,印象最深的总是深夜里的一盏灯。

    她常常一抬头,方寸之间,只有灯火如初,一样的明亮,如同白昼。

    而她那时经历的苦难,累积的疲惫,隔着时间的重重山水再渡来时,已觉轻舟。

    高一的暑假,就在这样一个满是汗水和灯光的盛夏末尾,结束了。

    第79章 孤立

    开学的第一天, 陈缘知和上学期一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她身边的桌椅是空的,不会再有她期待的那个人出现。

    周遭的环境吵闹, 大家都在议论着刚刚班会上新换来教高二的班主任,以及两名从历史类创新班降级到高二25班的新同学。

    新来的两名同学都是女生。

    这学期会换班主任的事情, 陈缘知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暑假的时候, 洛霓曾经和她提起过,自己曾在商场偶遇周思瑜, 那时两人聊了一阵子。

    周思瑜告诉洛霓,她的母亲在前不久做了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她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她也终于决定前往英国继续自己的博士学业。

    “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我喜欢做研究,我还是无法放弃我一直想要做的学术。也许留在这里做一个老师也很好,但是未来的我一定会后悔, 后悔自己贪图安逸, 害怕改变, 而没有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周思瑜笑道:“谢谢你们安慰我。你那时说想要成为老师这样的人,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期待,得做一个好榜样才行。”

    陈缘知那时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为周思瑜感到开心的。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过去的伤痛无法磨灭。怀抱着勇气再次出发,也是因为确实无法割舍。但既然有了一个开头,那么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起来。

    戴胥本就是为了洛霓才来的历史班, 现在洛霓不在了, 他也在这个学期转去了物理班,不再在这个班里继续学习了。

    班里一下子转走两个尖子生学霸, 同学们议论纷纷,猜什么的都有,但陈缘知并不打算去听。

    她知道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过是同学们在无聊的课余生活中拿来聊以慰籍的下酒菜,没过多久,这些人就会把关于洛霓的八卦抛之脑后。

    新班主任喊陈缘知去办公室时,陈缘知是有些意外的。

    和周思瑜不同,新班主任马红梅是一位长相普通的中年女教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精神奕奕,总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来啦?”

    “缘知啊,是这样,你们宿舍原来的舍长洛霓不是转走了嘛?你们宿舍呢,现在需要一个新舍长,”马红梅朝陈缘知笑,“我看你就挺不错的呀,要不要考虑做一下舍长?”

    陈缘知没有马上答应:“老师已经问过我们宿舍其他几个人了吗?”

    马红梅尴尬一笑:“这个嘛,你们宿舍另外三个同学,我都问了。她们三个都说不想做,我呢也确实挺为难的……”

    陈缘知明白了马红梅的意思,也没有再多推拒:“如果其他人不愿意的话,那就我做吧。”

    马红梅眼睛一亮:“哎!那就好那就好,哎呀你放心,这个舍长啊,也不辛苦的!”

    陈缘知并不相信马红梅的鬼扯,但她没说什么:“老师,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有有。我们这学期不是刚刚从创新班转来两个新同学嘛?她们里面有一个同学是住校的。我看了一下你们的床位分布,你们A201刚好有空床对吧?”

    “你今晚看一下,那个新来的王芍青同学,她会去你们宿舍。新同学,你多关照一下,希望你们友好相处哈!”

    陈缘知拿着新的床位表走回教室时看了一眼。

    王芍青。

    当晚陈缘知便在宿舍里见到了这个人。

    王芍青走进宿舍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和两个行李箱,人未至声先到,嘹亮的嗓音几乎隔着老远便已经穿过敞开的门传到了宿舍里:“……到这里就行啦,谢谢你谢谢你!”

    “好啊好啊,明天我去找你玩哈哈哈!”

    陈缘知走到门口,王芍青刚好准备进来,她一抬眼看到陈缘知,有些错愕,然后马上笑容灿烂道:“你好啊!”

    “你好。”陈缘知主动帮王芍青提行李进门,“我叫陈缘知,是这个宿舍的舍长。”

    王芍青身材圆润,个子偏矮小,陈缘知用目光衡量了一下,约莫只有158左右的身高,有一双很大很明亮的眼睛,完全可以用神采斐然来形容,只看一眼便会知道这人是彻头彻尾的外向型人格。此刻她也是直勾勾地看着陈缘知,笑得像一朵太阳花:“我叫王芍青,芍药的芍,青色的青。对了,我是睡那张床吗?”

    陈缘知看了一眼,那正是洛霓之前睡的床位,也是宿舍里唯一的空床位——另一张空床上摆满了大家的杂物。

    “对,是那张。”

    “好!”王芍青朝宿舍外看去,她伸长了脖子大喊,“米米,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啦!”

    陈缘知抬头,发现王芍青的朋友米米一直在外面等着,应该是刚刚一路帮她把东西搬来宿舍的。听到王芍青说话,米米挥挥手喊了声“那你小心点,有事发消息给我哦”,这才走掉。

    王芍青满脸开心地转过头,朝陈缘知露齿一笑,嘴快道:“我朋友哪都好,就是太粘我了。”

    陈缘知当时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心里的预感灯又亮了起来,“……这样。”

    她的直觉向来十分敏锐。

    没用一周,陈缘知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王芍青是个非常典型的表演型人格。说话语气和肢体动作都比正常人要更夸张,总是情绪高涨,自来熟得可怕。

    到宿舍不过一周,王芍青已经把自己初中三年到高一的成绩,自己的好朋友们,拿到过的荣誉和谈过的恋爱,以及家庭情况,通通抖了个干干净净。这个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非常自然地开启话题,即使别人回应不够热烈也浑不在意,兀自笑得开怀。

    是一个和陈缘知性格南辕北辙的人。

    王芍青和陈缘知的接触仅仅只在来到宿舍的第一天比较多。从那天之后,王芍青更多地是和赵晓金,梁商英她们聊在一起。

    王芍青很喜欢看电视剧和各类综艺,赵晓金和梁商英恰好也是如此,不过几次聊天,王芍青就凭借她超强的社交能力和赵梁二人熟络起来。

    陈缘知并不在意这一点,宿舍关系冷清,反倒利于她在宿舍静心学习,毕竟她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参与讨论,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断她,毕竟那些人比她自己更想把她当成空气。

    陈缘知更关心的,是九月末的高二第一次大考。

    时间的日历一页页撕去,在陈缘知专心备考的第20天,她迎来了高二的第一场考试。

    和高一不同,到高二上学期,学的内容累积得越来越多,试卷考查的内容也越发具有综合性。这也是一道分水岭,如果只知学眼前的知识,而没有及时回头巩固复习之前学过的课本和章节的话,就会开始在考试中捉襟见肘。

    再加上高一的暑假,大多数人都还没意识到竞争的压力是何等巨大,选择了在假期通宵达旦地玩乐,纸笔都懒得碰。

    很多人会在这个时期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把高一学的知识忘光了,于是开始焦头烂额地复习。

    可是高一学的知识量是那么巨大,一时半会是补不起来的,必须要有科学的计划和持续不断的执行力,与此同时又要消化现在学的东西……

    最终的结果便是,只有极少数人能稳步走出这个时期。大多数人的成绩则会下降,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也很难再考到出彩的成绩。

    考场上,开始考试铃声骤然敲响,陈缘知拿起笔翻开试卷,水潭般眼眸闪过一片雪白的反光。

    但陈缘知却是例外。

    她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这场长途跋涉,以至于此刻,她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

    纸笔相触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考场里渐渐漫开。

    ……

    三天的时间,六科考试都顺利地结束了。

    最后一科生物考完的时候,陈缘知走出考场门,隔着一条走廊的人潮汹涌,一眼看到了许临濯。

    许临濯穿着校服,平直的棱角和微微柔和的弧线组合,清白的一尺布料顺着少年挺拔的背脊落下,阳光轻盈地沉在他垂下的密而黑的眼睫之间,碎光斑驳了那双瞳眸。

    许临濯没有看过来,他拿着书包,似乎是在和身边的朋友讨论某道题的答案,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微扬。

    陈缘知隔着很多人看着他,目光专注,看了足足有三秒钟,才转头离开。

    ……

    大考成绩出来了。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的名次和总分,目光平静。

    第三名。

    上一次考试还是在高一的末尾,那时她超过了梁商英,但却仍然排在赵晓金的后面。

    这次,排她前面只剩下两人。

    一个是严谦智。

    另一个则正是从创新班下来的王芍青。

    一如既往的周末,陈缘知拿来了自己的试卷和记录下来的这次考试的班排数据表,对着许临濯说道:“意料之中的结果。”

    许临濯:“哦?为什么这么说?”

    陈缘知:“严谦智的成绩一直比我好。之前洛霓和戴胥还在的时候,他的成绩就只比他们两个差,现在戴胥和洛霓走了,他考班里的第一,很正常。”

    “那你不想考班排第一吗?”

    “当然想。”陈缘知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而且我肯定我能超过他。”

    “我分析过他的成绩,他的薄弱科目也是数学,数学在班里只能考到中游偏上的水平。之所以能考第一,是因为他其他科目都拉得很满。”

    陈缘知之前没有把握能超过严谦智,因为她自己的数学也很差。她自认各科拉满,也很难和严谦智拉出差距。

    但是这次数学考试给了陈缘知惊喜。

    她之前一直卡在100分毫无进展的数学成绩终于松动,在这次考试中一跃而上,考到了117分的好成绩。

    高中数学的100分是一道分水岭,100分后拿到的每一分背后都意味着巨大的付出,因为攻克一道中等题并且掌握这个中等题型所涉及的知识点,远非攻克简单题那么容易。可以说这个区间的数学成绩至关重要,每多拿到一分,便是踩在了许多人的头上。

    陈缘知花了一年时间来补上她所懈怠的数学基础,按许临濯的要求培养自己的数学思维,终于在此刻开始看到了成效。

    陈缘知,“至于王芍青,也很正常吧,她毕竟是从创新班来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许临濯笑得肩膀都在抖,陈缘知不明白:“你笑什么?”

    许临濯掩面:“不是……听你把人家形容成骆驼,觉得很好笑……”

    陈缘知缓缓打出问号:“许临濯,别笑了,快过来看看这道题。”

    虽然陈缘知这次考试的排名依旧不高,但也排到了年级的三百五十名以内,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进步了。最重要的是,陈缘知一直以来在理科上丢失的信心被找了回来,从上个学期末的生物到这个学期初的数学,一直辛苦栽培的树开始结果。

    陈缘知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斗志也被点燃了。

    ——但,与此相对的,也有人开始感到飘飘然了起来。

    出成绩的当天晚上回到宿舍,陈缘知刚进门,就听到赵晓金和梁商英围着王芍青聊天发出的笑声。

    梁商英:“哎,所以你们创新班里的那个谁,真的脚踏两条船啊?”

    王芍青眨了眨眼:“那还能有假?她在我们班出了名的脾气差,没人搭理,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喜欢和女的玩,只搭理男的。”

    “而且跟你们说个很解气的,她喜欢的男生以前追过我!”

    “蛤?!真的假的,那也太抓马了吧!”

    王芍青带着点得意的声音传来:“那个男生当时高一天天给我带早餐,我们班的人都知道,不过我看不上他,就没接受。”

    “好尴尬好尴尬。”

    赵晓金:“可是我听说那个男生也很厉害哎,是物理类创新班前三来着呢?”

    王芍青咧开嘴笑了:“那算什么啊!我喜欢的人在元培班呢!他超厉害的,那个男的哪里比得上!”

    “哇!是帅哥吗?”

    “那当然啦,我可外貌协会了。他不仅长得帅,而且有一米八,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元培班也能排进前几名呢!”

    “我去,这么牛的人!那创新班那个男的确实不够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宿舍里传来一片欢声笑语,陈缘知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本来也没有听的打算,但没料到会听到元培班的字眼。

    陈缘知顿了顿,还是留了心记了下来。

    ……

    “我们班经常考前几名的男生?长得很帅很高,初中读泽源的?”

    许临濯眼神犀利了起来,狐疑地看着陈缘知:“陈缘知,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缘知咬着棒棒糖:“我新来的舍友在宿舍聊天的时候提起来的,说她认识这么个人,所以我有点好奇。”

    “所以你知道那个人是你们班的谁吗?”

    许临濯:“这个描述,应该是白煜华吧。”

    陈缘知将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得出结论:“没听说过。”

    许临濯:“他也是从高一入学开始就被分到了元培班的,一直呆到现在。当时的入学成绩是全校第二名,只排在我后面,听说他之前在泽源也一直是年级第一。”

    “确实,如你朋友所说,他成绩很优异,头脑也很好。”

    陈缘知第一次听到许临濯谈论他的同学,她看向许临濯,忍不住调侃道:“许临濯,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给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

    许临濯:“陈述事实而已。”

    陈缘知:“那如果拿他和你比呢?”

    许临濯一双清风朗月的眼弯了起来,笑道:“那他还是差点。”

    陈缘知:“哦豁。”

    陈缘知还想继续挑拨,许临濯却一针见血道:“倒是你,最近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

    陈缘知愣了:“你知道?”

    许临濯转头看向她,眼神直直看来,面前人的清影沉在那双瞳孔之中:“我能看出来。”

    “清之,你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似乎有什么在压抑着你。”

    “你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陈缘知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被你发现了啊。”

    陈缘知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

    或者说不能称之为麻烦,而是一些倒霉的变化。

    她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一天中午。那天她拿了一个舍长要填的资料表回宿舍,其他人的资料都已经填了,刚好只剩下王芍青没填。

    陈缘知抬起头,王芍青那时刚好站在宿舍的走廊上和别人聊天,看上去似乎是说到了有趣的事情,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缘知朝王芍青喊了一声:“芍青,你来一下。”

    也许是陈缘知的声音不够大声,王芍青第一次完全没有反应。

    笑容似太阳花一般的女孩没有动静,依旧掩着嘴笑着,眼睛亮亮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王芍青的站位是靠宿舍这边的,她的朋友站在她面前,离宿舍还要远一些。陈缘知以为是自己喊的声音太小了,便提高了声量再喊了一次:“芍青!”

    这次王芍青的朋友似乎是听到了陈缘知的喊声,她看过来一眼,忽然停住,然后拍了拍王芍青的肩膀。

    王芍青抬起眼,很困惑地看着她,直到朋友示意她看向宿舍里面。

    王芍青一眼看到了正在望向这边的陈缘知,她走了进来,脸上还是笑着的:“缘知?你刚刚叫我吗?”

    陈缘知:“对。”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走廊的风太大了,我可能没听清。”

    陈缘知心下觉得奇怪。明明王芍青的朋友站得离陈缘知更远,为什么王芍青的朋友都听到了她的声音,王芍青却没有听到呢?

    但她当时并没有多想:“没事。这个表是我们班的人都要填的,你拿去填一下,然后下午给我。”

    但是后来,这样的事情开始频频发生。

    例如当陈缘知说话时,如果她没有明确地喊出某个人的名字,那宿舍里便不会有人回应她;一旦陈缘知开始说话,宿舍里就会突然安静下来。

    陈缘知后来又和王芍青接触了几次,王芍青都表现得敷衍又没有耐心。

    “哎呀这一块我刚刚扫过了呀,缘知你干嘛又扫了一次啊?”

    “噢……好吧,但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哎,你要不去问问其他人?”

    “缘知能不能关风扇啊?我们三个都觉得冷耶,就你一个人觉得热,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吧?”

    “啊,水卡?我自己要用哎哈哈!你问问隔壁宿舍能不能借给你吧?”

    陈缘知再迟钝,再不关心外界,也从这一切蛛丝马迹中慢慢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猜想王芍青应该是已经和梁商英赵晓金站到一边去了。

    来到这个宿舍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足以让王芍青感觉到宿舍里诡异的氛围。她一向和梁商英,赵晓金比较聊得来,想来最近王芍青已经从梁商英和赵晓金那里听到了某些关于她的不好的言论。

    如果是换一个品性更纯直的人,也许不会帮着赵晓金和梁商英孤立她。但王芍青却不同。

    陈缘知很早就看出来了,王芍青这个人一直都是小团体行为的拥护者。

    她曾在宿舍里大肆炫耀她高一时结交到的好朋友们,她谈起她的好朋友们给她准备的生日惊喜是多么盛大,她是多么幸福。谈起因为她讨厌班里的某个女生,所以她的朋友们在排练节目时故意不让那个女生参加。谈起她的朋友们帮她打饭,帮她追男生,谈起她连那时每周一下午的跑操都是被她的朋友们围着跑的。

    所以陈缘知现在毫不意外。

    哪怕她并没有得罪王芍青,甚至一开始就对她表示出善意,也架不住这一方天地里的小小宿舍本就是一个生态圈,而她现在位于这个生态圈的底层。

    陈缘知被彻底地孤立了。

    第80章 乐队

    “情况就是这样, 我现在在宿舍里被当成了透明人。”

    陈缘知说这话时也没什么表情,显得很平静,许临濯看着她:“你应该很乐在其中吧。”

    陈缘知敲着笔:“我是不太在意, 反正被当成透明人也没什么。但莫名其妙被针对,就算是我也会觉得不爽。”

    许临濯垂下眸, 似乎是思考了什么, 方才开口:“她是历创班下来的?”

    “对。”

    “她叫什么?”

    “王芍青。芍药的芍,青色的青。”陈缘知, “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临濯:“没有,想看看印象中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陈缘知:“听说她很有名?我也不清楚, 她说历创班里一半的女生都是她的朋友。感觉她朋友很多,人缘也非常好。”

    许临濯只是轻轻摇头:“人缘这种东西是相对的。越是张扬的人越容易遭人嫉恨, 也越容易落人口实。”

    “说不定她们班里剩下那一半的人都不喜欢她呢。”

    陈缘知:“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陈缘知打量着许临濯,忽然微微翘起唇角:“许临濯,你这算不算被我带坏了?”

    许临濯重复了一遍:“被你带坏?我怎么被你带坏了?”

    陈缘知扳着指头说道:“你之前可不会和我一起在背地里议论别人的, 还说了这么有偏向性的话, 这可一点也不像你。”

    许临濯微微笑道:“我不帮你说话, 难道帮她说话吗?”

    他看过来的眼眸不闪不躲,温柔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清之,我说过的,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陈缘知脸上调侃的笑意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红着耳朵的局促。

    “……知道了。我没忘。”

    “……”

    空气安静了一瞬,陈缘知假装在看课本,眼神却悄悄瞥过去一眼。

    光晕里, 许临濯静坐着, 长睫轻掩黑眸,雪白修长的手指勾起书页。

    陈缘知忽然道:“许临濯。”

    原本看着书的人转眸看来, 水波微漾,“嗯?”

    陈缘知看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声,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还有几天就放假了。你国庆打算去哪里玩吗?”

    在陈缘知读高二这一年的九月末,中秋和国庆的日子恰好连在一起,虽然还是免不了被调休,但能拥有一个连在一起长达九天的假期,也足够令学生们兴奋的了。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笑道:“你要约我吗?”

    陈缘知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强装镇定道:“是又怎样?”

    许临濯笑得眼睛都弯了:“我当然愿意。我很开心。”

    陈缘知盯着许临濯的笑脸,颧骨慢慢洇出些淡淡的粉色来,“……有这么开心吗?你也不问问我是打算带你去做什么?”

    许临濯从善如流:“那我们到时候要去做什么呢?”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刚笑完她就后悔了,假装清嗓子似的咳嗽了两声,一脸正直地说道:“其实我是想带你去听我朋友的音乐演出。”

    “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那天你送我回家,那个在我家楼下等我的女孩子。”

    楚奚北前段时间给陈缘知发短信,说她们乐队准备国庆期间找地方举办一场演出。

    楚奚北的语气非常兴奋:“清清,国庆你一定要来看我!这次有新歌,而且是我作的词!”

    陈缘知:“哇哦,这么厉害?那你唱不唱?”

    楚奚北声音弱了下来:“……我尝试过。但我觉得我唱的不如婷婷好。”

    “所以这次还是婷婷唱,我还是只负责贝斯。”

    ——许临濯想了一下,很快回忆了起来:“噢,是她啊。”

    陈缘知:“难为你还记得。”

    许临濯微笑:“很难不记得吧?毕竟她那天指着我鼻子说让我离你远点。”

    陈缘知:“……”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许临濯:“所以你带我去没问题吗?她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陈缘知捂住了脑袋:“……都是误会。我当时和她很久没见了,她不知道你的事,以为我背着她交……交了男朋友。我后面和她解释过了,你不是。”

    许临濯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依然温和:“原来如此。没关系,她有误会也是正常的,解释清楚就好了。”

    “是什么样的演出呢?”

    陈缘知:“livehouse。规模不大,场子也是她们认识的朋友借给她们的,因为是她和朋友们自己组的乐队,算是地下演出,唱的主要是摇滚音乐。”

    许临濯:“自己组的乐队?听上去很厉害。她也是东江中学的?”

    陈缘知:“不是。她是隔壁春申艺高的。”

    “噢,原来是艺术生。是学音乐的吗?”

    “不是噢。”陈缘知笑道,“她是学书法的。”

    许临濯有些惊讶:“……反差好大。”

    陈缘知:“是哦。别看她平时穿得像个不良少女,其实是个很认真善良的孩子,而且她真的很热爱书法,一拿毛笔气势就变了呢。”

    陈缘知上一次见楚奚北认真写书法,还是在初二那年的一场国家级书法比赛上。印象中总是表情冷淡眼神张扬不羁的女孩换上了干净的白色盘扣大褂,垂下的眼眸里一片澹泊静气,手底笔走龙蛇,从容不迫又气定神舒。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的表情,忽然道:“其实我也学过软笔书法。”

    “清之,你想看看我写的字吗?”

    陈缘知一怔:“……唔,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吗?”

    “这里没有墨水和毛笔哎。”

    许临濯:“下次你再来我家吧,我写给你看。”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个奇妙的想法掠过了陈缘知的脑海,她忽然一打响指,语气有些欣悦地说:“哎,虽然现在不能写毛笔,但是还是可以做点别的。”

    许临濯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什么?”

    陈缘知转头看向许临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这样明媚:“虽然不能写字,但可以画画呀。”

    “许临濯,我想看你画画!”

    许临濯转笔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愕然的表情来:“你是说我画画吗?”

    “可是这里也没有国画用的工具和画材吧……”

    “不用画国画。”陈缘知狡黠一笑,“就用水笔画就好了。”

    许临濯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这……”

    陈缘知眼尖地从许临濯的表情里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她惊讶道:“许临濯,你难道不会画画?”

    “明明你家挂了那么多国画,我还以为你从小就学画画呢。”

    许临濯的眼神开始游弋:“这个,怎么说呢,确实是小时候学过……但是现在也很久没画了。”

    陈缘知觉得有趣,故意拉长声音说:“欸——可是我上次也是很久没画了呀,我不也画给你看了吗?”

    许临濯似乎是有些窘迫,他看着陈缘知,声音低了下来:“那怎么能一样。”

    “清之你画得那么好。”

    陈缘知愣了一瞬。

    “……你觉得好吗?”

    许临濯望着陈缘知的眼睛,语气认真:“当然,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许临濯的声音潺潺如流溪,清润温和:

    “我见过很多人的画。虽然家里从小教我画画,也被耳濡目染了很久,但其实我一直不太能欣赏画作。可是那天我看到清之你的画之后,我觉得我一瞬间就被感染了。我能感觉到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很多人他们画画,只是依葫芦画瓢,形似而无神,有神也无情。可是清之你的画是富有感情的。和鉴赏能力无关,无论观赏者是谁,我相信你的画都能够触动他。”

    陈缘知张了张口,她发现自己喉咙突然梗住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无法准确地表达出她此刻听到这段话的感触。

    眼眶霎时间一酸,陈缘知及时地忍住了那片忽然冒出来的水汽,她微微低下头去。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当初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有人这样肯定过她,也许她不会就那样放弃她一直热爱的事物。

    陈缘知抬头看向许临濯,她眼眶还有一丝微红,嘴角却慢慢地弯起,露出一个无比真心实意的笑来:

    “许临濯,谢谢你。”

    这段话对她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也许不会有任何人了解。

    实际上,真正重要的事物很难述之于口。要让素昧平生的人了解自己生命中举重若轻的东西本就不容易。

    所以她庆幸自己的幸运。

    她遇见了这样一个知己,一个愿意倾听她,也明白她灵魂闪光之处的人,也和她一样珍重彼此。

    陈缘知笑了起来,多年以来郁结在她心底,她耿耿于怀许久的困惑,过往所听到的否定之言,那些横亘在她和过去之间的悬崖峭壁,捆绑她的枷锁,忽然间烟消云散。

    许临濯有些奇怪:“我是真的这样觉得,可不是客套话。”

    陈缘知低头笑了笑:“我明白。”

    “——但是许临濯,我还是想看你画画。”

    陈缘知抬起手轻轻拉住许临濯的衣袖,她声音很低也很柔和,就那样注视着许临濯,声音微软:“我想看你画画,可以吗?”

    “答应我吧,许老师——”

    许临濯抬手捂住唇,眼底睫毛轻颤,陈缘知抬头看去时那一片颧骨已经泛起红潮。

    许临濯的声音闷闷的,无奈又羞窘,“……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但是先说好,”窗边坐着的少年红着脸,朝她看过来,一双眼水波潋滟,“我画得不好也不准嘲笑我。”

    陈缘知笑了,一副温柔可爱的样子。

    她柔声道:“我肯定不会嘲笑你的呀。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十分钟后——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面前的那张纸,脑海中闪过了无数措辞,想象力前所未有地发散开来。

    短暂的静默后,陈缘知试探地问道:“许临濯,你画的这是……足球吗?”

    许临濯默了一瞬:“……是熊猫。”

    陈缘知:“噗。”

    许临濯的脸顿时红了,他满脸羞恼:“陈缘知,你不是说你不会笑吗!”

    陈缘知:“不是……噗,我没笑啊,我没笑,我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临濯:“你就是在笑!可恶!你说话不算话!”

    陈缘知在许临濯羞怒的控诉声中差点笑断气。

    那天以后,陈缘知从此发现,看似无所不能、做什么都十分优异出色的许临濯,也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画画: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