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刀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他优美白皙的脖颈
侯爵小姐躺在白教堂后面的昏暗小巷里,身体呈僵硬的s型。
那张白皙美丽的脸,一半亲吻着大地,另一半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向每一个靠拢过来的人彰显她所遭受的罪恶。
太惨了。夏洛特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往威廉身后退了退,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袖子。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怕他的,可为什么却本能地向他靠拢寻求安全感呢?
威廉轻轻弯起嘴角,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现场并没有围观群众,发现者是当晚的巡警。他照常醉醺醺地巡逻,一边诅咒伦敦该死的夜雾,一边打着充满劣质酒精味的饱嗝。
然后,就在经过这条小巷时,他毫无期待地随意一瞥,彻底石化在原地,当场酒醒。
一个穿着浅色长裙的女人,躺在血泊中,金色的头发铺散在煤气灯窄窄的光束下,在暗夜中分外刺目。
他立刻吹哨叫来了另一位巡逻同事,让他赶紧报告苏格兰场。
得到报案后,雷斯垂德让贝克街的“小侦探”们通知夏洛克,自己则领着部下迅速赶到现场。
福尔摩斯只比他晚到了一刻钟。雷斯垂德已经进行过初步勘察,但他并没有翻动尸体,也没在附近留下痕迹,那些是要留给名侦探的。
直觉告诉他,这又将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不仅仅因为发生在白教堂附近,更主要的是——
“想必你们也注意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尸体的腹部,“她还有一处更可怕的伤口……”
话音未落,便剧烈干呕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没把妻子今晚的整顿大餐全倾吐出来。
就算有这种失态行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因此而苛责他。
因为侯爵小姐的腹部,有一个硕大的血糊糊的凹洞。早已发黑的血仍源源不断地缓慢涌出,与地上干涸的那部分融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地扩散进石砖的缝隙。
“开膛手杰克?”一位跟随而来的圆脸年轻警员呢喃道,接着捂住嘴,扶住街角的石墙开始了第二轮的呕吐。
浓厚的夜雾包裹着血腥味,混杂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夏洛特别过目光,不想细究她刚刚在侯爵小姐腹部伤口附近,看到的那些黏糊糊的肉块状碎屑都是什么。
巨大的恶心感与愤怒翻滚而上。她松开了抓着威廉胳膊的手,退出小巷,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等她调整好心绪折返回去时,夏洛克已经蹲下身来,小心检查着尸体。
威廉虽然保持着站立,但同样认真观察着。他绕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在头部站定,捏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她的子宫被整个切走了。”片刻后,夏洛克不带感情色彩地总结道,两只手因为刚刚剥开伤口检查而鲜血淋淋,“目前看来致命伤是头部的重击,凶手在杀掉她之后,取走了她的子宫。雷斯垂德,你们在附近搜索过吗?”
雷斯垂德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就派人把附近全部搜查了一遍,没有可疑人员,也没有发现可能装内脏的袋子。”
“你倒是越来越干练了,雷斯垂德。”福尔摩斯的口吻有些微妙,既像赞许又像揶揄。
雷斯垂德不置可否,干不干练他不清楚,但越来越会配合是真的。
且这种配合,仅福尔摩斯限定。这是他那位升职堪比发令枪的同期帕特森经常推着眼镜吐槽的。
顺便提一句,帕特森已经成为苏格兰场的总警司。
“这个案件与几年前的“开膛手杰克”一案,何其类似!”雷斯垂德分析道,“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威廉和夏洛克对视了一眼。
肯定不是。
开膛手一案的“犯人”早已被一锅端,而且就算存在连环杀手,之前的死者都是,这次则是出身高贵的侯爵之女,从犯罪心理上看,不存在连贯性。
毕竟连环杀手都是执拗且专一的,不会轻易转变目标类型。
威廉余光注意到,夏洛特悄悄凑了过来,蹲在他小腿旁,趁他们不注意,从侯爵小姐铺散开的厚厚金发中,迅速取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似乎是一枚蓝宝石发簪。她把发簪塞进袖口,状若无事地站起来,抱着胳膊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冲着他们。
他不明白夏洛特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她是想要那个簪子吗?
在像大型犬类那样前后左右“爬行”了一番后,夏洛克终于站起身,这个动作表明,现场已没有需要他勘察的地方了。
或许,除了被夏洛特取走的那枚发簪。
他没有声张,转过头和夏洛克交换了各自的观点。
与往常一样,他们的关注点完全重合,每到这个时候,夏洛克眼中都会闪烁快活的光,不厌其烦一般。
威廉喜欢他眼中的光,那是挽救过他生命的、来自天堂的救赎。他最喜欢亲吻他的眼睛,每个吻都充满了虔诚与感恩。
“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夏洛克说。
他写过一篇论文,内容就是不同时间死亡的人,尸斑的分布与深浅。从某种程度看,他的眼睛比精密仪器还好用。
不过他又颇感遗憾地摇了下头:“要是在21世纪的话,就能更加精准了,哪怕几分钟的差距,对破案也意义重大。”
雷斯垂德一脸疑惑:“你刚刚说什么?”
夏洛克耸肩,目光飘忽了一秒:“只是希望我们的法医能够称职。这个凶手很不一般,从死亡到被发现,只有一个多小时,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就能完成切除并不着痕迹地离开,这样的人,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雷斯垂德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他一直是这样,即便所有线索都摆在眼前,也很难串在一起形成结论。
“凶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他又问,“即便是你,也什么都没查出来?”
夏洛克隐晦地勾起唇角,目光朝夏洛特的背影扫了一下,在收回来的过程中,与威廉的视线半空相遇。
他朝夏洛特努努嘴,威廉立刻明白了他意思,无奈地一摊手。
于是,名侦探走到背朝他们站在煤气灯下的夏洛特,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夏洛特吓得一缩脖,把什么东西使劲往咯吱窝里一塞,惊慌地回过头。
侦探摊开血糊糊的手,朝她一撇嘴:“拿来吧……”
夏洛特转过身来,装傻地眨着眼睛。
侦探不为所动,目光越发锐利,英俊的面容有些咄咄逼人。
她鼓起嘴巴,认输地埋下头,从胳膊下掏出那枚应该是价值不菲的蓝宝石发簪,扔在他掌心里。
可是——
很精巧漂亮的小玩意,会让酒馆的女招待、家庭教师,以及富太太的打杂女仆奉若至宝。
但也仅此而已。侯爵小姐可能因为它好看,心血来潮地戴上两天,然后随手扔掉,或者赏给某个下人。
但问题是,按照威廉所说,侯爵小姐在几个小时前特意去见了阿尔伯特,这个她恋慕了很久的男人。
夏洛克检查过她的衣服,高级、华美,是法国最流行的款式,可为什么发簪,却如此——
普通。
“换掉了……”只见夏洛特扬起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她之前佩戴的,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蓝宝石,跟我头上的这只是一对。”
她指了指自己的翡翠绿宝石,眼里闪着光,还掺杂着一丝悲伤。
“也就是说,被凶手换掉了。”雷斯垂德边走过来边说,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还有位女士也在场,惊讶地看了她很久,“那就可能是谋财害命。”
“光是谋财的话,没必要挖去子宫呀。”夏洛特较真地说,“岂不是多此一举?还会增加留痕的风险。”
“嗯,那倒也是。”雷斯垂德憨憨地附和道,尴尬地摸了一下帽子。
夏洛克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枚发簪,威廉走到夏洛特身旁,手杖在地上轻敲了一下,对她笑道:“所以说,为什么要悄悄把它“偷”走呢?”
夏洛特微微红了脸,她偷瞄了一眼福尔摩斯,踮起脚,凑到威廉耳边小声回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注意到……总感觉他有点轻浮,不太像我心目中的那个福尔摩斯。所以就想试探一下,看他是否像传说中那样神奇……”
说罢,吐了吐舌头。
威廉笑笑:“结论呢?”
“嗯,他就是福尔摩斯,如假包换。”女孩认可地点着头回答道,颧骨上又晕染开一层粉红,很是可爱。
威廉这时将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很有威慑性,却又无比甜美温柔的语调问道:“那么,对于我这位莫里亚蒂,你是否也想亲自验证一下呢?”
夏洛特发出短促的,类似于大鹅突然被扼住喉咙的“嘎”一声,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半步。
威廉笑眯眯地向前逼近,抬起手杖,在她身旁又敲了两下,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一定要学乖哦,莫里亚蒂家更喜欢听话的孩子。”
夏洛特惊恐地眨眨眼。
就在她以为威廉要做出什么威胁性行为时,他却向后仰去,从衣袋掏出一只精致的金色怀表,“哦呀,都这个时间了,好孩子应该回家睡觉了。”
“你说是不是,夏洛特?”将怀表放回口袋,他歪头问道,唇边还荡漾着好看的笑纹。
夏洛特木愣愣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被诱拐的孩子。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若是有进一步发现,请务必告知,我对这起案件很感兴趣。”威廉优雅地抓起帽子,行了个告别礼。
夏洛特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夏洛克,希望他能以外力“救”自己一命。
然而她悲伤地发现,名侦探无动于衷地捏着下巴,全副注意力都在尸体身上,呆毛在雾气中轻轻摇晃。
唯一一次转过头来,还是看向威廉。
两人的视线无声地交汇了片刻,夏洛特耳尖地听到了疑似电火花噼里啪啦碰撞的声音。
她困惑地看着他们,直到被威廉用手杖敲了敲胳膊。
“挽着我……”他腹黑地笑道。
“不嘛不嘛——”夏洛特心里蹦出来一个撒泼打滚的小人儿,嘴里抗拒地嚷道,然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内心世界。
现实中的她,乖乖地伸出了手,把胳膊跨进威廉的臂弯。
呜呜呜,为什么拒绝他这么难?振作一点啊,自己很可能是被带回“魔窟”啊!
她无声地嚎啕着,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夏洛克。
夏洛克也确实在注视他们的背影,只不过,目光只落在了威廉身上。
回到宅邸,夏洛特便被摁进了浴缸。执行这项任务的,是特意被紧急调回的钱班霓。
“头发上有血。”眼镜美女表情寡淡地对坐在浴缸里扑腾的她说道。
夏洛特一惊,抬手抹了把,果然是黏糊糊的黑血。
她这才想起,是夏洛克敲她脑袋时粘上的——
不知怎的,心里对他有了点愤恨的情绪,她不挣扎了,负气地缩身到水面之下,只把鼻孔往上的部分露出来,像鱼那样,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
钱班霓看着她幼稚的模样,稍稍松懈了下来。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i6总部为一项任务做准备,忽然接到求助电报,让她立刻回到莫里亚蒂家的主宅。
她本以为出了什么连那位大人也难以招架的紧急事故,没想到竟是让她看住一个小姑娘。
“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路易斯如此吩咐道,他也是转达威廉的指令。
她不明就里,却习惯性地接受并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就是让她洗个热水澡,然后乖乖上床睡觉。
“你出去吧,我自己会洗。”夏洛特嘟囔道,“再说你站在这儿,我会很别扭的。”
我也一样。钱班霓在心里默默吐槽道,点了下头,胳膊上搭着一块毛巾,默然又干脆地转身而出。
守在门外就好,如果她有什么小动作,自己也能及时发现。
然而,夏洛特并没有做出任何小动作,她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热气腾腾地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白白嫩嫩,像刚出锅的包子。
看见钱班霓还在一旁叠毛巾,她鼓了鼓嘴巴,问要不要她帮忙。
钱班霓摇摇头,手上没有停下来。
“那我去睡觉了。她随口说道,语气与刚刚有很大的不同,莫名乖巧了很多,“可以领我去我的房间吗?”
很好,省着她找理由跟在后面了。钱班霓放下一摞毛巾,领她上了二楼。
她的房间就在威廉的书房旁边,而威廉的卧室则在书房的另一侧。
“嗯,谢谢你。”夏洛特进屋后,轻声说道,然后关上了门。
这个姐姐她还蛮喜欢的,安静,寡言,胸还大,有种酷酷的气质。
她让头发干了一会儿,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客房,不一会儿困意上来,她打着哈欠,换上钱班霓留下的一件藕粉色罩衣,扑通一声倒在柔软的床垫上。
好困啊……
她利用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地分析侯爵小姐被杀的可能原因,就在睡意即将攀到顶峰的前一刻,那股神秘而萎靡的异香又萦绕在身旁了。
她感到脑袋瞬间空空如也,一个女人的粗哑的声音,刺破虚空,爆炸般响彻在脑海。
“杀了他——”
“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中询问道。
“威——廉——”
她瑟缩了一下,然后像只提线木偶般,从床上僵硬起身,跌跌撞撞抓起矮桌上的一只水果刀,紧紧攥着刀柄,推开了房门。
她不知道为什么放报纸和便笺的矮桌上恰好会有一把刀,那个声音和香味阻断了她的全部思考,她只知道,自己要去杀了威廉。
走廊里只有微弱的烛光,她光着脚,摸到了威廉的房门前。
轻轻一推,居然没有上锁。
她迈着梦游的步伐,一步一步来到他床前。
威廉仰面躺着,睡容安静。她绕过床尾,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床,悬空跨坐在他的腰上。
眼神里一片空茫,她将刀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他优美白皙的脖颈。
莫名地,身体深处传来阵阵抗拒,握刀的手也开始颤抖。
“快杀了他!”那声音越发尖锐,犹如尖锐的指甲刮擦泡沫。
不!她听见自己在呐喊,每一个毛孔都渗出紧张而痛苦的汗水。
威廉仍旧一动不动,呼吸轻微而流畅。
她浑身一颤。
多么熟悉的睡颜和呼吸节奏啊!她曾不止一次,趴在床边,支着下巴,像个痴汉一样注视沉睡中的他——
他到底是谁?
脑中的女声接近于嘶吼,她实在无法承受,刀尖重重地落下——
利刃刺入一片柔软,鹅毛纷纷扬扬地飘起。
她刺入的,是威廉右脸旁的枕头。而威廉,在刀刃落下的前一秒,灵巧地一侧头,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卷入。
他顺势捏住夏洛特的手腕,夺过刀,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杀了他,快,杀了他!”那声音犹如不断攀升的气泡,在最高点发出濒临破灭的嚎叫。
然而,被压制住的夏洛特,口中居然发出了鼾声。
她竟睡着了。
“夏洛特……”戒备了大半个晚上的威廉,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脸颊,夏洛特无动于衷,甚至发出了更加响亮的鼾声。
他不由得心疼起那个躲在幕后的催眠高手了。
居然这么不长眼睛,选择了她这个载体。
“威廉……”夏洛特忽然发出一声梦呓,“我想吃……鸡蛋布丁——”
说罢,砸吧了下嘴,想要翻身,但因为半个身体被威廉压住,徒劳尝试一番后,便放弃了,将头歪向一侧,沉沉睡去。
威廉微笑地望着她的脸,抬手将一缕似乎被她当成鸡蛋布丁裹进嘴里的头发丝撩了出来。
“睡个好觉吧,由衣酱。”他轻声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
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掖好边角,他守在一旁,直到天明,才默默地抽身离开。